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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宫变

    帝国历八八八年六月一日清晨。

    丹尼尔·杜普雷缓缓展开了卵形信函囊,用高等算法加密的文字内容以全息投影的形式展现在了阅读者面前。这种特制信函囊中的文字投影经过特殊处理,仅阅读者本人可以看清文字所述,其他人看到的只有模糊的黑白幻影,如同滴落清水的墨汁一般。

    重重地喘着粗气的米海尔四世吃力地看着呈现在眼前的文字。这位统治整个宇宙的银河帝国皇帝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生命力正在流逝,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繁重的阅读任务终于完成了,米海尔四世重重地躺回到了金色的大床之上。杜普雷急忙上前收起了卵形信函囊,接着又亲手取来几个更大更蓬松的枕头,垫在老皇帝的背后,使得米海尔四世得以换了一个稍显舒适的睡姿。

    “这就是卡珊德拉大师通过朕的梦境所做的预言……”米海尔四世艰难地说道。

    “是的,陛下,您已经是第五次看这则预言了。”杜普雷小心翼翼地说道,“但老奴以为您也不必过于忧虑,卡珊德拉大师的预言大多并不准确。”

    “将这则预言全部存入密档,非后继之君不得启阅。”

    “遵旨。”杜普雷俯首跪拜,诚惶诚恐地说道,“陛下,还请保重玉体……”

    “丹尼尔……”

    “在,陛下……”

    “你说,二十年前……二十年前若是朕从了六月党人和维克多的君主立宪之请……今日之银河帝国是否可能走向不一样的……的结局……”

    杜普雷沉默了,片刻之后,这个老迈的合成人内官慎重地说道,“六月党人妄称开国会、颁宪法,这是在挖皇权的墙角,他们本意不在造福民众,而在于窃夺国柄。陛下天质英断,及时止乱,这才造就了帝国成立以来少有的二十年太平岁月——”

    病榻上的米海尔四世发出了喑哑的笑声,让杜普雷有些害怕。

    “太平岁月?其实是社会发展的停滞时期吧……你说,历史未来会如何评价我呢?”说罢,米海尔四世再次开始急促地呼吸起来。仅一分钟不到的时间,他就再次陷入了昏迷。

    “陛下——”

    生命体征监测仪再次发出了尖锐的报警声。成群结队的宫廷御医和诊疗机器人匆匆涌入了皇帝的卧室。杜普雷浑身颤抖着被宫人们搀扶到了一边,心急如焚地看着御医们施救。

    “大秘书长!大秘书长!”一个颇不耐烦的身影闯入了皇帝的寝宫,跪倒在了自己面前。

    “什么事情,拉科特·马尔科维奇?你也是内官中的首长了,怎么这般不知规矩?”杜普雷回过头,低声呵斥道。

    “大秘书长,这段视频必须尽快呈给皇帝陛下御览——”

    杜普雷回过神来,立刻做了一个低头噤声的动作,接着单独将马尔科维奇拉到了皇帝卧室之外一个无人的角落里。马尔科维奇,这个被杜普雷视为心腹的少壮派内官领袖抬起左手手腕,系在他腕间的袖珍型电脑立刻开始播放一段以卡兹别克监狱的牢房为背景的视频,而视频中的主人公是杜普雷早已熟悉的马奎斯·拉法尔·杜克。

    “你们这群从培养皿中爬出来的怪物——哔——就让我告诉你们真相吧……皇太子利奥大公和司法尚书托马斯·克莱维利唆使我在今年一月发动了学潮,他们很快会再次行动,杀死昏庸无能的老皇帝,干掉杜普雷老贼——哔——新皇帝万岁!新皇帝万岁!”

    看着视频中杜克临死前扭曲的面庞,杜普雷的脸上再次露出了混合着忧虑和嫌弃的神情。

    “大秘书长,那不可言说之人反情已现,必须尽快呈请陛下御览,然后——”

    “视频中的内容是真的吗?”杜普雷突然冷冰冰地发问道。

    “当然,秘书长阁下,这可是视频记录——”

    “我怎么感觉有明显的修改痕迹呢?”杜普雷异常坚决地注视着马尔科维奇的双眼,后者被盯得心里发虚,明显在意志上已承受不住老前辈的拷问。

    “拉科特!你大胆!”杜普雷低声咆哮道,“你可知道构陷储君、诬告谋反是什么罪名吗?哪怕把你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化成原子都不够惩治你的罪孽!”

    “大秘书长阁下!”马尔科维奇如同一只被逼到绝路上的野兽一般发出了低沉的呻吟,“这则视频无论是真是假,都必须得是真的!利奥大公绝不能登上帝位!否则我们所有人都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也包括您!”

    杜普雷沉默了。他注视着眼前以谋略著称的属下,默不作声。

    “请您想想吧,您掌握朝政多年,得罪了多少文臣武将?又有多少达官显贵嫉妒您在陛下那里所得到的恩宠而对您暗怀恨意?特别是大公身边那一撮清流文官,更是欲将我们置之死地而后快。如果大公登上了帝位,我们都难逃被清算的命运!”

    “但是除了大公之外,就只有费尔南德公爵可以承继天位了。你可别忘了,他也是个成年男子,他就不会受到朝野上下那些门阀派系的影响而对我们进行清算?”杜普雷冷静地反问道。

    “不会。”

    “为什么?”

    “其一,和做了多年皇太子的利奥大公不同,费尔南德侯爵的身边并没有形成坚实的行政班底,加之他以皇次子的身份登上帝位,执政基础和统治合法性必然受到怀疑,而立下拥立之功的我们短期之内必然成为他可靠的甚至是唯一的盟友。

    “其二,费尔南德侯爵秉性宽厚,与雷厉风行的皇太子截然不同,侯爵夫人更是宫廷大贵族的千金,而那些传统门阀诸侯比那些中底层贵族和平民子弟出身的文官集团更能容忍我们的存在。

    “其三,利奥大公膝下已有二子,但费尔南德公爵至今无儿无女,他若加冕为帝,我们正好帮其从宗室外藩中物色一个小娃娃当继承人,如果有一天未来的费尔南德皇帝因为一些意外无法理政,那继位的就是那个不成熟的依赖着我们、信任着我们的娃娃皇帝,到那时宇宙便又回到大秘书长您的手中了。”

    “呵,拉科特,我还真是小瞧你了。”杜普雷冷笑一声道。

    “我说这一切可都是为了您啊,大秘书长阁下。当然我承认这也是为了我自己的前程。”

    “你是想在我死后继承我的衣钵吧?”

    “是的,秘书长阁下。”马尔科维奇感到浑身战栗,但他知道自己不是害怕而是激动。

    杜普雷再度冷笑了起来,“你口中的那个不可言说之人虽然做了多年的太子,但要想扳倒我,却还嫩得很呐。你若真想继承我的衣钵,未来可还得有更突出的表现呐。”

    “我会继续努力的,秘书长阁下。”马尔科维奇呼吸愈发急促了,“接下来请您指示,我们该怎么干?”

    “第一,封锁云巅之城,封锁佩伦星,全球戒严,绝不能让陛下病危的消息传扬出去。

    “第二,以陛下的名义传召利奥大公入宫,同时命令禁卫军包围东苑,切断东苑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第三,立即执行回旋镖计划,命令戒严部队和南苑龙骑兵出动,严密监视在京所有文武大臣和贵族诸侯的府邸,若有异动,立即逮捕,必要时可以开火。”

    “南苑龙骑兵?施密特伯爵会站在我们这边吗?”马尔科维奇好奇地问道。

    正说话间,一个宫人匆匆跑来报告南苑龙骑兵指挥使施密特求见。杜普雷旋即冷冷一笑。

    “这些年来我们抓捕那些诽谤朝政的清流官员和达官显贵,南苑龙骑兵可没少帮我们做事。真让那些清流得了势,施密特伯爵和南苑龙骑兵又岂能安然无恙?”

    “秘书长真是料事如神,我之前还一直担心施密特不会站在我们这一边。”

    “让施密特伯爵在鹰巢宫殿的第三会客厅等我,我一会儿就来。”杜普雷对来报的宫人说道,接着又吩咐马尔科维奇道,“你也先照我的吩咐去办吧,拉科特。当明天太阳升起时,这个宇宙依然是我们的。”

    马尔科维奇点了点头,毕恭毕敬(或许是装出来的)地退下了。

    接着,杜普雷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礼服,缓步回到了皇帝的卧室。监控着米海尔四世的生命体征监测仪上,各项体征数据已经回复到正常水平,但谁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皇家首席医官德莱福斯悄悄来到了杜普雷的身边。

    “大秘书长阁下,皇帝陛下的玉体已经无法挽回了,非常之变就在眼前,请早做安排吧。”

    “陛下大概还有多少时间?”

    “至多不会超过二十四小时。”

    德莱福斯医官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枚钉子般重重地扎入杜普雷的心脏,但这个极度衰老的合成人依然面不改色。

    “我知道了,你们全都退下,到殿外等候召唤。未经允许,不得入殿,也不得离开。”

    杜普雷挥了挥手,所有人都胆战心惊地从皇帝的卧室中退了出去。

    如今,偌大的卧室中就剩下了一个在病榻上苟延残喘、昏迷不醒的老人,和另一个处于风口浪尖之上、只觉得身心俱疲的老人。

    丹尼尔·杜普雷跪了下来,然后慢慢地爬到了金色大床前。这番行动竟让他精疲力尽,气喘吁吁。此刻杜普雷才意识到自己也早已年过七旬了。

    看着病榻上老得无以复加的米海尔四世,杜普雷不由得落下了眼泪。

    “老奴十二岁时便开始侍奉陛下了,若生老病死的顺序是按照人类正常的年龄来排序的,老奴本该走在陛下前边才对。老奴本想着陛下才不过六十多岁,至少还能再君临银河系数十年,老奴也就能跟着陛下再享数十年的清福。如今,陛下怎么就要弃老奴先去了呢?老奴就想活下去啊……您这一去,老奴和跟着老奴的那些人可怎么活啊?”

    泪水不受控制得落下,杜普雷只得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强制让自己振作起来。

    “陛下放心,老奴一定会把银河帝国照料得好好的。您就安心在这儿躺着吧,老奴去办差事去了……老奴就先退下了……”

    利奥大公精疲力尽地坐在豪华飞艇中名贵牛皮缝制的沙发上,挂满飞艇客厅墙壁的名画和数量巨大的其他艺术品都难以引起他的兴趣。此刻,这位英俊潇洒的皇太子只是将深邃的目光投向壁窗外的霄汉之上。云彩之间,皇宫“云巅之城”的外缘正在落日余晖下闪闪发亮。

    豪华飞艇的女主人——索菲娅·布罗意·希拉克略在卧室中将六岁大的儿子哄睡后,稍稍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那一身华丽的带着白色花边的连衣裙,来到了客厅,坐在那组宽大的沙发上,看着愁眉不展的丈夫的侧颜。

    “菲力睡着了吗?”利奥大公揉着眉心,疲惫不堪地问道。

    “已经哄睡了。”索菲娅抿了抿薄薄的嘴唇,小心地提醒道,“亲爱的,我想我不得不提醒您,现在的佩伦星很不正常,帝都卫戍部队司令部传来的消息显示,忠于内官派的预备役部队已经开始行动,并在全球实行戒严,而立体电视所有频道整天都在播放同一部音乐剧《梦火岛》,云巅之城又被封锁得如同——”

    “我知道!我知道!我又不是傻子!我知道父皇肯定出了事情!我正在想办法!”利奥大公高声呵斥道,但下一秒又强压住怒火,以一种平和的语调问道,“抱歉,亲爱的索菲娅,我不该对你发脾气的。你的那些叔伯兄弟们都联系上了吗?”

    “他们要不就是顾左右而言他,要不就是连立体电话都不接。”索菲娅谨慎地回答道,“很明显,他们都还在观望……”

    “观望我和费尔南德中的哪一个最终登上帝位?真是一群精明的老家伙。别忘了,我是皇太子,银河帝国皇位合法的第一继承者是我,不是我弟弟,更不是丹尼尔·杜普雷那个老奴才。”

    可是你之前的盲动已经刺激起了杜普雷集团敏感的神经,导致本为奴才的内官派一心倒向费尔南德侯爵了!如果没有绝对的实力,仅凭血统和头衔,如何能获得那些精明的贵族门阀的支持呢?索菲娅在心中默想着,但最终只是扬了扬眉毛,什么都没说。

    “再给你的那些叔伯兄弟们打立体电话吧,索菲娅。可以暗示一下他们,如果想在新朝得立后在权力场上继续享有一席之地,现在就必须有所付出。”

    索菲娅在心中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朝着飞艇内部专设的对外联络室走去。

    这个来自布罗意家族的美丽贵族千金是在二十岁时嫁给利奥大公的。为了进一步拉拢帝国的传统大贵族势力,希拉克略帝室的大家长科穆宁公爵夫人安排了这场政治婚姻,以期进一步增强太子一党的势力。彼时的利奥大公已经是皇太子并已娶了正统的太子妃海伦娜,因此婚后的索菲娅仅获得了伯爵夫人的称号。但这个出身高贵的贵族姑娘并不准备乖乖地做东苑里的陪衬。对于那个来自泰伯特大公国却在佩伦星没有任何依靠的太子妃,她并没有真正放在眼里。这些年来她凭借着美貌和权谋一步步确立了自己对东苑和丈夫的影响力,直到丈夫遇到了那个更加美丽动人的女子体操冠军。不过喜新厌旧是男人的本能,索菲娅并没有放在心上,只要自己娘家的背景还在,丈夫就离不开自己,尤其是在这种关系到皇位归属的关键时刻。

    利奥大公当然也知道这一点。这个有些强势又颇有门阀背景的女人有时真让自己头疼,可自己又贪恋索菲娅的美貌并依赖索菲娅的父母在贵族诸侯中的影响力,因此离不开对方。现在正是争夺帝位的关键时刻,利奥大公可不想在这时和美娇妻起冲突。希拉克略王朝史上目前只有过一位以“利奥”为名的银河帝国皇帝,那是位在开国后不久上台执政的平庸帝王,若自己能加冕成为“利奥二世”,那一定会在历史上留下远超先祖的功业。

    但这一切只有在戴上至尊之冠后才可能实现。

    “殿下,我们的对外通讯被人切断了。”索菲娅突然出现在身后,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利奥大公下意识地站起身来,看向自己脸色苍白的爱人,心中原本的豪情壮志立刻烟消云散。下一秒,掠过壁窗外的战机呼啸声更是将他推回了恐怖战栗的现实。

    怎么回事?丹尼尔·杜普雷真的开始动手了?

    没过一会儿,东苑总管、合成人埃蒙·利马斯就匆匆从外面的接待室来到了客厅,在客厅通往接待室的大门关上的一刹那,皇太子看到了南苑龙骑兵的制服和宫廷机器人的身影。

    “外面那些人是谁,埃蒙?发生了什么?”利奥大公急切地问道。

    “南苑龙骑兵来传达皇帝陛下的旨意,宣召殿下立刻入宫觐见。”

    “父皇宣我入宫?那为何是南苑龙骑兵来传旨?”利奥大公显然变得紧张起来。

    “殿下不能跟他们走!这其中一定有诈!”索菲娅用斩钉截铁的声音说道。

    埃蒙·利马斯看了看皇太子,又看了看索菲娅伯爵夫人,不卑不亢地说道,“决定自然应该由主人们做出,但老奴还是得多一句嘴,殿下此时拒绝入宫,弊大于利。”

    “胡说!现在入宫才是利大于弊!”索菲娅抱着双臂,呵斥道,“我非常尊敬你,埃蒙,你是看着皇太子长大的。你应该明白杜普雷那伙人掌控了宫廷,而皇帝陛下的情况又不甚明朗,现在云巅之城中多么凶险。太子殿下此去不仅鲁莽而且危险!”

    利奥大公皱起了双眉,默然地点了点头,接着又以一种探询的目光看向埃蒙·利马斯。后者立刻明白,年轻的男主人这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伯爵夫人所言固然不差,但老奴也有几句话想要提醒殿下。

    “其一,南苑龙骑兵是奉皇帝陛下的旨意来宣召殿下入宫,若殿下不从,那便是抗旨不遵。现在已经包围了我们的禁卫军战机随时都可以将我们的飞艇击落。即便不将我们击落,也会把我们全都就地拘禁起来,甚至发生更为极端的事情。

    “其二,杜普雷集团在加紧阴谋叛乱的步伐,忠于殿下的司法尚书托马斯·克莱维利、太空舰队作战部部长莱赫·法比安斯基等几位大人又岂会坐以待毙?丹尼尔·杜普雷自视甚高,若殿下入宫,他以为自己已经占得先机必然会放松一些警惕;若殿下拒绝入宫,他倒反而会警觉起来,甚至于在云巅之城抢先加冕一个傀儡皇帝,造成既成事实。那样一来,未来帝国的局面将无法收拾。

    “其三,丹尼尔·杜普雷集团貌似强大,但不过是一时的气焰。殿下是希拉克略帝室的皇长子,更是陛下向全宇宙宣布立下的储君,承继天位,顺天应人。云巅之城虽然被内官派所掌握,但也不乏暗怀正义之心的能人义士。他们一定会保殿下无虞的。若殿下此时仓皇而走,且不说其他问题,目前仍在东苑的太子妃和殿下的长子马克西米利安公爵又该如何呢?”

    在利马斯说前两点时,索菲娅还没有什么别的反应,但当她听到太子妃和马克西米利安时立刻眉头紧锁起来。

    “别听他的,殿下。您现在不能入宫!”索菲娅以更加坚定的口气说道,“非但不能入宫,还应该立刻离开佩伦星。外面虽然有战机,但我们这艘飞艇也不是皇家装饰品,所拥有的武力也足够保殿下冲出重围。”

    “纵使冲出重围殿下又能去哪儿呢?”利马斯摇了摇头。

    “去陪都斯文托维特星。若杜普雷集团真的发动政变,擅立傀儡皇帝,殿下就可以在陪都即位,然后召集宇宙中所有的正义之士,共讨杜普雷集团!”

    利马斯惊惶地瞪大了眼睛,“假定殿下侥幸冲出包围圈,又侥幸突破星路上的重重险阻,最后更是幸运地得到了帝国部分诸侯的支持,那又如何?原本发生在佩伦一颗行星上的混乱将外溢至整个宇宙。银河帝国会爆发血腥的内战!”

    “那也比让殿下直接把生命送给丹尼尔·杜普雷要好得多!”索菲娅上前拉住利奥大公的衣袖,急切地说道,“殿下,别听利马斯的!他也是合成人!也是个内官!心里肯定也偏向丹尼尔·杜普雷,没准和杜普雷就是一伙儿的!”

    利奥大公闻言,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利马斯,双眸中透出强烈的疑虑和恐惧。

    “殿下……”埃蒙·利马斯跪倒在了地上,已经长出了皱纹的脸上不知何时竟挂上了两行清泪。

    “老奴从殿下刚出生时就侍奉殿下,至今已经有三十一年了。三十一年了,殿下,老奴寸步不离殿下。老奴看着殿下学会走路,学会说话,上学,入朝理政,娶妻生子……说句僭越的话,老奴虽然身份卑贱低微,但在心里已经将殿下视为……家人了……。

    “伯爵夫人可能并不清楚合成人的情况。合成人的命运是跟着主人的命运走的。只有殿下登上云端之位,老奴才有可能过几年太平的生活;若殿下遇到不测,老奴这把年龄了,将和那些被丢在垃圾场的无主机器人一样,被抛弃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受人欺凌、等待死亡。

    “老奴该死,说话僭越了,但老奴所说的句句都是心里话。老奴早已和殿下休戚与共了。为了银河帝国,也为了殿下自己,老奴恳请殿下奉诏入宫吧。”

    利马斯压着声音哭了出来,情感炽烈至极。

    利奥抱着胳膊,思索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扶起了利马斯。

    “我知道你的意见了,埃蒙,你是想让我用生命和身体去麻痹丹尼尔·杜普雷啊。可这能……能行吗?”

    “老奴不敢说万无一失,但当下只有这个办法了。”利马斯说道,“殿下放心,殿下的老师、司法尚书克莱维利大人是宇宙博学鸿儒,他早有安排。殿下入宫之后自会有人照应。而老奴自会想个办法从这里脱身,去寻找克莱维利大人,请他立刻前来营救殿下。请殿下放心。”

    “若克莱维利变节了呢?”索菲娅冷冷地问道。

    “那老奴就杀了他,再自尽追随殿下去另一个宇宙!”利马斯决绝地说道。

    索菲娅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却被利奥大公举起一只手打断了。

    历史的轨迹有时就在一刹那间发生转弯。

    皇太子利奥·希拉克略蠕动了一下发白的嘴唇,狠狠地说道,“我决定了!人生能有几回搏?我难道还怕丹尼尔·杜普雷这个老奴才不成?入宫!”

    荷枪实弹的武装部队在皇帝的寝宫——“鹰巢”之前建起了一道又一道的封锁线,成群结队的步行战车、重型机甲、反重力坦克和巨大的战斗机器人正被运输舰源源不断地运抵漂浮在苍穹之上的云巅之城。整座皇宫如同戒备森严的军事堡垒。

    丹尼尔·杜普雷站在“鹰巢”第二层的观景阳台上,看向来来往往的忠于内官派的军人,心中没有一丝波澜。很奇怪!他在策划一起足以使成千上万人被绞死的大事件,此刻心里却平静得如同一汪死水!或许,二十年来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已经耗干了这个老合成人全部的精力和野望。

    杜普雷转身推开玻璃门,进到了室内。

    宽阔的大堂里此刻阴暗无比,黄金装饰的天花板上垂挂着精美的水晶大吊灯,但却没有亮着。老合成人在那张用珍稀牛皮缝制的长沙发上落了座,而南苑龙骑兵指挥使施密特伯爵则占据了一侧的单座沙发。马尔科维奇则站在一边伺候着。

    “佩伦的情况怎么样了?”

    “南苑龙骑兵和忠于我们的禁卫军已经接管了整个云巅之城,原禁卫军的高层军官已经悉数被软禁;回旋镖计划已经启动,达里奥·马拉多纳少将率领预备役部队在佩伦星全球实行戒严,拒绝与我们合作的帝都卫戍部队被全部缴械;首都警察总署已经被控制,在帝都的所有文武大臣及王公贵族的府邸都被严密监视。总之,一切都在我们掌控之中,大秘书长。”

    “好。”杜普雷微笑着点了点头,“在佩伦星的达官显贵们有何反应?”

    “那些支持利奥大公的新兴中低层贵族集团和寒族文官集团现在正左右摇摆,就像受到惊吓的鸭群;至于那些精于算计的宫廷大贵族和传统大诸侯现在还没有轻易表态,不过鉴于当下的形势和费尔南德侯爵夫人的出身背景,他们并不排斥由费尔南德侯爵承继天位。当然,莫马特家族和伯尼家族通过一些渠道向我们表达了一点要求,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不能为难索菲娅·布罗意·希拉克略伯爵夫人和她的儿子,这是那些大贵族大诸侯的底线。”

    “这是自然。”杜普雷傲慢地笑了笑。

    “罗什舒亚特宰相有何反应?”施密特伯爵不紧不慢地问道。

    “老宰相自从上一次朝会之后就一直闭门谢客,我们的眼线汇报说他老人家越来越糊涂了,连白天和黑夜都快分不清了。”马尔科维奇略带轻蔑地说道。

    “这只老狐狸,到底是真的老迈昏聩了,还是……算了,现在这不重要了。”杜普雷再一次笑了,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很顺利,一切都还在掌握之中,“这个时间点,费尔南德侯爵的夫人也该入宫了,他们这对夫妇的态度现在可是极为关键的。”

    正这样说着,通向走廊的那两扇木门被礼仪机器人所打开,费尔南德·希拉克略和他的妻子——斯文托维特贵族伯尼侯爵的独生女——贝安加·伯尼·希拉克略手挽着手走了进来。杜普雷和施密特伯爵立刻站起来行礼。

    “侯爵阁下和夫人,在这种历史转折的关键时刻见到你们真令人高兴。”丹尼尔·杜普雷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并请侯爵夫妇在长沙发落座。

    “这段时间以来,大秘书长伺候父皇也辛苦了。”费尔南德客套地说道。

    “老奴已经伺候陛下数十年了,从不觉得辛苦。如果可以老奴真希望能继续伺候陛下万年,可惜啊……”杜普雷突然无奈地摇了摇头。

    “刚才进门时我看到陛下的卧室里挤满了御医,难道——”侯爵夫人贝安加的语气中与其说充满着惊讶,倒不如说充满着悲伤。

    “陛下大限已至,侯爵夫人刚刚入宫可能还不大了解具体情况,侯爵阁下近期一直在鹰巢之侧的珍珠室中暂住,感受得更为真切。”杜普雷顿了顿,疲惫而浑浊的双眼中放出了异样的精明的色彩,“陛下一生爱护自己的家人,更爱护这弗远无界的银河帝国。若陛下真的发生不可言说之大事,侯爵阁下以为谁可承继天位?”

    费尔南德侯爵微微一愣,继而沉静地回答道,“家里有长兄,国中有储君,朝堂上有祖制和礼法,群星间有公议和舆论。应当由谁继承天位,名分早已确定。”

    “那可未必。”杜普雷哈哈大笑起来,苍老的声音中透着高深莫测,“陛下近来时常提起侯爵阁下,想必今日必有旨意。”

    费尔南德侯爵还想说些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嘴,就闭上了。但那位长相平庸的侯爵夫人却再次开了口。

    “如此说来,陛下今日还可能召见我们吗?那真是太好了。”

    “谁说不是呢?”杜普雷脸上的笑意更加浓厚了。

    “正好我们夫妇也可以向陛下请示赈济埃克巴坦纳行星大旱灾的事宜。”

    杜普雷的笑容凝固在了苍老的脸上。

    “非常之变就在眼前,侯爵夫人只关心埃克巴坦纳行星上的事情吗?”站立在一边的马尔科维奇骤然发声道。

    “噢,或许是我小家子气了,老父尚在病榻上,作为儿媳,我确实不该只想着自己家的封地。”贝安加脸上露出了抱歉的表情,“不过埃克巴坦纳是陛下赐给侯爵阁下的封地,也是我们夫妇日后安享晚年的地方,陛下一贯宠爱侯爵阁下,想必也会关心这颗行星的情况。”

    “侯爵阁下这是准备回去埃克巴坦纳了吗?”杜普雷有些不甘心地问道。

    “不是现在,不过等父皇康复之后,我想向父皇请旨就藩。毕竟我已成家并获赐封地,长久地待在佩伦星和先祖定下的规制不合。”

    “可如果陛下康复不了了呢?”杜普雷话音刚落,施密特伯爵和马尔科维奇都略有些诧异地看向他,虽然皇帝大限已至是不争的事实,但位高权重的老内官当着皇帝次子夫妇的面前毫不忌讳地谈论宇宙至尊的生死还是令人惶恐的。

    费尔南德只是微微一愣神,继而冷静地答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家里有长兄,国中有储君。父皇若真的追随祖先的步伐离开了,那我哥哥自然会继承帝位。待局势稳定后,我再辞别哥哥,去埃克巴坦纳生活。”

    杜普雷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他瞥了一眼贝安加,冷冷地问道,“这是你父亲的决定,还是罗什舒亚特宰相的决定,侯爵夫人?”

    “这是我们夫妻俩共同的决定。”贝安加无比沉着地回答道,“无论是作为儿子、弟弟,还是作为皇族、臣子,太子殿下和侯爵阁下都有他们各自应当承担的义务,不同的义务。”

    杜普雷久久地看着费尔南德侯爵夫妇,一言不发,最终只是黯然地说了一句,“我明白了。不过陛下的情况充满了凶险,还是请侯爵阁下和夫人今日一同在珍珠室中暂住,以备陛下随时召见。”

    侯爵夫妇起身告辞了。在马尔科维奇面色凝重地领着费尔南德和他的妻子出了大堂之后,除了向侯爵夫妇起身行礼致敬之外再未发一言的施密特伯爵突然发出了一声叹息。

    “原定接受礼物的人现在不想接受这份礼物,那么赠送礼物的人这样大费周章地把礼物搞到手,是否还有意义?”

    “有的礼物是否接受,可不取决于受礼者自身的意愿。”杜普雷森然一笑,“更何况,没有人能拒绝那把椅子的诱惑。”

    “您是否有想过和另一位急切地想要接受礼物的人实现和解呢?”施密特伯爵突然发问,“实现和解,求得特赦,然后实现银河帝国的平稳过渡。”

    杜普雷再次陷入了沉默,良久才抬起头来。

    “另一位本该接受礼物的人被奸贼和小人所包围,对老奴的成见太深了。现在再想化解,为时已晚。老奴的面前只有一座独木桥,而桥下就是万丈深渊。”

    这一次,施密特伯爵也默然了。

    正在这时,大堂的大门再次被推开,马尔科维奇脸上挂着紧张而兴奋的表情冲了近来。

    “两位大人,利奥大公已经入宫了,在南苑龙骑兵的押送——我是说护送之下。”

    “什么?”杜普雷大吃一惊,“他就这样……顺从地进宫了?”

    “是的,大秘书长,去传旨的内官汇报说过程出奇顺利,没有任何阻碍。”马尔科维奇激动地说道,“大秘书长阁下,机会难得,我们应该乘此机会,把他——”

    “放肆的奴才!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施密特伯爵低声呵斥道,沉沉的音调足以使任何狂热瞬间冷却,“你摸摸你的脖子,还正常地连接着你的头颅和躯体吗?”

    杜普雷此刻也重重地喘着气。眼下发生的一切确实和他预想的不大相符。

    “先软禁起来!让我好好想一想。”

    合成人埃蒙·利马斯抵达托马斯·克莱维利一家位于海边的三层楼高的别墅时已经是帝国历八八八年六月一日的深夜了。在敲门近五分钟后,别墅的正门才缓缓打开,开门的人正是穿着淡青色睡袍、手持阅读镜的一脸发懵的司法尚书。

    “利马斯总管?您这是——”

    “列祖列宗在上,克莱维利大人,你总算开门了。你若再不开门,我就要跳进门外的大海里了。”利马斯径直闯入一片昏暗的别墅一楼客厅,毫不掩饰自己急迫的心情,“皇太子殿下已被挟持到云巅之城中,他和布罗意伯爵夫人的游艇被战斗机迫降在了中央宇宙港,布罗意伯爵夫人和菲力克斯小皇孙还被困在飞艇上,我是换上了给飞艇运送食物和饮用水的仆役的衣服才勉强逃出来的。”

    利马斯一边说着,一边脱下了身上那件一看就是下等人穿的发臭外套。

    托马斯·克莱维利看起来似乎有些困惑,不解地问道,“这是发生什么了,总管阁下?我还没听明白?太子殿下被挟持?布罗意伯爵夫人和菲力小皇孙被困在飞艇上?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你还没听懂我的意思吗,克莱维利大人?”利马斯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他不明白这个昔日颇为精明的法学官僚此刻为何犯起了糊涂,“皇帝陛下生死不明!丹尼尔·杜普雷谋反了!叛乱部队已经控制了云巅之城,并在佩伦全球实行宵禁,到处搜捕太子党人!皇太子殿下本人也被叛乱部队劫持到云巅之城去了。你不是太子的老师和最大的谋臣吗?赶紧想办法营救太子啊。”

    克莱维利先是微微一愣,继而脸色恢复如常。

    “利马斯总管糊涂了吧,丹尼尔·杜普雷阁下是皇帝陛下的秘书长,掌朝柄二十年,忠心耿耿,怎么会谋反呢?兴许陛下身体不好,太子殿下只是被请去问安了。儿子探望病中的老父,这也在情理之中嘛。”

    “你在说什么,克莱维利?”埃蒙·利马斯惊骇地瞪大了双眼,仿佛在注视着一个陌生人,“合成人丹尼尔·杜普雷窃夺权柄,结党营私,贪污腐化,宇宙共愤。银河帝国之中的正义之士都在寻求推翻这个恶毒的全民公敌!这几个月来,你和你的伙伴们在昂纳克花园里陪同殿下谋划的不就是铲除杜普雷集团吗?”

    “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利马斯总管。”克莱维利在沙发上慢悠悠地坐了下来,悠闲地倒了两杯茶,示意利马斯一同品茗,“太子殿下亲身犯险,你本该劝阻的,如此一来,殿下不就落入杜普雷大秘书长的掌控之中了吗?”

    “是我劝殿下以身犯险的,杜普雷自以为他已经掌控了云巅之城,但他绝对想不到宫中不乏忠于殿下的卫士。所以殿下表面上身处险境,实质上安然无恙。现在就等您和其他忠臣采取行动了。你们不是一直在为今天做准备吗?是不是预备了一支奇兵?”

    “并没有,我想你误会了,总管——”克莱维利话音未落,就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埃蒙·利马斯,后者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光束枪,黑洞洞的枪口正瞄准着自己。

    “托马斯·克莱维利,我以为你和那些大臣都是忠于太子殿下的,都是提前做好了拨乱反正的准备的,所以我才冒险劝太子殿下入云巅之城麻痹杜普雷集团的。如今看来,你也不过是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摇摆不定的骑墙派!你装傻充愣,翻脸不认账!你真是误国误民的头号奸臣!是我害了太子殿下啊!”埃蒙·利马斯瞪着血红的双眼,恶狠狠地说道,“也罢!也罢!我就先杀了你,再杀了你的那一双儿女!然后自杀!去陪伴太子殿下!”

    可下一秒,利马斯就诧异地看了眼四周,有些惊慌地说道,“不对!不对!别墅里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的女儿和儿子哪儿去了?”

    “罗丝今晚去亲戚家里暂住,至于我的小儿子海因茨现在在边境的赛特罗要塞服役呢。”

    “好啊,老克莱维利,你可真是狡猾得很!提前把家眷送出佩伦星了!”利马斯有些绝望,但继而冷笑了两声,“那就放过你的那双儿女吧!去死吧!”

    “等一下!”克莱维利突然高声喝止,脸上满是严肃的神情,“你真的要为了太子殿下和他的事业而殉葬吗,埃蒙·利马斯?”

    “当然!你就别再拖延时间了!”

    “你为什么要和丹尼尔·杜普雷对着干呢?你们都是合成人出身的内官,应该一条心才对!帮助杜普雷继续掌控朝政,把这个宇宙变成你们合成人内官作威作福的乐园,对你不是更有利吗?”克莱维利有些不解地问道。

    “你对合成人一无所知,老克莱维利!合成人永远都对自己的主人忠心不二,失去了主人的合成人就像失去了用处的过时家政机器人,大多难逃报废处理的命运。你懂吗?”埃蒙·利马斯抽动着鼻翼,坚定地举起了光束枪,准备扣动扳机。

    “忠心可嘉,总管阁下,把枪收起来吧。”克莱维利站了起来,脱去了身上的睡衣,露出了穿在里面的正装衬衣,“我之前还一直不敢信任您呐。”

    “什么意思?”埃蒙·利马斯有些迷惑,又有些紧张和激动。

    “请跟我来。”

    克莱维利领着埃蒙·利马斯上了木制的楼梯,一直走到了三楼。在克莱维利推开了那两扇白色的木门之后,埃蒙·利马斯看到了满堂沉默着的公卿重臣和贵族诸侯,除了工程建设尚书亚森·贝尔巴托夫、教育文化尚书彼得·加德纳、太空舰队作战部部长莱赫·法比安斯基和星区警备队办公室主任阿尔杰·博格坎普等太子党核心人物,还有滞留在佩伦星的支持着皇太子的其他达官显贵。

    “利马斯大总管到了。”

    三楼大堂里顿时热闹了起来。众人纷纷上前来和埃蒙·利马斯握手。在攒动的人群中,利马斯还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长公主克里斯蒂娜·科穆宁公爵夫人。

    “长公主殿下,您怎么也在这里?”利马斯惊讶地上前向这位衣着华贵的老妇人行礼。

    “我可是被克莱维利尚书大人请来的客人噢,利马斯总管。”科穆宁夫人微笑着回答道。

    “银河帝国的皇位变更不仅是国事,对科穆宁公爵夫人而言也是家事。无论如何,立嫡立长的祖制不可废,科穆宁公爵夫人是皇族的大家长,代表着帝室的态度。”克莱维利镇定地说道。科穆宁夫人则一如既往地笑着点了点头。

    “可惜,我们今晚未能邀请到老宰相保罗·罗什舒亚特公爵和总参谋长约翰内斯·埃格施泰因侯爵来参加我们的行动。”皇太子的舅舅、太空舰队作战部部长莱赫·法比安斯基抱着胳膊对克莱维利说道,“这两位可是你负责上门游说的,司法尚书大人。”

    “埃格施泰因侯爵是个纯粹的军人,绝不肯干预政治。至于那位又老又聋的宰相大人,他永远都是一只精明到极点的老狐狸。就不要管他们了。”克莱维利说道。

    “克莱维利大人,老奴糊涂了……”利马斯插嘴道。

    “陛下今天清晨在鹰巢宫中陷入昏迷,我们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于是提前把长公主和列位支持帝室正统血脉和正义事业的大人接到了别墅中。我们都是绝对忠诚于皇帝陛下和皇太子殿下的,总管阁下,方才楼下所言只是试探而已。”克莱维利说道,“现在总管阁下已经到了,那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出发?去哪里?”

    “云巅之城,去营救太子,铲除奸党。”

    “噢,我的老克莱维利啊,你是书呆子吗?”利马斯以手扶额,“丹尼尔·杜普雷手上毕竟掌握着一些部队,光凭我们这些人赤手空拳,还没走出这片海滩,就被内官派的军队包围了。”

    克莱维利微微一笑,拉着利马斯直奔阳台而去。数日之前,克莱维利正是在这个阳台上和自己女儿罗丝的家庭教师高柏泉品尝绿茶、纵论星河天下。

    从阳台向远处眺望,星光下的大海泛着黑色的怒涛,高高卷起的浪头拍打着发白的沙滩,仿佛蕴藏着改变这个宇宙的雄浑力量。突然,一发红色的信号弹划破了夜空。海面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又一个漩涡,海水发生了难以言说的奇异变化。片刻之后,几艘巨大的星际战舰从浪花之中出现,巨大的光柱照亮了海面。但这只是开始,越来越多的星际战舰从海中升起,顶部的水流如同瀑布般自战舰的外壁落下,在星光和人造光的交相辉映下炫目多彩。只一会儿工夫,海上就布满了成百上千艘星舰。所有星舰的舱门缓缓打开,露出了藏于其中的荷枪实弹的密密麻麻的士兵们。

    又是一发红色的信号弹划过长空。

    “银河帝国万岁!利奥二世皇帝万岁!”

    海面上响起了山呼万岁之声,盖过了风声和波涛之声。

    “早在数月之前,我们的人袭击辛波克庄园时,这批忠于太子殿下的忠勇之士就在这片海域下潜伏下来了。”克莱维利豪情万丈地对利马斯说道,“现在,就让我们向云巅之城进军吧。利奥二世皇帝万岁!”

    上千艘星舰组成的忠于皇太子的勤王舰队以超低空飞行状态,自海面上空急速掠过,如同神话中从深海中窜出的古老巨蟒,朝着星汉之间的云巅之城呼啸而去。突然,另外一支由各色飞行器组成的武装部队出现在正前方,如同拦河堤坝般挡住了前进舰队的去路。战斗警报声瞬间传遍了整支勤王舰队。

    太子党舰队的旗舰——一艘名为“斯雷普尼尔”号的巨型太空母舰的舰桥上,东苑总管埃蒙·利马斯、司法尚书托马斯·克莱维利、太空舰队作战部部长莱赫·法比安斯基和一众忠于皇太子的达官显贵们正通过全息投影看着外面剑拔弩张的一幕。

    “听说过回旋镖计划吗?”埃蒙·利马斯叹了口气,对克莱维利说道,“这个军事计划将帮助丹尼尔·杜普雷集团在皇帝陛下骤然逝世或帝都发生政变的情况下通过动员预备役部队控制佩伦星及周边星域来迅速稳定政局,而执行这一计划的核心军事力量就是预备役第七机械化兵团。看来,今天的血战是无可避免了。”

    “那可未必。”克莱维利微微一笑,下令道,“帮我接通对面的指挥官达里奥·马拉多纳少将。”

    片刻之后联络信号接通了。一个满脸横肉、体态肥胖的军官的全息投影凭空出现。

    “晚上好,马拉多纳少将。”

    “晚上好,克莱维利大人。”全息投影仪上的马拉多纳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这么晚了,您和您的朋友们还在海上疾驰,是急着去做什么吗?”

    “我们将赶赴云巅之城,铲除丹尼尔·杜普雷阴谋集团,营救被劫持的皇帝陛下和皇太子殿下。”

    “巧了,我正是奉了杜普雷大秘书长的命令,在佩伦星全球实行戒严的。”达里奥·马拉多纳似笑非笑地说道。

    “所以,你会阻止我们吗,少将?”托马斯·克莱维利气定神闲地说道。

    达里奥·马拉多纳沉默地盯着托马斯·克莱维利,面无表情,深沉得让人猜不透他心中真正所想,在场所有人都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当然不会,司法尚书大人。”全息投影中的达里奥·马拉多纳行了一个军礼,说道,“银河帝国万岁!皇帝利奥二世万岁!”

    刹那间,奉杜普雷集团之命戒严佩伦星的第七机械兵团的空天作战部队解除了备战状态,密布于天空中的舰队也让到了一边,放任太子党掌控的舰队大摇大摆地朝着云巅之城的方向继续前进。

    “达里奥·马拉多纳少将是已故的马拉多纳男爵的儿子,家道中落。当年若非太子殿下的生母克劳蒂亚皇后出资赞助,他根本进不了军校,更别想继承父亲的爵位。”托马斯·克莱维利低声对站在一边的埃蒙·利马斯说道。

    “所以,整个回旋镖计划就是——”

    “就是一个欺骗杜普雷集团的陷阱,是的,没错,大总管。”克莱维利继续说道,“丹尼尔·杜普雷本想通过启动回旋镖计划来控制银河帝国的中枢所在,结果反而因此解除了帝都卫戍部队的武装,把整个首都拱手让给了我们的人。”

    “难道杜普雷和军务尚书乌戈瓦都没有查过马拉多纳的个人档案吗?”利马斯问道。

    “当然查过,但安全保障局和秩序管理局早已被我们的人全部渗透。不只是这些情报治理机关,整个宇宙的各个星区、星郡都有我们的人。丹尼尔·杜普雷不得人心,宇宙呼唤圣明君主出现、消灭奸党,已经很久了。”克莱维利意气奋发地说道。

    庞大的勤王舰队此刻已经攀升到了数万米的高空。云巅之城的模糊轮廓已经出现在了三维显示屏上。黑夜中的皇宫依然璀璨辉煌,如同悬浮在无边黑色天鹅绒上的一块七彩斑斓的宝石,等待着眼前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太子党人去摘取。

    但是据守着这块宝石的那股力量还不肯轻易地退出历史舞台。

    勤王舰队的迫近,很快引发了云巅之城内部的警报声。禁卫军和南苑龙骑兵下属的舰队成群结队地从四面八方飞来,在勤王舰队之前组成了一道巨大的屏障。一道以太短波音频信号强行接入了斯雷普尼尔号的舰桥。

    “云巅之城,皇宫禁地,未奉诏令,不得擅闯,违抗者杀无赦!”

    “内官派还是抢先我们一步封锁了云巅之城,我早已告诉过你,克莱维利大人,强攻是不可避免的了。”莱赫·法比安斯基对司法尚书说道。

    “那我们只能做我们不愿意做的事情了。请下令吧,法比安斯基侯爵。”

    “等一等,两位大人!”埃蒙·利马斯出言制止道。

    “等什么呢?”

    “就再等一下。”

    全息投影中的云巅之城突然发生了剧烈的爆炸,数个火球腾空而起,照亮了黑漆漆的夜空。原先位于勤王舰队前进道路上的排列规整的禁卫军舰队也开始自相攻击,乱作一团。紧接着,在一片混战中,云巅之城的正门缓缓打开。

    “我们入宫吧,诸位大人。”埃蒙·利马斯扭过头,高兴地对身后的忠臣说道。

    丹尼尔·杜普雷得知司法尚书克莱维利、太空舰队作战部部长法比安斯基等一众太子党人率军破宫而入时,正在鹰巢中守着气息奄奄的老皇帝米海尔四世。当内官马尔科维奇哆哆嗦嗦地跑来报告外面的混战状况时,杜普雷颀长的身躯也止不住战栗起来。

    “怎么回事?乌戈尔的部队在哪儿?”

    “军务尚书乌戈尔大人麾下的部分士兵叛乱,打开了云巅之城的大门,军务尚书本人也已经被克莱维利和法比安斯基率领的叛军生擒了,现在他们正朝着皇宫正中心攻过来。”马尔科维奇绝望地回答道。

    “那么,皇太子呢?只要皇太子还在我们手里,我们就还没有输。”

    “南苑龙骑兵部分特种部队叛乱,将皇太子带走了。”

    “南苑龙骑兵叛乱?”杜普雷如梦初醒,转过身去恶狠狠地瞪着南苑龙骑兵指挥使施密特伯爵,却看到伯爵正握着一把光束手枪,瞄准了自己的脑袋。

    “原来如此……施密特伯爵,你也站在了利奥大公的一边啊。”

    “你错了,杜普雷,南苑龙骑兵和我永远站在皇帝陛下这一边。”施密特冷冰冰地回答道,“你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输在哪儿了吗?你输就输在忘记了谁才是这个宇宙真正的主子。”

    “你是说……”杜普雷惊悚地瞪大了浑浊的双眼,“你是说……这一切都是……陛下的旨意?”

    施密特伯爵冷笑着没有回答。

    “回答我!”杜普雷一声咆哮。

    “这就是朕的旨意……”金色大床上传来了虚弱的声音。

    “杜普雷,朕的老伙计……为朕更衣吧……”

    水晶大厅中灯火辉煌。

    利奥大公、费尔南德侯爵,还有文武大臣赫然站在大厅之中,全副武装的军人们守卫在水晶大厅的四周。丹尼尔·杜普雷及其内官党羽垂头丧气地站在距离帝座最近的位置上,沉默无言。

    没有古意盎然的音乐,没有礼仪机器人。

    苍老的皇帝米海尔四世一步一步朝着至高无上的皇座走去,每一步仿佛都是拖着千斤重的枷锁。终于,他走到了帝座之前,慢悠悠地坐了下来,疲惫地喘着气。

    刹那间,大厅中所有人全都跪倒在了地上,“万岁”之声响彻云霄。

    二十年不上朝的皇帝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能微微抬手。

    只听“哗”地一声,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一段提前录制好的全息投影录像在水晶大厅中开始播放。录像中的米海尔四世一身华贵的皇袍,脸色苍白,老迈的脸上无喜无悲。虚弱的声音飘荡在空旷的水晶大厅中。

    “朕以眇躬,仰绍祖宗鸿业四十年于兹,锐意治平,与民休息。不谓禀赋虚弱,加冕以来,银河多警,星辰激变,朝夕在念,益用忧劳。

    若夫死生尝理,人所不免,惟在继统得人,社稷生民有赖,全归顺受,朕何憾焉?

    皇太子利奥·希拉克略大公,聪明仁孝,依祖训立嫡以长,即皇帝位,勉修令德,亲贤纳规,讲学勤政,宽恤民生,文武诸臣协心辅佐,恪遵典则,保固皇图。

    云巅之城秘书长丹尼尔·杜普雷,克勤克俭,可济大事。皇太子即位后宜善用之,若不用,亦善养之。

    朕之后继之君,宜整饬武备,经略军事,非贵族宗亲,不得掌兵权。”

    秘书长丹尼尔·杜普雷直愣愣地看着视频中的米海尔四世,一言未发。他不知道前者抱病已久,在自己严密的监视下是何时偷偷录下这段传位视频的,也不知道前者是如何在病榻上透过云巅之城高高的宫墙掌控着复杂多变的广袤宇宙的。

    当视频结束,杜普雷扭过头看向帝座时,皇帝米海尔四世本人已经安然闭上了双眼,如同一个沉沉睡去的老者一般。

    “皇帝驾崩了!”

    整个水晶大厅中的所有人全都跪伏在地,悲伤地恫哭起来,尤其是皇太子利奥大公。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确实是父亲选中的那个承继云端之位的人,而为了让自己能够顺利即位,父亲竟然煞费苦心。悲伤的泪水如同溃堤而出的洪水,止也止不住。

    唯有丹尼尔·杜普雷一人,直起身体,跪在水晶大厅中,没有一丝泪水。

    皇帝已逝,他的后台已经倒了……

    帝国历八八八年六月一日,银河帝国希拉克略王朝第二十三代皇帝米海尔四世驾崩,享年六十五岁,银河帝国的历史即将翻开全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