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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翠云宫

    地藏长伏不起,她手掌双膝,皆感震颤。

    尊者的脚陷入地面,地藏骇然。这天高无人之处,此刻尽是石动浩大的回响,她被声浪压的不敢抬头,这回真当是触了天威。

    “你是说,传你的佛位是假?”

    “绝无此念,弟子只是担忧,修为不足,遗祸地府,将来辱没佛祖名声!”

    尊者瞪大褐色眼珠,露出上眼白,俯视地藏。

    “大胆悲愿,既已受赐佛位,何敢妄议!”

    谛听耳中乍荡,隆隆声不绝,钻痛欲聋,怕是被尊者功气所伤。但听到关要之处,谛听催动体内灵子,附着于护身狗皮之上,强行化解了石崩之力。

    谛听瘫在地上,耳孔滑下血滴,好在被狗皮包裹护体,终得疗愈。

    谛听捉鬼斩恶千载,六界之内,“天地神人鬼”、“嬴翎毛羽昆”见过生灵何止千万,还从未领受过此等威能,顿感自我修行之渺小,明解了地藏高升的求旨。

    谛听翻正上身,忍着耳中剧痛,继续探听。

    “我即阐透,汝乃凡胎,自不比他方神骨,体验无有可比,岂能因私疑而抗圣恩!”

    尊者声如南天门之洪钟,旷大摄心,他脸上横肉纵牵,狰狞阴鸷,其憎状鬼厉莫比。

    地藏涕泪交错,簌簌满目,平日里十分轩昂的仪度,去了九成。

    “因你不是仙体,难承法力,佛祖慈悲,特设肉身佛于你受持,待修行得果,再赐金身。谁知你躁浮轻慢,疑念充心,妄度善施,大放忤逆之言!太过,太过!”

    “尊者明鉴!弟子岂敢造次,真比投进枉死城里还屈了!”

    地藏连忙叩地,缩成一团。

    “尊者切勿生怒,弟子鬼迷心神,谬误当头,甘愿领受责罚,绝无多言,万望尊者莫让佛祖知晓,令弟子千年空修。”

    滚石地裂之声稍有收敛,尊者闭目止怒,神凝腹息,再次睁眼时已露慈色。

    “也罢,自当是你初入我门,还未得心法。罚你面壁翠云宫一百五十冥岁,可有怨言?”

    言及此处,谛听与地藏都是短促一愣。

    谛听思绪飘远,心中膨起一念,这尊者贵为灵山二使,上承独恩,下统万佛,出言即誓,怎跟个望乡台手胎精似的,许之交买论价,说情求好?

    “谢尊者圣恕!弟子诚赤思过,不得心安,绝不出宫。”

    阿难尊者从深陷的脚印中拔出,摆起单掌礼,不再垂视地藏。遂赤脚腾空,一帮侍从驾云跟随而去。

    “你好自为之,切莫虔偏杂念,种孽魔心……”

    尊者余音,潺潺而至。

    谛听刚要靠近现身,察看地藏安危,最后一句传音忽才从远空云间姗姗而来。

    “……殃及他人。”

    地藏被恫得脖颈僵直,头冠云肩脱身而落。

    后夜,阴申时。

    凡世艳阳,经黄泉折射,染为地府神鬼皮囊适用的冷色阴光,覆凌在翠云宫棕暗雕镂的瓦檐上。

    主宫被八道原型环墙围拢砌叠在一方高地。环墙内,道道有鬼卒拱卫巡逻,鬼卒项顶各插一个从灌愁海边,一大早抠出的新鲜魂贝。待歹人偷入,便能追踪迹,发声鸣,贝贝相通,直到警醒宫内防御。

    宫中主殿由九根腐烂的金丝楠木做柱,正脊顶部距地面垂高二十丈,谛听盘起尾巴,伏在梁上打瞌睡。

    梁木正下方,默诵日经完毕的地藏睁开眼,抻了抻筋骨,将西窗推开一个气口。仰见东北天藏星阵暗淡凋陨,她垂目凝神,似有哀情。

    地藏回身,不小心打掉了撑窗的木棒,闹醒了谛听。

    谛听用后腿抚去鼻口灰尘,一个纵跳落地,蹭到地藏脚边。

    “狗儿,醒了?”

    谛听甩了甩毛发里的蠕虱,并不搭话。

    “臭涎子落在我衣衬里好几滴。”

    谛听若无其事的伸了伸舌头,把木棍衔给地藏。

    “瞧瞧,我一个成佛的人了,还这般蠢笨。”

    “早就说过,菩萨还没当利索,你能成个卵子佛嘛。”

    地藏跟谛听,本就无礼数上的攀交,也从不上下有别,口头上一直今日冤家,明天孽畜的来往。如今地藏升佛,在谛听这儿,仍一如登位之前放言浪语。她享受这短暂而弥足稀有的关联,看到谛听,就能点醒自己凡胎出身的人味。可一旦想到未来西去,在难苟言笑的圣堂上举目生分,诸事谨言的场面,地藏不由恍怔起来。

    “要不,你给佛祖塞些人事,允我跟你一起吧!”

    地藏瞧着谛听澄澈的眸子,眼里抖出一丝怜爱。

    “反正是苦禅,又不是没坐过!你我被崔判官逼着学阴律之时,不就无精打采地混他鸟的几年就挨过了,也没妨着咱后边立功杀伐呀!”

    地藏抿嘴憋笑,朱红的唇彩淡了几分。

    “这些年,我帮无常二傻子逮了不少急活,顺带诈了几颗金丹,放心吧!钱不挡害,老狗我屎囊子里都能抠出冥币来!”

    地藏俯身蹲下,抚摸谛听耳下绒毛。

    “狗儿,你对我是真忠直!遇到你,是佛缘外的福气。”

    地藏动起情来,有些柔媚。

    “要不……”

    “你答应了?”

    “要不我把你做成狗头羹吃了,咱生死一体,自不用分开了。”

    谛听一个后撤,吓得咬着舌头。

    地藏咯咯直乐,这几日在尊者身边步步提防,事事心怯,此时消遣谛听,借一个玩笑疏解了万端愁结。

    “你这狼狗秃子!孽镜台上的险恶婊子!该你孤灯燃尽,该你坠入修罗!”

    谛听狺狺狂吠,愈骂地藏愈笑的欢腾。

    “跟我同去?做你的十九层鬼瘫子大梦,半鬼半狗的丧家犬,也配?!”

    谛听虽知这地藏的玩笑泼辣如常,却仍是抵不住恶毒过头的用词,气的獠牙外露,扑抢上去,要撕咬一番。

    地藏笑的花了妆,金尸粉簌簌下落,示意谛听打住。

    “盘些正事,盘些正事!”

    谛听恼得气喘吁吁,但又心头涌起甜口,这本是过往跟地藏的惯常嬉闹,勾起他扇扇妙忆。

    “我面壁期间,不可见人,外墙皆是魂贝鬼卒,来去易惊动,传到秦广王那里,他不好跟尊者交代。你我缘分暂离,出关西去之日,再来与我说笑罢。”

    谛听渐生垂头丧气之样,可也无奈的点了点头。

    “这之前,你要好生安分,勿闯事端。”

    谛听不语,地藏沉寂良久。

    “狗儿莫馁,你我千载主仆之谊,我一朝得位,岂能忍你真去做那飘零无主的丧家犬!”

    谛听抬头眼眶升起暖流,以为地藏另有计议安顿自己。

    “我已与鬼王兄交代详毕,你天性不拘,待不住案头,去做个巡使如何?”

    “不可,跟无常二傻平职,是辱我名讳!”

    “那做崔判官的呈文坐骑怎样?”

    “他股下有刺,不舒坦!”

    “去阎罗殿当搜神兽,总体面了罢!”

    “还真把我当看门狗啊!”

    地藏收声,严肃的盯着谛听,从身后抽出一根裹了圈饕餮布,长约三冥尺,宽不过两寸的硬物。

    “这可由不得你喽!”

    谛听觉察地藏脸上一阵阴晴,顿时明了她的真意,露出一脸嫌弃。

    “鬼婆娘!你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