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边境
装饰豪华的房间，温暖柔软的床幔，烘托气氛的情趣灯光……初次踏足这间房的人往往误以为自己进了斯文托维特星的某处烟花柳巷，绝想不到这竟然是银河帝国一名年轻少将的私人寝室。
二十二岁的比森特·亚涅斯子爵此刻脱下了军服，裸露着肌肉健硕的上身，下身穿了一条黑色的拳击齐膝短裤，双脚套着纯白的长筒袜，惬意地坐在床头，意乱情迷地一左一右抱着两个穿着暴露的莫冈妙龄女孩，俊朗的脸上满是痴迷的表情。
这两个出落得美丽动人的女孩是来自莫冈族加塔克部的约瑟芬和贾思敏·古恩瓦德姐妹，是莫冈汗国大王子古斯塔夫·林格伦为答谢比森特·亚涅斯在波利斯行星战役时及时出兵救援而送给后者的礼物。二十岁的贾思敏和十八岁的约瑟芬是莫冈小贵族的后裔，在王庭受过特殊训练，懂得如何运用异域的神秘风情和蛮族女子的狂野魅力将眼前这个缺乏自制的花花公子玩弄于股掌之间。或许对姐姐约瑟芬而言，比森特·亚涅斯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但对妹妹贾思敏而言，眼前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还是能给她在“工作”之余带来一些情感上的欢愉的。于是姐妹俩各怀心思地通力合作，使得出身武将世家的公子哥儿沉溺于美酒与美色构织的温柔乡中难以自拔，帝国边防军的情报也源源不断地进入到了数百光年外的莫冈王庭之中。
一阵急促的开门声打断了比森特·亚涅斯的美好时光。
“比森特，赶紧收拾一下，哥哥要见你。”出现在房门口的是罗德里戈·亚涅斯中将，比森特·亚涅斯的叔父，也是白城要塞的司令官。他口中的“哥哥”正是是比森特·亚涅斯的父亲，圣胡安防区的联合司令长官曼努埃尔·亚涅斯上将。
“您就不能敲下门吗，罗德里戈叔叔？老头子回来得也真是时候。”
青年少将不耐烦地骂了一句，松开了怀里的美人儿，放下了手中的酒杯，随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险些摔倒，幸好被笑嘻嘻的莫冈女孩儿们扶住了。
罗德里戈叹了口气，忍不住说道，“赶紧穿上军服吧。哥哥把你安排在我这儿做驻留舰队参谋长，可不是为了让你纵情享乐的。”
“知道了知道了……”醉醺醺的比森特手忙脚乱地换上了制服，穿上了乌黑锃亮的军靴，匆匆地朝着房门走去，但他很快就像是想起了些什么，在关上房门前，还冲着两个莫冈姑娘挤了挤自己弯弯的眉毛，细声细语地说道，“小宝贝儿们，我一会儿就回来。”
古恩瓦德姐妹发出了一阵轻笑声，这让他的心里更加痒痒的。
白城要塞的豪华会客室中，头发已经灰白的曼努埃尔·亚涅斯上将正襟危坐。军界无人不知，“银色之弧”圣胡安防区的亚涅斯家族是个堪比中央防区罗季奥诺夫家族的武将世家。从父亲杜阿尔特在一场兵变后被部众拥戴为防区联合司令长官后，曼努埃尔已是第二位执掌圣胡安防区的亚涅斯家主了，只是这联合司令长官的位置能够顺利地传到亚涅斯家族第三代的手中吗？曼努埃尔看着刚刚在自己对面的沙发上落座的儿子，有些缺乏信心。
“爸爸，您找我吗？”比森特拢了拢自己的黏糊糊的头发。
“刚才又在和那两个莫冈妞鬼混了吧？”
比森特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仿佛突然对自己胸前的金色纽扣产生了兴趣。曼努埃尔愤怒地抬起手，但最后又无奈地缓缓地放下了。
“卡尔德龙伯爵已经和我约定好了，由你迎娶他的小女儿克莱门西亚，下个月就举办订婚仪式。”
“为什么？”比森特吃惊地站了起来，生气地质问道。
“为了在这个多事之秋巩固我们和卡尔德龙家族的联盟，也为了能让你日后顺顺利利地接掌圣胡安防区联合司令长官的位置。”
“可是克莱门西亚那个小丫头太凶了，脾气又差，我可受不了她。”比森特笑嘻嘻地说道，“我喜欢温柔一点的女孩子。”
“人家比你年长一岁，现在出落得挺漂亮的，精明能干，在亚波星的女子部队中也干得不错。而且你们又是青梅竹马，那丫头对你可是念念不忘，我觉得非常合适。”
“可是——”比森特还想辩驳，但被父亲不悦地打断了。
“比森特！你能不能懂点事儿？被经济萧条和政治危机折磨得死去活来的莫冈人在秘密扩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比森特惊讶地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可是林格伦父子看上去对爸爸很恭敬啊，每年给我们家的孝敬也只增不减。”
“哼，猛兽畏惧猎人手里的枪所以伪装成毫无危险的温驯动物，一旦猎人手中的枪被人收缴了，莫冈族猛兽可是要吃人的。”曼努埃尔面色凝重地回答道。
“莫冈人二十年前就是您的手下败将，爸爸，况且现在我们还拥有海尔达姆、莫蒙纽特、白城三座要塞的地盘和军队。”
“二十年前银河帝国的实力和今天不可同日而语，二十年前莫冈人复仇的欲望也远不如今天。至于军队和地盘，哼，这些年缺粮少饷，我们靠着亚波星等附近世界的支持才勉强得以支付给将士们紧巴巴的薪水，部队的战斗力下降得很惊人啊。”
“那朝廷呢？莫冈人的威胁越来越严重，朝廷不能坐视不管吧？难道她们还能放弃圣胡安防区不成？丹尼尔·杜普雷大秘书长可收了我们家不少钱，他再忌惮爸爸，也应当明白没有爸爸的周旋，圣胡安防区根本无法保持稳定。”
“那是过去了，从今年年初开始，杜普雷一党对我就失去信任了，不然也不会派那个尼古拉·盖达尔到海姆达尔要塞来当参谋长了。”曼努埃尔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而且先帝骤崩，新皇即位，杜普雷大秘书长自己朝不保夕，朝廷可能又要发生新一轮内斗了。呵呵，想来也真是可笑，朝廷上下一条心时我们亚涅斯家族难免成为当朝者眼中必须要分化和打击的边境军阀世家，朝廷内讧不止时我们又不得不独自面对将如潮水般涌来的蛮族。别人还以为我们家有多风光，实际上不过是在刀尖上跳舞罢了。”
“杜普雷不信任我们了的话，那他的倒台或许可以成为我们家与新帝亲近的一个机会，也好乘此机会除掉那个讨厌的尼古拉·盖达尔。”比森特·亚涅斯对这个蜂蜜色头发的青年将领充满了敌意，这份敌意或许来自于对盖达尔作为“空降”任命的高级军官身份的不满，也或许是来自于对盖达尔卓越的军事才能的妒忌。
“新帝对拥兵自重的武将世家也同样充满提防，只不过佩伦传来的消息显示新帝现在暂时没有时间思考圣胡安的问题，和谢普安人对峙的中央防区的罗季奥诺夫家族现在才是新帝心里最疼的一根刺。”曼努埃尔说到这儿又忍不住教训道，“不是我说你，比森特，你看看老罗季奥诺夫有七个儿子，个个在军中都有不凡的表现。你是我的独生子，怎么就那么不经事呢？”
“罗季奥诺夫的七个儿子有什么用啊？他们有资格参加今年年初征讨谢普安人萨维奇的战争吗？还不是要他们老爹出马？”
“你有什么可得意的？那是我腆着老脸到军务部为你争来的差事，为的是在你的功劳簿上再添一笔。”曼努埃尔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波利斯战役打完之后，那些此起彼伏的发动叛乱的谢普安部族还不是被罗季奥诺夫家的儿子们率军平定的，连鲁戈瓦大君都上书朝廷特别感激罗季奥诺夫家族诸子的贡献呢。”
“这不重要了，爸爸，反正新皇帝要对付他们。”比森特无所谓地说道。
“唉，是啊，皇帝陛下已经下诏，准许雅里洛星区的斯多姆伯爵领组建志愿武装，分担地方治安的压力，看来是要扶持内地贵族武装，来分割我们这些边境武将世家在军界的影响力了。听说斯多姆伯爵领现在的主人是个叫奥若拉·斯多姆卡森的女人，而雅里洛星区负责对接斯多姆志愿武装组建事宜的是克瑙尔星郡一个即将上任的新郡守，名字叫高柏泉。”
“高柏泉？哈哈哈，爸爸，他就是个没经历过战阵的书呆子。我知道这个人物，佩伦军官学校的同学们和我提过这个人，皇家政治教育学院出身，呵呵，一个书生，还能建军和指挥作战吗？笑死人了。”比森特嘲笑道。
“别小看任何人，我的儿子。内地地方武装的崛起对我们来说不是什么好事，仅存的那么一些军事资源说不定还会被分割相当一大块给他们。”曼努埃尔语重心长地叮咛道，“现在我们家的当务之急就是取得新皇帝的信任。”
“明白了，爸爸。”比森特愈发地不耐烦了。
“所以你才必须娶卡尔德龙家族的小女儿，因为克莱门西亚和新皇后，也就是来自泰伯特大公国的海伦娜一直有着深厚的友谊。”
“噢，群星在上，这可真复杂。我知道了。”比森特以手加额，抱怨道，“所以我可以走了吗，爸爸？我今天下午需要参加战斗值班。”
“去吧。”
比森特·亚涅斯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就要往外走，却被父亲叫住了。
“等一下！你这小子！我不仅是你的父亲，也是你的上级长官，你的军人礼仪呢？”
比森特只得原地站定，随后转过身来，尽可能标准地尽了个礼，不情不愿地说了句，“末将告退。”随后，他就离开了。
看着儿子的背影，曼努埃尔重重地叹了口气。
“您别太着急了，哥哥。比森特还年轻，需要进一步历练。”刚才一直沉默着的罗德里戈·亚涅斯说道。
“都怪我过去把他宠坏了，不知道历史还会不会给他历练和成长的时间。唉，弟弟，我感到剧变就在眼前了。”
“莫冈人那边有新的动静？”罗德里戈小心翼翼地问道。
“朝廷根本没有帮忙解决莫冈汗国经济危机的诚意，财政部侍郎霍斯特·唐科和中央银行副行长杰伦·克诺特只想着尽快回到佩伦去搞庙堂上的那套权谋斗争，帝国和莫冈汗国的贸易谈判实质上已经失败了。”曼努埃尔叹息道，“更糟糕的是，那群冲动的亚波年轻人袭击了莫冈汗国的强硬派代表、大王子古斯塔夫·林格伦，结果还失手了，引发朝藩关系危机不说，反倒让古斯塔夫那个金毛狼崽成了莫冈好战分子心中新的图腾了。”
“那群冲动的亚波年轻人？是那个自称为‘亚波哨兵’的准军事化组织吗？”罗德里戈说道，“让地方当局取缔他们得了。”
“情况没那么简单，参加那个组织的不少都是亚波星本地军人的子弟。”曼努埃尔再次长长地叹了口气，“狭隘的种族主义啊，总有一日，会把我们所有人都推向万劫不复的境地的……”
莫西班河发源于亚波星北半球莫洛高原的莫洛湖，自西向东奔腾而下，在一片沙漠中滋养了无数的绿洲，灌溉了两岸万顷良田，为亚波星几座最繁华的都市提供了宝贵的生产生活用水。而在莫西班河的上游，勤劳而剽悍的亚波人建起了大坝和各类水利设施，其中最有名、规模也最大的就是亚斯旺大坝。
西乡智久的一处秘密别墅就建在亚斯旺大坝附近的山林之中。当他站在别墅的三楼阳台上时，视线正好可以越过层层密密的森林投向金属和巨岩打造的坝体以及呼啸而下的滚滚波涛，目之所及，皆谓壮观。
“亚斯旺大坝是个了不起的工程，它是亚波人制服了莫西班河的象征。”西乡智久一面斟上了满满两杯刚刚煮好的红茶，一面对坐在自己对面的古斯塔夫·林格伦说道。
“体现亚波人勤劳、勇敢？”古斯塔夫端起一杯茶，闻了闻那浓郁的茶香，轻轻地抿了一口。
“体现亚波人愚蠢、短视。”西乡智久冷冷一笑，“一旦这个金属和石头建起的封印破碎了，那莫西班河就会如同出笼的凶兽，吞噬掉一切。”
自从五月份“亚波哨兵”的激进分子们为了刺杀古斯塔夫·林格伦而摧毁了西乡智久在亚波星都市圈中的地下宅邸后，西乡老人就搬到了这个远离人群的亚斯旺大坝旁的山林间。这个满脸阴沉的威克西亚老人以罪人的身份在亚波星居住多年，早已经营了一张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网，亚斯旺大坝旁的别墅只是他诸多落脚点之一而已。
“亚波星上我族同胞和外环人的冲突愈演愈烈，再加上发生在您之前的地下宅邸的袭击事件，已经使得我族人对帝国持强硬态度的声音占据了上风。我想现在两国之间在举行的贸易谈判很快也会归于失败。”古斯塔夫摇了摇头，将右手的五根指头深深插入自己那一头金色的短发之中，“这么多年过去了，外环人在内心深处依然视我们为蛮夷。维德孔·斯陶宁主导了十五年的文明开化进程改变了什么吗？什么都没有改变。”
“维德孔·斯陶宁，噢，我想他是个生不逢时的好人。”西乡智久阴沉地冷笑一声。
“一个将我们民族带错了方向的废物。”古斯塔夫不屑地说道。
茶壶中的水再度沸腾起来。西乡智久伸出那双干瘦得如同骷髅的手，为自己和金发年轻人再度倒上了满满两杯红茶。
“毗邻银河核心的内环各族中，被视为蛮夷的可不止莫冈族人，殿下是否有想过结合其他部族的力量一同推翻银河帝国的统治？”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先生。”古斯塔夫敏感地眨了眨那双碧绿色的眼睛，若有所思地饮了一口茶，“不错，我现在确实是和苏莱曼·萨维奇在接触，他的飞船伪装成了一艘太空贸易船，现在就停泊在亚波星附近的外层空间。不瞒您说，先生，我已经去拜访过他好几次了。”
“感觉如何？他可是谢普安族不可多得的雄主啊，眼光应该会比那些狭隘的大谢普安族主义者更长远一些。”
“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古斯塔夫点头称是，“如果我是谢普安族人，可能也会选择拥护他成为谢普安大君，而不是那个孱弱怯懦的帝国傀儡鲁戈瓦。可惜……”
西乡智久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以探询的目光看向古斯塔夫。
“他确实也有意和我们以及内环所有受到压迫的部族团结起来共同抵抗帝国，可是我族与谢普安族之间的血仇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要想说服各自部族联手抗敌，会有些难度。”
“莫冈族和谢普安族都是极为优秀的内环种族，只是目前两族的全部实力加在一起都还不能与银河帝国相抗衡。高等人类的智慧是不可小觑的，两族人民很快就会意识到，除了联手之外，没有任何办法打进‘银色之弧’。”西乡智久突然看着古斯塔夫森然一笑，“不过在组建莫冈族与谢普安族联盟的这个问题上，或许族人的成见不是殿下唯一担心的地方，谁来主导这个联盟，这才是让殿下犹豫不决的问题吧。”
被说中心事的古斯塔夫先是一愣，接着轻笑了两声。
“不错，先生，您说得一点儿也不错。我是不会屈居于任何人之下的，但若论个人魅力，我确实没有足够的信心压倒苏莱曼·萨维奇，特别是在悍勇之风不输我族的谢普安人之中。”
“殿下多虑了。”西乡智久缓缓分析道，“苏莱曼·萨维奇已经老了，经历了波利斯行星战役的那一场大败后，他丧失了大部分军队和领地，凭着个人威望在昔日支持者的地盘上勉强东躲西藏，很难东山再起了。这一点，他自己也很清楚，再加上他膝下唯有一女，强人巴塞耶特的血脉行将湮灭。而你不同，殿下，你是内环各族中冉冉升起的朝阳，活力四射，光芒万丈。我想他比你更急迫地想要取得你的支持。”
古斯塔夫陷入了一阵沉思，片刻之后露出了豁然开朗的表情。
“多谢先生提点。”
“不过殿下每次去秘密拜访萨维奇时还需小心，据我所知，亚波本地的激进分子以及帝国情报机关派驻亚波的特工都有派人在跟踪您。”西乡智久说道，“上次袭击我的地下寓所的‘亚波哨兵’就是预先跟踪了您，这才得以发起袭击。也正是因为那次袭击，亚波当局可能已经注意到您与我之间的联系。”
古斯塔夫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不过您不必担心，殿下，在这些傲慢的帝国权贵看来，我不过是个有着犯罪记录的老情报贩子，而您也不过是个在国内备受排挤的头脑简单的蛮族首领的儿子而已，我们在地下寓所的那次碰面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一次偶然的情报交易而已。再加上我动用了一些在亚波星政府内部的关系，所以亚波当局暂时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
“可若是亚波当局有所警觉，将不利于我们秘密将先生带出亚波星。”古斯塔夫依然很苦恼。
“我暂时不准备离开亚波星，殿下。”
“先生？”
“从目前的形势来看，我留在亚波星，比跟随您去莫冈汗国对您更有利。”西乡智久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三个钥匙形金属信囊，递给了古斯塔夫，“我又为您准备了三个信囊，在您离开亚波星返回汗国的途中请打开第一个信囊，至于后两个信囊什么时候打开，在前一个信囊中会有提示的。”
“我还是担心先生留在亚波星的安危。那群激进的亚波人既然已经留意到先生和我之间的密切联系，会不会因此而对先生不利呢？”
“您是说上次在地下寓所袭击我们的‘亚波哨兵’吗？殿下不必担心他们，他们尽是些亚波本地军人的子弟，被民族主义情绪驱使的狂热分子而已，不足为虑。不只是亚波星，在圣胡安防区，既处于帝国直接统治之下又位于银色之弧以外的内环宙域的其他几颗人居行星，比如帝斯雷姆星、格罗扎姆星、美菲拉斯星还有博伽茹星，都有此类本地军人子弟成立的青年组织，彼此还经常串联，不足为惧。”
“可我还是希望先生此次能与我同行，好让我旦夕请教——”
西乡智久摆了摆手，说道，“其实我留在亚波星还有一个原因。我希望能说服道枝博文先生共同为殿下效力。”
“这位道枝博文先生真得如此厉害吗？与先生您相比如何？”
“其才十倍于我。”西乡智久微笑着回答道，“他是个做战略规划的天才，也是一位比我更了不起的情报搜集大师。”
“那我在离开亚波星前去拜访他一下——”
“他料到殿下会有这样的想法，但他现在还无意为殿下效力，不允许我将他更多的个人信息透露给您，甚至不允许我将他的立体相片给您。对于这样的天才，我建议殿下还是先不要勉强打搅为好，以免操之过急，适得其反。”
古斯塔夫顺服地点了点头。
“不过，道枝先生还是给我透露了一些非常有用的信息。”西乡智久随手打了一个响指，他的管家机器人木讷地走了过来，接着机器人的那只独眼便射出了一道彩色光柱，在木桌上形成了立体影像。
这应该是现场拍摄的一段视频。
剧烈的爆炸，崩溃的行刑台，败退的警察部队，穷追不舍的武装人员，漫天的形形色色的太空飞行器，还有飘落的帝国双头鹰国旗……
“这是发生在哪个行星上的事情？”古斯塔夫有些惊讶地问道。
“本月十五号，潘杰西行星。这是一个在星辰之海彼岸的偏远世界，位于银河帝国的另一侧。”西乡智久第三次为古斯塔夫斟上了满满一杯红茶，“道枝先生的情报网高效而无孔不入，据说在银河帝国的那一头，一个名为‘星辰之子’的流民组织已经发动了武装叛乱，占领了那颗潘杰西星球，并且叛乱的规模还在不断扩大。”
“银河帝国的内部已经开始乱起来了。”古斯塔夫绿色的双眸放射出无比兴奋的光芒，如同黑夜之中巨狼的绿瞳。
“这还只是个开始，殿下，您的机会很快就会到来了。”
干瘦如骷髅的老者再次发出了一阵瘆人的干笑声，惊起了山林中一群寒鸦，凄厉的叫声让这个黑暗的世界都更显阴森可怖……
发生在五月的“亚波哨兵”的袭击使得古斯塔夫·林格伦被潜伏在暗处的苏莱曼和帕文·萨维奇父女救下。倨傲的金发年轻人至今仍然忘不了那个充满波折和奇迹的下午。
“不要指望我向莫冈族的敌人屈膝投降！”彼时的古斯塔夫亮出了自己的匕首，警惕地盯着眼前的苏莱曼·萨维奇和那个同样充满警惕的双刀使用者。
“谢普安人不是莫冈人的敌人，古斯塔夫王子，银河帝国才是我们两族共同的敌人。”苏莱曼·萨维奇以生疏的莫冈语回应道。
“您不恨我在波利斯行星毁灭了您的军队？”古斯塔夫问道。
“别让狭隘的仇恨蒙蔽了我们的双眼，莫冈人只是被帝国和本族那一撮投靠前者的叛徒挟制，被迫远涉星辰大海来与同为被压迫民族的谢普安人对战。波利斯战役中，我们两族都是输家，唯有奸诈的银河帝国获得了丰厚的利益。”苏莱曼慨然答道。
古斯塔夫放下了手中的匕首。
接下来的时光里，古斯塔夫逐渐开始了和“谢普安人最伟大的头脑”的沟通，并且自认为收获颇丰：一者，名震银河内环的谢普安族枭雄苏莱曼·萨维奇亲自接见了他，这位反抗帝国统治的前辈不仅没有对这个在波利斯行星毁灭了他的军队的莫冈后辈复仇，还向他描画了一幅内环各族合众为一、一致对外的美好愿景；二者，那位曾在波利斯行星战役中与他对决的使用双刀的谢普安太空格斗士也出现了，竟然是苏莱曼·萨维奇的女儿帕文。
在过去的两个月里，古斯塔夫通过谢普安人设在亚波星上的暗桩，五次登上萨维奇父女的太空船进行拜访，和苏莱曼·萨维奇共饮谢普安族传统的马奶酒，交流莫冈与谢普安两族的历史文化与风俗习惯，纵论银河系风云变幻的历史大势。
古斯塔夫很乐意听苏莱曼讲述谢普安人的生活方式。在金发年轻人的少年时代，莫冈汗国的教科书往往更偏重于介绍谢普安族的军事制度和战争模式，鲜有介绍后者人文情况的。
与居住在人工飞行器上进行宇宙游牧的更为原始、粗犷的莫冈族不同，谢普安族虽然也是太空游牧民族，但他们却已经掌握了较为初级的行星改造技术。谢普安人同样也会进行太空迁徙，但他们会通过诸如距离恒星远近是否适中、是否有一定原始大气、陨石撞击等天灾是否较少、是否有充足的资源等等一系列标准评估一颗新发现的行星，确认后者满足谢普安人长期居住的要求后便会对这颗行星的环境进行极为粗糙的改造（调整大气成分比例、建立水源地等），随后在其上建立定居点，开采资源、放牧牲畜、生产劳作，直到这颗行星的资源被消耗殆尽或是环境剧变为不适合人居的状态后再启程踏上太空前往下一颗行星。因此，谢普安族的行星定居化水平略微高于莫冈族，文明程度也较莫冈族更为先进些，当然这是银河帝国的社会科学家们的评判。
除了生活方式之外，苏莱曼·萨维奇还向古斯塔夫介绍了谢普安人普遍信仰的萨罗曼大神。宗教在游牧民族的社会结构中永远占据着极为重要的部分，在遍及银河内环的蛮族战争中，宗教往往都是各部落用于鼓舞己方、提振士气、同仇敌忾的有力精神武器。因此，苏莱曼在论及萨罗曼大神时格外谨慎。但令他感到欣喜的是，眼前这个被视为莫冈保守权贵代表人物的“莫冈族第一勇士”在宗教信仰问题上并不排外，事实上，还颇为兴味地请教着谢普安神话的故事。
在谢普安人的传说中，萨罗曼大神是谢普安人在茫茫宇宙中流浪时的守护者。这位伟大的神祗在显现于世人眼前时往往是一颗行星的模样，或是一个威武的金甲武士的模样。在谢普安人尚未掌握行星定居改造技术的时代里，他庇佑着谢普安各部，通过具有通灵能力的巫师们向谢普安各部落的头人传递智慧的神谕，使得谢普安人变得能征善战、坚韧顽强。
当然，古斯塔夫更感兴趣的还是苏莱曼关于银河内环各族联合起来的构想。在苏莱曼的设想中，为了抵制银河帝国的残酷统治，谢普安族和莫冈族同为银河内环两个最有实力的族群应当率先联合起来，随后将因多族、维耶特族、罗夏族等更为弱小的族群拉入联盟，成为莫冈-谢普安轴心的卫星族群，并以武力手段摆脱银河帝国对内环宙域的控制，建立起一个真正独立的多族裔部落联盟式的帝国。
苏莱曼每每谈及此处时，都会忍不住用有些生疏的莫冈语对古斯塔夫说道，“这看似宏伟的想法可惜诞生在我而不是那些更有力量和权势的英雄人物的头脑中，我已经老了，古斯塔夫王子殿下，无力实现这一目标了，真希望能有一位英雄人物出来将银河内环所有族群统一在一面旗帜下，无论他是生活在内环的哪一族群。”
古斯塔夫虽然沉默不语，但每次都血脉贲张，心潮澎湃。
每当古斯塔夫在安静地听着苏莱曼讲这些事时，后者的女儿——帕文·萨维奇就会穿着一身戎装或是换上谢普安女子的传统服饰，为两个男人端上奶茶、奶酒和精致的谢普安小吃。长年累月在征途上的古斯塔夫·林格伦难以想象，那个曾经在太空中善用双刀、剽悍汹涌的女战士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可是，这个颇具魅力的谢普安族姑娘却极少与古斯塔夫说话，只是偶尔会在古斯塔夫与父亲说话时悄悄地在角落里注视着他。
帝国历八八八年七月二十三日，帝国与莫冈汗国的谈判事实上已经归于失败，古斯塔夫第六次踏上萨维奇父女的飞船。亚波星上的互市活动因着莫冈人与本地人的激烈冲突而被迫中断，大量商旅正在撤离此地，将所乘飞行器伪装成商船的萨维奇父女也不便在帝国的领土上逗留太久。此番见面之后，苏莱曼·萨维奇就将返回谢普安人的活动范围去了，古斯塔夫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见不到苏莱曼·萨维奇和他那美丽狂野的女儿了。在得到西乡智久的指点后，古斯塔夫还为苏莱曼带来了一份意想不到的礼物。
“谢普安族与莫冈族的盟约？”苏莱曼接过古斯塔夫递来的发出阵阵绿光的电板，看着上面用莫冈文字和谢普安文字双语写就的文稿，陷入了沉思。
“是的，当然这还只是我的初始构想，并且我们两族目前的掌权者可能都无此等意识，但我想现在就献上我的想法，等大君您与我各自在本族中取得应有的地位后便可将诸多事项付诸实际。”古斯塔夫答道。
波利斯战役后，拥护苏莱曼·萨维奇的谢普安族势力损失惨重，贾赫米尔·鲁戈瓦终于坐稳了大君的宝座，成为了银河帝国和整个宇宙承认的谢普安国首领，虽然大家都知道他是佩伦星的傀儡而已。此刻古斯塔夫尊称苏莱曼为大君，用意再清楚不过了——他要和萨维奇领导下的谢普安族结盟。
盟约的内容要点无外乎四点：
其一，两族共同为本族人民和银河内环宙域所有族群的独立与自由而努力；
其二，两族在对方的安全或重大利益遭遇外部威胁或内部挑战时均需向对方提供政治、外交、经济乃至军事上的充分支持；
其三，两族一旦共同作战，将在缔结停战协定或和约的问题上采取完全一致的立场；
其四，两族结盟的最终目的是建立一个囊括银河内环广大宙域和诸多族群的联盟帝国。
“真是一份不错的礼物，我会把它带回去给我的朋友们看的，能够和莫冈族达成同盟也是我的愿望。”苏莱曼收下绿色的光电板后，突然露出了比平时更加温和的笑容，“王子殿下，我已经老了，在退出历史舞台之前心里所牵挂的也无外乎两件事。一件事是谢普安族的生存与复兴，这一点我已经看到了殿下的诚意和志向，因而对我们两族的未来也充满了信心；另一件事就是我的这个女儿现在还一直单身，我一直希望能有个好男人照顾他，我想……”
听到这里，古斯塔夫不无遗憾地回答道，“真抱歉，大君，我已娶妻。”
“噢，原来是这样，那可真遗憾。”苏莱曼低下了头，有些失落地回答道，“我听说莫冈男人可以娶不止一位妻子，如果实在不行的话——”
“不，那样就太委屈帕文·萨维奇了。”古斯塔夫略一沉思后说道，“请您再给我一些时间，大君，我一定会把问题处理好的。”
“如此就等殿下的消息了。”苏莱曼点了点头。
帝国历八八八年七月二十五日，银河帝国与莫冈汗国关于协调双边经济政策的谈判正式宣告破裂。
当天下午，财政部侍郎霍斯特·唐科和帝国中央银行副行长杰伦·克诺特就带着帝国谈判代表团的骨干成员们匆匆启程返回佩伦星。此时的帝国首都较之于他们离开前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各大政治派系都在紧锣密鼓地展开新一轮的布局，为即将出现的权宦丹尼尔·杜普雷倒台的局面做准备。
次日上午，莫冈汗国的谈判代表团也启程离开亚波星，带着巨大的失望与无尽的愤懑回国复命。莫冈人的飞船启程之时，圣胡安星区和亚波星的达官显贵们大多集中在现场表示欢送。一线之隔外，与莫冈商旅发生激烈冲突的亚波本地人愤怒地包围了中央宇宙港，隔着警卫们设下的隔离防护引力场，冲着离开的蛮族高官们高喊着反莫冈的口号。
宇宙港内部，象征着和平的白鸽被放飞到空中。狼人号和莫冈代表团的其他飞行器一艘接一艘起飞冲向茫茫太空。
“就在昨天，莫冈汗国第三大银行——星美太空商业银行宣布破产了。”卡尔德龙伯爵一边鼓着掌，一边对站在一旁的沉默的曼努埃尔·亚涅斯说道，“莫冈人的经济已经彻底完了，维德孔·斯陶宁为首的开化改革派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局面了。”
“难道未来的莫冈汗国注定要落入古斯塔夫·林格伦的手中？一个充斥着军国主义和复仇主义的莫冈汗国的回归，对眼下动荡不安的宇宙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曼努埃尔轻哼了一声说道。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莫冈汗国会发生平民革命。听说过‘莫冈人民阵线’这个组织吗？这个组织的首领恩斯特·考茨基是个失业的莫冈族工人，在那些日益聚集起来的愤怒的莫冈族穷人中很有影响力，主张用激烈的手段推翻莫冈的守旧贵族，强硬推行社会财富平均化，呼吁建立一个革命的平民共和国。”
“一个由蛮族建立的革命的平民共和国？听起来比军国主义的保守汗国还糟糕。”曼努埃尔·亚涅斯愈发轻蔑起来。
“还有一件小事，”卡尔德龙伯爵说到这里，竟显得有些忧心忡忡，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的老朋友？”亚涅斯上将关切地问道。
“还记得那个参与叛乱然后被朝廷流放至此的威克西亚人西乡智久吗？”
亚涅斯上将迟疑地点了点头。
“他失踪了。负责监视他的警卫今天凌晨刚刚赶来汇报。”
“什么？”亚涅斯上将大吃一惊，急忙问道，“会不会是‘亚波哨兵’或者圣胡安防区辖内的其他几个反莫冈激进团体干了什么幼稚的事情？毕竟个把月前，‘亚波哨兵’那群鲁莽的孩子因为追击古斯塔夫还袭击了他的地下寓所。”
“已经派人去打听过了，这次应该不是那群孩子动的手。不过我想这个年迈力衰的西乡老头也没多大能耐掀起什么波澜了，威克西亚人早已失去了挑战帝国统一的力量了。你说呢，曼努埃尔？”
“希望这个威克西亚老头不会成为圣胡安防区的心腹大患吧。”曼努埃尔·亚涅斯叹了口气，注视着远去的莫冈人的船队。
帝国历八八八年七月二十六日，被长期流放在亚波星的西乡智久突然失踪。当他再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时，将是银河系石破天惊之日……
受到帝国境内形形色色的为贫民请命的社会思潮的影响，莫冈汗国近年来也出现了一些明显模仿帝国境内的“星河人民统一阵线”、“解放统一战线”等组织而组建起来的为底层穷人发声、广泛吸纳破产牧民和贫困户的社会团体。在文明开化改革带来的经济成果尚能称得上丰硕之时，这些团体的政治主张还较为温和；但随着近年来莫冈族贫富差距进一步拉大，特别是“黑色四月”危机爆发以来，一些站在平民立场上的团体就提出了越来越激进的口号，尤其以“莫冈人民阵线”的政治诉求最具革命性。
“莫冈人民阵线”的领导人恩斯特·考茨基并不是个普通牧民，而来自于一个家道中落的小部落头人的家庭，早年因成绩优异而被王庭选派到银河帝国留学。不过，同那些有机会在佩伦、斯文托维特等帝国核心地带读书的莫冈权贵子弟不同，考茨基只能在相对次一级的行星世界的大学里做交换生，也正是因为如此，考茨基看到了很多在帝国繁华地带看不到的人间冷暖，也通过那些帝国本地的年少叛逆的同窗接触到了任何当权者都不能容忍的违禁书籍和违禁思想，萌发出了对莫冈汗国部落联盟体制和等级体制的深刻怀疑。在回到莫冈汗国后，他成为了莫冈族人中少数一批主张发起平民社会运动的青年领袖中的一员。后世史学家普遍认为，莫冈汗国落后的文明形态和原始的社会结构决定了考茨基那不成熟的平民权利思想注定只能是天真的幻想，但不可否认的是，当时的“莫冈人民阵线”确实是彼时莫冈汗国境内颇具影响力的社会组织。
帝国历八八八年七月二十五日，也就是银河帝国与莫冈汗国的经济政策谈判破裂的当日，莫冈盾币值一泻千里，星美太空商业银行宣告破产，莫冈的经济大危机愈来愈严重，各种谣言漫天乱飞。
次日，莫冈人民阵线在莫冈汗国亚弗姆部的宇宙空间都市——“黑塔”中举行了声势浩大的集会活动，要求中央王庭和部族酋长进行社会改革，没收大贵族大商人大牧主的财产，均分财富，声势惊人。亚弗姆部酋长布拉赫畏惧于可能发生的革命，随即向中央王庭求助。就在中央王庭为如何对付“莫冈人民阵线”而争论不休时，隶属于大王子古斯塔夫·林格伦的“莫冈之刃”卫队却接到了向亚弗姆部开拔的命令，并于七月二十八日进抵亚弗姆部当前的游牧宙域。古斯塔夫一行人在离开亚波星后，并没有直接返回王庭，而是于七月二十九日同样来到了“黑塔”。
“这简直太乱来了！我们同帝国的谈判无果而终，殿下应当先同我们返回王庭向大汗复命才对，怎么能自作主张把代表团船队开到亚弗姆部呢？还调来了卫队？”货币管理局局长梅特·本特森惊讶地质问道。
“我首先是莫冈大汗的长子，肩负着保卫中央王庭及莫冈八部子民不受内外部威胁的义务，然后才是这次代表团的副团长。还是请两位大人先自行返回王庭面见父汗，容我在亚弗姆部先解决这些闹事。”
梅特·本特森本还想多说些什么，却被财相索瓦尔德·施吕特劝阻了。于是，莫冈代表团的其他成员均被“礼送”下狼人号，登上船队中的其他太空船朝着王庭方向去了。古斯塔夫则和副官沙欣以及少数亲随搭乘着狼人号，与驻扎在亚弗姆部“黑塔”外的莫冈之刃卫队会合了。
接下来的数日里，莫冈之刃卫队也并没有强行进入“黑塔”驱散集会的牧民，而是在周遭几颗恒星附近进行军事训练。莫冈之刃卫队是一支只听命于古斯塔夫王子的武装，并且追随王子上过多次战场，其中尤以在波利斯战役中的悍勇表现最令莫冈全族敬畏。因此，莫冈之刃卫队的军事训练虽然没能立刻驱散牧民集会，却遏制了集会规模的进一步扩大，也给亚弗姆部的保守权贵集团吃了一颗定心丸。
但是中央王庭显然不希望古斯塔夫在某个部族中滞留太长时间。很快，斯陶宁内阁就派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人物来催促古斯塔夫返回中央王庭。
“你怎么来了？”看着眼前骤然出现的妻子，古斯塔夫微微皱起了双眉。
“父汗、母妃和我们的小卡尔都很想念你，我的爱人。”夏洛特·林格伦深情地对金发年轻人说道，“他们都希望你尽快回到王庭，尤其是在这种动荡不安的时候。”
“可是亚弗姆部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亚弗姆部有他们自己的执法队，若局势恶化，王庭也会派出军队来维持黑塔的秩序的。我求你了，殿下，明天就和我回王庭吧。”夏洛特近乎在哀求自己的丈夫。
“是王庭中发生了一些事情，对吗？”古斯塔夫敏感地察觉到妻子的异常。
夏洛特沉默了片刻后，叹了口气说道，“你不在王庭的日子里，很多开化派大臣都在父汗身边攻讦你，把近年来极端势力抬头的罪责都推到你的头上。为了我们和我们的卡尔，我不得不娶求助于玛格丽特大妃。”
“让我猜猜，”金发年轻人冷笑着摸了摸下吧，说道，“玛格丽特大妃同意为我说情，条件是我必须放弃与克里斯蒂安在未来争夺汗位，并且放弃领兵打仗的权力，对吗？”
“还有从此不再过问政治。不过这是那些开化派大臣的要求，并非母妃自己的意愿。”夏洛特低下头，声音小得厉害，漂亮的脸蛋红彤彤的。
“你答应了？你的父亲呢？也没有站在我这一边吗？”
夏洛特低着头，没有说话，古斯塔夫显然已经明白了一切。
真是个怯懦而无用的女人！金发年轻人生平第一次对眼前这个相伴多年的娇妻如此失望。她难道不知道出生在内环星海蛮荒部族的汗王之家必须要面对非荣即死的残酷斗争局面吗？为何在政治上还有如此幼稚的表现？
“好吧，我答应你，夏洛特。”古斯塔夫抱住了这个在小小年纪就嫁给了自己的莫冈女人，在她的唇上留下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吻。
“真的吗？”夏洛特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真的。”古斯塔夫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回答道，“说实话，我也累了。如果克里斯蒂安和斯陶宁内阁能够保证我们一家的安全，那么我也乐得带着你和小卡尔遨游于太空，看看那些恒星老去、黑洞演化的壮丽景观。”
“谢谢你，我的爱人，我……”
“对了，你明天能来观摩莫冈之刃卫队的训练吗？”
“我……我来观摩？”
“是的，毕竟等我回到王庭后就要交出兵权了，莫冈之刃卫队也会相应被解散。我想你还从来没有见过卫队的这些兄弟们呢。”
“好……好的，我的爱人。”
帝国历八八八年八月一日，亚弗姆部附近的纳加恒星。
二十余艘雪茄型的莫冈战舰驾轻就熟地在极不稳定的恒星表面翻飞、跳跃，随后冲入深色的茫茫太空，在新旗舰狼人号的指挥下，对着那些散发着红光的圆筒状干冰信靶打出排排狂暴的能源束。
夏洛特·林格伦作为莫冈之刃卫队最为敬爱的古斯塔夫大王子的妻子，搭乘着一艘带着浓郁帝国特色的穿梭机，在不远处静静地观摩着这场军事训练。与银河帝国的那些贵妇人不同，夏洛特是纯粹的莫冈女孩，尚武的传统同样在她的血液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因此她并不排斥观摩这样充满暴力和硝烟味的军事比拼。可她毕竟来自文明开化程度最高的诺托亚部，如不是心爱的丈夫执意要求，她也不会主动来观摩的。
或许是为了在王妃面前一展身手吧，莫冈之刃卫队的各艘战舰都表现得十分卖命，射击精确率准得惊人！
眼瞅着标记好的干冰信靶一个接一个从屏幕上消失了，古斯塔夫却陷入了一阵深思之中。
“殿下，目标已经全部摧毁了，今天的训练就到此为止了？”副官沙欣小心地提醒他。
沉默片刻后，金发年轻人抬起头来，用一种决绝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副官。
“不，还没有结束呢！还有最后一个目标没有被摧毁！”古斯塔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怪异。只见他再度把右手放在可触式感应屏幕上，操控着红色的光标在屏幕所显现出来的黑色太空中游离。最后，红色光标落在了不远处观摩的穿梭机的位置上。
副官沙欣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二十余艘莫冈战舰就朝着穿梭机一同开火。突如其来的怒涛般的能源束迅速覆盖了那艘孤立无援的穿梭机，后者连同搭乘其中的错愕不已的可怜女人一同化为了星际尘埃。
沙欣好久才反应过来，有些紧张地扶住了一旁的栏杆。他深吸了一口气后，勉强稳住了心神。
“殿下，最后一个目标业已被摧毁，莫冈之刃卫队圆满完成任务！”
“不对！云雀号战舰是在其他战舰一轮齐射之后才发射的能源束，他们迟疑了，他们质疑了我的命令！”金发年轻人瞪着绿幽幽的目光，森然说道。
“我马上联系云雀号的瑞格舰长，让他自行向您解释——”
“不必了，他自己知道该怎么做。”古斯塔夫冷漠地回答道，“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训练，我绝不允许我的卫队中还存在敢于关键时刻质疑我命令的人。”
沙欣愣了一下，随即心领神会地用以太波对着云雀号发送了命令。片刻之后，古斯塔夫面前的屏幕亮起，云雀号舰桥上自杀身亡的瑞格舰长的冰冷尸体就躺在地板上，血迹未干。古斯塔夫满意地点了点头。
“明天凌晨两点，我们开进黑塔，彻底驱散围攻亚弗姆部大酋长的莫冈人民阵线的这群乌合之众；后天凌晨两点，我们准时启程，返航王庭。”古斯塔夫冷静地命令道。
“是，殿下。”沙欣定了定心神，继续说道，“对了，殿下，就在刚刚，有一则紧急信息从亚弗姆部转发而来。”
“噢，大概是关于什么内容的？”
沙欣看着眼前这一段文字，神情有些复杂，继而压低了声音。
“哈卡斯行星发生政变，苏莱曼·萨维奇被杀，谢普安各族现在完全由亲佩伦派掌权。”
距离银河帝国沙特罗要塞四百光年之遥的哈卡斯行星是哈莫雷特恒星系第二行星，有着明显而突出的行星环。这是一个大气稀薄、干旱荒凉且遍布荒漠的开发程度极低的世界，却是谢普安族古维拉部落已经生活了五十多年的家园。波利斯战役后，兵败如山倒的苏莱曼·萨维奇与其所属的庞顿部落以及其他支持前者的谢普安部落武装就逃难至此，得到了古维拉部落的收留。
谢普安人在完成对拟定居行星的基本环境改造并且等到大气成分比例稳定下来以后，才会在行星地表上建立相应的定居点。由于新定居行星的大气往往较为稀薄，相当计量的恒星紫外线炙烤着大地，谢普安人往往会在地表合适地区选择陨石撞击形成的巨大天坑或是人工挖掘一个巨大的盆地作为定居点，在谷底蓄上水源形成大湖，以满足供应定居点中所有人的用水需求；在大坑或者盆地环形的侧壁上建立起一层又一层的活动圈，每圈都挖掘出对应的洞穴或是建立相应的建筑设施用于人们的生产生活；在大坑或盆地的上方则覆盖以一层特制的弱引力场，用于进一步削弱紫外线并束缚水分蒸发和空气流失。这样的定居点往往会在一颗行星上建立好几百甚至上千个，彼此之间用地下河或地底隧道打通，以便联络。
哈卡斯星球就是这样一颗典型的谢普安族定居行星，分布地表的定居点有五百余个，生活在其上的古维拉部落有两亿多人口，其中主要是从事畜牧业的游牧人口。他们会选择每天阳光照射最适度的几个小时里到附近的定居点附近的草场或者谷地牧放畜群。哈卡斯行星最大的定居点，也就是部落首领、头人和行政官僚们平日里居住的一个定居点，号称“中央定居点”。这个定居点盆地最大直径达四十五千米，最大深度达两千米，沿四周侧壁建立了四百层均高五米的活动圈，可容纳七十万人。
萨维奇父女的飞船在中央定居点上空盘旋一圈后，在盆地底部的大湖附近着陆了。满头灰白色发辫的面容苍老但依然充满精神的谢普安族古维拉部落之王、哈卡斯星主拉米兹·古尔塞勒带着本部的头人们已经等候很久了。这是谢普安族人彼此之间所能提供的最高礼遇。
“欢迎回家，苏莱曼大君。”拉米兹·古尔塞勒张开了双臂，热情地拥抱了刚刚走下飞船的风尘仆仆的苏莱曼·萨维奇。
“谢谢你，我的兄弟。”
二人拥抱好久之后才分开，古尔塞勒引着苏莱曼朝着湖泊边上走去。
“我们的人已经同鲁戈瓦的代表进行了接触，鲁戈瓦提供了最新的劝降条件，允许我们保留现在仅存的地盘和一小部分军队，但必须要上表向银河帝国皇帝臣服和请罪，承认他本人在谢普安族各部中的绝对领导地位，同时承诺永远在讨论事关谢普安族全族发展的重大决策时和他保持一致的意见。”
“你怎样看呢，拉米兹？”
“我觉得不妨谈判看看？毕竟目前我们处于绝对劣势”
苏莱曼低着头冥想片刻，还是摇了摇头，“现在还不到那么悲观的时候，这次我秘密前往亚波星，得到了远比当初我所想的更为丰厚的收获。”
看着自己的父亲和哈卡斯星球的主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帕文并没有着急跟上去，而是缓步走向一个穿着一身太空蓝灰色铠甲、身姿挺拔、脸孔坚毅而五官深邃的年轻人。他是拉米兹·古尔塞勒的儿子——穆斯塔法·古尔塞勒，也是帕文·萨维奇的青梅竹马。
“最近过得怎么样，穆斯塔法·古尔塞勒？有没有特别想我？”帕文俏皮地眨着眼睛，看着眼前身姿挺拔的谢普安青年。
“晚上到最高一层活动圈来，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穆斯塔法低着头，面色凝重地说道。
“好耶！”粗心的帕文显然并没有注意到恋人的异常，声音中透着满满的兴奋。
哈卡斯夜半球的晚风总是很令人感到舒适的。
帕文·萨维奇牵着许久未见的恋人穆斯塔法·古尔塞勒的手，在中央定居点距离地表最近的一层活动圈中漫步着。
“你要送我什么礼物啊？”帕文痴痴地望着那个高大坚毅的谢普安男人，同时还不忘玩弄着他那有趣的一条长发缕。但今日的穆斯塔法看起来似乎心事重重。
“快到了，就在那座机库中。”
随着机库的大门在这对恋人面前徐徐打开，一艘漂亮的穿梭机赫然出现在帕文的眼前。
“好漂亮啊！”帕文惊叹道，接着迫不及待地跑向那艘单人座的飞行器。
“四个引擎驱动，动力充足，单人操作，除驾驶员外还可另外再搭载一人，既可以藏进我们的通用战舰中，也可以独立在太空中航行，当然，前提是燃料充足。怎么样，喜欢吗？”
“太喜欢啦！”
“去试试看吧。”穆斯塔法试图去发动一旁的登机车，但再次扭头时却发现身手敏捷的帕文已经迫不及待地徒手攀上了这子弹形的飞行器中了。谢普安青年无奈地摇了摇头，开车来到穿梭机边上，然后借助登机车上的自动扶梯，来到了驾驶舱边上，看着在座位上极为快活的帕文，宠溺地摸了摸后者的脑袋。
“这太棒了，穆斯塔法，谢谢你。”
穆斯塔法并没有搭话，而是低头沉思了片刻，接着抬起头来，轻声问道，“如果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可以……不恨我吗？”
“你做什么啦？”帕文好奇地问道，接着这姑娘的两眼危险地眯了起来，“你是不是背着我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了？你这是在找死！”
“不……这怎么可能？我这么爱你……”穆斯塔法一时之间露出了有些哭笑不得的表情，“我说的……是……是比这严重得多的事情……”
“到底什么事情啊？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帕文奇怪地问道。
穆斯塔法沉默了片刻后，狠狠地咬了咬嘴唇，高声喝道，“该死的！你必须离开哈卡斯，帕文，立刻离开！”
“为什么？”帕文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我们今晚将突袭干掉你爸爸和跟随你爸爸逃难至此的那些部族武装。”
“什么？”帕文目瞪口呆，“为什么？你爸爸和我爸爸难道不是有生死交情的兄弟吗？”
“他们不再是兄弟了！”穆斯塔法忿忿地说道，“帝国的间谍卫星锁定了哈卡斯星的坐标，帝国边防军和鲁戈瓦的嫡系部队威胁兵临城下，我爸爸实在顶不住这无边的军事压力，不得已而为之。原谅我和我爸爸吧，帕文。”
帕文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曾经爱过的年轻男子，但她此刻已经无暇他顾了，立刻起身跳到了登机车的梯子上。
“我得去找我爸爸。”
“来不及了，傻瓜，赶紧上穿梭机，离开这颗星球！”穆斯塔法一把抱起帕文，将她丢到了穿梭机的驾驶舱中。
此时，远处已经出现好几艘磁力悬浮艇，从小视力极佳的帕文可以看到悬浮艇上满载着荷枪实弹的士兵。
“快走！”穆斯塔法再一次怒喝道。
帕文没有继续犹豫，放下驾驶舱的透明盖，发动了引擎，驾驶着穿梭机沿着跑道疾驰，在跑道的尽头迅速拉升……
就在同一时刻，在位于碗形定居点第一层的毗邻人工大湖的苏莱曼·萨维奇居所发生了激烈的交火。随着原本密集的枪声和嘶喊声渐渐止歇，原本坐在办公室前用阅读镜看书的苏莱曼·萨维奇不安地站了起来。片刻之后，办公室的两扇木门被推开了，一伙意想不到的军人手持武器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发生了什么，拉米兹？”
“奉谢普安大君赫米尔·鲁戈瓦的命令，处决银河帝国皇帝的敌人和谢普安族的大叛徒苏莱曼·萨维奇。”谢普安族古维拉部之王、哈卡斯星星主拉米兹·古尔塞勒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认为屈膝向银河帝国投降、向自称皇帝的外环首领出卖祖先土地的人才是谢普安族的大叛徒。”
“只有取得胜利者和实力强劲者才有资格定义什么是叛徒以及谁是叛徒。”古尔塞勒摩梭着手上那枚镶嵌着绿色宝石的大戒指，阴沉地回答道。
“为什么要背叛我，我的兄弟？”苏莱曼貌似平静的语气下充满了悲愤与无奈。
“因为你太顽固了。古老世代塔塔尔带领谢普安人建立的霸业早已灰飞烟灭，而你和你的伯父巴塞耶特却死抱着那些虚无缥缈的传说不放，妄图对抗这个宇宙中最强大的帝国，为此甚至不惜将谢普安所有部族都推到毁灭的边缘。我必须要制止你一错再错了。”
“难道我不曾带领你们取得一次又一次的胜利吗？”
“这些胜利对帝国的打击如同小蚊虫对强壮公牛的叮咬，不痛不痒，并且如今这些胜利也随着你的理智消散在宇宙深处了。”
“看来你已经下定决心了，我的兄弟。”苏莱曼微微一笑，张开了双臂，“那么就请动手吧。”
古尔塞勒从苏莱曼面前走开了，他背过身去深深地低下了头，喃喃地说了一句，“会很快的。”
片刻之后，一阵枪声响起，一代枭雄苏莱曼·萨维奇变成了地上一具冰冷的尸体。
而此时的帕文·萨维奇，苏莱曼·萨维奇之女，也驾驶着自己昔日恋人的“礼物”从哈卡斯行星的高空划过。她微调方向仪，使得穿梭机倾斜了一定角度。帕文朝着地表方向望去，地面上数以百计的定居点闪耀着一个又一个火球，她知道那是古维拉部的地面部队在清剿哈卡斯星各地的苏莱曼·萨维奇支持者；帕文又扭头望向远处的夜空，同样看到了闪烁着的星星点点的亮光，她知道那是哈卡斯星的防御舰队突袭了毫无准备的萨维奇残军。现在再去寻找父亲根本来不及了。
想不到父亲最后竟然死于最信任的老朋友的手中！两行清泪顺着这个谢普安姑娘的脸颊流了下来。但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
帕文使劲擦干眼泪，驾驶着穿梭机朝着无尽的太空深处飞去，在她的身后，谢普安族最后的荣光落幕了……
二十二岁的比森特·亚涅斯子爵此刻脱下了军服，裸露着肌肉健硕的上身，下身穿了一条黑色的拳击齐膝短裤，双脚套着纯白的长筒袜，惬意地坐在床头，意乱情迷地一左一右抱着两个穿着暴露的莫冈妙龄女孩，俊朗的脸上满是痴迷的表情。
这两个出落得美丽动人的女孩是来自莫冈族加塔克部的约瑟芬和贾思敏·古恩瓦德姐妹，是莫冈汗国大王子古斯塔夫·林格伦为答谢比森特·亚涅斯在波利斯行星战役时及时出兵救援而送给后者的礼物。二十岁的贾思敏和十八岁的约瑟芬是莫冈小贵族的后裔，在王庭受过特殊训练，懂得如何运用异域的神秘风情和蛮族女子的狂野魅力将眼前这个缺乏自制的花花公子玩弄于股掌之间。或许对姐姐约瑟芬而言，比森特·亚涅斯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但对妹妹贾思敏而言，眼前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还是能给她在“工作”之余带来一些情感上的欢愉的。于是姐妹俩各怀心思地通力合作，使得出身武将世家的公子哥儿沉溺于美酒与美色构织的温柔乡中难以自拔，帝国边防军的情报也源源不断地进入到了数百光年外的莫冈王庭之中。
一阵急促的开门声打断了比森特·亚涅斯的美好时光。
“比森特，赶紧收拾一下，哥哥要见你。”出现在房门口的是罗德里戈·亚涅斯中将，比森特·亚涅斯的叔父，也是白城要塞的司令官。他口中的“哥哥”正是是比森特·亚涅斯的父亲，圣胡安防区的联合司令长官曼努埃尔·亚涅斯上将。
“您就不能敲下门吗，罗德里戈叔叔？老头子回来得也真是时候。”
青年少将不耐烦地骂了一句，松开了怀里的美人儿，放下了手中的酒杯，随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险些摔倒，幸好被笑嘻嘻的莫冈女孩儿们扶住了。
罗德里戈叹了口气，忍不住说道，“赶紧穿上军服吧。哥哥把你安排在我这儿做驻留舰队参谋长，可不是为了让你纵情享乐的。”
“知道了知道了……”醉醺醺的比森特手忙脚乱地换上了制服，穿上了乌黑锃亮的军靴，匆匆地朝着房门走去，但他很快就像是想起了些什么，在关上房门前，还冲着两个莫冈姑娘挤了挤自己弯弯的眉毛，细声细语地说道，“小宝贝儿们，我一会儿就回来。”
古恩瓦德姐妹发出了一阵轻笑声，这让他的心里更加痒痒的。
白城要塞的豪华会客室中，头发已经灰白的曼努埃尔·亚涅斯上将正襟危坐。军界无人不知，“银色之弧”圣胡安防区的亚涅斯家族是个堪比中央防区罗季奥诺夫家族的武将世家。从父亲杜阿尔特在一场兵变后被部众拥戴为防区联合司令长官后，曼努埃尔已是第二位执掌圣胡安防区的亚涅斯家主了，只是这联合司令长官的位置能够顺利地传到亚涅斯家族第三代的手中吗？曼努埃尔看着刚刚在自己对面的沙发上落座的儿子，有些缺乏信心。
“爸爸，您找我吗？”比森特拢了拢自己的黏糊糊的头发。
“刚才又在和那两个莫冈妞鬼混了吧？”
比森特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仿佛突然对自己胸前的金色纽扣产生了兴趣。曼努埃尔愤怒地抬起手，但最后又无奈地缓缓地放下了。
“卡尔德龙伯爵已经和我约定好了，由你迎娶他的小女儿克莱门西亚，下个月就举办订婚仪式。”
“为什么？”比森特吃惊地站了起来，生气地质问道。
“为了在这个多事之秋巩固我们和卡尔德龙家族的联盟，也为了能让你日后顺顺利利地接掌圣胡安防区联合司令长官的位置。”
“可是克莱门西亚那个小丫头太凶了，脾气又差，我可受不了她。”比森特笑嘻嘻地说道，“我喜欢温柔一点的女孩子。”
“人家比你年长一岁，现在出落得挺漂亮的，精明能干，在亚波星的女子部队中也干得不错。而且你们又是青梅竹马，那丫头对你可是念念不忘，我觉得非常合适。”
“可是——”比森特还想辩驳，但被父亲不悦地打断了。
“比森特！你能不能懂点事儿？被经济萧条和政治危机折磨得死去活来的莫冈人在秘密扩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比森特惊讶地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可是林格伦父子看上去对爸爸很恭敬啊，每年给我们家的孝敬也只增不减。”
“哼，猛兽畏惧猎人手里的枪所以伪装成毫无危险的温驯动物，一旦猎人手中的枪被人收缴了，莫冈族猛兽可是要吃人的。”曼努埃尔面色凝重地回答道。
“莫冈人二十年前就是您的手下败将，爸爸，况且现在我们还拥有海尔达姆、莫蒙纽特、白城三座要塞的地盘和军队。”
“二十年前银河帝国的实力和今天不可同日而语，二十年前莫冈人复仇的欲望也远不如今天。至于军队和地盘，哼，这些年缺粮少饷，我们靠着亚波星等附近世界的支持才勉强得以支付给将士们紧巴巴的薪水，部队的战斗力下降得很惊人啊。”
“那朝廷呢？莫冈人的威胁越来越严重，朝廷不能坐视不管吧？难道她们还能放弃圣胡安防区不成？丹尼尔·杜普雷大秘书长可收了我们家不少钱，他再忌惮爸爸，也应当明白没有爸爸的周旋，圣胡安防区根本无法保持稳定。”
“那是过去了，从今年年初开始，杜普雷一党对我就失去信任了，不然也不会派那个尼古拉·盖达尔到海姆达尔要塞来当参谋长了。”曼努埃尔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而且先帝骤崩，新皇即位，杜普雷大秘书长自己朝不保夕，朝廷可能又要发生新一轮内斗了。呵呵，想来也真是可笑，朝廷上下一条心时我们亚涅斯家族难免成为当朝者眼中必须要分化和打击的边境军阀世家，朝廷内讧不止时我们又不得不独自面对将如潮水般涌来的蛮族。别人还以为我们家有多风光，实际上不过是在刀尖上跳舞罢了。”
“杜普雷不信任我们了的话，那他的倒台或许可以成为我们家与新帝亲近的一个机会，也好乘此机会除掉那个讨厌的尼古拉·盖达尔。”比森特·亚涅斯对这个蜂蜜色头发的青年将领充满了敌意，这份敌意或许来自于对盖达尔作为“空降”任命的高级军官身份的不满，也或许是来自于对盖达尔卓越的军事才能的妒忌。
“新帝对拥兵自重的武将世家也同样充满提防，只不过佩伦传来的消息显示新帝现在暂时没有时间思考圣胡安的问题，和谢普安人对峙的中央防区的罗季奥诺夫家族现在才是新帝心里最疼的一根刺。”曼努埃尔说到这儿又忍不住教训道，“不是我说你，比森特，你看看老罗季奥诺夫有七个儿子，个个在军中都有不凡的表现。你是我的独生子，怎么就那么不经事呢？”
“罗季奥诺夫的七个儿子有什么用啊？他们有资格参加今年年初征讨谢普安人萨维奇的战争吗？还不是要他们老爹出马？”
“你有什么可得意的？那是我腆着老脸到军务部为你争来的差事，为的是在你的功劳簿上再添一笔。”曼努埃尔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波利斯战役打完之后，那些此起彼伏的发动叛乱的谢普安部族还不是被罗季奥诺夫家的儿子们率军平定的，连鲁戈瓦大君都上书朝廷特别感激罗季奥诺夫家族诸子的贡献呢。”
“这不重要了，爸爸，反正新皇帝要对付他们。”比森特无所谓地说道。
“唉，是啊，皇帝陛下已经下诏，准许雅里洛星区的斯多姆伯爵领组建志愿武装，分担地方治安的压力，看来是要扶持内地贵族武装，来分割我们这些边境武将世家在军界的影响力了。听说斯多姆伯爵领现在的主人是个叫奥若拉·斯多姆卡森的女人，而雅里洛星区负责对接斯多姆志愿武装组建事宜的是克瑙尔星郡一个即将上任的新郡守，名字叫高柏泉。”
“高柏泉？哈哈哈，爸爸，他就是个没经历过战阵的书呆子。我知道这个人物，佩伦军官学校的同学们和我提过这个人，皇家政治教育学院出身，呵呵，一个书生，还能建军和指挥作战吗？笑死人了。”比森特嘲笑道。
“别小看任何人，我的儿子。内地地方武装的崛起对我们来说不是什么好事，仅存的那么一些军事资源说不定还会被分割相当一大块给他们。”曼努埃尔语重心长地叮咛道，“现在我们家的当务之急就是取得新皇帝的信任。”
“明白了，爸爸。”比森特愈发地不耐烦了。
“所以你才必须娶卡尔德龙家族的小女儿，因为克莱门西亚和新皇后，也就是来自泰伯特大公国的海伦娜一直有着深厚的友谊。”
“噢，群星在上，这可真复杂。我知道了。”比森特以手加额，抱怨道，“所以我可以走了吗，爸爸？我今天下午需要参加战斗值班。”
“去吧。”
比森特·亚涅斯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就要往外走，却被父亲叫住了。
“等一下！你这小子！我不仅是你的父亲，也是你的上级长官，你的军人礼仪呢？”
比森特只得原地站定，随后转过身来，尽可能标准地尽了个礼，不情不愿地说了句，“末将告退。”随后，他就离开了。
看着儿子的背影，曼努埃尔重重地叹了口气。
“您别太着急了，哥哥。比森特还年轻，需要进一步历练。”刚才一直沉默着的罗德里戈·亚涅斯说道。
“都怪我过去把他宠坏了，不知道历史还会不会给他历练和成长的时间。唉，弟弟，我感到剧变就在眼前了。”
“莫冈人那边有新的动静？”罗德里戈小心翼翼地问道。
“朝廷根本没有帮忙解决莫冈汗国经济危机的诚意，财政部侍郎霍斯特·唐科和中央银行副行长杰伦·克诺特只想着尽快回到佩伦去搞庙堂上的那套权谋斗争，帝国和莫冈汗国的贸易谈判实质上已经失败了。”曼努埃尔叹息道，“更糟糕的是，那群冲动的亚波年轻人袭击了莫冈汗国的强硬派代表、大王子古斯塔夫·林格伦，结果还失手了，引发朝藩关系危机不说，反倒让古斯塔夫那个金毛狼崽成了莫冈好战分子心中新的图腾了。”
“那群冲动的亚波年轻人？是那个自称为‘亚波哨兵’的准军事化组织吗？”罗德里戈说道，“让地方当局取缔他们得了。”
“情况没那么简单，参加那个组织的不少都是亚波星本地军人的子弟。”曼努埃尔再次长长地叹了口气，“狭隘的种族主义啊，总有一日，会把我们所有人都推向万劫不复的境地的……”
莫西班河发源于亚波星北半球莫洛高原的莫洛湖，自西向东奔腾而下，在一片沙漠中滋养了无数的绿洲，灌溉了两岸万顷良田，为亚波星几座最繁华的都市提供了宝贵的生产生活用水。而在莫西班河的上游，勤劳而剽悍的亚波人建起了大坝和各类水利设施，其中最有名、规模也最大的就是亚斯旺大坝。
西乡智久的一处秘密别墅就建在亚斯旺大坝附近的山林之中。当他站在别墅的三楼阳台上时，视线正好可以越过层层密密的森林投向金属和巨岩打造的坝体以及呼啸而下的滚滚波涛，目之所及，皆谓壮观。
“亚斯旺大坝是个了不起的工程，它是亚波人制服了莫西班河的象征。”西乡智久一面斟上了满满两杯刚刚煮好的红茶，一面对坐在自己对面的古斯塔夫·林格伦说道。
“体现亚波人勤劳、勇敢？”古斯塔夫端起一杯茶，闻了闻那浓郁的茶香，轻轻地抿了一口。
“体现亚波人愚蠢、短视。”西乡智久冷冷一笑，“一旦这个金属和石头建起的封印破碎了，那莫西班河就会如同出笼的凶兽，吞噬掉一切。”
自从五月份“亚波哨兵”的激进分子们为了刺杀古斯塔夫·林格伦而摧毁了西乡智久在亚波星都市圈中的地下宅邸后，西乡老人就搬到了这个远离人群的亚斯旺大坝旁的山林间。这个满脸阴沉的威克西亚老人以罪人的身份在亚波星居住多年，早已经营了一张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网，亚斯旺大坝旁的别墅只是他诸多落脚点之一而已。
“亚波星上我族同胞和外环人的冲突愈演愈烈，再加上发生在您之前的地下宅邸的袭击事件，已经使得我族人对帝国持强硬态度的声音占据了上风。我想现在两国之间在举行的贸易谈判很快也会归于失败。”古斯塔夫摇了摇头，将右手的五根指头深深插入自己那一头金色的短发之中，“这么多年过去了，外环人在内心深处依然视我们为蛮夷。维德孔·斯陶宁主导了十五年的文明开化进程改变了什么吗？什么都没有改变。”
“维德孔·斯陶宁，噢，我想他是个生不逢时的好人。”西乡智久阴沉地冷笑一声。
“一个将我们民族带错了方向的废物。”古斯塔夫不屑地说道。
茶壶中的水再度沸腾起来。西乡智久伸出那双干瘦得如同骷髅的手，为自己和金发年轻人再度倒上了满满两杯红茶。
“毗邻银河核心的内环各族中，被视为蛮夷的可不止莫冈族人，殿下是否有想过结合其他部族的力量一同推翻银河帝国的统治？”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先生。”古斯塔夫敏感地眨了眨那双碧绿色的眼睛，若有所思地饮了一口茶，“不错，我现在确实是和苏莱曼·萨维奇在接触，他的飞船伪装成了一艘太空贸易船，现在就停泊在亚波星附近的外层空间。不瞒您说，先生，我已经去拜访过他好几次了。”
“感觉如何？他可是谢普安族不可多得的雄主啊，眼光应该会比那些狭隘的大谢普安族主义者更长远一些。”
“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古斯塔夫点头称是，“如果我是谢普安族人，可能也会选择拥护他成为谢普安大君，而不是那个孱弱怯懦的帝国傀儡鲁戈瓦。可惜……”
西乡智久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以探询的目光看向古斯塔夫。
“他确实也有意和我们以及内环所有受到压迫的部族团结起来共同抵抗帝国，可是我族与谢普安族之间的血仇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要想说服各自部族联手抗敌，会有些难度。”
“莫冈族和谢普安族都是极为优秀的内环种族，只是目前两族的全部实力加在一起都还不能与银河帝国相抗衡。高等人类的智慧是不可小觑的，两族人民很快就会意识到，除了联手之外，没有任何办法打进‘银色之弧’。”西乡智久突然看着古斯塔夫森然一笑，“不过在组建莫冈族与谢普安族联盟的这个问题上，或许族人的成见不是殿下唯一担心的地方，谁来主导这个联盟，这才是让殿下犹豫不决的问题吧。”
被说中心事的古斯塔夫先是一愣，接着轻笑了两声。
“不错，先生，您说得一点儿也不错。我是不会屈居于任何人之下的，但若论个人魅力，我确实没有足够的信心压倒苏莱曼·萨维奇，特别是在悍勇之风不输我族的谢普安人之中。”
“殿下多虑了。”西乡智久缓缓分析道，“苏莱曼·萨维奇已经老了，经历了波利斯行星战役的那一场大败后，他丧失了大部分军队和领地，凭着个人威望在昔日支持者的地盘上勉强东躲西藏，很难东山再起了。这一点，他自己也很清楚，再加上他膝下唯有一女，强人巴塞耶特的血脉行将湮灭。而你不同，殿下，你是内环各族中冉冉升起的朝阳，活力四射，光芒万丈。我想他比你更急迫地想要取得你的支持。”
古斯塔夫陷入了一阵沉思，片刻之后露出了豁然开朗的表情。
“多谢先生提点。”
“不过殿下每次去秘密拜访萨维奇时还需小心，据我所知，亚波本地的激进分子以及帝国情报机关派驻亚波的特工都有派人在跟踪您。”西乡智久说道，“上次袭击我的地下寓所的‘亚波哨兵’就是预先跟踪了您，这才得以发起袭击。也正是因为那次袭击，亚波当局可能已经注意到您与我之间的联系。”
古斯塔夫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不过您不必担心，殿下，在这些傲慢的帝国权贵看来，我不过是个有着犯罪记录的老情报贩子，而您也不过是个在国内备受排挤的头脑简单的蛮族首领的儿子而已，我们在地下寓所的那次碰面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一次偶然的情报交易而已。再加上我动用了一些在亚波星政府内部的关系，所以亚波当局暂时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
“可若是亚波当局有所警觉，将不利于我们秘密将先生带出亚波星。”古斯塔夫依然很苦恼。
“我暂时不准备离开亚波星，殿下。”
“先生？”
“从目前的形势来看，我留在亚波星，比跟随您去莫冈汗国对您更有利。”西乡智久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三个钥匙形金属信囊，递给了古斯塔夫，“我又为您准备了三个信囊，在您离开亚波星返回汗国的途中请打开第一个信囊，至于后两个信囊什么时候打开，在前一个信囊中会有提示的。”
“我还是担心先生留在亚波星的安危。那群激进的亚波人既然已经留意到先生和我之间的密切联系，会不会因此而对先生不利呢？”
“您是说上次在地下寓所袭击我们的‘亚波哨兵’吗？殿下不必担心他们，他们尽是些亚波本地军人的子弟，被民族主义情绪驱使的狂热分子而已，不足为虑。不只是亚波星，在圣胡安防区，既处于帝国直接统治之下又位于银色之弧以外的内环宙域的其他几颗人居行星，比如帝斯雷姆星、格罗扎姆星、美菲拉斯星还有博伽茹星，都有此类本地军人子弟成立的青年组织，彼此还经常串联，不足为惧。”
“可我还是希望先生此次能与我同行，好让我旦夕请教——”
西乡智久摆了摆手，说道，“其实我留在亚波星还有一个原因。我希望能说服道枝博文先生共同为殿下效力。”
“这位道枝博文先生真得如此厉害吗？与先生您相比如何？”
“其才十倍于我。”西乡智久微笑着回答道，“他是个做战略规划的天才，也是一位比我更了不起的情报搜集大师。”
“那我在离开亚波星前去拜访他一下——”
“他料到殿下会有这样的想法，但他现在还无意为殿下效力，不允许我将他更多的个人信息透露给您，甚至不允许我将他的立体相片给您。对于这样的天才，我建议殿下还是先不要勉强打搅为好，以免操之过急，适得其反。”
古斯塔夫顺服地点了点头。
“不过，道枝先生还是给我透露了一些非常有用的信息。”西乡智久随手打了一个响指，他的管家机器人木讷地走了过来，接着机器人的那只独眼便射出了一道彩色光柱，在木桌上形成了立体影像。
这应该是现场拍摄的一段视频。
剧烈的爆炸，崩溃的行刑台，败退的警察部队，穷追不舍的武装人员，漫天的形形色色的太空飞行器，还有飘落的帝国双头鹰国旗……
“这是发生在哪个行星上的事情？”古斯塔夫有些惊讶地问道。
“本月十五号，潘杰西行星。这是一个在星辰之海彼岸的偏远世界，位于银河帝国的另一侧。”西乡智久第三次为古斯塔夫斟上了满满一杯红茶，“道枝先生的情报网高效而无孔不入，据说在银河帝国的那一头，一个名为‘星辰之子’的流民组织已经发动了武装叛乱，占领了那颗潘杰西星球，并且叛乱的规模还在不断扩大。”
“银河帝国的内部已经开始乱起来了。”古斯塔夫绿色的双眸放射出无比兴奋的光芒，如同黑夜之中巨狼的绿瞳。
“这还只是个开始，殿下，您的机会很快就会到来了。”
干瘦如骷髅的老者再次发出了一阵瘆人的干笑声，惊起了山林中一群寒鸦，凄厉的叫声让这个黑暗的世界都更显阴森可怖……
发生在五月的“亚波哨兵”的袭击使得古斯塔夫·林格伦被潜伏在暗处的苏莱曼和帕文·萨维奇父女救下。倨傲的金发年轻人至今仍然忘不了那个充满波折和奇迹的下午。
“不要指望我向莫冈族的敌人屈膝投降！”彼时的古斯塔夫亮出了自己的匕首，警惕地盯着眼前的苏莱曼·萨维奇和那个同样充满警惕的双刀使用者。
“谢普安人不是莫冈人的敌人，古斯塔夫王子，银河帝国才是我们两族共同的敌人。”苏莱曼·萨维奇以生疏的莫冈语回应道。
“您不恨我在波利斯行星毁灭了您的军队？”古斯塔夫问道。
“别让狭隘的仇恨蒙蔽了我们的双眼，莫冈人只是被帝国和本族那一撮投靠前者的叛徒挟制，被迫远涉星辰大海来与同为被压迫民族的谢普安人对战。波利斯战役中，我们两族都是输家，唯有奸诈的银河帝国获得了丰厚的利益。”苏莱曼慨然答道。
古斯塔夫放下了手中的匕首。
接下来的时光里，古斯塔夫逐渐开始了和“谢普安人最伟大的头脑”的沟通，并且自认为收获颇丰：一者，名震银河内环的谢普安族枭雄苏莱曼·萨维奇亲自接见了他，这位反抗帝国统治的前辈不仅没有对这个在波利斯行星毁灭了他的军队的莫冈后辈复仇，还向他描画了一幅内环各族合众为一、一致对外的美好愿景；二者，那位曾在波利斯行星战役中与他对决的使用双刀的谢普安太空格斗士也出现了，竟然是苏莱曼·萨维奇的女儿帕文。
在过去的两个月里，古斯塔夫通过谢普安人设在亚波星上的暗桩，五次登上萨维奇父女的太空船进行拜访，和苏莱曼·萨维奇共饮谢普安族传统的马奶酒，交流莫冈与谢普安两族的历史文化与风俗习惯，纵论银河系风云变幻的历史大势。
古斯塔夫很乐意听苏莱曼讲述谢普安人的生活方式。在金发年轻人的少年时代，莫冈汗国的教科书往往更偏重于介绍谢普安族的军事制度和战争模式，鲜有介绍后者人文情况的。
与居住在人工飞行器上进行宇宙游牧的更为原始、粗犷的莫冈族不同，谢普安族虽然也是太空游牧民族，但他们却已经掌握了较为初级的行星改造技术。谢普安人同样也会进行太空迁徙，但他们会通过诸如距离恒星远近是否适中、是否有一定原始大气、陨石撞击等天灾是否较少、是否有充足的资源等等一系列标准评估一颗新发现的行星，确认后者满足谢普安人长期居住的要求后便会对这颗行星的环境进行极为粗糙的改造（调整大气成分比例、建立水源地等），随后在其上建立定居点，开采资源、放牧牲畜、生产劳作，直到这颗行星的资源被消耗殆尽或是环境剧变为不适合人居的状态后再启程踏上太空前往下一颗行星。因此，谢普安族的行星定居化水平略微高于莫冈族，文明程度也较莫冈族更为先进些，当然这是银河帝国的社会科学家们的评判。
除了生活方式之外，苏莱曼·萨维奇还向古斯塔夫介绍了谢普安人普遍信仰的萨罗曼大神。宗教在游牧民族的社会结构中永远占据着极为重要的部分，在遍及银河内环的蛮族战争中，宗教往往都是各部落用于鼓舞己方、提振士气、同仇敌忾的有力精神武器。因此，苏莱曼在论及萨罗曼大神时格外谨慎。但令他感到欣喜的是，眼前这个被视为莫冈保守权贵代表人物的“莫冈族第一勇士”在宗教信仰问题上并不排外，事实上，还颇为兴味地请教着谢普安神话的故事。
在谢普安人的传说中，萨罗曼大神是谢普安人在茫茫宇宙中流浪时的守护者。这位伟大的神祗在显现于世人眼前时往往是一颗行星的模样，或是一个威武的金甲武士的模样。在谢普安人尚未掌握行星定居改造技术的时代里，他庇佑着谢普安各部，通过具有通灵能力的巫师们向谢普安各部落的头人传递智慧的神谕，使得谢普安人变得能征善战、坚韧顽强。
当然，古斯塔夫更感兴趣的还是苏莱曼关于银河内环各族联合起来的构想。在苏莱曼的设想中，为了抵制银河帝国的残酷统治，谢普安族和莫冈族同为银河内环两个最有实力的族群应当率先联合起来，随后将因多族、维耶特族、罗夏族等更为弱小的族群拉入联盟，成为莫冈-谢普安轴心的卫星族群，并以武力手段摆脱银河帝国对内环宙域的控制，建立起一个真正独立的多族裔部落联盟式的帝国。
苏莱曼每每谈及此处时，都会忍不住用有些生疏的莫冈语对古斯塔夫说道，“这看似宏伟的想法可惜诞生在我而不是那些更有力量和权势的英雄人物的头脑中，我已经老了，古斯塔夫王子殿下，无力实现这一目标了，真希望能有一位英雄人物出来将银河内环所有族群统一在一面旗帜下，无论他是生活在内环的哪一族群。”
古斯塔夫虽然沉默不语，但每次都血脉贲张，心潮澎湃。
每当古斯塔夫在安静地听着苏莱曼讲这些事时，后者的女儿——帕文·萨维奇就会穿着一身戎装或是换上谢普安女子的传统服饰，为两个男人端上奶茶、奶酒和精致的谢普安小吃。长年累月在征途上的古斯塔夫·林格伦难以想象，那个曾经在太空中善用双刀、剽悍汹涌的女战士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可是，这个颇具魅力的谢普安族姑娘却极少与古斯塔夫说话，只是偶尔会在古斯塔夫与父亲说话时悄悄地在角落里注视着他。
帝国历八八八年七月二十三日，帝国与莫冈汗国的谈判事实上已经归于失败，古斯塔夫第六次踏上萨维奇父女的飞船。亚波星上的互市活动因着莫冈人与本地人的激烈冲突而被迫中断，大量商旅正在撤离此地，将所乘飞行器伪装成商船的萨维奇父女也不便在帝国的领土上逗留太久。此番见面之后，苏莱曼·萨维奇就将返回谢普安人的活动范围去了，古斯塔夫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见不到苏莱曼·萨维奇和他那美丽狂野的女儿了。在得到西乡智久的指点后，古斯塔夫还为苏莱曼带来了一份意想不到的礼物。
“谢普安族与莫冈族的盟约？”苏莱曼接过古斯塔夫递来的发出阵阵绿光的电板，看着上面用莫冈文字和谢普安文字双语写就的文稿，陷入了沉思。
“是的，当然这还只是我的初始构想，并且我们两族目前的掌权者可能都无此等意识，但我想现在就献上我的想法，等大君您与我各自在本族中取得应有的地位后便可将诸多事项付诸实际。”古斯塔夫答道。
波利斯战役后，拥护苏莱曼·萨维奇的谢普安族势力损失惨重，贾赫米尔·鲁戈瓦终于坐稳了大君的宝座，成为了银河帝国和整个宇宙承认的谢普安国首领，虽然大家都知道他是佩伦星的傀儡而已。此刻古斯塔夫尊称苏莱曼为大君，用意再清楚不过了——他要和萨维奇领导下的谢普安族结盟。
盟约的内容要点无外乎四点：
其一，两族共同为本族人民和银河内环宙域所有族群的独立与自由而努力；
其二，两族在对方的安全或重大利益遭遇外部威胁或内部挑战时均需向对方提供政治、外交、经济乃至军事上的充分支持；
其三，两族一旦共同作战，将在缔结停战协定或和约的问题上采取完全一致的立场；
其四，两族结盟的最终目的是建立一个囊括银河内环广大宙域和诸多族群的联盟帝国。
“真是一份不错的礼物，我会把它带回去给我的朋友们看的，能够和莫冈族达成同盟也是我的愿望。”苏莱曼收下绿色的光电板后，突然露出了比平时更加温和的笑容，“王子殿下，我已经老了，在退出历史舞台之前心里所牵挂的也无外乎两件事。一件事是谢普安族的生存与复兴，这一点我已经看到了殿下的诚意和志向，因而对我们两族的未来也充满了信心；另一件事就是我的这个女儿现在还一直单身，我一直希望能有个好男人照顾他，我想……”
听到这里，古斯塔夫不无遗憾地回答道，“真抱歉，大君，我已娶妻。”
“噢，原来是这样，那可真遗憾。”苏莱曼低下了头，有些失落地回答道，“我听说莫冈男人可以娶不止一位妻子，如果实在不行的话——”
“不，那样就太委屈帕文·萨维奇了。”古斯塔夫略一沉思后说道，“请您再给我一些时间，大君，我一定会把问题处理好的。”
“如此就等殿下的消息了。”苏莱曼点了点头。
帝国历八八八年七月二十五日，银河帝国与莫冈汗国关于协调双边经济政策的谈判正式宣告破裂。
当天下午，财政部侍郎霍斯特·唐科和帝国中央银行副行长杰伦·克诺特就带着帝国谈判代表团的骨干成员们匆匆启程返回佩伦星。此时的帝国首都较之于他们离开前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各大政治派系都在紧锣密鼓地展开新一轮的布局，为即将出现的权宦丹尼尔·杜普雷倒台的局面做准备。
次日上午，莫冈汗国的谈判代表团也启程离开亚波星，带着巨大的失望与无尽的愤懑回国复命。莫冈人的飞船启程之时，圣胡安星区和亚波星的达官显贵们大多集中在现场表示欢送。一线之隔外，与莫冈商旅发生激烈冲突的亚波本地人愤怒地包围了中央宇宙港，隔着警卫们设下的隔离防护引力场，冲着离开的蛮族高官们高喊着反莫冈的口号。
宇宙港内部，象征着和平的白鸽被放飞到空中。狼人号和莫冈代表团的其他飞行器一艘接一艘起飞冲向茫茫太空。
“就在昨天，莫冈汗国第三大银行——星美太空商业银行宣布破产了。”卡尔德龙伯爵一边鼓着掌，一边对站在一旁的沉默的曼努埃尔·亚涅斯说道，“莫冈人的经济已经彻底完了，维德孔·斯陶宁为首的开化改革派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局面了。”
“难道未来的莫冈汗国注定要落入古斯塔夫·林格伦的手中？一个充斥着军国主义和复仇主义的莫冈汗国的回归，对眼下动荡不安的宇宙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曼努埃尔轻哼了一声说道。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莫冈汗国会发生平民革命。听说过‘莫冈人民阵线’这个组织吗？这个组织的首领恩斯特·考茨基是个失业的莫冈族工人，在那些日益聚集起来的愤怒的莫冈族穷人中很有影响力，主张用激烈的手段推翻莫冈的守旧贵族，强硬推行社会财富平均化，呼吁建立一个革命的平民共和国。”
“一个由蛮族建立的革命的平民共和国？听起来比军国主义的保守汗国还糟糕。”曼努埃尔·亚涅斯愈发轻蔑起来。
“还有一件小事，”卡尔德龙伯爵说到这里，竟显得有些忧心忡忡，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的老朋友？”亚涅斯上将关切地问道。
“还记得那个参与叛乱然后被朝廷流放至此的威克西亚人西乡智久吗？”
亚涅斯上将迟疑地点了点头。
“他失踪了。负责监视他的警卫今天凌晨刚刚赶来汇报。”
“什么？”亚涅斯上将大吃一惊，急忙问道，“会不会是‘亚波哨兵’或者圣胡安防区辖内的其他几个反莫冈激进团体干了什么幼稚的事情？毕竟个把月前，‘亚波哨兵’那群鲁莽的孩子因为追击古斯塔夫还袭击了他的地下寓所。”
“已经派人去打听过了，这次应该不是那群孩子动的手。不过我想这个年迈力衰的西乡老头也没多大能耐掀起什么波澜了，威克西亚人早已失去了挑战帝国统一的力量了。你说呢，曼努埃尔？”
“希望这个威克西亚老头不会成为圣胡安防区的心腹大患吧。”曼努埃尔·亚涅斯叹了口气，注视着远去的莫冈人的船队。
帝国历八八八年七月二十六日，被长期流放在亚波星的西乡智久突然失踪。当他再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时，将是银河系石破天惊之日……
受到帝国境内形形色色的为贫民请命的社会思潮的影响，莫冈汗国近年来也出现了一些明显模仿帝国境内的“星河人民统一阵线”、“解放统一战线”等组织而组建起来的为底层穷人发声、广泛吸纳破产牧民和贫困户的社会团体。在文明开化改革带来的经济成果尚能称得上丰硕之时，这些团体的政治主张还较为温和；但随着近年来莫冈族贫富差距进一步拉大，特别是“黑色四月”危机爆发以来，一些站在平民立场上的团体就提出了越来越激进的口号，尤其以“莫冈人民阵线”的政治诉求最具革命性。
“莫冈人民阵线”的领导人恩斯特·考茨基并不是个普通牧民，而来自于一个家道中落的小部落头人的家庭，早年因成绩优异而被王庭选派到银河帝国留学。不过，同那些有机会在佩伦、斯文托维特等帝国核心地带读书的莫冈权贵子弟不同，考茨基只能在相对次一级的行星世界的大学里做交换生，也正是因为如此，考茨基看到了很多在帝国繁华地带看不到的人间冷暖，也通过那些帝国本地的年少叛逆的同窗接触到了任何当权者都不能容忍的违禁书籍和违禁思想，萌发出了对莫冈汗国部落联盟体制和等级体制的深刻怀疑。在回到莫冈汗国后，他成为了莫冈族人中少数一批主张发起平民社会运动的青年领袖中的一员。后世史学家普遍认为，莫冈汗国落后的文明形态和原始的社会结构决定了考茨基那不成熟的平民权利思想注定只能是天真的幻想，但不可否认的是，当时的“莫冈人民阵线”确实是彼时莫冈汗国境内颇具影响力的社会组织。
帝国历八八八年七月二十五日，也就是银河帝国与莫冈汗国的经济政策谈判破裂的当日，莫冈盾币值一泻千里，星美太空商业银行宣告破产，莫冈的经济大危机愈来愈严重，各种谣言漫天乱飞。
次日，莫冈人民阵线在莫冈汗国亚弗姆部的宇宙空间都市——“黑塔”中举行了声势浩大的集会活动，要求中央王庭和部族酋长进行社会改革，没收大贵族大商人大牧主的财产，均分财富，声势惊人。亚弗姆部酋长布拉赫畏惧于可能发生的革命，随即向中央王庭求助。就在中央王庭为如何对付“莫冈人民阵线”而争论不休时，隶属于大王子古斯塔夫·林格伦的“莫冈之刃”卫队却接到了向亚弗姆部开拔的命令，并于七月二十八日进抵亚弗姆部当前的游牧宙域。古斯塔夫一行人在离开亚波星后，并没有直接返回王庭，而是于七月二十九日同样来到了“黑塔”。
“这简直太乱来了！我们同帝国的谈判无果而终，殿下应当先同我们返回王庭向大汗复命才对，怎么能自作主张把代表团船队开到亚弗姆部呢？还调来了卫队？”货币管理局局长梅特·本特森惊讶地质问道。
“我首先是莫冈大汗的长子，肩负着保卫中央王庭及莫冈八部子民不受内外部威胁的义务，然后才是这次代表团的副团长。还是请两位大人先自行返回王庭面见父汗，容我在亚弗姆部先解决这些闹事。”
梅特·本特森本还想多说些什么，却被财相索瓦尔德·施吕特劝阻了。于是，莫冈代表团的其他成员均被“礼送”下狼人号，登上船队中的其他太空船朝着王庭方向去了。古斯塔夫则和副官沙欣以及少数亲随搭乘着狼人号，与驻扎在亚弗姆部“黑塔”外的莫冈之刃卫队会合了。
接下来的数日里，莫冈之刃卫队也并没有强行进入“黑塔”驱散集会的牧民，而是在周遭几颗恒星附近进行军事训练。莫冈之刃卫队是一支只听命于古斯塔夫王子的武装，并且追随王子上过多次战场，其中尤以在波利斯战役中的悍勇表现最令莫冈全族敬畏。因此，莫冈之刃卫队的军事训练虽然没能立刻驱散牧民集会，却遏制了集会规模的进一步扩大，也给亚弗姆部的保守权贵集团吃了一颗定心丸。
但是中央王庭显然不希望古斯塔夫在某个部族中滞留太长时间。很快，斯陶宁内阁就派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人物来催促古斯塔夫返回中央王庭。
“你怎么来了？”看着眼前骤然出现的妻子，古斯塔夫微微皱起了双眉。
“父汗、母妃和我们的小卡尔都很想念你，我的爱人。”夏洛特·林格伦深情地对金发年轻人说道，“他们都希望你尽快回到王庭，尤其是在这种动荡不安的时候。”
“可是亚弗姆部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亚弗姆部有他们自己的执法队，若局势恶化，王庭也会派出军队来维持黑塔的秩序的。我求你了，殿下，明天就和我回王庭吧。”夏洛特近乎在哀求自己的丈夫。
“是王庭中发生了一些事情，对吗？”古斯塔夫敏感地察觉到妻子的异常。
夏洛特沉默了片刻后，叹了口气说道，“你不在王庭的日子里，很多开化派大臣都在父汗身边攻讦你，把近年来极端势力抬头的罪责都推到你的头上。为了我们和我们的卡尔，我不得不娶求助于玛格丽特大妃。”
“让我猜猜，”金发年轻人冷笑着摸了摸下吧，说道，“玛格丽特大妃同意为我说情，条件是我必须放弃与克里斯蒂安在未来争夺汗位，并且放弃领兵打仗的权力，对吗？”
“还有从此不再过问政治。不过这是那些开化派大臣的要求，并非母妃自己的意愿。”夏洛特低下头，声音小得厉害，漂亮的脸蛋红彤彤的。
“你答应了？你的父亲呢？也没有站在我这一边吗？”
夏洛特低着头，没有说话，古斯塔夫显然已经明白了一切。
真是个怯懦而无用的女人！金发年轻人生平第一次对眼前这个相伴多年的娇妻如此失望。她难道不知道出生在内环星海蛮荒部族的汗王之家必须要面对非荣即死的残酷斗争局面吗？为何在政治上还有如此幼稚的表现？
“好吧，我答应你，夏洛特。”古斯塔夫抱住了这个在小小年纪就嫁给了自己的莫冈女人，在她的唇上留下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吻。
“真的吗？”夏洛特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真的。”古斯塔夫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回答道，“说实话，我也累了。如果克里斯蒂安和斯陶宁内阁能够保证我们一家的安全，那么我也乐得带着你和小卡尔遨游于太空，看看那些恒星老去、黑洞演化的壮丽景观。”
“谢谢你，我的爱人，我……”
“对了，你明天能来观摩莫冈之刃卫队的训练吗？”
“我……我来观摩？”
“是的，毕竟等我回到王庭后就要交出兵权了，莫冈之刃卫队也会相应被解散。我想你还从来没有见过卫队的这些兄弟们呢。”
“好……好的，我的爱人。”
帝国历八八八年八月一日，亚弗姆部附近的纳加恒星。
二十余艘雪茄型的莫冈战舰驾轻就熟地在极不稳定的恒星表面翻飞、跳跃，随后冲入深色的茫茫太空，在新旗舰狼人号的指挥下，对着那些散发着红光的圆筒状干冰信靶打出排排狂暴的能源束。
夏洛特·林格伦作为莫冈之刃卫队最为敬爱的古斯塔夫大王子的妻子，搭乘着一艘带着浓郁帝国特色的穿梭机，在不远处静静地观摩着这场军事训练。与银河帝国的那些贵妇人不同，夏洛特是纯粹的莫冈女孩，尚武的传统同样在她的血液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因此她并不排斥观摩这样充满暴力和硝烟味的军事比拼。可她毕竟来自文明开化程度最高的诺托亚部，如不是心爱的丈夫执意要求，她也不会主动来观摩的。
或许是为了在王妃面前一展身手吧，莫冈之刃卫队的各艘战舰都表现得十分卖命，射击精确率准得惊人！
眼瞅着标记好的干冰信靶一个接一个从屏幕上消失了，古斯塔夫却陷入了一阵深思之中。
“殿下，目标已经全部摧毁了，今天的训练就到此为止了？”副官沙欣小心地提醒他。
沉默片刻后，金发年轻人抬起头来，用一种决绝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副官。
“不，还没有结束呢！还有最后一个目标没有被摧毁！”古斯塔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怪异。只见他再度把右手放在可触式感应屏幕上，操控着红色的光标在屏幕所显现出来的黑色太空中游离。最后，红色光标落在了不远处观摩的穿梭机的位置上。
副官沙欣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二十余艘莫冈战舰就朝着穿梭机一同开火。突如其来的怒涛般的能源束迅速覆盖了那艘孤立无援的穿梭机，后者连同搭乘其中的错愕不已的可怜女人一同化为了星际尘埃。
沙欣好久才反应过来，有些紧张地扶住了一旁的栏杆。他深吸了一口气后，勉强稳住了心神。
“殿下，最后一个目标业已被摧毁，莫冈之刃卫队圆满完成任务！”
“不对！云雀号战舰是在其他战舰一轮齐射之后才发射的能源束，他们迟疑了，他们质疑了我的命令！”金发年轻人瞪着绿幽幽的目光，森然说道。
“我马上联系云雀号的瑞格舰长，让他自行向您解释——”
“不必了，他自己知道该怎么做。”古斯塔夫冷漠地回答道，“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训练，我绝不允许我的卫队中还存在敢于关键时刻质疑我命令的人。”
沙欣愣了一下，随即心领神会地用以太波对着云雀号发送了命令。片刻之后，古斯塔夫面前的屏幕亮起，云雀号舰桥上自杀身亡的瑞格舰长的冰冷尸体就躺在地板上，血迹未干。古斯塔夫满意地点了点头。
“明天凌晨两点，我们开进黑塔，彻底驱散围攻亚弗姆部大酋长的莫冈人民阵线的这群乌合之众；后天凌晨两点，我们准时启程，返航王庭。”古斯塔夫冷静地命令道。
“是，殿下。”沙欣定了定心神，继续说道，“对了，殿下，就在刚刚，有一则紧急信息从亚弗姆部转发而来。”
“噢，大概是关于什么内容的？”
沙欣看着眼前这一段文字，神情有些复杂，继而压低了声音。
“哈卡斯行星发生政变，苏莱曼·萨维奇被杀，谢普安各族现在完全由亲佩伦派掌权。”
距离银河帝国沙特罗要塞四百光年之遥的哈卡斯行星是哈莫雷特恒星系第二行星，有着明显而突出的行星环。这是一个大气稀薄、干旱荒凉且遍布荒漠的开发程度极低的世界，却是谢普安族古维拉部落已经生活了五十多年的家园。波利斯战役后，兵败如山倒的苏莱曼·萨维奇与其所属的庞顿部落以及其他支持前者的谢普安部落武装就逃难至此，得到了古维拉部落的收留。
谢普安人在完成对拟定居行星的基本环境改造并且等到大气成分比例稳定下来以后，才会在行星地表上建立相应的定居点。由于新定居行星的大气往往较为稀薄，相当计量的恒星紫外线炙烤着大地，谢普安人往往会在地表合适地区选择陨石撞击形成的巨大天坑或是人工挖掘一个巨大的盆地作为定居点，在谷底蓄上水源形成大湖，以满足供应定居点中所有人的用水需求；在大坑或者盆地环形的侧壁上建立起一层又一层的活动圈，每圈都挖掘出对应的洞穴或是建立相应的建筑设施用于人们的生产生活；在大坑或盆地的上方则覆盖以一层特制的弱引力场，用于进一步削弱紫外线并束缚水分蒸发和空气流失。这样的定居点往往会在一颗行星上建立好几百甚至上千个，彼此之间用地下河或地底隧道打通，以便联络。
哈卡斯星球就是这样一颗典型的谢普安族定居行星，分布地表的定居点有五百余个，生活在其上的古维拉部落有两亿多人口，其中主要是从事畜牧业的游牧人口。他们会选择每天阳光照射最适度的几个小时里到附近的定居点附近的草场或者谷地牧放畜群。哈卡斯行星最大的定居点，也就是部落首领、头人和行政官僚们平日里居住的一个定居点，号称“中央定居点”。这个定居点盆地最大直径达四十五千米，最大深度达两千米，沿四周侧壁建立了四百层均高五米的活动圈，可容纳七十万人。
萨维奇父女的飞船在中央定居点上空盘旋一圈后，在盆地底部的大湖附近着陆了。满头灰白色发辫的面容苍老但依然充满精神的谢普安族古维拉部落之王、哈卡斯星主拉米兹·古尔塞勒带着本部的头人们已经等候很久了。这是谢普安族人彼此之间所能提供的最高礼遇。
“欢迎回家，苏莱曼大君。”拉米兹·古尔塞勒张开了双臂，热情地拥抱了刚刚走下飞船的风尘仆仆的苏莱曼·萨维奇。
“谢谢你，我的兄弟。”
二人拥抱好久之后才分开，古尔塞勒引着苏莱曼朝着湖泊边上走去。
“我们的人已经同鲁戈瓦的代表进行了接触，鲁戈瓦提供了最新的劝降条件，允许我们保留现在仅存的地盘和一小部分军队，但必须要上表向银河帝国皇帝臣服和请罪，承认他本人在谢普安族各部中的绝对领导地位，同时承诺永远在讨论事关谢普安族全族发展的重大决策时和他保持一致的意见。”
“你怎样看呢，拉米兹？”
“我觉得不妨谈判看看？毕竟目前我们处于绝对劣势”
苏莱曼低着头冥想片刻，还是摇了摇头，“现在还不到那么悲观的时候，这次我秘密前往亚波星，得到了远比当初我所想的更为丰厚的收获。”
看着自己的父亲和哈卡斯星球的主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帕文并没有着急跟上去，而是缓步走向一个穿着一身太空蓝灰色铠甲、身姿挺拔、脸孔坚毅而五官深邃的年轻人。他是拉米兹·古尔塞勒的儿子——穆斯塔法·古尔塞勒，也是帕文·萨维奇的青梅竹马。
“最近过得怎么样，穆斯塔法·古尔塞勒？有没有特别想我？”帕文俏皮地眨着眼睛，看着眼前身姿挺拔的谢普安青年。
“晚上到最高一层活动圈来，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穆斯塔法低着头，面色凝重地说道。
“好耶！”粗心的帕文显然并没有注意到恋人的异常，声音中透着满满的兴奋。
哈卡斯夜半球的晚风总是很令人感到舒适的。
帕文·萨维奇牵着许久未见的恋人穆斯塔法·古尔塞勒的手，在中央定居点距离地表最近的一层活动圈中漫步着。
“你要送我什么礼物啊？”帕文痴痴地望着那个高大坚毅的谢普安男人，同时还不忘玩弄着他那有趣的一条长发缕。但今日的穆斯塔法看起来似乎心事重重。
“快到了，就在那座机库中。”
随着机库的大门在这对恋人面前徐徐打开，一艘漂亮的穿梭机赫然出现在帕文的眼前。
“好漂亮啊！”帕文惊叹道，接着迫不及待地跑向那艘单人座的飞行器。
“四个引擎驱动，动力充足，单人操作，除驾驶员外还可另外再搭载一人，既可以藏进我们的通用战舰中，也可以独立在太空中航行，当然，前提是燃料充足。怎么样，喜欢吗？”
“太喜欢啦！”
“去试试看吧。”穆斯塔法试图去发动一旁的登机车，但再次扭头时却发现身手敏捷的帕文已经迫不及待地徒手攀上了这子弹形的飞行器中了。谢普安青年无奈地摇了摇头，开车来到穿梭机边上，然后借助登机车上的自动扶梯，来到了驾驶舱边上，看着在座位上极为快活的帕文，宠溺地摸了摸后者的脑袋。
“这太棒了，穆斯塔法，谢谢你。”
穆斯塔法并没有搭话，而是低头沉思了片刻，接着抬起头来，轻声问道，“如果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可以……不恨我吗？”
“你做什么啦？”帕文好奇地问道，接着这姑娘的两眼危险地眯了起来，“你是不是背着我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了？你这是在找死！”
“不……这怎么可能？我这么爱你……”穆斯塔法一时之间露出了有些哭笑不得的表情，“我说的……是……是比这严重得多的事情……”
“到底什么事情啊？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帕文奇怪地问道。
穆斯塔法沉默了片刻后，狠狠地咬了咬嘴唇，高声喝道，“该死的！你必须离开哈卡斯，帕文，立刻离开！”
“为什么？”帕文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我们今晚将突袭干掉你爸爸和跟随你爸爸逃难至此的那些部族武装。”
“什么？”帕文目瞪口呆，“为什么？你爸爸和我爸爸难道不是有生死交情的兄弟吗？”
“他们不再是兄弟了！”穆斯塔法忿忿地说道，“帝国的间谍卫星锁定了哈卡斯星的坐标，帝国边防军和鲁戈瓦的嫡系部队威胁兵临城下，我爸爸实在顶不住这无边的军事压力，不得已而为之。原谅我和我爸爸吧，帕文。”
帕文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曾经爱过的年轻男子，但她此刻已经无暇他顾了，立刻起身跳到了登机车的梯子上。
“我得去找我爸爸。”
“来不及了，傻瓜，赶紧上穿梭机，离开这颗星球！”穆斯塔法一把抱起帕文，将她丢到了穿梭机的驾驶舱中。
此时，远处已经出现好几艘磁力悬浮艇，从小视力极佳的帕文可以看到悬浮艇上满载着荷枪实弹的士兵。
“快走！”穆斯塔法再一次怒喝道。
帕文没有继续犹豫，放下驾驶舱的透明盖，发动了引擎，驾驶着穿梭机沿着跑道疾驰，在跑道的尽头迅速拉升……
就在同一时刻，在位于碗形定居点第一层的毗邻人工大湖的苏莱曼·萨维奇居所发生了激烈的交火。随着原本密集的枪声和嘶喊声渐渐止歇，原本坐在办公室前用阅读镜看书的苏莱曼·萨维奇不安地站了起来。片刻之后，办公室的两扇木门被推开了，一伙意想不到的军人手持武器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发生了什么，拉米兹？”
“奉谢普安大君赫米尔·鲁戈瓦的命令，处决银河帝国皇帝的敌人和谢普安族的大叛徒苏莱曼·萨维奇。”谢普安族古维拉部之王、哈卡斯星星主拉米兹·古尔塞勒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认为屈膝向银河帝国投降、向自称皇帝的外环首领出卖祖先土地的人才是谢普安族的大叛徒。”
“只有取得胜利者和实力强劲者才有资格定义什么是叛徒以及谁是叛徒。”古尔塞勒摩梭着手上那枚镶嵌着绿色宝石的大戒指，阴沉地回答道。
“为什么要背叛我，我的兄弟？”苏莱曼貌似平静的语气下充满了悲愤与无奈。
“因为你太顽固了。古老世代塔塔尔带领谢普安人建立的霸业早已灰飞烟灭，而你和你的伯父巴塞耶特却死抱着那些虚无缥缈的传说不放，妄图对抗这个宇宙中最强大的帝国，为此甚至不惜将谢普安所有部族都推到毁灭的边缘。我必须要制止你一错再错了。”
“难道我不曾带领你们取得一次又一次的胜利吗？”
“这些胜利对帝国的打击如同小蚊虫对强壮公牛的叮咬，不痛不痒，并且如今这些胜利也随着你的理智消散在宇宙深处了。”
“看来你已经下定决心了，我的兄弟。”苏莱曼微微一笑，张开了双臂，“那么就请动手吧。”
古尔塞勒从苏莱曼面前走开了，他背过身去深深地低下了头，喃喃地说了一句，“会很快的。”
片刻之后，一阵枪声响起，一代枭雄苏莱曼·萨维奇变成了地上一具冰冷的尸体。
而此时的帕文·萨维奇，苏莱曼·萨维奇之女，也驾驶着自己昔日恋人的“礼物”从哈卡斯行星的高空划过。她微调方向仪，使得穿梭机倾斜了一定角度。帕文朝着地表方向望去，地面上数以百计的定居点闪耀着一个又一个火球，她知道那是古维拉部的地面部队在清剿哈卡斯星各地的苏莱曼·萨维奇支持者；帕文又扭头望向远处的夜空，同样看到了闪烁着的星星点点的亮光，她知道那是哈卡斯星的防御舰队突袭了毫无准备的萨维奇残军。现在再去寻找父亲根本来不及了。
想不到父亲最后竟然死于最信任的老朋友的手中！两行清泪顺着这个谢普安姑娘的脸颊流了下来。但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
帕文使劲擦干眼泪，驾驶着穿梭机朝着无尽的太空深处飞去，在她的身后，谢普安族最后的荣光落幕了……
转码声明：以上内容基于搜索引擎转码技术对网站内容进行转码阅读，自身不保存任何数据，请您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