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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门掩黄昏,无计留春

    公元一九七五年春季,我听人说,三十四中的校领导打算在学校附近的一片闲置多年的空地上盖宿舍楼,以满足教师们对住房的日益增长的需求,于是已经在四十四中工作了两年的我产生了强烈的调到三十四中去教书的愿望,那种将来某日可以分到一套现代化住房的预期深深地刺激着我。

    能有一套自己的住房,躲开我那生性悭吝、面目可憎的丈母娘是我多年来梦寐以求的夙愿;我真地是受够了,每天除了面对蜗居斗室、一贫如洗的艰难岁月之外,还要随时随地地面对丈母娘那张爱财如命的嘴脸,以及她每天的令人心寒的冷言冷语,再加上与我一家同院居住的我那位二姨子心怀叵测的无事生非,另外还有我那已经钻营成厂长、如我丈母娘同样爱财如命的大舅子的蛮横无理,使我我整日如同生活在水深火热的苦海之中,苦不堪言,又敢怒而不敢言;在人矮檐下,怎敢不低头?

    常言道“贫贱夫妻百事哀”,本来年轻时青梅竹马的兰与我,婚后一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我俩常常会由于手头拮据而引发的一些鸡毛蒜皮和柴米油盐的生活琐事而吵得不可开交。我经常一人暗自坠泪,绿杨芳草几时休?泪眼愁肠先已断。

    我敢断言,我那丈母娘是世界上最吝啬、最铁石心肠的阿巴公一类的人物之一,在她的心目中,除了金钱,其它的诸如亲情、友情、爱情等一概不值得一提;从我见到她第一眼的时候起,我就懂得了什么叫“财迷心窍”,什么叫“世情如纸”;而后来天长日久的与这个老葛兰台式人物的接触,让我对世界上最美丽的字眼“母爱”产生了怀疑。

    原本母爱是世界上最伟大、最无私、最富于自我牺牲精神的无与伦比的伟大感情,它与日月同辉,像空气和阳光一样哺育着世界上的万物,然而,兰却从来不曾在她母亲身上体会到所谓的“母爱”,她从小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母爱”,她从母亲身上切身体会到的只是被剥掉了亲情之上那层温情脉脉的纱幕之下的冷酷无情与人情纸薄。

    这表现在当兰旧病复发而卧床不起不能上班时,她那位见钱眼开以至于鬼迷心窍的亲生母亲竟狠心地将女儿那点少得可怜的工资全部扣留,其冠冕堂皇的借口是女儿病后一直都是吃住在她的屋里,而每日三餐的窝窝头和萝卜咸菜钱总是要付的。

    它还表现在当兰因常年卧病不起而被街道服务站扣发了工资,我一家四口人穷得甚至连锅都揭不开,我的两个饥肠辘辘的女儿啼饥号寒之时,而已经在外面债台高筑的我于万般无奈之中,厚着脸皮向这位一向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伸出借贷之手,希望这位一向家底丰厚的前小业主看在病入膏肓的女儿和两个满眼含泪的可怜兮兮的外孙女的面子上,能够大发慈悲,对我们施舍一二,但令我意想不到的是这位为富不仁的前女老板娘,不但借口她最近也手头紧张、囊中羞涩而不肯借钱给我们,而且突然向我逼起不知几年前什么时候兰曾经向她借过的一笔债来,弄得我进退跋疐,好不尴尬。

    老葛兰台振振有词地对我怒吼到:“你小子赶快设法还欠我的债,杀人偿命,借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小子不会赖账吧?”

    我回嘴说道:“现在兰正在病中,而且一天重似一天,服务站已经停发了她的工资,你让我到哪里去筹集欠你的钱?还望您老人家能再宽容我们几日。”

    没想到老葛兰台听后大光其火,瞪圆了一双牛眼愤愤不平地对我一阵怒斥:“既然你老婆病了,没有工资可发,那你就更应当设法早日还我的钱,如果一直这样拖下去,要等到猴年马月我的钱才能重新回到我的手里?”

    老葛兰台的一席话,还真叫我无言以对,对这个刁老婆子的一番令人苦笑不得但又天衣无缝的歪理邪说我一时理屈词穷,不知说什么才好。老葛兰台那副气势汹汹的逼债嘴脸,让我想起来了白毛女喜儿的东家地主黄世仁他娘。

    黄世仁他娘固然黑心肠,与儿子沆瀣一气逼死了佃户杨白劳,强霸了孤苦伶仃的喜儿;但我可从未听说过这位一面假惺惺地吃斋念佛、一面坏事做绝的老地主婆向自己的儿女逼过债,因此我觉得凭心而论,黄世仁他娘身上还有几分“可爱”之处;而我那位一毛不拔的老葛兰台式的老丈母娘则是不折不扣地浑身上下一无是处了。

    最后,那位经街道主任介绍与其认识不久、住在附近被我请来为兰打针的姓李的女大夫实在看不过眼了,立马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硬是塞到我的手里,算是借给我的还我丈母娘债务的钱;事情最终有了皆大欢喜的结果,让我又一次地见识到我的所谓岳母大人的庐山真面目。

    黄世仁他娘固然黑心肠,与儿子沆瀣一气逼死了佃户杨白劳,强霸了孤苦伶仃的喜儿;但我可从未听说过这位一面假惺惺地吃斋念佛、一面坏事做绝的老地主婆向自己的儿女逼过债,因此我觉得凭心而论,黄世仁他娘身上还有几分“可爱”之处;而我那位一毛不拔的老葛兰台式的老丈母娘则是不折不扣地浑身上下一无是处了。

    最后,那位经街道主任介绍与其认识不久、住在附近被我请来为兰打针的姓李的女大夫实在看不过眼了,立马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硬是塞到我的手里,算是借给我的还我丈母娘债务的钱;事情最终有了皆大欢喜的结果,让我又一次地见识到我的所谓岳母大人的庐山真面目。

    潘氏的贪婪与财迷在沾化路一带是闻名遐迩的,拒绝借钱给贫病交加、以至于无米下锅的小女儿一家,不过是老寡妇潘氏罄竹难书劣迹斑斑中的一例而已。在我一家与她及她的二女儿一家、她儿子一家同住一院为邻的十余年中,寄人篱下的我,几乎每天都沉浮在含辱忍诟的屈辱之中,我那锱铢必较的丈母娘,每天都瞪着一双因一心想发财而终夜不寐的通红的的眼睛,东瞅瞅、西望望,唯恐她屋里有什么物件神不知、鬼不晓不翼而飞地跑到我屋里去。

    后来,我被调到地处僻远的湖岛子的四十中教英语,但我每天往返于学校与住家的距离有十余里地之遥,学校与住家之间无公共汽车往返其间。如果我每天步行上下班,那么不但我的体力吃不消,就是每天浪费在路上的时间,对我这个惜时如金的人来说也是耗费不起的。常言道:“一寸光阴一寸金”,而我又有多少黄金耗费呢?

    于是,我的眼睛盯上了我大舅子的那辆多年弃置不用的旧自行车;如果我大舅子能将那辆束之高阁、尘封多年的旧自行车便宜处理给我,我将对我这位一向与我面不和、而心更不和多的大舅哥心怀感激;我那一向善于钻营的大舅哥如今已经迁莺出谷,成了风光八面的青岛电缆厂的副厂长,端的是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

    如今已是大腹便便的刘副厂长,早已不用再起五更、爬半夜地辛苦拉大车了,那种披星戴月、弯腰驼背流大汗的艰难岁月早已成为他骄傲而又痛苦的回忆,如今只要在宽敞明亮的厂长室里动动嘴、耍耍嘴皮子,就会财源滚滚,散发着纸香和墨香的诱人的人民币铺天盖地向他涌来。

    我原先以为如今已经财大气粗的刘副厂长,出手一定分外地大方;弄好了,一时心血来潮的大舅哥会毫不犹豫地将那辆有损于厂长形象的破自行车免费送给我,这对我来说可是一件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于是我立马恳请兰出马与她的那位胞兄举行双边会谈,磋商购买刘副厂长的破自行车问题。

    大舅哥对出售他那辆破自行车没有异议,但双方就价格问题一直争论不休,刘副厂长大公无私,不讲私情,坚持高价出售,最低不能少于一百块钱,而当时那种品牌的自行车的市场价崭新的也只有不足九十几元钱,但我那大舅哥说这一百元钱包括几年来的保管费、修理费和保养费等等五花八门的花费,把兰听得云里雾里一塌糊涂,不知他胞兄是在痴人说梦,还是梦游呓语,

    由于事情一时裁决不下,便只好请出垂帘听政的老佛爷慈禧太后—老寡妇潘氏裁决,老寡妇乾纲独断,下了一道“懿旨”:刘记自行车卖价一百元,不得再议。最后总算是盖棺论定,将事情定了下来。

    为了能在尽量短的时间内,骑上我一直都在向往着的自行车,我求爷爷、告奶奶地四处告贷,最后总算是凑齐了那一百块钱,交给了老葛兰台,于是成了那辆破自行车的新主人;当我骑着那辆自行车,一路欣赏着沿途风景旖旎的自然风光,在耳边伴着我的是令人神清气爽的习习凉风,目光所致之处到处是莺歌燕舞,一派欣欣向荣的春天的景象,我是何等地欣喜若狂!

    然而,那区区的一百块钱却大石头似的笼压在我的心头上,使我艰于呼吸视听,在时时处处提醒我人生之危难重重,生存路途之崎岖不平;而还不到三十岁、几乎一生都在与黄卷青灯相伴的我,突然体会到陆游老先生在渐入桑榆暮景的老年时所发出白发之叹:“苍颜白发入衰境,黄卷青灯空苦心;”以及“壮岁耽书,黄卷青灯,流连寸阴。到中年赢得,清贫更甚,苍颜明镜,白发轻簪。”

    生活的担子是如此地沉重,但我背负着爱的十字架义无反顾地走下去;望前途一片茫茫,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向院落凄凉,几番春暮?晚风斜阳不胜愁!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泣对东风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