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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6章 求活——后手眼算瞎

    棋过布局,弈至中盘,左下的“大斜定式”衍出一个“缓一气劫”。

    佟澈选择最终“提劫”。虽赢得劫争,但在中腹已失先机,痛失当头一镇的好点。

    康德助得以在分投点继续“单关跳”,两翼扩张,占据“天王山”,局面顿时立体。

    轻浅侵消肯定,必须彻底破空。

    佟澈转动心思,花去两次读秒机会,先在“无忧角”二路“单托”试应手,使其厚上加厚,再在中腹处强行扭断,埋下伏笔,最终直接打入三路。

    手谈至此,所落之子不活即输,佟澈已亮明态度。

    此等局面,康德助也有同感。换作自己也别无他途,唯有连根打入成活,方可争胜。

    只此一手,就这么简单直接。下棋时面对各路招数,每一步都临选择,只此一手情形并不多。

    网棋昵称五花八门,用意繁多,有人敞,有人敛,有的图简单,有的费思量。

    只此一手的昵称映入佟澈眼帘之初,触发同感,下棋如绣花,棋要一手一手地下,花要一针一针地绣。

    关键是如此之多的选点,焉能轻易识别落子落针之点?

    独处推却喧嚣,并不意味着能减省困惑,哪能轻易找准只此一手。

    佟澈盯着电脑屏“只此一手”词条,头像空白的对局者信息框,突然意识到这昵称暗藏打擂台的韵味。

    在“棋城之围”官网,佟澈昵称“TCTCTC”自有用意,从未与人提过。

    上次去郡兴国际机场,接佟为谦从D国福克市回国过生日,为此昵称还笑闹一回。

    当时航班晚点,佟澈瞅空在通道一侧咖啡店下棋。

    佟为谦在出口电话催问,然后直接寻来,哪是你来接我,而是我千里迢迢来接你?

    凑近屏幕发现网棋昵称“TCTCTC”,饶有兴致猜用意,是你名字的首拼,怎么重复三遍?

    允许你猜三次,佟澈捏着小勺子在咖啡杯转三圈。

    佟为谦试图给出答案,第一,这个昵称很重要,特意强调三遍?

    佟澈摇头。“昵称不能起太短,但跟这个没关系。”

    那第二种,你历来追求独一无二,只用两个字母怕重名,谁也别想跟你的昵称一样。

    佟澈两手打叉,拳击裁判叫暂停的样子。

    佟为谦无奈,再能想到的就是,咱家三口人,心里都装着TC。

    佟澈嘟嘴:“不为难广告创意老手了,我刚才讲的三次机会,就是答案的一半,另一半留着,以后再告诉你。”

    吊胃口?佟为谦试图讲策略,透露上个月淘到一大半幅贡域画卡的残片,以此来换答案。

    “有画卡还只大半幅,报复心也太重了,拜托别拿对付艾ONE的那一套来应付我。”

    不确切从何时起,佟澈称呼艾止淼为艾ONE,佟为谦则被唤作佟TWO,问原因也不答。

    佟为谦解释,决不是你只讲一半答案,就只给一半画卡。

    殊不知佟为谦在D国从南到北,淘来的时候是四块板凳宽的贡域画卡残片,送到古织饰物修复研究所精心修整才有现在的这大半幅。

    佟澈忙不迭地合上笔记本。“赶紧回家把画卡给我,看是哪种版式图样,好生清静十天半个月。”

    尽管淘到大半幅画卡让佟为谦不免得意,但素来知晓佟澈追求完美,于是先打预防针,照我这个外行看来,这画卡能够引入时装设计的元素不算多,而且余剩图案难得猜出来。

    佟澈将笔记本电脑包挂上佟为谦的脖子。“实景意境与创意设计就好比围棋的定式与手筋,能不能贯通不是你们广告行业就能参透的。”

    然后领头走出咖啡店。“回到家里莫提这大半幅画卡,免得艾ONE夹七夹八地先入为主,必须以我的眼光为准。”

    在郡兴市金业区朝华路16号别墅的二楼工作室里,宽大的紫檀书桌上没有文房四宝而尽是剪尺绣针,佟澈急不可耐地摊开贡域画卡。

    图案里,苍穹星斗的深邃远景却掩不住云蒸霞蔚的近影在催生,半隐的恢宏殿宇与主峰摩崖拱卫在登天沟壑的尽头。

    这画卡果真明显缺失,初步判断缺的是竖排对半,看来当初的打版格式不是分作上下两部分,而是有意左右设置的组合。

    高清相机拍照之后,在放大镜下端详半幅画卡里的凌峰殿宇之状,佟澈穷尽所有认知,才大致判断出这图案与茂德云望丘风景管理区的“云望堂”相关。

    尽管锁门琢磨了一个多小时,佟澈仍是意犹未尽,夹起笔记本电脑出工作间,沿走廊折进艾止淼房间,拉开了满工透雕的书架柜门,翻找贡域画卡图案沿革的工具书。

    随着两大撂胶印铜版纸一页页翻到底,佟澈虽未找到对应的类似图案,但突然想起曾在昌定拍卖行见过一幅以“间隐祠为主题的“间隐星河”,于是先将存储的这大半幅画卡系列照片暂命名为“云望星河”。

    此时楼下的客厅里传出打碗碟的碎裂声,佟澈打开房门就看见保姆有些慌张地站在楼梯口,顿时忿色:“又不清静?你缩在这里听我的声还是楼下的?”

    怯生生的保姆明显在遮掩,八成是我收拣的东西没放稳,就下楼去看。

    佟澈“啪”地关门,呆坐仰首,突然意识到极有可能是父母在楼下吵架,于是烦闷上头,狠劲扫落贡域画卡上的放大镜,墙角的罗汉床旁一声脆响,渣子飞溅。

    近三年,在佟澈面前,佟为谦从严改慈,艾止淼由猫化虎,两相悬殊更难接受。

    佟澈无法选边站。

    醉心驰骋职场的艾止淼对佟为谦越来越多的直接批判,除责任心之外,还不乏目前怀柔纵容是因为心虚亏欠的观点。

    佟为谦也诟病艾止淼越来越强的控制欲,总是过于自信,提醒佟澈别学这样的急功近利。

    孩子手该由父母拉,但必须是同一个方向,否则牵行就变成了扯裂。

    这一头亏欠,反而远遁?那一头自信,何须功利?

    迷惘缠在佟澈心尖,盼着问个究竟,惮于进入魔方,倘若无法弥合分岐,是否反而搅乱颜色?

    一脑子疑问积下来,佟澈蓄满一肚子苦水。

    棋风也出现拉扯,心体是文人棋,意动却江湖棋,棋理棋力卡在天花板下磨耗。

    连时装设计理念也在倾摇,传承与商业,敬畏与洒脱,经常失度恍惚。

    佟为谦决意当慈父,目前形神俱备。

    本就聚少离多,于是尽着佟澈高兴来。不论字里行间,眼中话头,刻意回找当年陪佟澈学棋的心境。

    围棋誉为雅事,隐藏杀伐决断,有“胜负师”一说。

    当棋力棋理深入一定层次,必定带有强烈负心,半目定输赢,须臾之间见生死,继而催化残酷的胜负师。

    史上曾有过“半目胜负师”的绝世高手,吐血名局更是望而生畏,书券棋谱尤如金戈铁马,胜负玄机皆成电光火石。

    佟为谦棋力一般,但阅历丰富棋理,旅居国外之后,婚姻亲子关系一再接受“体检”,近来不时品味一着不慎即满盘皆输的寒意。

    不懂棋的艾止淼反而先行布局,做一想二谋三,在家庭财产方面逐渐收紧口子。

    最终的意图是通过佟澈这颗最重要的棋子,逼迫佟为谦灰头土脸地回国,直至签订“城下之盟”。

    艾止淼在物质上的执念由来已久,艾家祖上曾经富甲一方,但后来突遭变故而家道中落,直到艾止淼走出茂德大山再奋力打拼于郡兴,才看到重振家业的希望。

    夫妻分居得越久,佟为谦由此也保留得越多,所谓家庭事业这盘棋日益失衡。

    俨如围棋实地与外势已然畸形,滚石上山的情势演变成加速度落石。

    佟为谦索性只寄希望于培养佟澈。

    按理这对佟澈是好事,可偏偏艾止淼也是同样的想法,夫妻俩暗里较劲施加影响力的比赛。

    可佟澈越长大越个性,经历叛逆期之后,陷入自我否定怪圈,言谈举止特立独行,与人交道格外高冷。

    佟为谦只好“赶棋子上架”,以棋诀弈理开导疏解,毕竟围棋是父女俩屈指可数的共通共情。

    世事如棋局局新。

    佟澈属于功夫棋的类型,可是今天这盘棋的好斗心强,急于启动前半盘的劫争。

    “只此一手”将棋局导入残酷进程,佟澈的胜负手并未奏效。

    眼看空投子力左冲右突,佟澈犯嘀咕,做不出两只眼,只有三只后手眼?

    活即赢,死即输。

    棋局有如海阔天空,偏偏无法成活已被重重围困、苦苦挣扎的这条“长龙”。

    偏偏这么点背,后手眼算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