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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我于每天一大早在晨光熹微中上学校教书的路上,和傍晚薄暮冥冥之时下班返家的路上,一路上背诵《英语九百句》,直至背得滚瓜烂熟乃至于能做到倒背如流为止;天天如此,周而复始,从未间断过;如此一来,我的英语口语和听说英语的能力与日俱增,有时候在节假日闲暇的日子里,在公园里或其它公共场所与金发碧眼的“老外”邂逅相遇,与他们攀谈起来,我英语口语的纯正、熟练与流利使那些在异国他乡土生土长的外国朋友瞪大了眼睛,对我直翘大拇指,嘴里不停地念叨:“外锐勾得!外锐勾得!”(verygood!)

    每个学期结束时的期末考试,我的那些与英语课程有关的考试科目,其成绩在班里总是名列前茅,遥遥领先,令班里的其它学员急起直追也望尘莫及,惟徒唤奈何,扼腕长叹而已。

    尽管在平素学院上课的日子里,老师和同学们总不见我的踪影;但在考试如期进行的日子里,我的身影又总会如期而至地准时出现在考场。

    而每次期末英语考试,我的试卷总会被同学们在教室里传来抄去,凌空旋转,漫天飞舞;一般考试的时间规定为一个半小时或两个小时,但我总会在开考半个小时之后准时交卷离场;而下来考试结果的成绩后,我各门功课的考试成绩又总是毫无例外地首屈一指;一次次地在高手如云的竞争中独擅胜场,勇冠三军;于千军万马之中取上将首级。又一次次轻而易举地获取冠军的桂冠,使我的名声大振,这使我似乎又找回了自我当上外贸仓库合同工后渐而失去的自尊心。

    为了能够在人到中年的时候,弄上个与大学副教授平起平坐的中学高级教师职称,或碰巧弄上个一官半职,不至于一辈子没有任何显赫的头衔,乃仍是教育阵线上一名名不见经传、无职无权、整日青衣小帽、两袖清风让人嗤之以鼻的大头兵;因此许多年龄已经超过三十岁的中年男女教师,仍不顾老命地快马加鞭疾驰在尘土飞扬的长安道上。

    在评定职称的竞技场上,想在僧多粥少的众多竞争者中稳操胜券,一举成功可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这恰如古罗马斗兽场上的角斗士必须全力以赴,以命相博,方有取胜的可能性,否则就只有被淘汰的悲惨命运在前面等待着你;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想被评上中学高级教师职称是岛城中学众多教师日思夜想的梦,这个梦已经伴着他们在人生的旅程中跋涉了大半生,但评上高级教师的前提是德才兼备,重要的是必须有知识、有学问,有为学生们授业解惑的本领。而据我几年来洞幽烛微的观察,我发现目前教育界腹中空空、胸无点墨、站在三尺讲台上滥竽充数的所谓“教师”不在少数,而这些混迹讲坛的人不过是些沐猴衣冠的江湖骗子而已;锈迹斑斑名缰利锁的铁链早已把他们的灵魂蚀透。

    我暗自立下了誓言:决不同那些唯利是图的世俗小人同流合污,认认真真地教书,清清白白地做人;效法古人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决不向命运低头,人生的道路无论多么崎岖不平,我都要昂首挺胸地走下去。

    我宁愿饭篮向晓迎残月,歌板临风唱晚秋;两脚踏翻尘世路,一肩担尽古今愁。

    在四十四中两年的教书生涯,让我长了不少见识,让我突然恍然大悟,觉人生之波谲云诡,命运之飘忽不定;浪花淘尽英雄,霸业成空,遗恨无穷,蜀道寒云,渭水秋风。春花闻杜鹃,秋月看归燕,人情薄似云,风景疾如箭。

    一些平素道貌岸然、俨然正人君子的教师,为了能够评上名利双收的高级教师,便不择手段地瞒天过海,移花接木;长袖善舞,营私舞弊;肆无忌惮地贿赂官长,请客送礼。花高价请人捉刀代笔,撰写论文,以次充好,以假乱真。把一座花园似的清新的曲径通幽的学校搞得乌烟瘴气,鸡飞狗跳;再也没了往昔的宁静与温馨。

    我对职称问题从来都是“无动于衷”,因为我知道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的道理;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而我目前的头等大事是学习、学习、再学习;我深信通过不懈的努力,我终有在学习上升堂入室的那一天。到时候,我荣光在身,我倒要看看那些一直对身份低微的我冷眼相看的势利小人们,到时候又会是是怎样的一副嘴脸?

    使我日复一日倍感头痛的问题还是住房问题,我目前一家四口人仍然挤住在那间只有不足十几平方米、无旋身之地的斗室里,那间严冬似冰窖、酷暑如蒸笼的茅草房在我眼中简直就是不折不扣的人间地狱。

    当在朔风呼啸、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我一家老小互相搂抱着瑟缩成一团时,我是多么向往安徒生卖火柴的小女孩啊!她毕竟身上还有一盒能给她带来短暂光明和温暖的火柴,小姑娘这几根小小的火柴所引点燃起的虚幻世界,不正是世人孜孜不倦、终生追求的吗?

    而恰是这些沤浮泡影式的追求,组成了光怪陆离、色彩斑斓的人生;而无望中的希望,绝望中的长歌当哭,让那位丹麦王子汉姆莱特(Hamlet)在生与死之间优柔寡断,徘徊迟疑;他那“生存还是毁灭”的梦呓般的独白至今仍在世人的口中传唱不衰。

    谁愿意忍受人世的鞭挞和讥嘲、压迫者的凌辱、傲慢者的冷眼、被轻蔑的爱情的惨痛、法律的迁延、官吏的横暴,和费尽辛勤所换来的鄙视,要是他只要用一柄小小的刀子,就可以清算他自己的一生?谁愿意负着这样的重担,在烦劳的生命的压迫下呻吟流汗,倘不是因为惧怕不可知的死后,惧怕那从来不曾有一个旅人回来过的神秘之国,是它迷惑了我们的意志,使我们宁愿忍受目前的磨折,不敢向我们所不知道的痛苦飞去?这样,重重的顾虑使我们全变成了懦夫,决心的赤热的光彩,被审慎的思维盖上了一层灰色,伟大的事业在这一种考虑之下,也会逆流而退,失去了行动的意义。

    我每天都生活在现实与梦幻之间的夹缝之中,有多少梦幻中的海市蜃楼都被现实的凄风吹散,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欢笑情如旧,萧疏鬓已斑。

    我眼望着兰日渐憔悴的面容,和她那张曾是灿若桃李而如今已翠消红减的脸,不禁潸然泪下,感慨万千;我与兰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