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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我终于从悟文学校调到了楚师学校,因为悟文实在不是个适合久留的地方,我忍受不了那里的乌烟瘴气和人欲横流;那里根本不是教书育人的殿堂,而更像一座阎王、小鬼济济一堂的阎王殿,行尸走肉比比皆是,魑魅魍魉星罗棋布。

    我不愿意与那些胸无点墨、滥竽充数的三教九流、贩夫走卒为伍;与周大郎、黑旋风之流同处一室令我汗颜无地;而宋秃子、笑面虎及活阎们这些令我切齿的百鬼众魅又阴魂不散,我只有归去来兮,远远地逃离这块伤心之地。

    楚师学校是我教书生涯中所待的最后的一所中学;然而似乎命运总在开我的玩笑,在我调去楚师学校之先,笑面虎这个老魔头—我的死对头李先晓,就已经从悟文调来楚师学校当了所谓的“工会主席”。

    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魔头,如我的影子一般,总是如影随形般地尾随着我,当我在青岛其他教书的时候,笑面虎与我同处一个级部办公室,当我在悟文教书的时候,他又似乎从天而降,摇身一变成了悟文大权在握的校长;此次我被调来楚师,他又粉墨登场,先任工会主席,后任校长,一直是出于幽谷,迁于乔木;官运亨通,青云直上。

    笑面虎的再次出现,使我的心灵蒙上了一层抹不去的阴影,让我感慨万千,心中自有一种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的愤愤不平。多年来,我与笑面虎面和心不和,在工作上,笑面虎对我处处掣肘,人微言轻的我只有退避三舍,对其敬鬼神而远之,尽量做到好鞋不踏臭狗屎。

    楚师中真正掌权的人物是人称“弥勒佛”的校长汪昌佐,弥勒佛年约五十多岁,五短身材,生得又矮又胖;大腹便便,满面红光;一年四季笑容满面,活脱脱一尊慈眉善眼的大肚子笑面菩萨摸样。据说,弥勒佛年轻时曾在海军中服过役,曾在“海校”当过文化教员,讲起话来有板有眼,头头是道,抑扬顿挫,拖腔拿调。

    弥勒佛权欲心极重,是个宁可少活十年,休得一日无权的视权如命的人物,常常为了权力之争与年轻的绰号“过江龙”的新来的王某闹得不可开交。弥勒佛把楚师中的行政、财文和人事权统统地握在手里,大权独揽,小权也不分散,一言九鼎,以至于把过江龙架空,弄成了个空头书记—甩手掌柜的。

    如此一来,年轻气盛的过江龙倒也乐得逍遥,每天在在校院里溜来溜去,看着蚂蚁上树;偶尔哼哼上几句革命京剧《沙家浜》或《红灯记》里的唱腔,仿照土匪司令胡传奎的腔调唱上几句“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七八个人,五六条枪……”

    后来,已经有了老婆孩子的过江龙实在觉得穷极无聊,便干脆与他曾经的老乡、如今已经是半老徐娘且人老珠黄的被人称作“梅婆子”的校图书管理员老梅谈起了“恋爱”。

    其貌不扬的梅婆子是一名被教育局从乡下选拔上来,到楚师任教的所谓“工农兵教师”,其人长得活脱脱一个满脸横肉的老巫婆,但不知为什么整日无所事事乃至穷极无聊的过江龙去却对梅婆子产生了兴趣,而梅婆子对混世鬼更是满心倾慕,于是,这一对臭味相投的男女便惺惺相惜起来,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于是便暗暗地互相往来,天长日久后两人便渐次明铺夜盖起来。

    老梅初到楚师时,被学校分配担任初中的语文教师;但此女胸无点墨,腹中空无一物,根本就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大文盲,她原本就应该在乡下修理地球;但因为彼时她是“根正苗红”的贫农家庭出身,合乎当时选拔教师的硬件条件,所以就被糊里糊涂地选了上来。

    但作为一个一天也没有受过任何师范学校教育的大龄初中毕业生,一进课堂,面对着数十双求知欲很旺的学子们热望的眼睛,老梅一下子就懵了,张口结舌,手足无措;支支吾吾地不知说什么才好。最后在万般无奈之下,老梅语无伦次地开口瞎扯了一顿与教学根本风马牛不相及的胡说八道,结果引来了一班学生的哄堂大笑。最终,尽管下课的铃声还没有响起,老梅只好灰溜溜地提前退出了教室。

    后来在当时尚还年轻、长得毕竟还多少有点人模狗样的梅婆子,在时任校长过江龙的尽力撺掇,并在校长弥勒佛的默认下,当了一名校图书馆的管理员。

    整日闲来无事的甩手书记过江龙一时春情萌动,一见一身狐媚之气的梅婆子便如干柴遇上了烈火,一碰就碰出了“爱情”的火花,进而燃起了熊熊大火;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尽管梅婆子性烈如火,且动辄河东狮吼,但过江龙对她却爱得要死,两人互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兮之感。梅婆子甚至还有点恨不相逢未嫁时的感叹。而过江龙更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后来,过江龙与梅婆子的奸情东窗事发,过江龙被免去了职务后调去了他校。从此后两人便仿佛远隔海角天涯,相互再也没了讯息。也从此后他们两人的这一段风流韵事便成了人们饭后茶余的一夕渔樵闲话。

    至于来到楚师走马上任工会主席的笑面虎,更为逍遥自在,整日静如处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待在办公室里练他的那套伸胳膊、蹬腿的毫无长进的李氏草书,或与绰号“陈胖子“的副校长下下棋,摆摆龙门阵。但毕竟笑面虎是有背景的人,在绰号“混江龙”的王某被调走后不久,笑面虎就被任命为校长。

    荣升的笑面虎,从此开始扬眉吐气起来,一口黄色的大牙板,整日露在唇外,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尊容,俨然一副大当家的派头,日甚一日的与弥勒佛分庭抗礼,以至于两人闹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弥勒佛麾下下有一员女爱将—绰号“大赤包”的教导主任杨雪萍,此女长得腚大腰圆,体态臃肿,从上到下浑身赘肉,生就一张大冬瓜脸,一眼看上去,活脱脱一个老舍《四世同堂》里面的大赤包。

    大赤包身材丰满,丰乳肥臀;整个造型倒也错落有致;走起路来款款莲步,倒也有些婀娜多姿。大赤包原是弥勒佛的地下“爱妃”,刚入校时原不过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普通日语学院的大学毕业生,毕业后被分配到楚师执教,教授高中级部的学生日语;但由于教学效果太差,大赤包便被当时三十中的老校长徐某免除了教师职务,被贬到图书馆当了一名图书管理员。

    后来大赤包有幸被新来的校长—花心颇重的弥勒佛相中,久而久之大赤包便成了已逾知天命之年的老头子弥勒佛所钟爱的掌上玩物,而一向惯于狐媚猿攀的大赤包亦把弥勒佛当成他的进身之阶,对好色的老头子弥勒佛投怀送抱,紧紧地抓住了这条通往仕途的终南捷径。

    功夫不负有心人,不出两年功夫,大赤包便迁莺出谷,从一名地位卑微的图书管理员,摇身一变而成为大权在握的教导主任,集教导处大权于一身,一夜之间成了楚师呼风唤雨,叱咤风云的实权派人物。几年来,大赤包与弥勒佛暗中往来,巫山洛浦;成了楚师妇孺皆知的公开的秘密。

    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和美人迟暮,这位曾经令弥勒佛倾倒的胖美人色衰爱弛,再也没了当年的风情万种,与弥勒佛的关系也就日逾疏淡下去;已入桑榆暮景的弥勒佛当年对大赤包的激情,如今对已是明日黄花、菊老荷枯的大赤包业已荡然无存。

    当笑面虎初次认识大赤包的时候,大赤包身上尚残存着丝丝风流余韵,眉眼之间也还能流露出一些当年眉清目秀的蛛丝马迹,而且尽管已入不惑之年,人老珠黄;但犹尚多情,对笑面虎不时向她身上投过来的垂涎三尺的淫邪目光依然感觉十分受用。

    于是乎,这一对男盗女娼的狗男女便王八对绿豆—对上眼了,大赤包在笑面虎眼里成了举世无双的大美女,而笑面虎这个旧上海滩头小瘪三式的丑八怪在大赤包眼里也成了远近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常言道:自古英雄爱美女,美女爱英雄;自然而然地,升格为青春永驻的美男子的笑面虎与返老还童、驻颜有术的大美妇大赤包很快地就造就了一段襄王与神女的艳遇,成就了楚师情话史上供人们茶余餐后闲话聊斋的轶闻佳话。

    变成了所谓校长的笑面虎从此后便不再有所顾忌,整日与—人称“老屠夫”的王某醉生梦死,花天酒地;与依然颇有些姿色的副校长大赤包公然勾搭成奸,进而明铺夜盖起来;以至于弄得楚师人声鼎沸,流言四起。

    后来领导耳闻此事后,便将笑面虎这个一肚子花花肠子的当代最大的伪君子达尔杜弗停了职,并为其办理了退休手续,从此后笑面虎便羞答答地解甲归田,回家颐养天年,愿在养尊处优之中老死牖下。

    然而,事与愿违,天公不作美。在笑面虎还不知道教育局将解他的职之前,有一天下了班,笑面虎与大赤包手挽着手,说着笑着一面迈着悠闲的足步行走在一条曲径通幽的林荫小道上,一面在冥想的天空中比翼双飞;笑面虎还附庸风雅地哼唱着年轻的恋人们喜欢的前苏联名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这个老色鬼还沉醉在那个皎洁的月光笼罩着大地的梦幻中的时候,刹那间,突然笑面虎的嗓中突然发出一声急促的太息,随即倒地一命呜呼,灵魂回归地狱去了。

    其实,这个一辈子混迹宦海、红尘沉浮的伪君子早就在一次年度的体检中被查出了他患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在不发作的时候没有什么特殊的症状,但一旦突然发作,就会让人命丧黄泉。

    可能是他那天晚上与尚有点残留姿色的大赤包在一起鬼混太兴奋而乐极生悲的缘故吧,所以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突然从天而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让这个说了一辈子假话、干了一辈子坏事的当代最大的伪君子一把推下了地狱。呜呼哀哉,呜呼噫嘻!

    我与笑面虎曾经一起在三个中学:梅玉学校、悟文学校、楚师学校共过事,深谙笑面虎老李的伪善和歹毒。我这一生,基本上是谨小慎微,循规蹈矩的一生,从来就不敢越过雷池一步;我的一生又是安贫乐道的一生,清心寡欲,与世无争;但我嫉恶如仇的天性让我一生都生活在愤愤不平与郁郁寡欢之中。

    不知为什上帝总是让魔鬼与我打交道,让我一生都不得开心颜。在梅玉学校时,我与笑面虎同是高中级部的教师,乍一碰面,我就对他那张长长的驴脸及那满脸的假笑心生反感,他那满脸似笑不笑、似哭不哭的奸贼董卓般的大白脸,总让我想起蒋介石手下的头号特务头子戴笠。我从来就不屑于同这个伪君子笑面虎为伍。

    然而,天总是不遂人愿,命运偏偏与我为敌,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个整天不阴不阳的笑面虎偏偏同我在同一个教研室—高中级部办公室办公;尽管我对笑面虎厌恶透顶,但又不好当面发作,只好默不作声地忍了下来。但每当我看到他那张吊死鬼般的奸贼脸,就总有一种不幸的预感,总觉得将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他那一脸饱绽着奸诈和虚伪的假笑,让我从心底感到惶恐不安。

    事情果然如我所料,父亲在我调入梅玉学校后与笑面虎在一个办公室办公后的不到半年时间里便突然中风瘫痪在床,从此后便失去了语言功能和下地走动的能力;虽然我不是一个讲迷信的人,不会将这一切都与笑面虎联系在一起,但我总觉得在冥冥之中有一只黑手,在竭力地把我拉向黑暗,拉向地狱深处;而我发现仿佛这个阎王爷派来的牛头马面的小鬼就是我一向深恶痛绝的沐猴衣冠的笑面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