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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丧家之犬,丑态百出

    第二天下了班之后,癞蛤蟆等人提前乘汽车,前往坐落在中山路上的公司里排练庆贺春节的娱乐节目去了。于是,我就又有了单独和玉灵结伴,一路同行的机会。几分钟后,我俩来到大海边的沙岭庄火车站,站在长长的铁轨旁边等待火车的到来。

    一片橘红色的晚霞挂在苍穹,在落日余晖的映衬下显得分外璀璨,不远处便是浩瀚无际的大海,海天相连的天际线上的几叶帆舟隐约可见,平静的海面上波光粼粼,一片银白;从海面上刮过来的略带秋寒的凉风,把玉灵额际上的秀发吹得迎风乱舞,我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觉得她那副鬓乱钗横、春山淡淡、秋水盈盈的样子愈发楚楚动人。

    然而我的思绪却一团乱麻似的,一片混乱;在这罩着莫可名状的怅惘的黄昏,我的心在刹那间刺痛起来。

    我想起了癞蛤蟆对我讲过的话以及他的嘱托,但我不知道如何对玉灵谈起;正当我迟迟难以开口、犹疑彷徨之际,火车鸣着长笛在隆隆声中进站了,火车停在站台上后,我与玉灵随着其它等车的人一拥而上。

    在密密麻麻的旅客把车厢塞得水泄不通的火车里,我紧紧地抱着玉灵;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我俩面对着面地站着,我凝望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她也满目含情地将她那温情的目光投在我的脸上;在有节奏的火车车轮的轰响声中,我任我的幽思漫天驰骋;旧日飞鸿踏雪,一一在我的心幕上飞掠而过;西风卷尽败叶,往事大江东去;春花秋月,歌台舞榭,悲欢聚散花开谢,离恨满怀何处说?

    照例,我和玉灵在青岛火车站下了车,出了火车站后,我俩手挽着手,沿着太平角一带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绕了多少弯子,最后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伏龙山附近。

    月光笼罩下的伏龙山显得有些神秘,山上民居楼房里的灯火大多已经熄灭;山上的房舍亭阁、花草树木相互掩映,都被笼罩在夜色苍茫之中;周遭一片寂寥,偶尔从黑色苍穹一闪即逝的流星,划破夜空的宁静;仿佛一切都进入了梦乡;那不时此起彼伏的阵阵犬吠声又在寂寥宁静之中添加了几分生气。

    至于缘何人们把这片原先很少有人光顾的杂草丛生、乱石遍地的荒山野岭称之为“伏龙山”,无人知晓。而所“山”不过是一片丘陵高地而已,不过这里的旖旎风光一定会使你心旷神怡;且不必言那错落有致、沿山形而建的楼房屋舍,那触目皆是的生意盎然的苍松翠柏,漫山遍野的奇花异草;单只就那波光潋滟的湖光山色就足以让你乐而忘返的了。

    我和玉灵在山上转来转去,最后在一处密叶如篷的松树丛中席地而坐,玉灵将身子偎依在我的胸前,我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秀发,并不时地亲吻她的面颊;月光透过密密的松叶射了进来,照在了玉灵那夜色掩映下略显苍白一如月神黛安娜的脸上。那张脸在月光的辉映下,显得那么美丽,那么迷人。

    我仿佛置身于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中的神话般的世界里,我俩凝目对望,眉来语去,似有传不完的柔情蜜意。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逝去,已是夜阑人静时候,但我仍然依依,不舍离去。

    然而分别的时刻已经到来,在这即将分手的时刻,我在心里默默地朗诵着泰戈尔的诗句:“安静吧,我的心,让别离的时间甜柔些吧,让它不是分手,而是圆满;让爱恋融入记忆,痛苦融入诗歌吧!让穿越天空的飞翔在巢上敛翼中终止,让你双手的最后接触,像夜中的花朵一样温柔。”

    在我送玉灵回家的路上,我对她说了癞蛤蟆希望与她搞对象的事情,她听了之后,双眉紧蹙,一言不发;我不知她究竟意下如何,于是,便不断地催问她究竟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她终于开口说道:“我看庞光人模狗样,整日油嘴滑舌,很不可靠;而且长得像个癞蛤蟆似的,我一见到他那副讨好卖乖的轻薄嘴脸,就恶心得想吐。”

    我听玉灵如此说,也就不再做声;一路上,我俩很少开口说话,只是相互牵着手,漫步在夜阑人静的马路上;在这纤云四卷天无河,清风吹空月舒波之夜,望着在我身边伴我而行的佳人,我的心恰如一只停泊在岸边的小船,静静地卧在海滩上聆听大海爱之呼唤的涛声,阵阵的海风送来了丝丝的清爽;一切都如梦如幻。

    几十多年前的那一个个月淡风清、如痴如醉、与佳人携手并肩情话绵绵的夜晚,至今回想起来仍令我荡气回肠,泪洒阑干。

    第二天,当我告诉癞蛤蟆玉灵不愿意接受他的爱的请求的时候,他的一张驴脸立时呱嗒下来,刹那间,原先就很长的一张驴脸似乎更长了,愤然作色,悻悻而去。但癞蛤蟆毕竟是癞蛤蟆,关键时候,总能做到宠辱不惊,失意时候从容把酒临风,虽结结巴巴而能花言巧语,羽扇纶巾挥出满腹歪门邪道。

    他先是偷偷地跑到玉灵干活的绸库里,见库里四下无人,唯玉灵一人在编缝丝绸货包,于是疾步来到玉灵面前,在玉灵脚下扑地便倒,声嘶力竭,泪水滔滔;结结巴巴口若悬何,期期艾艾滔滔不绝,说什么他对玉灵是大爱无疆,发誓赌咒爱她一生一世;一日不见玉灵如隔三秋兮,食不下咽,夜不能寐,餐寝俱废矣。

    然而,令癞蛤蟆意想不到的是,玉灵听了他的似是披肝沥胆的表白之后,不但无动于衷,爱理不理且嗤之以鼻,其轻蔑藐视之情形之于色。癞蛤蟆气急败坏,目瞪口呆;突然一阵欲火攻心,疯狗般面目狰狞地向玉灵扑去,两只手紧紧地抱住了玉灵,后伸出一张臭烘烘的嘴在玉灵的脸上狂吻起来。

    此时玉灵愤怒至极,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竭力挣扎着伸出一只手来,朝着癞蛤蟆的脸上狠狠地给他了一记响亮的耳光;癞蛤蟆挨了玉灵的一把掌之后,恼羞成怒,不但不收敛,反而更嚣张了,又一次地朝着玉灵猛扑过去,一只手紧紧地搂着玉灵,另一只手便在玉英的身上胡乱摸弄起来。

    情急之下,玉灵大声喊了起来:“快来人啊,庞光耍流氓!”这时癞蛤蟆听到库门口有脚步声,便只好放开了玉灵;这时有两名工人在门口探头探脑,癞蛤蟆强作镇静地说道:”没有什么事,开了个玩笑而已。”

    这时,玉灵乘机跑出了绸库,径直去了仓储科办公室,恰好科长和其他几位仓库主任都在,于是玉灵便把癞蛤蟆在绸库里猥亵侮辱她的来龙去脉,一股脑儿地向在座的几位领导倾吐了一番。

    癞蛤蟆平素无论在领导还是群众面前总是装得人五人六、一本正经的样子,见了大小领导一律点头哈腰、笑容满面,即便见了普通群众也是喜笑颜开、满面春风,见了年轻漂亮的妇女也至多是偷偷地多斜窥上几眼,或开几句尽管有点“色”但无伤大雅的玩笑,因此,在人们的眼中癞蛤蟆总也勉强算得上是个稍微有点邪乎的“正人君子”。

    因之,尽管此君长得有点对不住观众,一张大嘴赖蛤蟆似的,眼睛倒也不小,但在无他人在场的时候一双贼眼珠子总是滴溜滴溜地在女性的身上乱转;但很多人都不把他当成好色之徒,而他的能说会道和花言巧语,又总是能蒙蔽很多人。

    当第二天癞蛤蟆不光彩的倒行逆施传遍了沙岭庄丝绸仓库内外,并且妇孺皆知的时候,癞蛤蟆的名声可谓是一落千丈,到了声名狼藉的地步,尤其是当几位领导把他招到办公室责问的时候,他就更加惶恐不安;当领导们询问他为什么和如何侮辱臧玉灵时,他变得空前地结结巴巴,前言不搭后语,支吾其词,说的话驴唇不对马嘴,前后矛盾,漏洞百出。

    当科长问他为何强行搂抱并强吻臧玉灵时,他竟然信口雌黄地瞎说什么事实上是对方突然跑上前来搂住了他并强行吻了他;他的话刚一出口,在场的几位仓库领导和办公室的几位工作人员便哑然失笑。

    一位姓刘的仓库主任当即说道:“真想不到你个庞光可真是魅力无穷呀!竟然能让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同志毫不顾廉耻地对你投怀送抱,而且主动地对你又搂又吻,这可真是天下奇闻!但我孤陋寡闻,不知道你庞同志是使了何种高超的魔法让臧玉灵同志如此地走火入魔的?一位尚未成婚的小姑娘竟然如此的厚脸皮,也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但我最后还是奉劝你一句,最好是说实话,不要耍小聪明,更不要瞒天过海,不要一味地把自己当成诸葛亮,而把别人当成阿斗;中国有句俗话叫: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癞蛤蟆在几位领导的诘问下,无言以对,大汗淋漓,惶惶如丧家之犬;一双狡黠的小眼偷偷地东瞅瞅、西望望,盼有人能出来为他解围;但满屋子的人,没有任何人挺身而出为他张目,只有不时响起的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和阵阵此起彼伏的嘲笑声,令这位一向厚脸皮的淫棍汗颜无地。

    癞蛤蟆当晚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无寐;正所谓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难成眠;想佳人,千娇面,盈盈而去,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万般方寸,但饮恨,脉脉同谁语?悔不该衣带渐宽,为伊消得人憔悴。思绵绵,夜永对景,屈指暗想前梦,梦醒一片烟水茫茫,佳人远去,残照满西天,断云远。

    第二天一大早,癞蛤蟆把他那位年龄已届五十岁的老妈——彭老娘搬了出来,一路风尘仆仆地乘坐公共汽车,不辞旅途颠簸之苦的辛劳来到了纺织品进出口公司沙岭庄仓库的仓储科办公室,癞蛤蟆的那位一向以伶牙俐齿和巧舌如簧著称的老娘,一踏进仓储科的大门便与正在办公室里正襟危坐的韩子云科长和刘信义主任短兵相接。

    一向伶牙俐齿且能说会道的彭老娘可不是吃素的,稍做寒暄之后,便立即气势汹汹地单刀直入,直奔主题,用手指点着韩科长的额头,身嘶力竭地厉声喊道:“姓韩的!你为什么满口毫无根据地胡说八道,污蔑我儿子侮辱妇女;今天我在这里严正声明:我儿子是清白的!不是我儿子侮辱了那个姓臧的狐狸精,而是姓臧的那个狐狸精侮辱了我儿子!

    “这是铁打的事实,秃子头上的虱子,我希望你们能把加在我儿子身上的种种诬蔑不实之词统统地去掉,还我儿子一个清白。否则,我不会算完,我要与你们这些官僚主义的当权派斗争到底!

    “儿子是我生的,我发小眼看着我儿子一天天地长大,他自小一举一动都是循规蹈矩,可以说是仰不愧天,俯不愧人;从来不近女色。今天我在这里对天发誓:是那个姓臧的狐狸精猥亵侮辱了我儿子,而不是相反!”

    彭老娘的唇枪舌剑如暴风骤雨般地倾泻而下,一番听似天衣无缝的慷慨陈词令大老粗行伍出身的韩科长还确实有点无所措手脚,不知如何对答这个老婆娘的满口强词夺理和如何应对这个母夜叉似的现代孙二娘。

    正在此时坐在一边的刘主任开了腔,只见他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大姐,请你不要激动,有话慢慢讲,不是有句话叫‘真理愈辩愈明吗’?有理不在声高,你说是吗?我在这里只问你一句话,请你如实地回答我。”

    “当事情发生的时候,即如臧玉灵所说的是庞光侮辱了她,或如庞光所说的是臧玉灵侮辱了他的时候,你在现场吗?你亲眼目睹了事情发生的整个过程了吗?如果当时你在现场,而且亲眼目睹了这一切,那么我相信你所说的话的真实性;但如果你当时并没有在现场,当然也就不可能亲眼目睹事情发生的经过了,那么,我就会对你信誓旦旦说的所谓‘事实’抱怀疑态度了,不知尊意如何?”

    “据我们了解,事情发生的当天,你并没有在现场,而是待在远离这里的沙岭庄仓库十余里地之遥的家里,请问:而你是怎样通过千里眼,虽身居家室却能遥空窥看到发生在沙岭庄仓库里的事情的呢?但首先请你回答我所提出的问题。”

    彭老娘听了刘主任的一番话后,恰似一根利箭射中了她的软肋;她愣怔了半天无言以对,额头上冒出了些许的冷汗,气也喘得不匀了,随即脸上现出了愠怒之色;呆了半天她才开口说道:“尽管那天我并没有在现场,但我和我儿子的心是相通的,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当母亲我的法眼;俗话说:‘知儿莫若母’,我相信我对自己儿子的判断是准确无误的。”

    “如果你们坚持不给我儿子平反,而且继续诬蔑我儿子耍流氓;我决不会就此罢休,就是拼上我这条老命,我也要拼个你死我活!不信的话,你们等着瞧,都说窦娥冤,其实我儿子比窦娥还冤;如果你们不彻底为我儿子平反昭雪,还我儿子一个清白,我会到公司里找总经理评理,或到外贸局找局长评理,再不行我就找市长、高官,我甚至可以跑到北京讲理,我就不信你们这些人能一手遮天!”

    彭老娘在办公室里大大地胡搅蛮缠了一番之后,最终被人劝了出去,临走前她又用手点着韩科长的鼻子说道:“姓韩的,你等着瞧!”

    然而,彭老娘的一番攻势凌厉的大闹沙岭庄仓库和舌战群儒并没有取得明显的效果,癞蛤蟆于第二天还是被撤了职,从原先的一名“以工代干”的物料库保管员又变回了原先的职务—仓库搬运工;因为这是仓储科领导们的集体决定,任何人都无法改变成命,可奈何之下,癞蛤蟆只好再作冯妇,重操旧业,在仓库里干起了搬搬运运、抬抬杠杠的营生;过去凭吹吹拍拍、阿谀逢迎所混来的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既不出力又不必费脑筋、令一般搬运工眼红的保管员工作从此与这位膀大腰圆、体壮如牛的家伙做了永诀。

    从此,癞蛤蟆失去了往日整天挂在脸上的志得意满的微笑和那春风得意又沾沾自喜的神态;一天到黑一副无精打采、愁眉苦脸的摸样,就连他每天中午就餐时一向狼吞虎咽、大吃大嚼的苞米面窝窝头和豆瓣酱也被他冷落地撂在一旁,无心下咽。每到中间工休时间或午休时间便一个人悄悄地躲在一隅,望着蓝天白云发呆。此时此刻,试问庞君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