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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静水流觞

    姜云恪一进大门,见院中唯有一位道士,与他年纪相仿,正手持扫帚清扫院长。不过,一见到姜云恪,他立即放下扫帚,笑容清纯,道:“云恪小剑人,几日不见你上山来,看起来人也没了精神,你都干了些什么?”

    姜云恪走过去狠狠踢他一脚,却被他躲开了,姜云恪捡起地上的扫帚,一个横扫,仍是被他轻巧的躲过了。小道士有些轻功底子,反应自是比姜云恪快些,姜云恪也深知这一点,索性不再班门弄斧,扔下扫帚,坐在青石阶上,忽然想起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于是开口问道:“一清,你听说过一念大师这个人吗?”

    一清小道士思索片刻,道:“不知,不过你那师父不是老剑客吗?见识应该广博,你不去问他,跑来问我这个山门不出、一书不读的扫地的小道士干嘛?”

    姜云恪道:“自我记事以来,每年的这个时候,我师父总有朋友会来小竹屋找他,除非他主动跟我说,否则我再怎么追问,都是无果。昨天来了个叫一念的和尚,穿着有阴阳鱼的道服,比往年来的人都要奇怪,”

    一清道:“你师父本来就是个怪人,结交的朋友难免也怪,没什么好奇怪的。”说罢,他也坐了下来,见姜云恪若有所思,正准备说话,姜云恪忽然站起来,然后顺着左边的石阶走下去。一清问:“云恪你干什么去?”姜云恪头也不回的说:“找你师父去。”一清啧啧几声:“切!你有事就找我师父,我有事却不能找你师父。”随后又捡起扫帚继续清扫院中的落叶杂尘。

    姜云恪下了几十级石阶,左拐又向右走,出了院子,来到另一座院子,见第三间房门半开着,于是推门而入,见着一位穿着玄青色道袍的道士背对着自己,坐在蒲团上。

    道士听到推门之声,悠悠开口道:“云恪,你又来了。”

    姜云恪不为吃惊,却恭维说道:“玄清师父,您的道行真是高深莫测啊,我才进门,一言不发,您居然就知道是我。”语毕,姜云恪走到那道号为玄清的道士身侧,半蹲下来,见玄清道士双目微闭,两条眉毛白如寒霜,神情自然,自有一副得道之态,心里暗暗称奇不已。

    这玄清道士,深谙占卜算测之术,于三绝观中静修数年,从不踏出山门半步,也不主动做替人算卦解命的行当。如若有人来找他,他也只是说几句箴言,也不说解清楚,让人觉得他故弄玄虚,久而久之,便很少有人来找他了。不过,姜云恪自三年前因贪玩跑到这观中来,缘巧之下认识了这位道士,并常因一些困惑来问他,虽然也同那些人一般得到一两句深奥难懂的箴言,但是姜云恪却不恼怒,记住箴言,回去问自家老剑客师父,倒也半懂不懂了。

    昨日见到那一念和尚,让姜云恪心头好奇心莫名的大起,却又不敢问起自家师父,于是想到了玄清道士。

    此番玄清右手微微抬起,掐指算了几算,姜云恪静静看着,待他算完以后,见他喟然一叹,随后长出了一口气。姜云恪问道:“玄清师父,你可算出了我来找你所为何事?”

    玄清缓缓睁目,深看了他一眼,道:“四客临渊,命格重解。”

    姜云恪记住两句箴言后,告别了玄清道士,径直出了道观,一路上揣摩着玄清给的八字箴言,却不得甚解,心想只有回到小竹屋后问师父了。

    回到小竹屋以后,老剑客师父正捧着一筒卷轴潜心凝神静观默读,姜云恪不敢打扰,坐在一旁欲言又止的样子被老剑客看在眼里。老剑客问:“云恪,今日遇到何事了?”

    姜云恪松了一口气,便把玄清说的八字箴言告诉了老剑客,老剑客却陷入了沉默,半晌之后,才开口说道:“云恪,那玄清之言,多有玄机,待为师亲自去请教一番!”

    姜云恪问:“师父,那八个字是什么意思?”

    老剑客并未回他,放下卷轴,提着一葫酒走了出去,并从屋外传来一吩咐:“云恪,趁着天色还早,再去替为师买一葫酒来吧。”其声已经幽远,只怕人也远去了。

    姜云恪无奈之下只好重下山去,一去一回又花了近两个时辰,只不过回来时,已是戌时,月明星稀,林中一片清寂。不过,在竹屋之下,却有悠扬悦耳的琴声在空寂的夜里回漾传荡。

    抚琴弹奏者,正是老剑客今日所说的朋友,姜云恪不知其名,两人交谈之间,未曾提起姓名。其人一身浅素白衫,五官分明如刻,双眸深邃似辰,好似一谦谦君子。不过,于指尖抚琴间,笑容却携有几分狂狷,一曲散了,饮了一口酒,大叫一声好,随后自腰间拿出一支玉箫,与对坐的老剑客说道:“昔日你我结缘相识于酒剑琴箫,剑酒之道我不如你,琴箫之道你却不如我。一别十五载,我于琴箫五音之中悟创出一套绝伦的剑法,迄今未逢敌手,我想在这世间,只怕一试锋芒我这套剑法之人不过三五人,而你正是其中一人,今夜可有兴致比试一番?”

    三空老剑客眼中精芒一现,隧又黯淡下去,饮了一口酒,似是自嘲,道:“往昔峥嵘,持剑逍遥捭阖八方;今朝人已迟暮,抬剑如撼千钧之石,当真岁月催人老啊!”顿了一下,接着又道,“如今贤弟于五音之中创出凌绝一方的剑法,日后足可惊世。可惜我年老力竭,不能与你较之高低,委实遗憾。不过,贤弟却能吹奏一二曲琴箫,或许我也能于五音中领略到贤弟此套独绝天下的剑法。”

    “既是如此,小弟便为大哥吹一曲《静水流觞》。”三空老剑客一席话说完,那人目中的某种期待一消而没,随即拿出玉箫靠于唇边,深邃双目缓缓闭上,且一阵悠扬流转的箫声随之静水一般流出。

    其箫声一入耳,便似一股清流流于山野清林,淙淙悠悠,让人仿似置身于空寂山林之间,疲惫之身得到完全放松,忧愁之心亦能被这股幽韵清音洗涤,忘却凡俗尘嚣。

    不过,正处身心俱空之际,拿悠扬箫声瞬息转变,由之前的幽韵转为激昂,正似一股激流狂奔于高山石沟之间,其声宏大,其势磅礴,仿佛置身于巍巍山巅之上,目睹群山之间洪流汹涌,心境随之澎湃起伏。

    最后,箫声再次转变,声律转于空幽与激昂之间,其声悲戚,让人心底涌出无限凄凉,闻声者,皆能感受到人世间至悲至苦,悲悯之情溢于言表,悲情之心盖过存活之心,以致落泪无知,心死于无情。

    一曲奏罢,那人缓缓睁目,却见三空老剑客目光如初,不悲不喜,不惊不动,收起玉箫,道:“大哥修为深不可测,小弟只怕今生难再追而越之。”眼底却无黯然之色。

    不过,却听到一旁姜云恪的哭声,他立即收起玉箫,右手隔空对着他点了两下,两道指气分别先后点进他的眉心处。与此同时,姜云恪哭声立止,莫名的擦着眼泪。

    “云恪,今夜已晚,你先去休息,明日为师有事吩咐。”三空忽然道。姜云恪只觉心神恍惚,只怕是心境还未恢复,不过还是听见师父的话,拖着沉重的步伐回了屋子。

    三空自若道:“贤弟此套剑法,五音格调高低分明,变化如云飘忽、似波诡谲,如若不是念及云恪在此,只怕这箫声所过之处,一切生机皆殆。此剑法虽是一曲箫声,定力不稳者,早已心随律动,生死悬于五音之变化、定于箫奏之主。一年前,竹林七仙败于你手,却也不算丢名落声。”

    那人神情自若,却不作声,三空自结识他以来,印象中的他淡泊名利,清高孤傲,向往山林隐居生活,于是又道:“贤弟寓剑于琴,化气于音,剑道修为可谓臻至化境,世间只怕唯有那东洲的孔家剑冢中的《诤剑诀》与你这套剑法平分伯仲了吧!”

    那人轻声道:“一朝龟蛇盈缩,一夕麟龙凌霄,泱泱天下,异人奇才层出迭见,谁又能狂言瞽说举世无敌?”清风几缕,扬起他的青丝,面容变得冷峻;月华如霜,泄于白衫之上,清雅绝尘。

    他饮了一口酒,起身喟然一叹,目光中尽是不舍,道:“大哥,你我兄弟今夜一别,殊不知何时再是相见之期。”随即拿出那只玉箫,放于竹桌之上,与那台桐木古琴相邻着,他道:“此玉箫名为流羽,存于你处,他日如若我兄弟二人再无重逢之日,它也可做一睹思之物。”

    三空也不矫情,收下后,两人于月色之下饮酒谈笑,琴箫相和,悠悠杳杳。待缥缈浮云遮蔽皓月,一切方才静谧下来。只因那人背着古琴,携着一葫酒踏竹海而去了。

    送别了好友,三空又一人独坐了许久,直至桌上酒水空空,又拿起流羽吹奏了些许时刻。其声幽窅冲淡,蕴含一股哀伤不舍之情。一曲罢了,浮云散开,皓月重悬于空,竹林中清静寡声,三空心中惆怅之意也淡了大半,转身半走半跌的回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