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风暴之翼
“金色黎明号”自诺雷吉行星启程后，并没有直飞奥若拉·斯多姆卡森女伯爵的封地，而是先行前往雅里洛星区的首府——莱昂星。在星际航行途中，高柏泉收到了帝国公务人员管理部的发文，被要求在七月二十日前至雅里洛星区总督府报到。
照惯例，高柏泉应当在收到发文后先到位于佩伦星的公务人员管理部向一应官吏辞行，但据说雅里洛星区总督府对这位新任地方官员的到来催促得很急，于是帝都方面也就不再拘泥于老传统，允许黑发青年直接从家乡出发赴任。
也正是在前往莱昂星的途中，高柏泉收到了来自军人好友特洛耶·希文的以太波视频信函。全息投影仪上，希文的立体影像因为信号原因而有些扭曲失真，话语也不甚清楚，好在他还贴心地配上了文字信稿。信中，希文祝贺了黑发青年顺利从皇家政治教育学院毕业并多加勉励，接着提及自己最近晋升为中校的消息，最后他提及克瑙尔星郡作为新成立不久的行政区划存在着诸如人员配置不齐全、远离星区核心地带、治安情况较差等问题，建议高柏泉慎重考虑在克瑙尔星郡任职。
希文少校，哦不，现在是希文中校了，还是像过去那样，既想着谨言慎行，又自认为对朋友负有警示提醒的义务。还真是个古道热肠的好朋友。高柏泉看着这封数千光年外佩伦星发出的信函，心中还是颇有触动的。
看来克瑙尔星郡的情况并不像帝国官方信息网站上介绍得那样简单。
说实话，如果他提前一周看到希文的这封信或是得知克瑙尔郡曾发生过的事情，也许真会如希文所建议的那样，请求改派其他地方任职或者干脆辞官。但现在既然已经在赴任的路上了，无论是作为知识分子的自尊心还是作为青年官僚的进取心都不允许黑发青年此刻打退堂鼓。
帝国历八八八年七月十九日，“金色黎明号着陆在莱昂星。
“我的仆人会把我们的行李统一送到湖心岛的酒店去，现在我们先一块儿去总督府报道。”奥若拉娴熟地领着高柏泉出了中央宇宙港，接着租了一艘豪华的低空计程艇。
“太贵了，”黑发青年看着价格单，小声咕哝道，“换一辆普通的地面无人计程车就好了。”
“在总督府那些势利眼面前还是得维持一些体面的，说实话，我们搭乘低空计程艇而不是私人飞机前往总督府已经让我觉得很掉价了。”奥若拉嫌弃地看着计程艇中摆放着的中规中矩的茶几和茶具，头也不抬地说道，“欢迎进入官场，高柏泉大人。”
雅里洛星区总督府位于莱昂星北半球的中央都市圈市中心地带，从外观上看，是由一座占地辽阔的喷泉广场、一所不对公众开放的花团锦簇的后花园、一座三十三层楼高的主楼大厦以及若干附属建筑群组成。主楼大厦的顶楼及周围建筑的门廊、窗户上赫然可见高高飘扬的双头鹰国旗，而主楼大厦的入口处两侧则各摆放着一座巨大的狮子雕塑。相传，威风凛凛的狮子是古代雅里洛人的图腾。
高柏泉和奥若拉下了飞艇后，拾级而上，走过了五十多级台阶，来到了用上等木料制成的总督府大门前。两人亮出了身份磁片和一应身份证明材料，在经过了一系列极其复杂的安保检查程序后终于进入了总督府金碧辉煌的大厅。
“我在一楼等你，雅里洛星区办公厅主任会带你去面见总督大人的。”奥若拉在总督府礼仪机器人的引导下进入了贵族专用的贵宾室中休息。
黑发青年则在一楼大厅等候。片刻之后，一名身穿灰色职业套装、面容精干却不失和蔼的妇人手持一个新款阅读镜，面带笑容地出现在了黑发青年的面前。
“是克瑙尔星郡新任副郡守高柏泉大人吗？”
“正是下官。”
“我是雅里洛星区办公厅主任艾琳·奥克菲，见到您是我的荣幸。”
“请您多多指教，奥菲克夫人。”高柏泉谦逊地说道。
“让我们上楼吧，谢尔戈·肖恩·赫尔斯总督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奥菲克依然保持着专业的笑容，接着她领着高柏泉进入了大厦专用的升降电梯。
升降电梯厢呈圆柱状，除了电梯门和厢底是金属材料制成的，其余部分均是由透明的高硬度钢化玻璃或者类似的透明度良好的材料制成。黑发青年站在电梯厢中，缓缓向顶楼升去，正好可以看到莱昂星最繁华的城市在他的面前徐徐展开。
“你真的很年轻，高大人，”奥菲克看着高柏泉，笑眯眯地说道，“最近总督府和辖内各郡的同僚们都在谈论你。”
黑发青年闻言不自觉地扬了扬眉毛。
“噢，别紧张，高大人。”奥菲克一眼就看出了黑发青年的异常，连忙安慰道，“总督大人可对你寄予厚望，他指望着你这样的青年才俊能去克瑙尔星郡助罗杰·福克斯郡守一臂之力。”
不知不觉，电梯已经升到了顶楼。毫无疑问，整层楼都是雅里洛星区总督的办公室。全副武装的警卫守在办公室大门外，对奥菲克和高柏泉再次进行了一次细致的检查。
“多事之秋，高大人，还请理解。”奥菲克转过头去对高柏泉致以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
接着，在警卫人员的安排下，奥菲克率先进入了总督的办公室。只一会儿工夫，奥菲克再次走了出来，对高柏泉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谢尔戈·肖恩·赫尔斯的办公室呈规则的矩形，穿过办公室大门后正对着的是一排明亮的落地窗户，从那里可以俯瞰繁华喧闹的市区；左侧摆放着一组沙发，角落里则立着好几尊白色的雕塑；右侧就是总督大人的办公桌，后方墙壁上悬挂着皇帝利奥二世的巨幅画像。
办公桌后方站着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看上去约莫五十多岁，灰白色的短发，瘦削的脸庞，一双眼睛不大却充满了久历官场的敏锐与宦海沉浮的大气，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穿着洗练的礼服，并佩戴着黑色的领结。这个男人一眼看去便给人以精明强干的感觉。
这是高柏泉第一次见到谢尔戈·肖恩·赫尔斯。往后的日子里，他不止一次地回忆起这次碰面，并在岁月的洗涤中感慨万千。
“谢谢你，艾琳，接下来请让我和这位年轻人单独聊聊吧。”赫尔斯和蔼地笑了起来，奥菲克识趣地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可敬的总督大人，下官高柏泉前来觐见。”黑发青年身体微微前倾四十五度，向赫尔斯鞠躬行礼。
“不要拘束，年轻人，这只是个私人会面场合，快请坐吧。想喝点什么？茶、咖啡还是果汁？”赫尔斯平易近人地从办公桌后走了出来，从一旁的壁柜上取出了两个杯子。
“总督大人折煞下官了。”高柏泉有些受宠若惊地说道。
“快坐下，”赫尔斯笑着拍了拍黑发青年的肩膀，示意他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来，“还是喝点果汁吧？听说你比较喜欢喝绿茶，这也比较适合轻松的谈话气氛。”
在给黑发青年和自己各倒上一杯绿茶后，赫尔斯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笑着地注视着高柏泉，并不急于说话。看来他在等这位年轻人先开口。
“总督大人，”黑发青年再次微微低头致意，显得有些拘谨，“下官受朝廷拔擢，得以在雅里洛星区为国效力。虽然忝居克瑙尔星郡副郡守之职，但下官刚刚离开皇家政治教育学院不久，对地方实务尚无经验，还请总督大人多多指点下官。”
赫尔斯微微点了点头，再次露出了笑容，缓缓开口道，“帝国公务人员管理部的公文几天前就已经到了。放轻松点儿，柏泉。像你这样从皇家政治教育学院毕业的青年才俊能够主动申请到地方任职锻炼，实属难得，可见你是一个愿意做实事的年轻人。首先，我和雅里洛星区所有官吏对你的到来表示欢迎。”
“总督大人谬赞。”黑发青年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
“我还是先简单介绍一下雅里洛的情况。雅里洛星区毗邻斯特利星区、狄瓦娜星区、珀达伽星区、西斯拉星区，处于银河帝国精华区域的边缘部分，下辖二十五个星郡和五百余个人居行星，境内常住人口超过四百亿，首府位于格里克恒星系第五行星——莱昂星。帝国历八八七年，星区社会生产总值为二千九百四十一点七兆帝国克朗，净上交朝廷财税为八百八十二点五兆帝国克朗。整个星区产业门类齐全，经济繁荣，星际航运业发达，就发展水平而言在整个银河帝国境内都是名列前茅的。
“你即将去任职的克瑙尔星郡是帝国历八八六年新成立的星郡，近年来发展得也颇为不错，郡守罗杰·福克斯是个在地方上建树颇丰的干员，在当地百姓中的口碑非常不错。你任职之后也要多多向福克斯郡守请教。他在地方司法和治安管理方面经验也十分丰富，可以指导你顺利开展工作。
“想必你之前已经和斯多姆星的奥若拉·斯多姆卡森女伯爵已经有过联系了。朝廷希望克瑙尔星郡组织斯多姆卡森家族等贵族世家新建一支具备稳定地方治安形势的警备力量。我必须提前告诉你，柏泉，这项工作不会轻松。现在的你或许意气风发，但一两年之后，你的豪迈之情或许便会熄灭，但我希望那时你能坚忍顽强，守住初心，为百姓做些实事。”
“下官铭记在心。”
“有什么其他要问的吗，柏泉？”赫尔斯喝了一口绿茶，继续微笑着看着黑发青年。
高柏泉思索片刻后，谨慎地说道，“下官初来不久，想请教在克瑙尔星郡开展工作有哪些特别需要注意之处吗？”
“克瑙尔星郡是个有故事、有挑战的地方，我想具体情况由你的直接上级福克斯郡守来向你介绍更好。”赫尔斯笑了笑，说道，“你会遇到困难的，柏泉，但你不要担心，总督府会是你坚强的后盾。”
在沉默片刻后，赫尔斯突然站起身来（这让本就有些紧张的黑发青年也条件反射般地站了起来），笑呵呵地说道，“今天下午我还要去奥腾星郡几个发生陨石撞击灾害的行星视察，下次有时间我真希望能和你再多聊聊。”
“多谢总督大人的指点，请允许下官告退。”
从总督的办公室离开后，黑发青年又找到了办公厅主人奥菲克，办理了一系列任职手续。等他再次回到一楼时，已经是中午午餐时间了。奥若拉站在一楼的大厅中欣赏着那些精美的雕塑和名贵的画作，在留意到高柏泉走出电梯后，立刻冲着他挥了挥手。
“按照惯例呢，你需要在莱昂星呆上至少三个银河标准日，拜访诸位副总督以及各厅长官。”奥若拉笑着说道，“接下来有的忙了，所以我们先去吃饭吧，去莱昂星最好的餐厅。”
“好啊。”高柏泉挤出一丝笑容，接着故作无所谓地问道，“对了，克瑙尔星郡成立至今有什么故事吗？我是说……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自成立以来，克瑙尔星郡辖内经常发生民众罢工、集体抗税之类的恶性事件，更可怕的是，这个星郡连续三任警察局长都死于非命，在你之前还有一位负责司法与治安管理的副郡守因为恐怖袭击而陷入重度昏迷，至今未醒。”奥若拉满不在乎地给自己戴上了一副纯黑的遮阳镜，接着挑衅似地问道，“怎么了？你感到害怕了吗，柏泉？”
高柏泉露出了一丝苦笑。
不知为何，黑发青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似乎被眼前这个狡猾的贵族姑娘欺骗和玩弄了……
“皇家政治教育学院帝国历八八八年应届毕业生高柏泉，气质端和，学理优畅。特命高柏泉为雅里洛星区克瑙尔星郡副郡守，署理司法及治安一应事务。银河帝国公务人员管理部特发，帝国历八八八年七月十日。”
雅里洛星区副总督道尔顿·格兰德子爵在星区办公厅主任艾琳·奥菲克和星区警备队司令官蒂博·比斯准将的陪同下，当着克瑙尔星郡大小官员的面宣读了这份朝廷发至地方的委任状。
“诸位克瑙尔星郡的同僚，高柏泉大人在皇家政治教育学院苦读三年，博闻强识，品学兼优，此番主动申请至地方任职，朝廷和总督大人都对其寄予厚望。希望诸位能够配合高大人的工作。”格兰德副总督说道，“柏泉，你也简单说两句？”
“谢谢格兰德大人。”高柏泉不卑不亢地站了起来，对着面前的克瑙尔星郡官员们点头致意，“非常荣幸与诸位共事。学生初来克瑙尔星郡任职，必当尽心竭力。还请各位同僚多多指点，不吝赐教。”
面前的众人响起了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黑发青年放眼望去，眼前的克瑙尔官员们大多上了年纪，年富力强之人屈指可数。青年力量缺失的现状和克瑙尔作为一个新成立之星郡的情况可不相匹配。看来在克瑙尔星郡开展工作、处理同僚间关系等都会需要费一些心思。
克瑙尔星郡的郡守罗杰·福克斯是一个矮胖的老头，有着浑圆的脑袋、肥厚的下巴以及严重凸出的肚腩，他的脸上永远挂着一丝和蔼的笑容。
“欢迎你，高大人。”福克斯笑眯眯地看着高柏泉，接着小声说道，“别太介意了，克瑙尔虽然是个新成立的星郡，但此间任职的多是其他星郡抽调而来的上了岁数的官吏，以后也不太有擢升的机会了，所以也不大爱向上官献媚了。”
“下官并不在意，日后也会多加留意的。另外，郡守大人称呼我为柏泉即可。”
“好小子。”福克斯笑着嘀咕了一句，拍了拍黑发青年的肩膀。
在安排星区警备队司令官蒂博·比斯把调阅克瑙尔星郡地方治安档案的密钥移交给高柏泉后，格兰德副总督一行人就匆匆离开了。
黑发青年看着手中两头尖、中间宽的树叶形状的被称为“密钥”的金属物件，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各星郡级警察局首长专用的密钥，某种意义上讲就是一个电子验证工具，将端口插入对应的信息网络就可以调阅、下载或者编辑处理本星郡对应的所有警察工作的资料了。”福克斯贴心地解释道。
“郡守大人，下官有一事不解。”在得到福克斯鼓励的眼神后，高柏泉大着胆子说出了心中的疑问，“据下官了解，这种密钥不该交到本郡警察局长的手中吗？为何会在星区警备队司令官的手中？如今又为何会被移交给下官？”
慈祥的胖老头愣了愣，接着笑着叹了口气，缓缓开口说道，“看来总督大人还是没有把更加具体的情况和你说清楚呐。克瑙尔星郡目前并没有完整健全的警察力量，也没有在任的郡级警察局长，当前本郡十个行星的治安管理、刑侦执法等一应事务均是由星区警备队派驻本郡的特遣分队协助负责，日后要由你统筹安排了。”
什么？！高柏泉吃惊得微微扬了扬眉毛。
“详细情况一会儿到我的办公室来细说。”
接下来，福克斯郡守一一将克瑙尔星郡已有的两位负责经济民生和监督纠察的副郡守以及本郡的办公室、民政局、教育局、交通局、财政局、新闻与宣传局、法院、检察院等一系列郡级公共机关的长官介绍给了高柏泉。黑发青年一一进行了问候。
在短暂的寒暄过后，福克斯便将高柏泉引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中，为高柏泉倒了一杯绿茶。
“柏泉，想必你已经听说了，本郡成立至今发生了几次规模不小的恶性群体性事件，已经有三位警察局长因公殉职，一位分管司法治安的副郡守遇袭昏迷，坦率地说，本郡的公共安全情况并不太乐观。去年下半年至今，本郡的警察局长一职一直空缺，一些了解克瑙尔情况的怕事的老伙计们也不大愿意来此署理警务。因此，今年以来星区警备队就在本郡派驻了特遣分队履行警察职责，特遣分队于本郡治所，也就是我们脚下的这颗卡尼夫行星设立了总部，下辖大概十万余名官兵，一多半驻扎在卡尼夫，其余分散在本郡其他各个行星世界，除了斯多姆行星。
“不过也正是因为本郡的公共安全管理工作存在若干困难，总督大人才会选拔如你这样的青年才俊来此任职，后续星区或是本郡也会再安排一位警察局长来协助你的工作，但在目前这段时间里恐怕要拜托你在担任副郡守的同时代理警察局长的职务了。毫无疑问，这段时间也是你最容易出政绩的时候了，只要你好好干。你……你有什么意见或者建议吗？”
黑发青年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还是换上了一副恭敬的表情。
“下官自当尽力做好分内之事，不过下官在赶赴雅里洛星区的途中听说朝廷有意在斯多姆行星建立一支由贵族出资组织的旨在分担地方治安压力的志愿武装并希冀下官到任后能够尽快推进此项工作。”
福克斯摸了摸下巴上的赘肉，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这支志愿武装一开始的定位或许确实是贵族卫队，但后来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
看到黑发青年沉默不语，福克斯只能继续说下去。
“你看，克瑙尔星郡自从连续三任警察局长身亡后，原本就成立不久、亟待夯实基础的郡级警察局就停摆了，分散在各个行星上的市政警队力量也所剩无几了，所以我们才请求星区警备队介入维持秩序。因此，总督大人上书朝廷，对原定组建贵族志愿武装的计划进行了一定的修改。新的卫队将由你代表本星郡政府牵头，仍由本郡各贵族世家特别是斯多姆卡森家族支持协办，但其定位不再是协助地方治安的辅助性志愿武装，而是本星郡重建起来的执法队伍。换言之，打造这支武装的首要目的不再是分担地方公共安全压力，而是恢复本星郡的警察力量，以期最终从星区警备队手中完整接管本星郡的治安管理。当然，这改动对你而言有利而无害。一来，新组建的队伍不必拘泥在斯多姆行星上受当地贵族世家的牵制，卡尼夫星上的星区警备队特遣分队新基地旁边有一处现在不再使用的营地可以作为现成的新警察部队的基地；二来，星郡每年都会拨款一千五百万克朗给你用作警察力量重建工作的经费，今年年年底就会下拨第一笔款子。当然如此一来这支警察力量的一应情况你也需直接对本星郡而不是那些贵族世家负责。”
“朝廷已经同意了这项计划的改动吗？”高柏泉脱口而出。
“是的，相应公文也已经发出了。作为斯多姆行星上最大的贵族，斯多姆卡森伯爵夫人应该很快就会收到卫队筹建工作计划更改的通知了。”
“请原谅，并非下官有意夸大困难……”高柏泉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据下官所知，帝国警察最低薪酬水平也在每年十五万克朗，每年一千五百万克朗单是用于发放工资也至多能养活一百个警察，以数量如此有限的警察力量管理本星郡十个行星似乎缺乏可行性。”
“我知道这项工作有些许困难，年轻人，但是你得理解，新成立的克瑙尔星郡不能盲目和雅里洛星区其他工商业发达的星郡去攀比，本星郡辖内十个行星都是以农业等为主要产业的开发程度较低的世界，再加上民风剽悍，税务征收工作也有压力，每年一千五百万克朗的拨款已是本星郡所能给予的很大支持了。不过你放心，等你在我们这儿做出成绩了，星区政府也会将相应的政策、资金、人力等资源向你这边倾斜的，前提是你得先辛苦一段时间干出一些成绩来。而且，按着朝廷的意思，本地及邻近星域的贵族，特别是斯多姆卡森家族，也有道义义务出资支持这项工作，所以情况也没你想象得那么糟糕。”
高柏泉狠狠地嚅动了一下嘴唇，艰难地吐出了一句，“下官当全力以赴。”
“对了，柏泉，你的办公室昨天刚刚收拾出来，就在这层楼电梯门出来正对着的那条走廊的拐角处。考虑到郡行政中心空间有限的现状以及你作为本星郡治安管理首长这一岗位的特殊性，我估计你也在办公室里待的时间也比较有限，因此就安排了一个紧凑简洁的办公室。”福克斯故作平淡地说道，“我是鼓励你多出去走走的，年轻人，特别是多去斯多姆行星走走，在雅里洛星区开展工作，得到辖内贵族的支持很重要。说到这里，我还要给你推荐一个或许在未来能辅助你工作的人选，他叫安东尼·班克西……”
“金色黎明号”在进入大气层后调整了船头的方向，流畅地穿过被夕阳染成淡紫色的云海，进入了风雨交加的对流层。强劲的暴风摇曳着如同空中枯叶的飞船，豆大的雨点狠狠地拍打着舷窗的高硬度玻璃，阴云之间若隐若现的闪电尾随着雷鸣擦亮了漆黑的天空。
掌舵“金色黎明号”的船长无疑是经验丰富的，这艘笨拙的太空船在他的操纵下如同雄健敏锐的鹰枭一般，嘲笑着狂风暴雨，嘲笑着电闪雷鸣，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掠过，直抵一座高达百米的陡峭而巨大的岩壁前。
透过舷窗，高柏泉才得以看清眼前这座悬崖峭壁之上建有一座巨岩筑起的堡垒。堡垒的整体外观看起来就是一头雄踞山巅的有着威严鬃毛的雄狮：铜铃般的巨眼放射出耀眼的白色光柱，起着海上灯塔的作用；两条数米高的前肢本质上是两根擎天巨柱，构成了堡垒正面的门廊；俯卧地上的巨大的躯干部分建造有五层楼，鳞次栉比的窗户中投射出柔和的光。这座狮子形状的堡垒与现实中的狮子还有一个显著的区别，那就是他的背上还长着一对雕刻清晰、纹理遒劲的鹰的翅膀。
“欢迎光临寒舍‘狮堡’，也被称为‘风暴堡’。”微微震颤的金色黎明号中，奥若拉站起身来凝视着驾驶室中央屏幕上显示出来的狮形堡垒，对高柏泉炫耀道。
“狮子”两条粗壮“前肢”之间的那道沉重的大门打开了，“金色黎明号”降低了高度，缓缓进入了门后。随着大门再度关闭后发出的一声闷响，“金色黎明号”也在指定位置上着陆了。下了飞船的高柏泉留意到周围停放着数十艘外观优美、装饰豪奢且有着知名品牌的飞行器和私人飞机，毫无疑问，这些应该都是奥若拉的私有财产。
“佩姬，先带高先生去自己的房间休息片刻，我们一会儿就该吃晚餐了。”奥若拉对着一个有着倒三棱锥脑袋的表面如同若干面银镜一般的机器人吩咐道。
“明白，夫人。”
在前来相迎的仆人和服务机器人的引领下，高柏泉乘坐升降梯到了一个较高的楼层中，接着又被引去了一个大套房中。整个套房包括一个装有壁炉和立体电视的小会客厅、一个宽敞的大卧室以及一个附带的独立卫生间，鲜花、雕塑和名画随处可见。很明显，奥若拉此前已经派人将这里精心布置了一番。
在听完仆人讲解了房间的使用需知后，黑发青年就进了独立卫生间洗了个澡，烘干身体后就倚靠在柔软温暖的大床边上小憩了一会儿。尽管他第一次来到奥若拉的府邸，但他对这里似乎有一种特有的融入感和信任感，特别是在莱昂星和卡尼夫星之行后，或许这种温和的熟悉感觉来源于他对奥若拉个人的信任吧。
约莫半个小时后，仆人们敲响了房门，领着已经换上崭新礼服和衬衫的黑发青年前往大宴会厅。
大宴会厅位于“狮堡”高处。金碧辉煌的灯光下，巨型的长餐桌孤独地摆放在无比空阔的宴会厅中，两侧各摆放了一把高脚椅子；长长的桌身横对着向外张开的“狮子”的巨口，一层闪着极淡的光晕的弱引力场封住了巨口，使得餐厅中的人既可以透过巨口看到外面的景色，又不至于受到巨口外疾风骤雨的惊扰，这巨口也因而成为了“窗户”。
长桌上点起了颇具复古风格的蜡烛，上面已经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用多种手法烹制的各色鱼类，烧制通红的大龙虾，堆叠得满满几盘子的熟海蟹、散发着诱人香味的巨大烤鱿鱼、肚子里塞满了大量鱼丸之类的点心的小鲨鱼、各式各样的鱼排和馅饼，形形色色的蔬菜沙拉和水果，不同风味的香肠，还有令人眼花缭乱的美酒和巧克力点心……食物丰盛得令人咋舌，完全不像是为两个人准备的。
自小被家中教育节俭的高柏泉看着满桌的佳肴，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你去吃过云巅之城的皇室盛宴吗，高先生？那宴会上的食物可比我们今日的吃食要丰盛百倍千倍。”奥若拉满不在乎地说道。
此刻她已经换上了一件崭新的粉红色的束胸连衣裙，衣襟上的碎钻比之前穿的那几件要少了许多。
黑发青年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可不想在造访斯多姆行星的第一日就惹得斯多姆卡森家族的现任家主不高兴。
“外面的暴风雨好大啊，”奥若拉询问细嚼慢咽的高柏泉，“你知道为什么这座城堡被称为风暴堡吗？”
黑发青年礼貌地摇了摇头。
“因为这座城堡坐落于斯多姆星唯一一块大陆的最南端，洋流交汇加之盛行风的影响，使得这里常年雷雨交加，风暴不断，鲜有晴空万里的日子。斯多姆卡森家族的先祖当年为了躲避战乱，进入暴风雨中的斯多姆星时就是在这里登陆的。事实上，我们家族姓氏的字面意思就是‘风暴堡’，而这颗行星名称的字面意思也是‘风暴’。”
“那为什么要把这座堡垒建成狮子的形状，还建起了一对奇怪的翅膀？”高柏泉问道。
“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奥若拉喝了一大口酒，“相传数个世代以前，斯多姆卡森家族的祖先梦见一头有着威严黑鬃和强劲双翼的雄狮在海上的暴风雨中走来，登上了这悬崖峭壁，随后转过身来远眺穹苍和大海，发出了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号，止住了这无尽的风雨。梦醒后，这位先祖请教了高人，最终决定在这绝壁之巅建立狮子形状的堡垒。”
黑发青年一面对付着盘子里被淋上了可口酱汁的海鱼，一面微微颔首。负责服侍的机器人也许在程序设置上存在些许问题，但见高柏泉停下手中的刀叉，就会不间断朝着他的盘子里添菜。
“斯多姆行星是个海陆兼备的行星，海洋面积占地表九成，陆地面积占地表一成，我们现在就在东半球这块唯一的大陆上，当然西半球的汪洋大海中还分布有一些大小不一的零散岛屿。与克瑙尔星郡的其他行星相比，斯多姆虽不能说是个富庶的世界，但在物质上却称不上匮乏，海里有着取之不尽的水产品，陆地上河网密布之处也有不少鱼米之乡。所以，其他星球上贵族管制着的农奴多从事农业生产，而在我们这里，相当一部分受贵族们掌控的农奴其实被称为‘渔奴’更合适。”奥若拉继续向黑发青年介绍着斯多姆，“如你所知，斯多姆卡森家族是这颗行星上封地最广、影响力最大的贵族世家，有时间请允许我带你去内陆转一转，那里不会像这儿一样风暴不止。”
“谢谢，奥若拉。不过，从明天开始，我还是想多花些时间在筹建志愿武装的事情上。”
美丽的女伯爵收起了笑容，只是耸了耸肩。
“看来我们还是脱离不了工作话题，柏泉先生，那好吧，就聊聊工作吧。前两日朝廷和雅里洛星区都给我发了关于志愿武装组建的修改通知。如果我的理解无误的话，这支新成立的志愿武装不再是本地贵族和领主们的卫队了，而是一支克瑙尔星郡指挥下的警察力量。”
“只是所谓的定位做了一些修改而已，这支武装还是会致力于保护贵族们的合法利益的。事实上，如果我们工作到位，使得这支武装能够足够精干、高效，确保克瑙尔星郡的地方治安充分稳定下来，贵族们也无需有额外的卫队。”高柏泉辩驳道。
“你对克瑙尔星郡乃至整个雅里洛星区的情况都还不甚了解，柏泉。”奥若拉说道，“首先，雅里洛的力量对比很复杂，地方世家和地方官僚之间、文官与军人之间、贵族领主与寒族地主之间、传统农业权贵和新兴工商业权贵之间、狄奥多西王朝时期的旧贵和我朝的新贵之间，存在着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网络，贵族志愿武装被地方警察力量化会牵涉到很多敏感的问题，也可能会触动一些人的利益，以后会给你、会给我们带来很多的麻烦。
“其次，克瑙尔星郡下辖星球多半是出口初级农矿产品的落后世界，财政资源有限，根本难以供养一支能正常履行职责的警察力量。原先计划筹建的志愿武装可凭着‘贵族卫队’这一定位去吸引到本星区乃至邻近星区的贵族诸侯们的资金和人力支持，因为那样一支卫队不完全受地方当局的节制，可以保护资助者封地为条件不断吸引贵族投资，但现在志愿武装成了地方当局的警察力量，这对那些恐惧于内部暴乱和外部动荡的外区贵族而言明显少了很多吸引力。”
“我理解，奥若拉，但现在这是朝廷的指令，我也无力更改。”
“如果真想改回原样，也并非毫无可能，我想听听你的想法。”奥若拉有些期待地看着高柏泉，“所以，你的意见是什么样的呢？”
“我服从朝廷的指示。”
奥若拉抬起头来，用颇带挑战性的目光注视着黑发青年，尽管后者比她足足高了一个头。许久之后，奥若拉才再度开口。
“好的，那听你的。”
“什么？”高柏泉对女伯爵的妥协有些诧异。
“来之前，我就答应过你，你会是这支志愿武装未来的头儿，我听你的，这一点我可没忘。既然你同意上头的修改意见，那就这么办吧，只不过日后一定会多出许多麻烦。”
“谢谢你理解，奥若拉。”
正说话间，突然宴会厅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让我进去！我要见大小姐！”
下一秒，宴会厅的大门就被推开了。一个穿着深蓝色毛织制服的满头白发却精神矍铄的老人迈着矫健的步伐走到了长桌前，他的腰间挂着一柄传统的长剑和一把光束手枪。在见到奥若拉的那一刻，老人立定敬礼，低头亲吻奥若拉伸出的右手。接着他用不屑的目光瞥了一眼高柏泉。
“克里斯·奥尔森上校，有什么事情吗？”奥若拉问道。
“奥若拉大小姐，我听说您和本地一些贵族计划成立一支卫队用于保护自己和斯多姆行星，请允许我来领导这支卫队。多年以来，我一直担任着您祖父、您父亲，现在是您的私人安保主管，我也有充足的军事经验来履行相应职责，以便保护好您和您的家人。”
“这支卫队并不是贵族的私兵，奥尔森上校，它将由克瑙尔星郡当局和高柏泉大人领导。”奥若拉说着便伸出右手，指向一旁已经站立起来的黑发青年。
“您好，上校。”黑发青年试图通过问候和眼前的老人拉近关系，但后者却只是冷淡地点了一下头，随即又把注意力放在奥若拉的身上。
“我们并不需要地方当局的支持，大小姐，我们有充足的财力、物力和人脉资源建立我们自己的武装，足以保境安民。”
“朝廷有法令，奥尔森上校，即便是贵族，无皇帝诏令或朝廷特准，也不得扩招私兵。在志愿武装组建这件事上，你和我都得听高柏泉先生的意见，明白吗？现在请你退下吧。”
奥尔森老人愣了愣，看了看高柏泉，又看了看奥若拉，接着低头行了个礼，“我明白了，大小姐，那请允许我告退。”
上校倒退两步后大踏步地离开了宴会厅，动作干脆利落，看上去一点不像上了年纪的人。
“真抱歉，柏泉，我知道克里斯对异星人主导斯多姆志愿武装一向存有不同意见，但眉想到他竟然会在吃饭的时候闯进来。”奥若拉坐了下来，继续说道，“他曾经是我祖父的一个农奴，被我祖父解放后加入了帝国军队，战功卓著，升为上校后就选择了退役，随后回到了我祖父身边，做了我们家族私人卫队的头，这么多年对我们家族和这座城堡一直忠心耿耿。希望你不要介意他方才的莽撞。”
“没什么。”黑发青年故作大度地回答道，也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接下来的时间里，高柏泉和奥若拉都各自埋首于自己眼前的食物，没再说一句话……
安东尼·班克西是拉多星区人氏，祖上也曾是贵族世家，但传承至他父亲这一代时仅留下了个帝国骑士的荣衔，而他自己却已经没有任何爵位可继承，与平民无异。班克西比高柏泉年长两岁，毕业于帝国太空舰队军官学校，攻读战略研究系，接受过长达四年的系统而正规的军校教育，此后在帝国腹心地带的精锐军队中服役两年，一直晋升到上尉军衔，但因为有些自负加之面相也有些丑陋而被迫退役。之后他曾多次想要重返军队或是加入地方治安武装，但一直未能如愿，一年前定居雅里洛星区，现在暂居于克瑙尔星郡下辖的达铱思星球，在一所当地中学担任国防启蒙课程老师。
高柏泉查看着阅读镜中这个男人的个人信息资料，啜饮了一口放在桌上的绿茶。
“相关资料显示，安东尼·班克西更乐意被旁人称呼为‘班克西上尉’而不是‘班克西先生’，这一点请少爷牢记喔。”计时带上传出了斯托雷平的电子音。
“我记下了，谢谢你，斯托雷平。”黑发青年回答道。
高柏泉在搭乘公共星际航行工具赶赴达铱思星球前就已经通过电子信函与班克西取得了联系。在彼此往来的信函中，黑发青年写明了来意，并且同班克西约定了在后者工作的学校附近的一家老式咖啡馆见面。
当高柏泉找到那家咖啡馆时，班克西已经等候在一张咖啡桌上了，并且点了两杯本地颇受欢迎的达铱思奶油咖啡。
安东尼·班克西真人的长相较之照片上的更显普通，他留着稀疏的头发，长着一个大圆脑袋，一双眼睛几乎眯成了两道缝，肉乎乎的鼻子，下巴肥厚，脸上似乎总带着一丝憨厚，身材高大，体态肥胖，看上去是个臃肿的大块头。
两人寒暄片刻后很快就切入了主题。
“此前写给你的电子信函中我也说明了一些基本情况。”高柏泉温和地说道，“我受朝廷和雅里洛星区的委派，到克瑙尔星郡重建警察力量。福克斯郡守对你的才能给出了极高的评价，希望你能加入到我们的队伍当中来，因此我诚恳地邀请你的加入，班克西上尉。”
“我能否加入您即将组建起来的这支志愿武装，取决于我对您而言是否真有价值，或者说我的才能和理念是否能满足您的需求。”
“你的专业程度毋庸置疑，班克西上尉，请你不要怀疑我的诚意。”黑发青年真诚地说。
“能否先告诉我您的需求，高先生？”班克西话锋一转，“或者说作为皇家政治教育学院优秀毕业生的您选择到并不富庶出名的克瑙尔星郡任职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当然是为了了解下情，历练自身，同时也积累一些在底层工作的经验。”
班克西久久地看着眼前这个儒雅斯文的同龄人，嘴角微微上扬，却没有反驳。
“请允许我换个问题，高先生到任克瑙尔星郡后，准备如何开展工作呢？”
黑发青年盯着面前冒着热气的咖啡，沉思片刻，决定还是将心中的想法和盘托出。
“最近几日我仔细调阅了克瑙尔星郡自成立以来的公共安全问题相关档案。这个新成立的星郡贫富差距过大，社会矛盾尖锐，治安形势严峻。第一任警察局长是在处理一起群体性事件时被一个破产的农民杀害的，第二任警察局长是在奉命弹压一次农奴暴乱的时候被袭击身亡的，第三任警察局长则是在陪同时任副郡守视察一处开发园区建筑工地时被一个丢了土地被迫务工的农民以自杀式袭击的方式杀死的，一并导致时任副郡守受伤昏迷。”高柏泉说道，“所以我有意先从严厉打击不法，整肃治安开始。”
“高先生若真如此开展工作，恐怕会遇到很多艰难险阻，甚至大业难成。”
“噢？为何？”高柏泉有些发愣。
“因为您还没有从克瑙尔和雅里洛的千头万绪中梳理出真正的主要矛盾。”
“请您指点。”高柏泉温和地请教道。
“我听说高先生在很多落后、蛮荒的边远星区做过考察，后来所撰写的文章中也多有提及流民问题是银河帝国眼下最亟需解决的问题，土地兼并带来的经济矛盾是帝国眼下的基本矛盾，这一观点放在整个帝国的尺度推敲确实鞭辟入里，但在雅里洛星区，当然包括克瑙尔星郡在内，恐怕会因为太过宏观而失去对具体事务的指导意义。
“不同于那些以经营农业为主的偏远星域，雅里洛星区经济发展水平高，对中枢朝廷的财税贡献大，社会结构更为复杂，利益主体也更为多元，形形色色的力量都在为争取有限的权力资源而展开激烈的角逐。不法之事或明或暗，其实层出不穷。
“但在雅里洛的权力角逐场上，自由民出身的小工业主和商人并不为上流阶层认可，寒族小地主和知识精英力量也较为孱弱，尚算丰厚的财政救济福利也频频瓦解那些贫穷的农民、工人、小手工业者乃至奴隶的反抗意志。在雅里洛，真正的主导性矛盾只存在于日益没落的狄奥多西王朝时代的旧贵族和眼下正得势的我朝兴起的新贵族之间。因此，发生在克瑙尔星郡乃至雅里洛星区中所有的矛盾都是这对矛盾的外延和异化而来的。”
“班克西上尉是在暗示什么吗？”细心的高柏泉谨慎地问道。
“我可什么都没有说。”班克西端起自己面前的咖啡一饮而尽，露出了一副看似憨厚的笑容，“我只是将我自己的一些认知和观念展现给您，权当一种交流了。但我相信我所提供的这些信息能够帮您在雅里洛星区站稳脚跟并取得一定的政绩，而在这片宙域建立起一定的功业后，您就有机会去实现更远大的抱负了。”
“你所说的更远大的抱负是什么呢？”黑发青年用小汤匙搅拌着杯子中剩余的咖啡，不动声色地问道。
“这就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问题了，高先生。”班克西露出了得意的神色，进一步询问道，“作为皇家政治教育学院优秀毕业生的您，选择到并不富庶出名的克瑙尔星郡任职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
黑发青年先是一愣，接着沉默地盯着眼前的班克西，而后者也以一种饶有兴味的眼神注视着他。大概一分钟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谢谢你的高见，班克西上尉，我诚恳地邀请你加入我们的队伍。”
“这是我荣幸，高先生。请原谅我的多心，但关于克瑙尔星郡警察力量重建相关的人事问题，您不需要咨询一下奥若拉·斯多姆卡森伯爵夫人吗？”
“你的才学、能力和认知会让奥若拉信服和喜欢你的，更何况你是福克斯郡守竭力推荐的人。”高柏泉说道，“另外，别客气，请叫我柏泉。”
“好的，柏泉，也请你称呼我为安东尼。”
欢迎克瑙尔星郡新任副郡守高柏泉的欢迎会在卡尼夫行星的郡行政中心召开。
受到邀请的不仅有雅里洛星区的各级官僚和社会名流，还有邻近的珀达伽星区和斯特利星区的贵族门阀诸侯。华灯点缀，美酒相伴，优雅的音乐家们在宏大的舞台上演奏着动听的歌曲。现场气氛颇为热烈，甚至连雅里洛星区总督赫尔斯也派遣了私人代表前来参加。眼前的盛况很难想象发生在克瑙尔这样一个贴着“贫困”和“财政困难”标签的星郡中。
而许多盛装出行的达官显贵们与其说是来此欢迎一个初出茅庐不久的小子，倒不如说是来进行大手笔投资前的尽职调查。权贵圈子中盛传的即将在重建的克瑙尔星郡警察部队或者克瑙尔星郡地方志愿武装中占据高位的奥若拉·斯多姆卡森和安东尼·班克西都动用了自己在这片宙域的人脉关系，邀请了诸多风云人物出席这场欢迎会。相比之下，那个来自诺雷吉行星的黑发男主角似乎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路德·里杰卡尔德公爵在签到处优雅地落下自己的姓名后，就带着其天之选民般特有的优越感步入欢迎会现场，傲慢的双眼掠过了正在夸夸其谈的克瑙尔郡守罗杰·福克斯以及陪伴在其身边的沉默着的高柏泉。很快，他的目光落在了另一个衣着华丽的贵族文森特·维特塞尔侯爵身上，于是便随手拿起了一杯红葡萄酒，走到了后者的身边。
“晚上好，维特塞尔侯爵阁下。”
“真高兴见到您，里杰卡尔德公爵阁下。”
尽管这两个男人彼此之间的言辞充满了客套，但他们并不是什么好朋友。很多时候，在贵族社交圈中是难以区分真正友情和逢场作戏的区别的。
现年五十岁的里杰卡尔德公爵来自于邻近的斯特利星区，其家族的历史可以追溯到银河帝国第一王朝——狄奥多西王朝开国之初分封的若干诸侯王国。历史变迁导致他的家族日益边缘化，但有着公爵头衔和大片祖传封地的公爵本人依然在出仕方面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优势。公爵本人早年担任过本星区的民政厅长和农业厅长，后来因为在中枢朝廷的党争中站错了边而遭到其他派系的清算并最终失去了官位，如今也只是勉力支撑着他身后的那个庞大家族的日常开支和往昔荣光。
与之形成对比的则是他身边的这位现年四十六岁的维特塞尔侯爵。这位衣冠楚楚的贵族来自于雅里洛星区本地的门阀世家，其先祖本是偏居一隅的小贵族，但因着在王朝交替之际支持希拉克略家族成功夺取帝位而得到了丰厚的恩赏，从而成为了地方上一支不可小觑的权贵世家。侯爵本人年轻时在佩伦和斯文托维特做过官，后来通过关系转任雅里洛星区星际航运集团总裁，他的家族财富随着他两鬓间的白发一起迅速增长。
“侯爵阁下也对这个颇有些才名的乡下青年很有兴趣吗？”里杰卡尔德公爵率先发问道。
“呵呵，公爵阁下不也赶来捧场了吗？”维特塞尔侯爵饶有兴味地回答道。
“我来这儿是因为我有一些不争气的兄弟子侄待在雅里洛星区，还有一些庄园、田地以及产业需要打理。”里杰卡尔德公爵露出了柔和的笑意，“克瑙尔星郡的警察力量缺失了一段时间，如今就要重新组建了，想必秩序和传统也会重新回到这个自成立以来就面临诸多挑战的星郡。那么你呢，侯爵阁下？你也是为了你的那些产业来的吗？”
“您忘了吗，公爵阁下？我就是雅里洛星区本地人啊。克瑙尔星郡即将恢复正常的法律秩序，我怎能不来呢？”维特塞尔侯爵兴致颇高地反问道。而里杰卡尔德公爵则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抽动了两下嘴唇，随即和前者一起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不远处正在觥筹交错的黑发青年。
灯光聚焦下的高柏泉端着酒杯略显笨拙地周旋于达官显贵之间，露出了一副勉强且稚嫩的笑容。
“克瑙尔星郡的形势复杂得很，这单纯的孩子还不知道自己卷进了什么样的麻烦堆里了，可怜的小子。”里杰卡尔德公爵突然叹了口气，不无同情地看着黑发青年说道，“听说他决心邀请奥若拉·斯多姆卡森这种不矜名节的小寡妇和安东尼·班克西这种自以为是的愣头青一起做事。这三个啥都不懂的年轻小子，会懂得什么呢？”
“可别把年轻人看扁了，公爵阁下，兴许未来我们还要仰仗这个年轻人呢。”
“如果他真有强大的势力背景，也不会被派到这样一个地方来任职了。中枢朝廷各部从来都被塞得满满当当的，两年之后，他真的有机会返回佩伦吗？”
“宇宙大得很，我们的目光不宜局限在朝廷那个小小的金盘子里嘛。”维特塞尔侯爵嗔怪道，满脸堆笑，“听说了吗，公爵阁下？斯玛戈尔星区出事了。”
“听说只是几个偏远行星的饥民和逃难者在一个叫什么‘星辰之子’的叛乱组织的策动下聚众闹事而已，已经被地方当局弹压下去了，老范德贝伦应付这种事情已经很有经验了。”
“我可听说老范德贝伦在斯玛戈尔星区遇到大麻烦了，大到他都难以继续向朝廷隐瞒的大麻烦。”维特塞尔侯爵叹了口气道，“失陪了，公爵阁下，我还有俗务缠身。”说着他便一口喝干杯中的酒，朝着一个黑暗的角落走去。
里杰卡尔德公爵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骂了一句，“装腔作势。”
欢迎会渐渐进入了尾声，厅堂中的人群渐渐稀疏了起来。
在欢迎会会场外的街道拐角处，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用低垂着的帽檐遮住自己脸部的安东尼·班克西叫住了一个在黑暗中徘徊的阴影。
“东西都带来了吗？”安东尼阴沉地发问道。
“都带来了，我的上尉。”阴影的声音显然有些微微发颤，“提前说清楚，我冒着全家掉脑袋的风险，把这批秘密档案交到了您的手中，之前您对我的恩情可就全部偿还完了。”
“知道了，灰鼠，你可真罗嗦。”
“那么请允许我再多罗嗦一句，上尉。您何必为了帮里面那个少不更事的黑发小子建立政绩而去得罪那些树大根深的贵族世家？这批档案上涉及到的人物都有着各自强大的背景。”被称为“灰鼠”的黑影说道。
“其一，建立一个尽可能公平、合理、尊重秩序的宇宙也是我的理想和愿望；其二，不要小看高柏泉先生，跟着他能成就非凡的事业，对此我深信不疑。”安东尼的语气透着坚定。
“那么好吧……祝您好运。”灰鼠说着就消失在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同一时刻，在举办欢迎会的这家豪华酒店的某间隐秘套房之中，奥若拉·斯多姆卡森脱去了华丽的外衣，露出了充满青春活力的胴体。温暖的床幔下，一个体态肥胖、两鬓已白的男人正发出暧昧的喘气声。在肉体欢愉暂停的片刻，他露出了自己的脸庞——竟然是文森特·维特塞尔侯爵。
“每年两百个亿的帝国克朗可不是小数目。”床榻上的维特塞尔侯爵点燃了摆放在床头的一支上乘雪茄，有些虚弱地说道。
奥若拉一边穿上衣服，一边挑逗似地摸了摸侯爵的下巴，“可别告诉我，你没法劝服那些中饱私囊的贵族们乖乖掏钱？”
“办法也不是没有，但得看你在新成立的克瑙尔星郡警察部队中的位置，奥若拉。”侯爵眨巴着精明的小眼睛，“雅里洛也包括邻近星区其实有很多贵族或多或少在经营一些特别的产业，随着朝廷反腐和打击犯罪的力度越来越大，这些产业需要一个安全的置办地点。”
“克瑙尔星郡警察力量即将重建，星区警备队派驻本郡的分队很快就会撤走了，未来克瑙尔星郡的司法和公共安全领域就是高柏泉的天下了，侯爵阁下。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奥若拉狡黠地一笑。
“那么你在那个黑发小子的队伍里能有多大的话语权呢，奥若拉？”维特塞尔侯爵使劲抽着指间的雪茄。
“仅次于高柏泉。”
“确定吗？”
“非常确定，他想实践心中理想，只能选择与我合作。”奥若拉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亲爱的奥若拉。唔……时间还早，我们还要继续吗？”日益衰老的侯爵露出了渴望而猥琐的表情。
奥若拉已经换好了衣服，此时却轻笑了两声，漫不经心地回答道，“等今年的两百亿帝国克朗凑齐了，我再考虑您的这个要求，侯爵阁下。”
欢迎会上，优雅的音乐仍在继续，已经被灌下好几瓶葡萄美酒的高柏泉显然有些不胜酒力，疲惫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醉眼朦胧，却胸怀激情。黑发青年此刻还并不清楚，整个雅里洛星区在接下来的岁月里都将因着他的一举一动而暗流奔涌……
帝国历八八八年七月三十一日，银河帝国雅里洛星区克瑙尔星郡当局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了新任副郡守高柏泉将兼任本郡警察局长以及此前在社会上引发广泛热议的本郡新建地方志愿武装正式成立的消息。
新成立的地方志愿武装严格意义上讲隶属于帝国的司法系统而非军务系统。这支志愿武装在司法部档案系统中注册登记的名字为“帝国之翼”警卫队，被定性为“对保障地方公共安全起到辅助性作用”的“准军事化组织”。即便如此，社会舆论依然非常热烈地争论着这一武装本质上究竟是“贵族私兵”还是“星郡警察”。
“贵族私兵”论的支持者强调这一军事组织的首倡者和主要赞助者都是有着官方认可的爵位、血统高贵的贵族。在“帝国之翼”警卫队成立的第二天，以奥若拉·斯多姆卡森伯爵夫人为首的十余个地方贵族门阀世家共同出资成立“克瑙尔安全保障基金”，向社会各界广泛募捐，并公开宣称将以充足的资金支持“帝国之翼”警卫队的发展。而“帝国之翼”警卫队成立之后也明确宣布将“平息贵族封地的农奴暴动”作为接下来亟需实现的重点三目标之一（另外两个重点目标分别为“防范针对都市及城镇的恐怖袭击”和“肃清星际航路的海盗势力与匪帮”）。
而“星郡警察”论的支持者则指出这支武装是依照朝廷和雅里洛星区关于重建克瑙尔星郡警察力量的相关官方文件建立起来的，一定程度上拿着地方当局的警务津贴（虽然这笔专项费用每年都少得可怜），其成立之初的任务也是维护地方治安并从驻守当地的星区警备队特遣分队手中接管克瑙尔警务工作；此外，“帝国之翼”警卫队的三位领导者——高柏泉、奥若拉·斯多姆卡森、安东尼·班克西均在新克瑙尔郡警察局中挂着相应的职务和头衔。
但随着历史大潮滚滚向前，“帝国之翼”警卫队的人员构成也会愈来愈清晰，后世史家最终会对这一准军事组织给出一个更具学院派色彩的定义——地方权贵和知识精英共同主导的“寒族精英军事集团”。
史学界公认“帝国之翼”之名系高柏泉所起，但因何起这个名称却有许多种传闻。有说法称高柏泉将这支志愿武装视为银河帝国走向复兴所必须倚重的双翅；另有种说法称“翼”隐含着飞翔的意思，代表着高柏泉及其追随者鹏程万里于历史星空的宏大志向；当然，还有种更有浪漫色彩的说法，那就是在奥若拉和安东尼询问高柏泉该为这支武装冠以何名时，黑发青年凝视着斯多姆星上的有翼狮子形堡垒，喃喃了一句“狮子的双翅，帝国的羽翼”，就此敲定了这支武装的名称。
“帝国之翼”警卫队最顶层指挥体系由三人组成：克瑙尔星郡副郡守兼郡警察局长高柏泉，“帝国之翼”警卫队总指挥官，负责统筹全局，同时直接掌握人事任免权和军事行动总体指挥权；克瑙尔星郡警察局副局长奥若拉·斯多姆卡森伯爵夫人，“帝国之翼”警卫队副总指挥官，负责财务、后勤以及同外部机构的联络；克瑙尔星郡警察局警务参谋安东尼·班克西，“帝国之翼”警卫队总参谋长，负责兵员管理、警备勤务、军事训练、军情搜集，同时享有具体作战行动的建议权。
“这将是历史性的一天。”
当这三人一同出现在新闻发布会现场，面对着四面八方的录像机时，高柏泉笑着对身边的两位战友说道。
就在“帝国之翼”警卫队成立的同时，雅里洛星区一个隐匿于黑暗的角落里，一伙心怀叵测之人正秘密召开一场见不得光的会议。
“三个少不更事的年轻人领导着新成立的‘帝国之翼’警卫队，驻守克瑙尔的星区警备队已经定下撤回莱昂星的时间表了，我们的机会到了。”
“小瞧年轻人不是明智之举，若‘帝国之翼’警卫队被有心之人锻造成一支能征善战之师，那对我们的事业而言可绝非好事。”
“你高估了那三个小东西了，只会纸上谈兵而已。”
“咳咳……”坐在主位上的那个黑影轻咳了两声，原先议论纷纷的坐席瞬间鸦雀无声。
“现在局势还并不明朗，朋友们，我们绝不能轻举妄动。”主位上的人阴恻恻地说道。“为了在这片星域建立起我们的大业，我们已经隐忍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介意再等上三四个月吗？”
照惯例，高柏泉应当在收到发文后先到位于佩伦星的公务人员管理部向一应官吏辞行，但据说雅里洛星区总督府对这位新任地方官员的到来催促得很急，于是帝都方面也就不再拘泥于老传统，允许黑发青年直接从家乡出发赴任。
也正是在前往莱昂星的途中，高柏泉收到了来自军人好友特洛耶·希文的以太波视频信函。全息投影仪上，希文的立体影像因为信号原因而有些扭曲失真，话语也不甚清楚，好在他还贴心地配上了文字信稿。信中，希文祝贺了黑发青年顺利从皇家政治教育学院毕业并多加勉励，接着提及自己最近晋升为中校的消息，最后他提及克瑙尔星郡作为新成立不久的行政区划存在着诸如人员配置不齐全、远离星区核心地带、治安情况较差等问题，建议高柏泉慎重考虑在克瑙尔星郡任职。
希文少校，哦不，现在是希文中校了，还是像过去那样，既想着谨言慎行，又自认为对朋友负有警示提醒的义务。还真是个古道热肠的好朋友。高柏泉看着这封数千光年外佩伦星发出的信函，心中还是颇有触动的。
看来克瑙尔星郡的情况并不像帝国官方信息网站上介绍得那样简单。
说实话，如果他提前一周看到希文的这封信或是得知克瑙尔郡曾发生过的事情，也许真会如希文所建议的那样，请求改派其他地方任职或者干脆辞官。但现在既然已经在赴任的路上了，无论是作为知识分子的自尊心还是作为青年官僚的进取心都不允许黑发青年此刻打退堂鼓。
帝国历八八八年七月十九日，“金色黎明号着陆在莱昂星。
“我的仆人会把我们的行李统一送到湖心岛的酒店去，现在我们先一块儿去总督府报道。”奥若拉娴熟地领着高柏泉出了中央宇宙港，接着租了一艘豪华的低空计程艇。
“太贵了，”黑发青年看着价格单，小声咕哝道，“换一辆普通的地面无人计程车就好了。”
“在总督府那些势利眼面前还是得维持一些体面的，说实话，我们搭乘低空计程艇而不是私人飞机前往总督府已经让我觉得很掉价了。”奥若拉嫌弃地看着计程艇中摆放着的中规中矩的茶几和茶具，头也不抬地说道，“欢迎进入官场，高柏泉大人。”
雅里洛星区总督府位于莱昂星北半球的中央都市圈市中心地带，从外观上看，是由一座占地辽阔的喷泉广场、一所不对公众开放的花团锦簇的后花园、一座三十三层楼高的主楼大厦以及若干附属建筑群组成。主楼大厦的顶楼及周围建筑的门廊、窗户上赫然可见高高飘扬的双头鹰国旗，而主楼大厦的入口处两侧则各摆放着一座巨大的狮子雕塑。相传，威风凛凛的狮子是古代雅里洛人的图腾。
高柏泉和奥若拉下了飞艇后，拾级而上，走过了五十多级台阶，来到了用上等木料制成的总督府大门前。两人亮出了身份磁片和一应身份证明材料，在经过了一系列极其复杂的安保检查程序后终于进入了总督府金碧辉煌的大厅。
“我在一楼等你，雅里洛星区办公厅主任会带你去面见总督大人的。”奥若拉在总督府礼仪机器人的引导下进入了贵族专用的贵宾室中休息。
黑发青年则在一楼大厅等候。片刻之后，一名身穿灰色职业套装、面容精干却不失和蔼的妇人手持一个新款阅读镜，面带笑容地出现在了黑发青年的面前。
“是克瑙尔星郡新任副郡守高柏泉大人吗？”
“正是下官。”
“我是雅里洛星区办公厅主任艾琳·奥克菲，见到您是我的荣幸。”
“请您多多指教，奥菲克夫人。”高柏泉谦逊地说道。
“让我们上楼吧，谢尔戈·肖恩·赫尔斯总督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奥菲克依然保持着专业的笑容，接着她领着高柏泉进入了大厦专用的升降电梯。
升降电梯厢呈圆柱状，除了电梯门和厢底是金属材料制成的，其余部分均是由透明的高硬度钢化玻璃或者类似的透明度良好的材料制成。黑发青年站在电梯厢中，缓缓向顶楼升去，正好可以看到莱昂星最繁华的城市在他的面前徐徐展开。
“你真的很年轻，高大人，”奥菲克看着高柏泉，笑眯眯地说道，“最近总督府和辖内各郡的同僚们都在谈论你。”
黑发青年闻言不自觉地扬了扬眉毛。
“噢，别紧张，高大人。”奥菲克一眼就看出了黑发青年的异常，连忙安慰道，“总督大人可对你寄予厚望，他指望着你这样的青年才俊能去克瑙尔星郡助罗杰·福克斯郡守一臂之力。”
不知不觉，电梯已经升到了顶楼。毫无疑问，整层楼都是雅里洛星区总督的办公室。全副武装的警卫守在办公室大门外，对奥菲克和高柏泉再次进行了一次细致的检查。
“多事之秋，高大人，还请理解。”奥菲克转过头去对高柏泉致以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
接着，在警卫人员的安排下，奥菲克率先进入了总督的办公室。只一会儿工夫，奥菲克再次走了出来，对高柏泉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谢尔戈·肖恩·赫尔斯的办公室呈规则的矩形，穿过办公室大门后正对着的是一排明亮的落地窗户，从那里可以俯瞰繁华喧闹的市区；左侧摆放着一组沙发，角落里则立着好几尊白色的雕塑；右侧就是总督大人的办公桌，后方墙壁上悬挂着皇帝利奥二世的巨幅画像。
办公桌后方站着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看上去约莫五十多岁，灰白色的短发，瘦削的脸庞，一双眼睛不大却充满了久历官场的敏锐与宦海沉浮的大气，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穿着洗练的礼服，并佩戴着黑色的领结。这个男人一眼看去便给人以精明强干的感觉。
这是高柏泉第一次见到谢尔戈·肖恩·赫尔斯。往后的日子里，他不止一次地回忆起这次碰面，并在岁月的洗涤中感慨万千。
“谢谢你，艾琳，接下来请让我和这位年轻人单独聊聊吧。”赫尔斯和蔼地笑了起来，奥菲克识趣地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可敬的总督大人，下官高柏泉前来觐见。”黑发青年身体微微前倾四十五度，向赫尔斯鞠躬行礼。
“不要拘束，年轻人，这只是个私人会面场合，快请坐吧。想喝点什么？茶、咖啡还是果汁？”赫尔斯平易近人地从办公桌后走了出来，从一旁的壁柜上取出了两个杯子。
“总督大人折煞下官了。”高柏泉有些受宠若惊地说道。
“快坐下，”赫尔斯笑着拍了拍黑发青年的肩膀，示意他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来，“还是喝点果汁吧？听说你比较喜欢喝绿茶，这也比较适合轻松的谈话气氛。”
在给黑发青年和自己各倒上一杯绿茶后，赫尔斯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笑着地注视着高柏泉，并不急于说话。看来他在等这位年轻人先开口。
“总督大人，”黑发青年再次微微低头致意，显得有些拘谨，“下官受朝廷拔擢，得以在雅里洛星区为国效力。虽然忝居克瑙尔星郡副郡守之职，但下官刚刚离开皇家政治教育学院不久，对地方实务尚无经验，还请总督大人多多指点下官。”
赫尔斯微微点了点头，再次露出了笑容，缓缓开口道，“帝国公务人员管理部的公文几天前就已经到了。放轻松点儿，柏泉。像你这样从皇家政治教育学院毕业的青年才俊能够主动申请到地方任职锻炼，实属难得，可见你是一个愿意做实事的年轻人。首先，我和雅里洛星区所有官吏对你的到来表示欢迎。”
“总督大人谬赞。”黑发青年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
“我还是先简单介绍一下雅里洛的情况。雅里洛星区毗邻斯特利星区、狄瓦娜星区、珀达伽星区、西斯拉星区，处于银河帝国精华区域的边缘部分，下辖二十五个星郡和五百余个人居行星，境内常住人口超过四百亿，首府位于格里克恒星系第五行星——莱昂星。帝国历八八七年，星区社会生产总值为二千九百四十一点七兆帝国克朗，净上交朝廷财税为八百八十二点五兆帝国克朗。整个星区产业门类齐全，经济繁荣，星际航运业发达，就发展水平而言在整个银河帝国境内都是名列前茅的。
“你即将去任职的克瑙尔星郡是帝国历八八六年新成立的星郡，近年来发展得也颇为不错，郡守罗杰·福克斯是个在地方上建树颇丰的干员，在当地百姓中的口碑非常不错。你任职之后也要多多向福克斯郡守请教。他在地方司法和治安管理方面经验也十分丰富，可以指导你顺利开展工作。
“想必你之前已经和斯多姆星的奥若拉·斯多姆卡森女伯爵已经有过联系了。朝廷希望克瑙尔星郡组织斯多姆卡森家族等贵族世家新建一支具备稳定地方治安形势的警备力量。我必须提前告诉你，柏泉，这项工作不会轻松。现在的你或许意气风发，但一两年之后，你的豪迈之情或许便会熄灭，但我希望那时你能坚忍顽强，守住初心，为百姓做些实事。”
“下官铭记在心。”
“有什么其他要问的吗，柏泉？”赫尔斯喝了一口绿茶，继续微笑着看着黑发青年。
高柏泉思索片刻后，谨慎地说道，“下官初来不久，想请教在克瑙尔星郡开展工作有哪些特别需要注意之处吗？”
“克瑙尔星郡是个有故事、有挑战的地方，我想具体情况由你的直接上级福克斯郡守来向你介绍更好。”赫尔斯笑了笑，说道，“你会遇到困难的，柏泉，但你不要担心，总督府会是你坚强的后盾。”
在沉默片刻后，赫尔斯突然站起身来（这让本就有些紧张的黑发青年也条件反射般地站了起来），笑呵呵地说道，“今天下午我还要去奥腾星郡几个发生陨石撞击灾害的行星视察，下次有时间我真希望能和你再多聊聊。”
“多谢总督大人的指点，请允许下官告退。”
从总督的办公室离开后，黑发青年又找到了办公厅主人奥菲克，办理了一系列任职手续。等他再次回到一楼时，已经是中午午餐时间了。奥若拉站在一楼的大厅中欣赏着那些精美的雕塑和名贵的画作，在留意到高柏泉走出电梯后，立刻冲着他挥了挥手。
“按照惯例呢，你需要在莱昂星呆上至少三个银河标准日，拜访诸位副总督以及各厅长官。”奥若拉笑着说道，“接下来有的忙了，所以我们先去吃饭吧，去莱昂星最好的餐厅。”
“好啊。”高柏泉挤出一丝笑容，接着故作无所谓地问道，“对了，克瑙尔星郡成立至今有什么故事吗？我是说……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自成立以来，克瑙尔星郡辖内经常发生民众罢工、集体抗税之类的恶性事件，更可怕的是，这个星郡连续三任警察局长都死于非命，在你之前还有一位负责司法与治安管理的副郡守因为恐怖袭击而陷入重度昏迷，至今未醒。”奥若拉满不在乎地给自己戴上了一副纯黑的遮阳镜，接着挑衅似地问道，“怎么了？你感到害怕了吗，柏泉？”
高柏泉露出了一丝苦笑。
不知为何，黑发青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似乎被眼前这个狡猾的贵族姑娘欺骗和玩弄了……
“皇家政治教育学院帝国历八八八年应届毕业生高柏泉，气质端和，学理优畅。特命高柏泉为雅里洛星区克瑙尔星郡副郡守，署理司法及治安一应事务。银河帝国公务人员管理部特发，帝国历八八八年七月十日。”
雅里洛星区副总督道尔顿·格兰德子爵在星区办公厅主任艾琳·奥菲克和星区警备队司令官蒂博·比斯准将的陪同下，当着克瑙尔星郡大小官员的面宣读了这份朝廷发至地方的委任状。
“诸位克瑙尔星郡的同僚，高柏泉大人在皇家政治教育学院苦读三年，博闻强识，品学兼优，此番主动申请至地方任职，朝廷和总督大人都对其寄予厚望。希望诸位能够配合高大人的工作。”格兰德副总督说道，“柏泉，你也简单说两句？”
“谢谢格兰德大人。”高柏泉不卑不亢地站了起来，对着面前的克瑙尔星郡官员们点头致意，“非常荣幸与诸位共事。学生初来克瑙尔星郡任职，必当尽心竭力。还请各位同僚多多指点，不吝赐教。”
面前的众人响起了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黑发青年放眼望去，眼前的克瑙尔官员们大多上了年纪，年富力强之人屈指可数。青年力量缺失的现状和克瑙尔作为一个新成立之星郡的情况可不相匹配。看来在克瑙尔星郡开展工作、处理同僚间关系等都会需要费一些心思。
克瑙尔星郡的郡守罗杰·福克斯是一个矮胖的老头，有着浑圆的脑袋、肥厚的下巴以及严重凸出的肚腩，他的脸上永远挂着一丝和蔼的笑容。
“欢迎你，高大人。”福克斯笑眯眯地看着高柏泉，接着小声说道，“别太介意了，克瑙尔虽然是个新成立的星郡，但此间任职的多是其他星郡抽调而来的上了岁数的官吏，以后也不太有擢升的机会了，所以也不大爱向上官献媚了。”
“下官并不在意，日后也会多加留意的。另外，郡守大人称呼我为柏泉即可。”
“好小子。”福克斯笑着嘀咕了一句，拍了拍黑发青年的肩膀。
在安排星区警备队司令官蒂博·比斯把调阅克瑙尔星郡地方治安档案的密钥移交给高柏泉后，格兰德副总督一行人就匆匆离开了。
黑发青年看着手中两头尖、中间宽的树叶形状的被称为“密钥”的金属物件，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各星郡级警察局首长专用的密钥，某种意义上讲就是一个电子验证工具，将端口插入对应的信息网络就可以调阅、下载或者编辑处理本星郡对应的所有警察工作的资料了。”福克斯贴心地解释道。
“郡守大人，下官有一事不解。”在得到福克斯鼓励的眼神后，高柏泉大着胆子说出了心中的疑问，“据下官了解，这种密钥不该交到本郡警察局长的手中吗？为何会在星区警备队司令官的手中？如今又为何会被移交给下官？”
慈祥的胖老头愣了愣，接着笑着叹了口气，缓缓开口说道，“看来总督大人还是没有把更加具体的情况和你说清楚呐。克瑙尔星郡目前并没有完整健全的警察力量，也没有在任的郡级警察局长，当前本郡十个行星的治安管理、刑侦执法等一应事务均是由星区警备队派驻本郡的特遣分队协助负责，日后要由你统筹安排了。”
什么？！高柏泉吃惊得微微扬了扬眉毛。
“详细情况一会儿到我的办公室来细说。”
接下来，福克斯郡守一一将克瑙尔星郡已有的两位负责经济民生和监督纠察的副郡守以及本郡的办公室、民政局、教育局、交通局、财政局、新闻与宣传局、法院、检察院等一系列郡级公共机关的长官介绍给了高柏泉。黑发青年一一进行了问候。
在短暂的寒暄过后，福克斯便将高柏泉引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中，为高柏泉倒了一杯绿茶。
“柏泉，想必你已经听说了，本郡成立至今发生了几次规模不小的恶性群体性事件，已经有三位警察局长因公殉职，一位分管司法治安的副郡守遇袭昏迷，坦率地说，本郡的公共安全情况并不太乐观。去年下半年至今，本郡的警察局长一职一直空缺，一些了解克瑙尔情况的怕事的老伙计们也不大愿意来此署理警务。因此，今年以来星区警备队就在本郡派驻了特遣分队履行警察职责，特遣分队于本郡治所，也就是我们脚下的这颗卡尼夫行星设立了总部，下辖大概十万余名官兵，一多半驻扎在卡尼夫，其余分散在本郡其他各个行星世界，除了斯多姆行星。
“不过也正是因为本郡的公共安全管理工作存在若干困难，总督大人才会选拔如你这样的青年才俊来此任职，后续星区或是本郡也会再安排一位警察局长来协助你的工作，但在目前这段时间里恐怕要拜托你在担任副郡守的同时代理警察局长的职务了。毫无疑问，这段时间也是你最容易出政绩的时候了，只要你好好干。你……你有什么意见或者建议吗？”
黑发青年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还是换上了一副恭敬的表情。
“下官自当尽力做好分内之事，不过下官在赶赴雅里洛星区的途中听说朝廷有意在斯多姆行星建立一支由贵族出资组织的旨在分担地方治安压力的志愿武装并希冀下官到任后能够尽快推进此项工作。”
福克斯摸了摸下巴上的赘肉，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这支志愿武装一开始的定位或许确实是贵族卫队，但后来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
看到黑发青年沉默不语，福克斯只能继续说下去。
“你看，克瑙尔星郡自从连续三任警察局长身亡后，原本就成立不久、亟待夯实基础的郡级警察局就停摆了，分散在各个行星上的市政警队力量也所剩无几了，所以我们才请求星区警备队介入维持秩序。因此，总督大人上书朝廷，对原定组建贵族志愿武装的计划进行了一定的修改。新的卫队将由你代表本星郡政府牵头，仍由本郡各贵族世家特别是斯多姆卡森家族支持协办，但其定位不再是协助地方治安的辅助性志愿武装，而是本星郡重建起来的执法队伍。换言之，打造这支武装的首要目的不再是分担地方公共安全压力，而是恢复本星郡的警察力量，以期最终从星区警备队手中完整接管本星郡的治安管理。当然，这改动对你而言有利而无害。一来，新组建的队伍不必拘泥在斯多姆行星上受当地贵族世家的牵制，卡尼夫星上的星区警备队特遣分队新基地旁边有一处现在不再使用的营地可以作为现成的新警察部队的基地；二来，星郡每年都会拨款一千五百万克朗给你用作警察力量重建工作的经费，今年年年底就会下拨第一笔款子。当然如此一来这支警察力量的一应情况你也需直接对本星郡而不是那些贵族世家负责。”
“朝廷已经同意了这项计划的改动吗？”高柏泉脱口而出。
“是的，相应公文也已经发出了。作为斯多姆行星上最大的贵族，斯多姆卡森伯爵夫人应该很快就会收到卫队筹建工作计划更改的通知了。”
“请原谅，并非下官有意夸大困难……”高柏泉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据下官所知，帝国警察最低薪酬水平也在每年十五万克朗，每年一千五百万克朗单是用于发放工资也至多能养活一百个警察，以数量如此有限的警察力量管理本星郡十个行星似乎缺乏可行性。”
“我知道这项工作有些许困难，年轻人，但是你得理解，新成立的克瑙尔星郡不能盲目和雅里洛星区其他工商业发达的星郡去攀比，本星郡辖内十个行星都是以农业等为主要产业的开发程度较低的世界，再加上民风剽悍，税务征收工作也有压力，每年一千五百万克朗的拨款已是本星郡所能给予的很大支持了。不过你放心，等你在我们这儿做出成绩了，星区政府也会将相应的政策、资金、人力等资源向你这边倾斜的，前提是你得先辛苦一段时间干出一些成绩来。而且，按着朝廷的意思，本地及邻近星域的贵族，特别是斯多姆卡森家族，也有道义义务出资支持这项工作，所以情况也没你想象得那么糟糕。”
高柏泉狠狠地嚅动了一下嘴唇，艰难地吐出了一句，“下官当全力以赴。”
“对了，柏泉，你的办公室昨天刚刚收拾出来，就在这层楼电梯门出来正对着的那条走廊的拐角处。考虑到郡行政中心空间有限的现状以及你作为本星郡治安管理首长这一岗位的特殊性，我估计你也在办公室里待的时间也比较有限，因此就安排了一个紧凑简洁的办公室。”福克斯故作平淡地说道，“我是鼓励你多出去走走的，年轻人，特别是多去斯多姆行星走走，在雅里洛星区开展工作，得到辖内贵族的支持很重要。说到这里，我还要给你推荐一个或许在未来能辅助你工作的人选，他叫安东尼·班克西……”
“金色黎明号”在进入大气层后调整了船头的方向，流畅地穿过被夕阳染成淡紫色的云海，进入了风雨交加的对流层。强劲的暴风摇曳着如同空中枯叶的飞船，豆大的雨点狠狠地拍打着舷窗的高硬度玻璃，阴云之间若隐若现的闪电尾随着雷鸣擦亮了漆黑的天空。
掌舵“金色黎明号”的船长无疑是经验丰富的，这艘笨拙的太空船在他的操纵下如同雄健敏锐的鹰枭一般，嘲笑着狂风暴雨，嘲笑着电闪雷鸣，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掠过，直抵一座高达百米的陡峭而巨大的岩壁前。
透过舷窗，高柏泉才得以看清眼前这座悬崖峭壁之上建有一座巨岩筑起的堡垒。堡垒的整体外观看起来就是一头雄踞山巅的有着威严鬃毛的雄狮：铜铃般的巨眼放射出耀眼的白色光柱，起着海上灯塔的作用；两条数米高的前肢本质上是两根擎天巨柱，构成了堡垒正面的门廊；俯卧地上的巨大的躯干部分建造有五层楼，鳞次栉比的窗户中投射出柔和的光。这座狮子形状的堡垒与现实中的狮子还有一个显著的区别，那就是他的背上还长着一对雕刻清晰、纹理遒劲的鹰的翅膀。
“欢迎光临寒舍‘狮堡’，也被称为‘风暴堡’。”微微震颤的金色黎明号中，奥若拉站起身来凝视着驾驶室中央屏幕上显示出来的狮形堡垒，对高柏泉炫耀道。
“狮子”两条粗壮“前肢”之间的那道沉重的大门打开了，“金色黎明号”降低了高度，缓缓进入了门后。随着大门再度关闭后发出的一声闷响，“金色黎明号”也在指定位置上着陆了。下了飞船的高柏泉留意到周围停放着数十艘外观优美、装饰豪奢且有着知名品牌的飞行器和私人飞机，毫无疑问，这些应该都是奥若拉的私有财产。
“佩姬，先带高先生去自己的房间休息片刻，我们一会儿就该吃晚餐了。”奥若拉对着一个有着倒三棱锥脑袋的表面如同若干面银镜一般的机器人吩咐道。
“明白，夫人。”
在前来相迎的仆人和服务机器人的引领下，高柏泉乘坐升降梯到了一个较高的楼层中，接着又被引去了一个大套房中。整个套房包括一个装有壁炉和立体电视的小会客厅、一个宽敞的大卧室以及一个附带的独立卫生间，鲜花、雕塑和名画随处可见。很明显，奥若拉此前已经派人将这里精心布置了一番。
在听完仆人讲解了房间的使用需知后，黑发青年就进了独立卫生间洗了个澡，烘干身体后就倚靠在柔软温暖的大床边上小憩了一会儿。尽管他第一次来到奥若拉的府邸，但他对这里似乎有一种特有的融入感和信任感，特别是在莱昂星和卡尼夫星之行后，或许这种温和的熟悉感觉来源于他对奥若拉个人的信任吧。
约莫半个小时后，仆人们敲响了房门，领着已经换上崭新礼服和衬衫的黑发青年前往大宴会厅。
大宴会厅位于“狮堡”高处。金碧辉煌的灯光下，巨型的长餐桌孤独地摆放在无比空阔的宴会厅中，两侧各摆放了一把高脚椅子；长长的桌身横对着向外张开的“狮子”的巨口，一层闪着极淡的光晕的弱引力场封住了巨口，使得餐厅中的人既可以透过巨口看到外面的景色，又不至于受到巨口外疾风骤雨的惊扰，这巨口也因而成为了“窗户”。
长桌上点起了颇具复古风格的蜡烛，上面已经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用多种手法烹制的各色鱼类，烧制通红的大龙虾，堆叠得满满几盘子的熟海蟹、散发着诱人香味的巨大烤鱿鱼、肚子里塞满了大量鱼丸之类的点心的小鲨鱼、各式各样的鱼排和馅饼，形形色色的蔬菜沙拉和水果，不同风味的香肠，还有令人眼花缭乱的美酒和巧克力点心……食物丰盛得令人咋舌，完全不像是为两个人准备的。
自小被家中教育节俭的高柏泉看着满桌的佳肴，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你去吃过云巅之城的皇室盛宴吗，高先生？那宴会上的食物可比我们今日的吃食要丰盛百倍千倍。”奥若拉满不在乎地说道。
此刻她已经换上了一件崭新的粉红色的束胸连衣裙，衣襟上的碎钻比之前穿的那几件要少了许多。
黑发青年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可不想在造访斯多姆行星的第一日就惹得斯多姆卡森家族的现任家主不高兴。
“外面的暴风雨好大啊，”奥若拉询问细嚼慢咽的高柏泉，“你知道为什么这座城堡被称为风暴堡吗？”
黑发青年礼貌地摇了摇头。
“因为这座城堡坐落于斯多姆星唯一一块大陆的最南端，洋流交汇加之盛行风的影响，使得这里常年雷雨交加，风暴不断，鲜有晴空万里的日子。斯多姆卡森家族的先祖当年为了躲避战乱，进入暴风雨中的斯多姆星时就是在这里登陆的。事实上，我们家族姓氏的字面意思就是‘风暴堡’，而这颗行星名称的字面意思也是‘风暴’。”
“那为什么要把这座堡垒建成狮子的形状，还建起了一对奇怪的翅膀？”高柏泉问道。
“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奥若拉喝了一大口酒，“相传数个世代以前，斯多姆卡森家族的祖先梦见一头有着威严黑鬃和强劲双翼的雄狮在海上的暴风雨中走来，登上了这悬崖峭壁，随后转过身来远眺穹苍和大海，发出了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号，止住了这无尽的风雨。梦醒后，这位先祖请教了高人，最终决定在这绝壁之巅建立狮子形状的堡垒。”
黑发青年一面对付着盘子里被淋上了可口酱汁的海鱼，一面微微颔首。负责服侍的机器人也许在程序设置上存在些许问题，但见高柏泉停下手中的刀叉，就会不间断朝着他的盘子里添菜。
“斯多姆行星是个海陆兼备的行星，海洋面积占地表九成，陆地面积占地表一成，我们现在就在东半球这块唯一的大陆上，当然西半球的汪洋大海中还分布有一些大小不一的零散岛屿。与克瑙尔星郡的其他行星相比，斯多姆虽不能说是个富庶的世界，但在物质上却称不上匮乏，海里有着取之不尽的水产品，陆地上河网密布之处也有不少鱼米之乡。所以，其他星球上贵族管制着的农奴多从事农业生产，而在我们这里，相当一部分受贵族们掌控的农奴其实被称为‘渔奴’更合适。”奥若拉继续向黑发青年介绍着斯多姆，“如你所知，斯多姆卡森家族是这颗行星上封地最广、影响力最大的贵族世家，有时间请允许我带你去内陆转一转，那里不会像这儿一样风暴不止。”
“谢谢，奥若拉。不过，从明天开始，我还是想多花些时间在筹建志愿武装的事情上。”
美丽的女伯爵收起了笑容，只是耸了耸肩。
“看来我们还是脱离不了工作话题，柏泉先生，那好吧，就聊聊工作吧。前两日朝廷和雅里洛星区都给我发了关于志愿武装组建的修改通知。如果我的理解无误的话，这支新成立的志愿武装不再是本地贵族和领主们的卫队了，而是一支克瑙尔星郡指挥下的警察力量。”
“只是所谓的定位做了一些修改而已，这支武装还是会致力于保护贵族们的合法利益的。事实上，如果我们工作到位，使得这支武装能够足够精干、高效，确保克瑙尔星郡的地方治安充分稳定下来，贵族们也无需有额外的卫队。”高柏泉辩驳道。
“你对克瑙尔星郡乃至整个雅里洛星区的情况都还不甚了解，柏泉。”奥若拉说道，“首先，雅里洛的力量对比很复杂，地方世家和地方官僚之间、文官与军人之间、贵族领主与寒族地主之间、传统农业权贵和新兴工商业权贵之间、狄奥多西王朝时期的旧贵和我朝的新贵之间，存在着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网络，贵族志愿武装被地方警察力量化会牵涉到很多敏感的问题，也可能会触动一些人的利益，以后会给你、会给我们带来很多的麻烦。
“其次，克瑙尔星郡下辖星球多半是出口初级农矿产品的落后世界，财政资源有限，根本难以供养一支能正常履行职责的警察力量。原先计划筹建的志愿武装可凭着‘贵族卫队’这一定位去吸引到本星区乃至邻近星区的贵族诸侯们的资金和人力支持，因为那样一支卫队不完全受地方当局的节制，可以保护资助者封地为条件不断吸引贵族投资，但现在志愿武装成了地方当局的警察力量，这对那些恐惧于内部暴乱和外部动荡的外区贵族而言明显少了很多吸引力。”
“我理解，奥若拉，但现在这是朝廷的指令，我也无力更改。”
“如果真想改回原样，也并非毫无可能，我想听听你的想法。”奥若拉有些期待地看着高柏泉，“所以，你的意见是什么样的呢？”
“我服从朝廷的指示。”
奥若拉抬起头来，用颇带挑战性的目光注视着黑发青年，尽管后者比她足足高了一个头。许久之后，奥若拉才再度开口。
“好的，那听你的。”
“什么？”高柏泉对女伯爵的妥协有些诧异。
“来之前，我就答应过你，你会是这支志愿武装未来的头儿，我听你的，这一点我可没忘。既然你同意上头的修改意见，那就这么办吧，只不过日后一定会多出许多麻烦。”
“谢谢你理解，奥若拉。”
正说话间，突然宴会厅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让我进去！我要见大小姐！”
下一秒，宴会厅的大门就被推开了。一个穿着深蓝色毛织制服的满头白发却精神矍铄的老人迈着矫健的步伐走到了长桌前，他的腰间挂着一柄传统的长剑和一把光束手枪。在见到奥若拉的那一刻，老人立定敬礼，低头亲吻奥若拉伸出的右手。接着他用不屑的目光瞥了一眼高柏泉。
“克里斯·奥尔森上校，有什么事情吗？”奥若拉问道。
“奥若拉大小姐，我听说您和本地一些贵族计划成立一支卫队用于保护自己和斯多姆行星，请允许我来领导这支卫队。多年以来，我一直担任着您祖父、您父亲，现在是您的私人安保主管，我也有充足的军事经验来履行相应职责，以便保护好您和您的家人。”
“这支卫队并不是贵族的私兵，奥尔森上校，它将由克瑙尔星郡当局和高柏泉大人领导。”奥若拉说着便伸出右手，指向一旁已经站立起来的黑发青年。
“您好，上校。”黑发青年试图通过问候和眼前的老人拉近关系，但后者却只是冷淡地点了一下头，随即又把注意力放在奥若拉的身上。
“我们并不需要地方当局的支持，大小姐，我们有充足的财力、物力和人脉资源建立我们自己的武装，足以保境安民。”
“朝廷有法令，奥尔森上校，即便是贵族，无皇帝诏令或朝廷特准，也不得扩招私兵。在志愿武装组建这件事上，你和我都得听高柏泉先生的意见，明白吗？现在请你退下吧。”
奥尔森老人愣了愣，看了看高柏泉，又看了看奥若拉，接着低头行了个礼，“我明白了，大小姐，那请允许我告退。”
上校倒退两步后大踏步地离开了宴会厅，动作干脆利落，看上去一点不像上了年纪的人。
“真抱歉，柏泉，我知道克里斯对异星人主导斯多姆志愿武装一向存有不同意见，但眉想到他竟然会在吃饭的时候闯进来。”奥若拉坐了下来，继续说道，“他曾经是我祖父的一个农奴，被我祖父解放后加入了帝国军队，战功卓著，升为上校后就选择了退役，随后回到了我祖父身边，做了我们家族私人卫队的头，这么多年对我们家族和这座城堡一直忠心耿耿。希望你不要介意他方才的莽撞。”
“没什么。”黑发青年故作大度地回答道，也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接下来的时间里，高柏泉和奥若拉都各自埋首于自己眼前的食物，没再说一句话……
安东尼·班克西是拉多星区人氏，祖上也曾是贵族世家，但传承至他父亲这一代时仅留下了个帝国骑士的荣衔，而他自己却已经没有任何爵位可继承，与平民无异。班克西比高柏泉年长两岁，毕业于帝国太空舰队军官学校，攻读战略研究系，接受过长达四年的系统而正规的军校教育，此后在帝国腹心地带的精锐军队中服役两年，一直晋升到上尉军衔，但因为有些自负加之面相也有些丑陋而被迫退役。之后他曾多次想要重返军队或是加入地方治安武装，但一直未能如愿，一年前定居雅里洛星区，现在暂居于克瑙尔星郡下辖的达铱思星球，在一所当地中学担任国防启蒙课程老师。
高柏泉查看着阅读镜中这个男人的个人信息资料，啜饮了一口放在桌上的绿茶。
“相关资料显示，安东尼·班克西更乐意被旁人称呼为‘班克西上尉’而不是‘班克西先生’，这一点请少爷牢记喔。”计时带上传出了斯托雷平的电子音。
“我记下了，谢谢你，斯托雷平。”黑发青年回答道。
高柏泉在搭乘公共星际航行工具赶赴达铱思星球前就已经通过电子信函与班克西取得了联系。在彼此往来的信函中，黑发青年写明了来意，并且同班克西约定了在后者工作的学校附近的一家老式咖啡馆见面。
当高柏泉找到那家咖啡馆时，班克西已经等候在一张咖啡桌上了，并且点了两杯本地颇受欢迎的达铱思奶油咖啡。
安东尼·班克西真人的长相较之照片上的更显普通，他留着稀疏的头发，长着一个大圆脑袋，一双眼睛几乎眯成了两道缝，肉乎乎的鼻子，下巴肥厚，脸上似乎总带着一丝憨厚，身材高大，体态肥胖，看上去是个臃肿的大块头。
两人寒暄片刻后很快就切入了主题。
“此前写给你的电子信函中我也说明了一些基本情况。”高柏泉温和地说道，“我受朝廷和雅里洛星区的委派，到克瑙尔星郡重建警察力量。福克斯郡守对你的才能给出了极高的评价，希望你能加入到我们的队伍当中来，因此我诚恳地邀请你的加入，班克西上尉。”
“我能否加入您即将组建起来的这支志愿武装，取决于我对您而言是否真有价值，或者说我的才能和理念是否能满足您的需求。”
“你的专业程度毋庸置疑，班克西上尉，请你不要怀疑我的诚意。”黑发青年真诚地说。
“能否先告诉我您的需求，高先生？”班克西话锋一转，“或者说作为皇家政治教育学院优秀毕业生的您选择到并不富庶出名的克瑙尔星郡任职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当然是为了了解下情，历练自身，同时也积累一些在底层工作的经验。”
班克西久久地看着眼前这个儒雅斯文的同龄人，嘴角微微上扬，却没有反驳。
“请允许我换个问题，高先生到任克瑙尔星郡后，准备如何开展工作呢？”
黑发青年盯着面前冒着热气的咖啡，沉思片刻，决定还是将心中的想法和盘托出。
“最近几日我仔细调阅了克瑙尔星郡自成立以来的公共安全问题相关档案。这个新成立的星郡贫富差距过大，社会矛盾尖锐，治安形势严峻。第一任警察局长是在处理一起群体性事件时被一个破产的农民杀害的，第二任警察局长是在奉命弹压一次农奴暴乱的时候被袭击身亡的，第三任警察局长则是在陪同时任副郡守视察一处开发园区建筑工地时被一个丢了土地被迫务工的农民以自杀式袭击的方式杀死的，一并导致时任副郡守受伤昏迷。”高柏泉说道，“所以我有意先从严厉打击不法，整肃治安开始。”
“高先生若真如此开展工作，恐怕会遇到很多艰难险阻，甚至大业难成。”
“噢？为何？”高柏泉有些发愣。
“因为您还没有从克瑙尔和雅里洛的千头万绪中梳理出真正的主要矛盾。”
“请您指点。”高柏泉温和地请教道。
“我听说高先生在很多落后、蛮荒的边远星区做过考察，后来所撰写的文章中也多有提及流民问题是银河帝国眼下最亟需解决的问题，土地兼并带来的经济矛盾是帝国眼下的基本矛盾，这一观点放在整个帝国的尺度推敲确实鞭辟入里，但在雅里洛星区，当然包括克瑙尔星郡在内，恐怕会因为太过宏观而失去对具体事务的指导意义。
“不同于那些以经营农业为主的偏远星域，雅里洛星区经济发展水平高，对中枢朝廷的财税贡献大，社会结构更为复杂，利益主体也更为多元，形形色色的力量都在为争取有限的权力资源而展开激烈的角逐。不法之事或明或暗，其实层出不穷。
“但在雅里洛的权力角逐场上，自由民出身的小工业主和商人并不为上流阶层认可，寒族小地主和知识精英力量也较为孱弱，尚算丰厚的财政救济福利也频频瓦解那些贫穷的农民、工人、小手工业者乃至奴隶的反抗意志。在雅里洛，真正的主导性矛盾只存在于日益没落的狄奥多西王朝时代的旧贵族和眼下正得势的我朝兴起的新贵族之间。因此，发生在克瑙尔星郡乃至雅里洛星区中所有的矛盾都是这对矛盾的外延和异化而来的。”
“班克西上尉是在暗示什么吗？”细心的高柏泉谨慎地问道。
“我可什么都没有说。”班克西端起自己面前的咖啡一饮而尽，露出了一副看似憨厚的笑容，“我只是将我自己的一些认知和观念展现给您，权当一种交流了。但我相信我所提供的这些信息能够帮您在雅里洛星区站稳脚跟并取得一定的政绩，而在这片宙域建立起一定的功业后，您就有机会去实现更远大的抱负了。”
“你所说的更远大的抱负是什么呢？”黑发青年用小汤匙搅拌着杯子中剩余的咖啡，不动声色地问道。
“这就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问题了，高先生。”班克西露出了得意的神色，进一步询问道，“作为皇家政治教育学院优秀毕业生的您，选择到并不富庶出名的克瑙尔星郡任职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
黑发青年先是一愣，接着沉默地盯着眼前的班克西，而后者也以一种饶有兴味的眼神注视着他。大概一分钟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谢谢你的高见，班克西上尉，我诚恳地邀请你加入我们的队伍。”
“这是我荣幸，高先生。请原谅我的多心，但关于克瑙尔星郡警察力量重建相关的人事问题，您不需要咨询一下奥若拉·斯多姆卡森伯爵夫人吗？”
“你的才学、能力和认知会让奥若拉信服和喜欢你的，更何况你是福克斯郡守竭力推荐的人。”高柏泉说道，“另外，别客气，请叫我柏泉。”
“好的，柏泉，也请你称呼我为安东尼。”
欢迎克瑙尔星郡新任副郡守高柏泉的欢迎会在卡尼夫行星的郡行政中心召开。
受到邀请的不仅有雅里洛星区的各级官僚和社会名流，还有邻近的珀达伽星区和斯特利星区的贵族门阀诸侯。华灯点缀，美酒相伴，优雅的音乐家们在宏大的舞台上演奏着动听的歌曲。现场气氛颇为热烈，甚至连雅里洛星区总督赫尔斯也派遣了私人代表前来参加。眼前的盛况很难想象发生在克瑙尔这样一个贴着“贫困”和“财政困难”标签的星郡中。
而许多盛装出行的达官显贵们与其说是来此欢迎一个初出茅庐不久的小子，倒不如说是来进行大手笔投资前的尽职调查。权贵圈子中盛传的即将在重建的克瑙尔星郡警察部队或者克瑙尔星郡地方志愿武装中占据高位的奥若拉·斯多姆卡森和安东尼·班克西都动用了自己在这片宙域的人脉关系，邀请了诸多风云人物出席这场欢迎会。相比之下，那个来自诺雷吉行星的黑发男主角似乎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路德·里杰卡尔德公爵在签到处优雅地落下自己的姓名后，就带着其天之选民般特有的优越感步入欢迎会现场，傲慢的双眼掠过了正在夸夸其谈的克瑙尔郡守罗杰·福克斯以及陪伴在其身边的沉默着的高柏泉。很快，他的目光落在了另一个衣着华丽的贵族文森特·维特塞尔侯爵身上，于是便随手拿起了一杯红葡萄酒，走到了后者的身边。
“晚上好，维特塞尔侯爵阁下。”
“真高兴见到您，里杰卡尔德公爵阁下。”
尽管这两个男人彼此之间的言辞充满了客套，但他们并不是什么好朋友。很多时候，在贵族社交圈中是难以区分真正友情和逢场作戏的区别的。
现年五十岁的里杰卡尔德公爵来自于邻近的斯特利星区，其家族的历史可以追溯到银河帝国第一王朝——狄奥多西王朝开国之初分封的若干诸侯王国。历史变迁导致他的家族日益边缘化，但有着公爵头衔和大片祖传封地的公爵本人依然在出仕方面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优势。公爵本人早年担任过本星区的民政厅长和农业厅长，后来因为在中枢朝廷的党争中站错了边而遭到其他派系的清算并最终失去了官位，如今也只是勉力支撑着他身后的那个庞大家族的日常开支和往昔荣光。
与之形成对比的则是他身边的这位现年四十六岁的维特塞尔侯爵。这位衣冠楚楚的贵族来自于雅里洛星区本地的门阀世家，其先祖本是偏居一隅的小贵族，但因着在王朝交替之际支持希拉克略家族成功夺取帝位而得到了丰厚的恩赏，从而成为了地方上一支不可小觑的权贵世家。侯爵本人年轻时在佩伦和斯文托维特做过官，后来通过关系转任雅里洛星区星际航运集团总裁，他的家族财富随着他两鬓间的白发一起迅速增长。
“侯爵阁下也对这个颇有些才名的乡下青年很有兴趣吗？”里杰卡尔德公爵率先发问道。
“呵呵，公爵阁下不也赶来捧场了吗？”维特塞尔侯爵饶有兴味地回答道。
“我来这儿是因为我有一些不争气的兄弟子侄待在雅里洛星区，还有一些庄园、田地以及产业需要打理。”里杰卡尔德公爵露出了柔和的笑意，“克瑙尔星郡的警察力量缺失了一段时间，如今就要重新组建了，想必秩序和传统也会重新回到这个自成立以来就面临诸多挑战的星郡。那么你呢，侯爵阁下？你也是为了你的那些产业来的吗？”
“您忘了吗，公爵阁下？我就是雅里洛星区本地人啊。克瑙尔星郡即将恢复正常的法律秩序，我怎能不来呢？”维特塞尔侯爵兴致颇高地反问道。而里杰卡尔德公爵则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抽动了两下嘴唇，随即和前者一起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不远处正在觥筹交错的黑发青年。
灯光聚焦下的高柏泉端着酒杯略显笨拙地周旋于达官显贵之间，露出了一副勉强且稚嫩的笑容。
“克瑙尔星郡的形势复杂得很，这单纯的孩子还不知道自己卷进了什么样的麻烦堆里了，可怜的小子。”里杰卡尔德公爵突然叹了口气，不无同情地看着黑发青年说道，“听说他决心邀请奥若拉·斯多姆卡森这种不矜名节的小寡妇和安东尼·班克西这种自以为是的愣头青一起做事。这三个啥都不懂的年轻小子，会懂得什么呢？”
“可别把年轻人看扁了，公爵阁下，兴许未来我们还要仰仗这个年轻人呢。”
“如果他真有强大的势力背景，也不会被派到这样一个地方来任职了。中枢朝廷各部从来都被塞得满满当当的，两年之后，他真的有机会返回佩伦吗？”
“宇宙大得很，我们的目光不宜局限在朝廷那个小小的金盘子里嘛。”维特塞尔侯爵嗔怪道，满脸堆笑，“听说了吗，公爵阁下？斯玛戈尔星区出事了。”
“听说只是几个偏远行星的饥民和逃难者在一个叫什么‘星辰之子’的叛乱组织的策动下聚众闹事而已，已经被地方当局弹压下去了，老范德贝伦应付这种事情已经很有经验了。”
“我可听说老范德贝伦在斯玛戈尔星区遇到大麻烦了，大到他都难以继续向朝廷隐瞒的大麻烦。”维特塞尔侯爵叹了口气道，“失陪了，公爵阁下，我还有俗务缠身。”说着他便一口喝干杯中的酒，朝着一个黑暗的角落走去。
里杰卡尔德公爵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骂了一句，“装腔作势。”
欢迎会渐渐进入了尾声，厅堂中的人群渐渐稀疏了起来。
在欢迎会会场外的街道拐角处，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用低垂着的帽檐遮住自己脸部的安东尼·班克西叫住了一个在黑暗中徘徊的阴影。
“东西都带来了吗？”安东尼阴沉地发问道。
“都带来了，我的上尉。”阴影的声音显然有些微微发颤，“提前说清楚，我冒着全家掉脑袋的风险，把这批秘密档案交到了您的手中，之前您对我的恩情可就全部偿还完了。”
“知道了，灰鼠，你可真罗嗦。”
“那么请允许我再多罗嗦一句，上尉。您何必为了帮里面那个少不更事的黑发小子建立政绩而去得罪那些树大根深的贵族世家？这批档案上涉及到的人物都有着各自强大的背景。”被称为“灰鼠”的黑影说道。
“其一，建立一个尽可能公平、合理、尊重秩序的宇宙也是我的理想和愿望；其二，不要小看高柏泉先生，跟着他能成就非凡的事业，对此我深信不疑。”安东尼的语气透着坚定。
“那么好吧……祝您好运。”灰鼠说着就消失在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同一时刻，在举办欢迎会的这家豪华酒店的某间隐秘套房之中，奥若拉·斯多姆卡森脱去了华丽的外衣，露出了充满青春活力的胴体。温暖的床幔下，一个体态肥胖、两鬓已白的男人正发出暧昧的喘气声。在肉体欢愉暂停的片刻，他露出了自己的脸庞——竟然是文森特·维特塞尔侯爵。
“每年两百个亿的帝国克朗可不是小数目。”床榻上的维特塞尔侯爵点燃了摆放在床头的一支上乘雪茄，有些虚弱地说道。
奥若拉一边穿上衣服，一边挑逗似地摸了摸侯爵的下巴，“可别告诉我，你没法劝服那些中饱私囊的贵族们乖乖掏钱？”
“办法也不是没有，但得看你在新成立的克瑙尔星郡警察部队中的位置，奥若拉。”侯爵眨巴着精明的小眼睛，“雅里洛也包括邻近星区其实有很多贵族或多或少在经营一些特别的产业，随着朝廷反腐和打击犯罪的力度越来越大，这些产业需要一个安全的置办地点。”
“克瑙尔星郡警察力量即将重建，星区警备队派驻本郡的分队很快就会撤走了，未来克瑙尔星郡的司法和公共安全领域就是高柏泉的天下了，侯爵阁下。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奥若拉狡黠地一笑。
“那么你在那个黑发小子的队伍里能有多大的话语权呢，奥若拉？”维特塞尔侯爵使劲抽着指间的雪茄。
“仅次于高柏泉。”
“确定吗？”
“非常确定，他想实践心中理想，只能选择与我合作。”奥若拉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亲爱的奥若拉。唔……时间还早，我们还要继续吗？”日益衰老的侯爵露出了渴望而猥琐的表情。
奥若拉已经换好了衣服，此时却轻笑了两声，漫不经心地回答道，“等今年的两百亿帝国克朗凑齐了，我再考虑您的这个要求，侯爵阁下。”
欢迎会上，优雅的音乐仍在继续，已经被灌下好几瓶葡萄美酒的高柏泉显然有些不胜酒力，疲惫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醉眼朦胧，却胸怀激情。黑发青年此刻还并不清楚，整个雅里洛星区在接下来的岁月里都将因着他的一举一动而暗流奔涌……
帝国历八八八年七月三十一日，银河帝国雅里洛星区克瑙尔星郡当局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了新任副郡守高柏泉将兼任本郡警察局长以及此前在社会上引发广泛热议的本郡新建地方志愿武装正式成立的消息。
新成立的地方志愿武装严格意义上讲隶属于帝国的司法系统而非军务系统。这支志愿武装在司法部档案系统中注册登记的名字为“帝国之翼”警卫队，被定性为“对保障地方公共安全起到辅助性作用”的“准军事化组织”。即便如此，社会舆论依然非常热烈地争论着这一武装本质上究竟是“贵族私兵”还是“星郡警察”。
“贵族私兵”论的支持者强调这一军事组织的首倡者和主要赞助者都是有着官方认可的爵位、血统高贵的贵族。在“帝国之翼”警卫队成立的第二天，以奥若拉·斯多姆卡森伯爵夫人为首的十余个地方贵族门阀世家共同出资成立“克瑙尔安全保障基金”，向社会各界广泛募捐，并公开宣称将以充足的资金支持“帝国之翼”警卫队的发展。而“帝国之翼”警卫队成立之后也明确宣布将“平息贵族封地的农奴暴动”作为接下来亟需实现的重点三目标之一（另外两个重点目标分别为“防范针对都市及城镇的恐怖袭击”和“肃清星际航路的海盗势力与匪帮”）。
而“星郡警察”论的支持者则指出这支武装是依照朝廷和雅里洛星区关于重建克瑙尔星郡警察力量的相关官方文件建立起来的，一定程度上拿着地方当局的警务津贴（虽然这笔专项费用每年都少得可怜），其成立之初的任务也是维护地方治安并从驻守当地的星区警备队特遣分队手中接管克瑙尔警务工作；此外，“帝国之翼”警卫队的三位领导者——高柏泉、奥若拉·斯多姆卡森、安东尼·班克西均在新克瑙尔郡警察局中挂着相应的职务和头衔。
但随着历史大潮滚滚向前，“帝国之翼”警卫队的人员构成也会愈来愈清晰，后世史家最终会对这一准军事组织给出一个更具学院派色彩的定义——地方权贵和知识精英共同主导的“寒族精英军事集团”。
史学界公认“帝国之翼”之名系高柏泉所起，但因何起这个名称却有许多种传闻。有说法称高柏泉将这支志愿武装视为银河帝国走向复兴所必须倚重的双翅；另有种说法称“翼”隐含着飞翔的意思，代表着高柏泉及其追随者鹏程万里于历史星空的宏大志向；当然，还有种更有浪漫色彩的说法，那就是在奥若拉和安东尼询问高柏泉该为这支武装冠以何名时，黑发青年凝视着斯多姆星上的有翼狮子形堡垒，喃喃了一句“狮子的双翅，帝国的羽翼”，就此敲定了这支武装的名称。
“帝国之翼”警卫队最顶层指挥体系由三人组成：克瑙尔星郡副郡守兼郡警察局长高柏泉，“帝国之翼”警卫队总指挥官，负责统筹全局，同时直接掌握人事任免权和军事行动总体指挥权；克瑙尔星郡警察局副局长奥若拉·斯多姆卡森伯爵夫人，“帝国之翼”警卫队副总指挥官，负责财务、后勤以及同外部机构的联络；克瑙尔星郡警察局警务参谋安东尼·班克西，“帝国之翼”警卫队总参谋长，负责兵员管理、警备勤务、军事训练、军情搜集，同时享有具体作战行动的建议权。
“这将是历史性的一天。”
当这三人一同出现在新闻发布会现场，面对着四面八方的录像机时，高柏泉笑着对身边的两位战友说道。
就在“帝国之翼”警卫队成立的同时，雅里洛星区一个隐匿于黑暗的角落里，一伙心怀叵测之人正秘密召开一场见不得光的会议。
“三个少不更事的年轻人领导着新成立的‘帝国之翼’警卫队，驻守克瑙尔的星区警备队已经定下撤回莱昂星的时间表了，我们的机会到了。”
“小瞧年轻人不是明智之举，若‘帝国之翼’警卫队被有心之人锻造成一支能征善战之师，那对我们的事业而言可绝非好事。”
“你高估了那三个小东西了，只会纸上谈兵而已。”
“咳咳……”坐在主位上的那个黑影轻咳了两声，原先议论纷纷的坐席瞬间鸦雀无声。
“现在局势还并不明朗，朋友们，我们绝不能轻举妄动。”主位上的人阴恻恻地说道。“为了在这片星域建立起我们的大业，我们已经隐忍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介意再等上三四个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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