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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自古忠魂归何处,一腔碧血为谁流。

    唐军出潼关经河东秘密东进,小心避过沿途关隘,唐军轻装简从孤军深入,悄然抵近洛阳外围重镇新安渑池附近。当天,李世民正在幕府部署兵力意图突袭新安渑池两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兵临洛阳配合独孤武都夺取洛阳,却突然得知独孤武都被灭的消息,顿时犹如晴天霹雳,李世民是又惊诧又气愤,惊诧的是消息来的突然,气愤的是独孤武都竟如此无用,却让他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进则战机已失,退则劳而无功,他如何向朝廷交代,又如何向军队解释?如是想着,李世民一把将军报紧紧地攥在手里,闭上眼努力让自己平静了下来,叹了口气,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各军回营,待命!”

    众将惊诧地应了一声便都退了下去。

    房玄龄小心地问道:“殿下,出有何变故?”

    李世民随手将攥得褶皱不堪的军报递给了房玄龄,房玄龄接过军报打开一看,也是一惊,道:“怎会如此?独孤武都死了。”

    一旁的杜如晦瞬间明了,忿忿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李世民沉思良久,突然想到,王世充知道了他们要突袭洛阳的计划,必然收缩兵力于洛阳方面严防死守,那河南其他地方的兵力就空虚了,然此时改变作战目标,避实击虚,则必然有所斩获,说干就干!李世民立即传令道:“来呀~召集众将,幕府议事。”

    众人都有些懵了,刚刚才遣散众将,怎么片刻功夫又要召集,这不跟抽风一样吗!众将虽如此想,却也不敢不来。随即,李世民又重新部署了进兵方略,把突袭洛阳的战略目标,转向突袭陕州。

    唐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陕州,果真如李世民预料中的一样,陕州兵力空虚,唐军几乎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刘一边倒似的占领陕州,兵锋直指洛阳外围的渑池,新安两地,一时间洛阳震恐。

    王世充连忙亲率十五万步骑混编大军出征陕州,与唐军对峙于黄河九曲之地。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王世充先行的一百五十艘粮船却撞在了沿黄河而下的唐军骠骑将军张孝珉手里,这一百五十艘粮船全被张孝珉劫住,怎奈隋军前锋骑兵来得迅速,粮船根本无力运走,随即张孝珉一咬牙一跺脚下令将粮船全部沉入河底。

    九曲会战使秦琼与程咬金看到了摆脱王世充的时机,但两军对峙,战场绵延几十里,其间斥候、暗探、游骑往来穿梭,如若贸然脱离,夹在两个庞然大物之间,必死无疑!要想成功脱离王世充的控制,他们现在只有一个选择,归降大唐。

    于是秦琼便派手下亲信将领李君羡,潜行至唐军营地接洽。

    李君羡一接近唐军营寨便唐军斥候擒获,因李君羡口口声声说是秦王旧识,要见秦王,唐军斥候不敢私自处置,便把他领到了斥候旅率(低级军官,相当于现代排长)面前,李君羡还是一口咬定要有军国大事要见秦王,那旅率见他说得煞有介事的模样,也敢私行处置,便又把李君羡移交给了上级,就这样一层层地把李君羡传递到了段志玄面前,可不管段志玄怎么审问他,但李君羡就是一口咬定,不见秦王绝不松口。

    于是段志玄便想诈他一下说道:“既然你不说,那我也没办法,来人呐,把这个探子拉下去,砍了吧!”

    李君羡突然大笑道:“原来唐军上下也尽是这般糊涂虫,也罢!死就死,何足惧尔!”

    说罢,李君羡就迈着步子向账外走去,段志玄一时竟也拿不准了,问道:“你见秦王真有要事?”

    “你说我一个手无寸铁被五花大绑的人,能掀起多大的浪来?待在我过秦王之后,足下再杀我也不迟”李君羡不卑不亢地说道。

    段志玄一想,此人说也是,杀不杀的倒不打紧,但如是坏了秦王的大事,他可担待不起。于是乎,段志玄便连夜把李君羡带到了李世民面前,李世民令人给李君羡松了绑,一问才知道,原来是秦琼等瓦岗将领受不了洛阳的欺压,想趁临战之机来投诚。李世民仔细听着李君羡的话,万千思绪在脑中飞速运转着,判断着此事真伪,一双锐利的丹凤眼洞察人心,盯得李君羡浑身不自在,在那锐利的目光之下仿佛自己就跟透明的一样,心肝肺肠都让人看了个遍!

    听完李君羡的话,李世民思索了片刻说道:“秦琼,秦叔宝的威名本王仰慕已久,但本王身兼一国安危,如履薄冰,未敢有丝毫懈怠,你等既欲投我大唐就该拿出应有的诚意来,不然仅凭一番说辞叫本王如何信你。”

    李君羡问道:“不知大王要何等诚意?”

    “来日两军对阵之时,你等战场举义,反戈一击,王世充必然阵脚大乱,如此我军大胜之后,你等亦有新功,本王也好为你等谋个晋身之阶,何如?”李世民说道。

    李君羡迟疑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说道:“大王见谅,能否容在下禀报我家将军之后再做定夺?”

    “可以,但本王只容你三日。”

    李君羡听罢躬身一礼道:“谢大王。”

    “送客。”

    李君羡在段志玄的陪同下出了帅帐,李君羡对段志玄拱手一躬道:“之前隐瞒将军绝非在下之初衷,实在是身不由己,敢请将军切莫介怀。”

    “无妨!”段志玄谈谈地吐出两字道。

    送走李君羡后,段志玄回到帅帐见李世民正在等下看书,段志玄躬身问道:“殿下以为此事是真是假?”

    李世民没有抬头,依旧看着书说道:“那就看他们的诚意了。”

    段志玄点头道:“也是!如若他们能临阵反戈,那我军确实胜算极大。”

    “不”李世民放下书目光一转道:“如若他们真的答应反戈一击,那才是假的。”

    ……

    李君羡回营向秦琼详细禀报了一番,秦琼听罢沉思良久,认为李世民这个计划实施难度极大,且不说他们力量薄弱,就说王世充,从来就没信任过他们这些瓦岗降将,一直把他们监视得很紧,但凡有些风吹草动,就会引起王世充的警觉,此次他们派人去联系唐军就已经是冒了杀身的风险了!如若真那么做与自杀无异!

    秦琼谨慎地说道:“我们不能答应他的条件。”

    “为什么?”李君羡问道。

    程咬金也是满脸疑惑,秦琼解惑道:“王世充虽非才德之人,但于我们有不杀之恩,收留之义,我等就算要离他而去,也不可做此损恩义而肥己功的小人勾当。”

    程咬金一听也点了点头表示认同,说道:“是啊!王世充虽非明主,但于我等确有私恩,虽为行大道,而舍小恩,但我绝不做此反草小人之举,要走我们就光明磊落的走。”

    李君羡望着二位将军皱起眉头问道:“那末将该如何回话呢?”

    秦琼略一思索道:“你就把我们刚才的意思转答给他。”

    “这……”

    李君羡十分不解,正想说什么,却被秦琼生生打断了话头说道:“如若他真是明锐之主,必能体谅,倘若不是,那我等也只好另寻时机了。”

    说着秦琼不禁叹了口气,眼中隐隐闪过一丝迷茫。

    ……

    不出三天李君羡果然又悄悄地来了,不过这次不是被五花大绑地绑来的,而是由段志玄亲自接引到了李世民帅帐。李君羡一字不漏地转达了秦琼及程咬金两人的意思,李世民虽心中欣喜但外表却不露声色,郑重地说道:“二位将军果真英雄也!本王城邀二位将军共襄盛举,别的待遇本王不敢保证,但本王唯一能保证的就是论功行赏,战场之上,同生死共患难。”

    李君羡听罢,心中顿时一震,万万没有想到秦王竟然如此坦诚,试问天下诸侯招揽人心哪一个不是天花乱坠封官许愿的同一套路,而秦王却偏偏不讲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反倒别出心裁,让人心安。

    李君羡郑重地一拱手道:“秦王此言坦诚,倒叫我等心安,卑下临来时,二位将军曾言,秦王若知我等之心,当为我等知己,士为知己者死,我等必义无反顾效死追随。”

    说罢,李君羡俯身一拜,李世民连忙扶起李君羡道:“诸君待孤以忠,孤必待诸君以城,诸君待孤以义,孤必待诸君以信,诸君效死,孤也绝不惜身。”

    两人回坐,步入正题,商议投诚计划的具体细节如何施展,其实李世民心中早有计划,可他并不明说,而是先问李君羡:“不知两位将军可有具体谋划?”

    “有,王世充此人机敏异常把二位将军监视得非常紧,若无外力,恐怕无法脱身,所以两位将军决定阵前举义,届时只需殿下配合截住追兵即可”李君羡答道。

    李世民点了点头,这个计划几乎与他不谋而合,说道:“好,只是有一处,为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你等来时需丢掉武器,至于后续至事自有孤来应付,你等无需担心,不知如此安排你意下如何?”

    李君羡一拱手道:“卑下及二位将军谨遵殿下号令。”

    “好,三日后我军出战,你回去通知二位将军做好准备。”

    “是。”

    李君羡应了一声随即便告辞退了下去。

    随即李世民便幕府聚将布置出战之事,会议全程李世民只做了战前的准备部署,至于秦琼等人来降之事他一个字都没提,直到出战之前李世民才向众将通报了秦琼等人投诚之事,随即展开了部署:“段志玄~”

    段志玄出列道:“末将在。”

    李世民发布命令的语速并不快,但语调却十分有力:“着你领五百骑兵负责接应秦琼等人接应,切记不可恋战,一旦接到立即返回阵中。”

    “末将领命。”

    段志玄接令退回。

    “刘文静~”

    刘文静出列抱拳道:“末将在。”

    “秦琼等人入阵之后,由你安置,如有不轨,立即剿灭。”

    “末将领命”刘文静领命之后便退到了边。

    李世明部署完毕后大手一挥:“全军于九曲之地列阵,出战王世充。”

    随后全军开拔在九曲之地的数十里河滩列阵,浑黄的河水在大军左翼唱着汹涌澎湃的滔滔声,唐军如一条大山横亘,每一个士兵都如铁塔般站立,不动则已,动如惊雷,另一边,隋军也已是严阵,枪戟如林,两座大山对峙,仿佛随时都可能猛烈撞击在一起,天崩地裂。

    突然一阵如闷雷般的战鼓响彻整个九曲河滩,隋军没有耐住寂寞,选择首先发动攻击,可王世充刚抬起了命令发动攻击的手还没来得及挥下,之间隋军阵中一队骑兵却一马当先冲出了军阵,把王世充都给整糊涂了,三通鼓还没完,自己也还没有下达出击的命令,怎么就有人先冲出去,是谁?是谁敢这么抢老子的戏份?王世充连忙问周围的亲兵,到底是谁违抗军令,擅自出击?可着一问也把周围的人都问傻了,战列绵延十几里,这么远的距离,他们也不知道啊!

    就在这众人茫然之际,一个传令兵策马来报说,秦琼,程咬金领着手下一百多个亲信部下冲出了战阵,少将军王道询也已经追上去了。

    王世充一听擅自出击的是秦琼,程咬金,顿时大感不妙,因为秦琼,程咬金两人年龄虽然不大却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岂能犯这种低级错误?那答案只有一个,就是他们要投敌!忽然又听到王道询追了上去,差点没背过气去,王道询是什么货色王世充比谁都清楚,他能是秦琼、程咬金的对手?大战未开,就已连损三将,军心士气必然遭受严重打击,此消彼长,这仗还怎么打,一时间王世充心中又恨又气又急又愤又怒,一个脑袋两个大,可谓七窍生烟。

    另一边王道询领着骑兵把秦琼咬得很紧,一边策马狂追一边大声怒骂,眼看就要到唐军阵前,秦琼等人始终没有甩脱王道询,便一咬牙直接调转马头与王道询仅一个照面,槊影一晃如游龙一般刺出,电光火石之间,王道询只觉头顶一凉,跌落马下,慌忙之间胡乱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还在不在,发现自己的脑袋完好无损,不禁松了口气,突然一把寒光绽放如长剑一般的槊头顶在他的面前。

    隋军追兵都被方才秦琼那出神入化的一槊惊得愣住了,这时程咬金也领着一众亲兵回马上来将一众追兵逼住,谁也没有先动手,逼近王道询就在秦琼的槊尖下,只要秦琼一动念,便可取了王道询的性命。

    秦琼冷眼轻蔑地看了一眼王道询,喝道:“今日我不杀你,回去告诉郑王,人各有志,强留无益。”

    “秦琼,你个喂不熟的……”

    王道询大骂了半声,便被秦琼满含杀气的冷语所打断:“休要再出秽言,我的耐心是有限的,趟若再敢纠缠,定取尔等性命,滚~”

    就在这时唐军段志玄领着一队骑兵奔来,王道询一咬牙翻身上马,勒着缰绳狠狠地瞪了秦琼一眼,便调转马头领着追兵策马而去。

    秦琼与程咬金等人纷纷丢下兵器,翻身下马对着隋军战阵遥遥一拜,算是谢了他王世充多日来的收留之恩,然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此也算是做了一个了断吧!

    随后秦琼等人便在段志玄的接应下进了唐军阵中,王世充见秦琼等人竟然当着他的面投降了他的敌人,这无异于在大庭广众之下狠狠地在他的脸上抽了一个响亮的耳光,这是他的耻辱,奇耻大辱啊!王世充气得浑身发抖,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时,唐军阵线让开一道口子,李世民领着一众亲兵出了阵,策马走到战场中央刚好在隋军弓弩的射成之外,一面高大的李字帅旗随风摆动。

    王世充一看便知,这是唐军主将李世民在请求主帅阵前会晤,王世充略做思忖,也领着一众亲兵走到了战场中央,两人相距不过十余丈,李世民当先说道:“郑公,不!郑王,此战还打吗?”

    王世充此时正在气头上,阴阳怪气地回答道:“你说呢?难道我们是出来郊游的吗?”

    李世民笑道:“春日和暖,倒也适合郊游,不过你我都难有兴致了!”

    “有话直说,不必东拉西扯”王世充不耐烦地说道。

    “你我两军就此罢手如何?”李世民说道。

    “呵呵,你们无端干涉我朝内政,煽动叛乱,更无端侵占我朝疆土,策反我军臣将,现在又要停战?你觉得可能吗?”王世充都气笑了,反问道。

    “有何不可,本王跟你说句实话吧!独孤武都死了,此战已失了先机,再打下去也无非一城一地的得失而已!就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本王早已没了兴趣,也不想再做纠缠,故而提出休战,先别急着驳本王,本王也劝你一句,战端未开,你军即有两员大将未战先降,已经伤了军心士气,亦失了先机,况且洛阳城里叛乱虽平,然人心未附,郑王这一走,大军在外,不知后方可还稳得住?要知道洛阳城里远不止独孤武都一头狼啊!再说,河北窦建德,对河南早已垂涎欲滴,你就不怕他趁机袭取虎牢?”

    听了李世民一番话,王世充略微思忖了片刻,说道:“那又怎样?你们后方就安宁吗?西凉李轨芒刺在背,北方突厥弯刀悬顶,你们的日子也并不比本王好过?要休战可以,把秦琼等人还回来。”

    李世民一听,当即拒绝道:“郑王,人各有志,何苦强留,他们即已归顺我大唐,便就是我大唐的臣民,本王就誓要保他们周全,不妨你我各退一步,本王用两城换他们两人,你收复失地,我得胜还朝,你我各得其所,岂不美哉!”

    王世充沉思着,此战自己已经失了先机,士气已衰,再打下去,最好的结果也无非是个僵局,至少有一点李世民说对了,洛阳城的局势还远远不够稳定!说道:“退兵之事,我可以答应,但你我都摆了这么大的阵势,不打一仗,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吧!不妨你我各出五百骑,在这阵前较量一番如何?”

    李世民笑道:“好,既然郑王此有兴致,那本王也不能扫兴,索性就战一场吧!”

    说罢,两人一拱手便各自回阵布置,王世充回阵之后,环视了一圈问道:“哪位将军愿出阵一战?”

    “末将单雄信请战”

    王世充闻言直接无视了单雄信,因为在他看来单雄信与秦琼一样都是瓦岗降将,秦琼投敌,他正在气头上,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任用单雄信,王世充的目光跳过单雄信对旧部张公瑾说道:“张公瑾听令,着你领五百骑兵出阵与唐军骑兵一较高下。”

    “是”张公瑾一拱手,便转马下去点齐了五百骑兵于阵前列阵。

    张公瑾出阵后,王世充吩咐众将道:“传令全军,做好准备,一旦骑兵战胜,立即全线进攻,歼灭唐军。”

    而唐军一方出战的正是段志玄,李世民严厉嘱咐道:“此战许胜不许败,狭路相逢勇者胜。”

    段志玄一抱拳道:“不胜,末将提头来见。”

    “胜了,本王亲自为你们请功”李世民鼓舞道。

    “谢千岁”

    说罢,段志玄便领着部下的五百精骑出阵列队。

    随后李世民传令全军做好准备,随时准备迎击隋军冲击,并派窦琮领五百骑兵悄悄绕到右翼埋伏,如若隋军进攻则冲击其右翼将之拦腰截断。

    之所以两人都有类似的后手安排,说到底两人都从未信任过对方,王世充想通过小股骑兵阵前决斗,重新鼓舞士气,好一举击退唐军收复失地,而李世民想的是一举震慑隋军,使其知难而退,不敢轻易再来争抢陕州,白白吃下这个哑巴亏!以便于他们有时间安抚人心,彻底将陕州化入大唐版图。

    ……

    三通鼓一过,两队骑兵均呈进攻的锋矢阵型冲锋,犹如针尖对麦芒,都想集中兵力将敌人一举击溃。

    “轰~”

    霎时间,人喊马嘶,马蹄如鼓槌一般擂动大地,草泥飞溅,两军如彗星撞地球般猛烈地冲撞在了一起,瞬间人仰马翻,一根根尖锐如钻头的马槊,穿甲透体就像刀捅豆腐般容易,鲜血迸溅,血肉横飞。

    段志玄把槊杆夹在腋下反手执之,这种方式是马槊最专业的执法,以手臂形成一个杠杆,既节省力气又增加了刺击时的稳定性。

    段志玄手执马槊左右刺击,每一次刺杀都必取一人性命,槊头早已血红,再看其人,也早已是一个血人。

    两队骑兵穿插而过,战场中央之留下了一片尸体和几匹空马,两军纷纷转马,凝视着对方,第一回合,两军可谓不分上下。

    “杀~”

    一句杀声,两军随即展开了第二个回合的厮杀,王世充手下的张公瑾也不是孬种,一杆马槊也使得很好,竟与段志玄杀得是不分上下。

    张公瑾一槊直奔段志玄面门,段志玄偏头让过,随手就是一槊回击,张公瑾同样避过了这一刺,电光火石之间,两人交错而过,第二个回合结束,两军穿插而过,纷纷勒马相对,这次之后两军人员减半,可眼中的战火却愈加旺盛。

    随后两军又展开了更加血腥的厮杀,直到身边的属下都所剩无几,段志玄与张公瑾都受了不轻的伤,且体力消耗殆尽,几乎到了不能坚持的地步,但这两个年龄相仿,且都年轻气盛的青年将领还是死死地瞪着对方,恨不得生吃彼此。

    战场上的众人都被这种死战不退的钢铁意志惊呆了,李世民与王世充都吃惊于对方的战力与意志,尤其是李世民,他惜才如命,深知人才才是这乱世的立足之本,段志玄的勇猛让他欣慰,但在欣慰之余,张公瑾地表现则更让他吃惊,不禁暗叹,好一个“赵子龙”,顿时起了惜才之心。

    “杀~”

    战马大口喘着粗气,两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奋力举起马槊,同时大吼着冲向对方,可就在这时唐军这边响起了鸣金之声,两人同时勒住马,停了下来。

    一旁的房玄龄连忙问道:“殿下,此战胜负未分,何故鸣金?”

    李世民看了一眼房玄龄反问道:“如此猛将,无论折损哪一个不都是一件憾事吗?本王实在不忍,玄龄看着吧!将来本王必得此人。”

    唐军一鸣金,王世充那边也响起了鸣金之声,两人不禁都暗自松了口气,垂下马槊,段志玄瞪着张公瑾说道:“算你小子走运,今天暂且先饶了你。”

    张公瑾嘴上也不甘示弱道:“休要口吐狂言,谁走运还不一定呢!”

    说罢,两人各自拖着疲惫之身回归本阵,随后李世民与王世充出阵会晤,众人不知两人说了什么,但两人回阵之后,便各自退兵了!

    撤兵的路上,房玄龄满心不解地问道:“殿下……”

    房玄龄还没问出,李世民就直接说道:“玄龄,本王知道你要问什么,本王也知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疑问,想必众将士心中也有此问吧!”

    身旁的杜如晦等人也都把目光聚在了李世民身上,显然他们也在关注着房玄龄想问的问题!

    李世民心知众人心中疑问,不禁吐了口气说道:“东突厥始毕可汗死了!”

    房玄龄、杜如晦、褚遂良等几人都是一惊,但武将们却都一无所感,突厥可汗死了关我们什么事?其实突厥可汗的死对当时天下格局而言无异于一场飓风!强大的突厥汗国对于四分五裂的中原各国来说,可谓是烈日当空,无一国不受其影响,始毕可汗一死,新可汗继位必定急于立威,至于先拿那一个开刀可就难说了!不过发展速度最快,隐隐有崛起之势的大唐王朝无疑是个明确的打击目标,所以李世民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摆脱王世充的纠缠,回军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边境危机!

    ……

    另一边,与隋军偏师一起攻打谷州的罗士信得知秦琼、程咬金等人阵前反水,心想自己也是瓦岗降将而且素日与秦琼、程咬金交好,秦琼这一反他势必会受到牵连,如此也逼得他必须选择了。其实他也在跟唐朝方面接触,这几日的战斗他一直都留有余地,这时候是必须做出选择了。不久,罗士信趁独自领军的机会,率千余骑兵降唐,并顺利挫败了隋军对谷州的进攻。

    高祖李渊早就听说过罗士信的威名,深知此人的才华绝不在秦琼之下,将来一统天下这样战将绝不可少。于是高祖李渊当即下旨封罗士信为陕州道行军总管,赐帛五千锻,对于唐朝的重用与信任,罗士信十分感动,罗士信当即上疏宣誓效忠。

    由于秦琼、程咬金、罗士信等人的背叛,洛阳方面瓦岗降将们倍受排挤,处境愈加艰难,至使瓦岗降将先后脱离洛阳,使得洛阳隋军的力量在一定程度上被削弱了!

    ……

    李世民回到长安后,便向高祖汇报了战况,并当庭举荐了秦琼、程咬金等一众将领,高祖当即以归降之功重赏了秦琼等人,并命李世民从重任用,高祖此举毫无疑问,这显然就是把秦琼、程咬金等人派给了李世民的秦王府。让李世民自己任用,就是有意从侧面加强秦王府的力量,使秦王府有能力与东宫相制衡,从而使朝局达到一个相对稳定的平衡,而高祖则居中控制着这个平衡,尽力不使其一家独大,从而其朝局失控,然而让李渊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平衡永远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也不是他可以随意掌控的,因为人心不是可以用数字来简单量化的东西,他以为只要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就可掌控一切,然而他却忽略人心的复杂善变,任何一点变数都可能打破他所维持的一切平衡,就在不久的将来“玄武门”这个地方将让他尝尽操弄权术的苦果!

    李世民下朝之后当即以尚书台及兵部的名义分别授予秦琼、程咬金为马军总管及左三统军,李君羡为轻车都尉随侍帅帐。

    突厥始毕可汗死后,其子阿史那什钵苾年幼,按草原上兄终弟及的继承传统,突厥可汗之位则由其次弟俟利弗设继承汗位,史称处罗可汗。然而处罗可汗的地位却并不稳固,为巩固其汗位,处罗可汗的第一道命令就是把他的亲侄子什钵苾远远地调离突厥王廷,分封到遥远的东部草原重新建立牙帐,史称突利可汗。

    突厥这边还没开始惹事,可西凉李轨就先瞎蹦哒了!

    武德二年,李轨派其尚书左丞邓晓至长安朝貢,竟公然在上疏中撤去凉王封号,变朝貢为邦交,自称“大凉国皇帝”僭越犯上。

    高祖大怒,当即下令拘押邓晓,原本只为接见朝暨使的礼仪朝会,也临时变成了商议讨伐李轨的军事朝会。

    尚书左仆射裴寂首先发声主和,主张通过外交手段先安抚住李轨,然后再逐渐分化其内部势力,从而达到从内部瓦解李轨,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刘文静一听,立即出面反对,抨击裴寂的主张是懦夫之言,有伤国体,辱没国家尊严。

    裴寂怒视着刘文静恨得牙根直痒痒,当即就要发作,还是高祖出声打了个圆场,缓解了气氛:“今日众卿可畅所欲言,言者无罪!”

    裴寂哼了一声忍下了一口气,而刘文静直接无视裴寂几欲喷火的眼神,当即抛出了自己的主张,刘文静认为对待李轨应立即出兵讨伐,杀一儆百。

    一时间,武将们都一边倒的站在了刘文静一边,纷纷主战,而以裴寂为首的文官集团则纷纷主和,眼看文武百官之间的骂战就要一触即发,高祖为转移视线,突然把目光投向了太子李建成,询问太子李建成的意见。

    而太子李建成却一反常态,罕见的没有站在裴寂一边,而是提出了征战为主,外交未辅,双管齐下的策略。其意义在于,软硬兼施,以打促谈,以谈促打,迫使李轨臣服。

    高祖听罢点了点头又问秦王李世民,李世民略做思忖,也表示支持太子李建成的策略,不过在出兵上略有改动,李世民认为此时大唐的所有精力都应该集中在北方,以应对因突厥始毕可汗驾崩而可能产生的边患,因为突厥出兵很有可能从北方直接威胁首都长安,那不是一件小事。

    李世民说出了一个几乎让人无法反驳的理由,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见众人沉默,李世民随即又抛出了自己的计划,让吐谷浑出兵攻打李轨。

    高祖一听,不禁眉头微皱,让吐谷浑出兵?吐谷浑,位于吐蕃王朝、西突厥、李轨及大唐王朝四方之间,一向是坐山观虎斗,当初他们与薛举打的是那般激烈,吐谷浑都未出兵干预,更何况现在?吐谷浑岂能听我们的?

    众人满脸狐疑,一脑袋浆糊,甚至都怀疑不是秦王说错了,就是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让吐谷浑打李轨?这是什么疯狂之言!

    高祖清了清嗓子说道:“休要胡言。”

    李世民不紧不慢地辩解道:“陛下,朝堂之上,臣岂敢乱言,使吐谷浑出兵攻打李轨绝非不切实际的妄言,吐谷浑虽然坐山观虎斗,但也总有他看不下去的时候,父皇,我们手上不正有一个把柄吗?”

    “哦?朕倒想知道使什么把柄”高祖一听顿时来了兴致。

    李世民说道:“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之子伏顺不是在我们手上吗?遣使明着告诉他,只要他出兵攻打李轨,我们就归还伏顺,否则我们就出兵扶立伏顺为吐谷浑可汗,要知道当年炀帝就曾出兵驱逐过他,拥立其子伏顺为王,他不会忘记的。”

    高祖点了点头,众人也是豁然开朗,要知道这个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当年得位不正,民众并不十分支持,在吐谷浑的根基并不算太稳固。

    所以大业四年,隋炀帝派名将宇文述趁机灭了吐谷浑,然国虽灭却人心未附,叛乱时有发生,为安抚民心,隋炀帝就立其子伏顺为可汗,但伏顺也只是名义上的了,而他本人却被软禁在遥远的洛阳,连一天王位都没坐过!直到大业末年隋朝大乱,已无力控制吐谷浑,伏允才再次起兵复国,然国虽复,根基却并不稳固,而其子伏顺在隋朝为人质多年,在民众心里伏顺是为吐谷浑的安定立了大功的,在民望上伏顺比之伏允还略有超出!所以如有外力扶持伏顺还真有取代其父伏允的可能。

    伏顺软禁洛阳,是如何落到李渊手里的呢?那可就说来话长了,不过长话短说,隋朝大乱,洛阳自顾不暇,当然就顾不上他这个落魄王子了,所以对他的监管也几乎就是形同虚设,于是他就趁乱逃出了洛阳一路向西准备逃回国内,可没成想刚到长安就被人识破,被李世民请进了秦王府成了“座上宾”。

    回过头来再说朝会,对于李世民的建议,高祖李渊略做思忖,便点头答应了下来,至于派谁出使吐谷浑?众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这时,一直不甘屈于裴寂之下的刘文静,自告奋勇地请命道:“陛下,臣刘文静愿出使吐谷浑。”

    高祖一想,刘文静有几次成功出使突厥的经历,现在出使一个吐谷浑应该不在话下,于是高祖便应允了刘文静的出使请求,出使吐谷浑的人敲定了,然而出使李轨的人又在哪儿呢?

    众人都默不作声,因为出使李轨可不是一个好差事,那可是要冒杀头风险的!就是再想立功,再不怕死的人也得仔细掂量掂量!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站在后排的一个大约四十来岁的中级官吏站了出来,自告奋勇地请命道:“陛下,微臣不才,愿出使西凉,请陛下付准。”

    高祖抬眼一看,心中不禁有些诧异,这个人虽位份不高,但他却是认识的,此人名叫安兴贵,雍凉人士,其所在的安氏家族为雍凉名门望族,家境显赫,且跟随李渊多年,属于李渊旧部,但其平日低调不显,跟随李渊这么多年李渊愣是没看出他有什么过人之处,不然凭他世家的出身和从龙日久的资历,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是一个中级官吏呢?

    然而这个世界总是有许多出人预料的变数,让你既诧异,又惊喜。在这个奇妙的世界上,总有一些人仿佛天生就是时代的主角,一出场就注定光彩夺目,仿佛命运早已给他们编排好了剧本,整个世界都在围着他打转,就像冠军将军霍去病,在他短短的二十四年生命里,十七岁从军,数年光阴就完成了无数人终其一生也无法企及的丰功伟业,其马踏匈奴,封狼居胥的事迹,更是成为了后世武将苦苦追望之梦想。而还有一些人,一出场就默默无闻,平庸得让所有人都记不住他的名字,但也就是这样的人,也许会在漫长的平庸岁月里默默地积累了石破天惊的力量,在某个特殊的时间,特殊的地点,如烟花一般猛然绽放出最最璀璨的光芒,在历史春秋上狠狠地划上一笔,千古流传不息,就像战国时代,毛遂自荐中的毛遂,仿佛他的整个人生就是为了那一次“自荐”,那一次猛烈的燃烧!虽然毛遂也如那点起的火光一般转瞬即逝,流星般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但那一丝微弱的火光却亮到了现在!而安兴贵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唐朝的“毛遂”,他沉寂多年,现在他终于找到了那个属于他的特殊时间和特殊地点,而他又将燃烧出怎样的火光呢?

    高祖望着安兴贵虽然心中不禁有些打鼓,但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个自告奋勇的老部下,他总不能寒了人家的心吧!于是高祖便说了一句:“此去九死一生,如无把握,则切莫逞强。”

    李渊的言外之意就是,这件事很危险,你现在打退堂鼓还来得及。可人安兴贵却没有退缩,大男人说话一口唾沫一颗钉,说出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哪有往回收的,当即表态道:“事关国家安危,非臣一人之荣辱,微臣岂敢不自量力,逞强而误国事,陛下知道微臣祖籍西凉,在凉州多少还有些人脉,微臣出使西凉也算还乡了,做起事情来则总要比他人便利些,还请陛下明鉴,准臣所请。”

    高祖沉思了片刻,心想,李轨其人自恃地势险要,拥兵自傲,哪里是言语所能动摇的,其实高祖本来也没指望派人去能谈出个什么,之所以还要派人去,无非是要稳住李轨,并趁机分化李轨的势力。

    反正也没第二个人了,死马当活马医吧!就信他一回,也没什么损失,于是高祖当庭加封安兴贵为紫青光禄大夫,雍凉安抚大使,全权处置凉州一应事宜,不必另行请旨。

    这一天,刘文静与安兴贵见人带同一个目的,不同的使命,从同一个方向奔向不同的地点。

    不过相比安兴贵,刘文静的地使命就显得轻松多了,至少刘文静手里还捏着一想王牌——伏顺。所以刘文静一到吐谷浑便直接面见了吐谷浑可汗伏允,也不弯弯绕绕直奔主题,面呈利害,威逼利诱之下,吐谷浑终于点头出兵了。其实吐谷浑也有自己的考虑,毕竟他们不可能永远处于中立地位,唐朝兼并西凉已成定局,吐谷浑当然也想趁机扩大地盘与影响,以便于将来在与大唐、吐蕃、东西突厥三方周旋之时占据更有利的态势。

    西凉李轨占据的河西走廊,自古就是中原与西域交通之必经要道,战略地位太过重要,大唐、东西突厥、吐蕃、或者是吐谷浑,无论哪一方占据了河西走廊,就等于占据了一个战略高点,处于战略上的有利地位,所以西凉李轨处在一个四战之地,绝不可能久存,一旦势弱,或者周遭有一霸道强国崛起,则西凉政权必然灭亡,然而更让人欲哭无泪的是,他的周边都是些一等一的强国,为首的东西突厥及吐蕃王朝,而新兴的大唐王朝也虎视眈眈,就连实力最弱的吐谷浑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而反观李轨在占据了西凉之后,就以为天下太平,可以安心的做自己的草头天子了!对自己的处境是毫无所觉,对即将向自己走来的危机也视而不见,就算有人告诉苦口婆心地告诉他了,他也是充耳不闻!不禁使人呜呼!

    刘文静这边一帆风顺,如预想中的一样不费吹灰之力,而反观安兴贵这边就没那么容易了,安兴贵没有选择如刘文静一样单刀直入的方式,而选择了“曲线救国”的迂回战术。安兴贵充分利用了自己安氏家族这条西凉资深“地头蛇”的关系与人脉,在当地为自己造势,后来在其亲弟安修仁的强力推荐下,假意投到了李轨帐下,李轨知道安兴贵曾在唐朝做过官,于是便向安兴贵打听唐朝的消息,同时也是试探安兴贵是否是真心归顺。

    安兴贵为博取李轨的信任,给李轨透露了许多貌似重要的信息,还特意给李轨分析了一番形势说:“唐军虽然歼灭了薛举但也损失惨重,且陇西大量地区还未彻底消化,北面及东面又有东突厥与王世充威胁,此时自顾不暇,根本无力他顾。”反正就是一句话,说通俗点就是:您就把心安稳地放在肚子里,唐朝自己现在还手忙脚乱呢?哪有时间来管您呀!您选择在这个时候称帝,实在是太英明了!同时安兴贵说的也不全是白话,他还给李轨提供了一个更又价值的消息用做投名状——吐谷浑将出兵攻打西凉。

    安兴贵之所以要把吐谷浑进攻的消息告诉李轨,是因为在安兴贵的眼里,鹬蚌相争,无论谁伤,对他和大唐来说都是一件只好不坏的事情,而他也正好有机会可以浑水摸鱼。

    李轨听完安兴贵的话,不禁冷吸了一口气,连忙召集一众文武大臣,商议抵御吐谷浑的战事,并按安兴贵提供的情报组织防线部署兵力,非但使吐谷浑没有占到半点便宜,反而损兵折将。之后论功行赏,李轨以安兴贵提供情报为由,居首功,封左右卫大将军。

    本以为吐谷浑吃了点亏就会退兵,可没成想吐谷浑非但没有退兵,反而不停增兵,大有一股拼命的架势。所以李轨也没办法,只能奉陪到底,将大量兵力滞留东南与吐谷浑僵持。

    再说大唐第一卧底安兴贵,安氏家族为武威望族,其在西凉声势之大就连李轨也无法忽视,以其当代家主安修仁为户部尚书执掌机要,同时安氏子弟多在西凉政权中担任不同要职,所以安氏家族在西凉不说是权倾朝野,至少也是首屈一指的显赫家族。安兴贵作为其核心子弟,更是当代家主的亲哥哥,其地位不言自明,如今他更是身居高位,其影响力可见一斑。尤其是在获取西凉政权内部情报上,更是不用多说,几乎没有什么机密情报是他获取不到的,就算他本人无法直接获取,也可以通过安氏家族的力量与人脉去获得他想知道的一切信息。

    短短一月,安兴贵就把西凉查了个底儿掉,并在心里做出了自己的综合分析与判断,不说绝对精确,但也有理有据。此时的西凉政权经过李轨的一系列战略盲动,局势可谓是危机四伏。

    他的第一个错误就是求虚名,而不务其实,唐朝灭薛举平山南、巴蜀,大势初成,李轨为博帝位虚名无端与唐朝交恶,树强敌于外。他的第二个错误就是,大兴土木,徭役无度,劳民伤财,以至民不聊生,要知道在一千多年前的农业社会,农耕生产力并不太高,而且雍凉地区无论是水源、耕地、人口都远远不如内地中原地区,就连屡经战火摧残,环境破坏严重的关中平原都远远不如,其主要经济依赖于丝绸之路的商道维持,一般像这种严重依赖于外部的经济模式,是很难支撑大规模工程建设,和战争考验的。而李轨非但没有意识到国家的处境,反而为替自己登基称帝造势,谎称夜梦神女降世,胡巫解梦称:此为祥瑞之兆,乃上天示意您当为天子。

    显然这出双簧可并不怎么高明,李轨以神女入梦为幌子,当即决定征伐十几万民夫修建神女台,迎接神女,同时又以迎接神女为幌子大肆营建宫室园林,供自己享乐,要知道古代徭役是民众无条件服从的义务劳动,不但没有工资的,还得自家出生活费,且徭役一般采取军事化管理,十分严苛不说,且劳动十分繁重。而且一征就是十几万壮劳力,要知道整个隋朝末年,天下大乱,人口锐减,至唐朝统一之后,人口已由隋朝巅峰的五六千万,锐减至不足两千万,这一局面要到一百多年后的开元盛世才能恢复。况且西凉地处边陲,生产力不足,人口远不如中原,其人口绝不会超过一百五十万,除开老人,女人和孩子,其壮年劳力最多五十万,再刨除二三十万军队,其国内能调动的劳动力绝不超过二十万,而李轨建神女台一征就是十几万,可以说此时西凉的民力几乎已经干涸了。

    要是经济发达的太平盛世忍一忍还好,可在这人心思变的乱世,百姓本就劳苦厌生,李轨如此行事,无异于在一个本就要炸的火药桶里不停地加火药,而且他还把这个火药桶放在了自己的床榻之下,只要有一颗火星,那他就真的只有上天去找他的神女了!李轨大兴土木的同时,他还要应对庞大的战争开支,西凉土地贫瘠,经济脆弱,其财政透支严重,国家经济几乎到了快要崩溃的边缘。

    实话说,要在这个乱世站稳脚跟,民心无疑是至关重要的,而什么是民心?谁能满足百姓当下最迫切的需求,谁就能占领民心,而百姓当下最迫切的需求就是,生存和安定!安定给人生存的希望!在这乱世谁能使百姓弃死乐生,谁就能占据民心,而百姓也会百倍地回报他,为他也为自己,赴汤蹈火尽效死命,因为他们知道,欲乐生必先效死;而欲使百姓效死,也必先使其乐生,然天下诸侯不知凡几,能真正明悟此中道理,并践行于实际者寥无几人!

    李轨的第三个错误就是,不纳忠言,滥杀功臣,至使言路阻塞,奸佞当道,众叛亲离;开国元勋吏部尚书梁硕,明锐地察觉了国家此时危机万状的情势,无法坐视自己为之奋斗的国家一步步沦落,冒死直言劝谏李轨,停止营建神女台,停止大兴土木,遣散徭役,使百姓复耕,恢复生产,缓解国家财政的危机。然而这耿耿忠心之言,却引得李轨勃然大怒,这哪里是进忠言,这分明就是要坏老子的事,阻止老子登上帝位,混账!谁要敢阻挠我当皇帝,我就要他的脑袋,李轨当即就要把这个不识时务的梁硕推出去斩了,怎奈众臣纷纷求情,言之凿凿,好似说得要是杀了梁硕自己就不是明君,李轨面色一沉,好个梁硕,你人缘不错啊!我要杀你,近满朝文武都在为你求情,既然如此你就非死不可了!李轨不禁暗下杀心,但又转念一想,自己登基在即,也不好太驳众臣脸面,于是便忍了这一时之气,暂时放过了梁硕,但在李轨心里这个梁硕已经是个死人了,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这不,李轨刚回到后宫就有人来进谗言了,李轨的儿子李仲琰因与梁硕有些私怨,就是当初李仲琰仗着自己王子的身份想通过梁硕的吏部安排几个亲信,可这个梁硕的为人,说好听点是正直,说难听点就是有点轴,一根经,你说你就是要拒绝,也要委婉点嘛!可他不,真是一点面子都不讲啊,愣是硬挺挺地当着那么多吏部官员的面给直接拒绝了,弄得李仲琰十分尴尬,愣是下不来台,气得李仲琰当场就撂下了狠话“咱走着瞧。”

    狠话是撂出去了,可梁硕为人还是很谨慎的,为官清廉,办事也是矜矜业业一丝不苟,而且又是开国元勋,声望很高,竟愣是让李仲琰一时之间抓不着把柄,把李仲琰急得是抓心挠肺,不禁暗下狠心,非跟梁硕耗到底不可。

    而这一次,梁硕冒死披龙鳞,更是让李仲琰记恨,因为他的看法与李轨一样,梁硕想阻碍李轨当皇帝,不就是要阻碍他李仲琰当皇帝吗?这让他岂能容忍?

    无论是新仇旧恨,这一次他李仲琰逮着了机会,就绝不会轻易放过,而且又涉及到了他的核心利益,他岂能不把梁硕趁势踩死。

    于是,朝上李仲琰仔细着观察形势,一下朝便匆匆忙忙地赶到后宫面见父王李轨,说尽了梁硕的坏话,李轨看着眼前上蹿下跳,眉飞色舞的儿子,心中默然,思考了半晌,说了句:“你想怎么办,就去办吧!”

    李仲琰当即喜上眉梢,他要得就是父王这句话,随即一拱手应了一声便下去了。

    李轨望着儿子的背影,不禁有些黯然,梁硕此人不能放过,必须要死,否则今天有一个梁硕出来反对,那明天就回有十个梁硕,他一定要杀这只鸡来给猴看,但他又不愿背上杀忠臣,杀功臣的骂名,所以这个锅就只能甩给他这个傻儿子了!将来就是迫于形势要给梁硕平反,他也可以说他是受了小人蒙蔽,误信了谗言,是无心之失,也算不上什么过错,到时重恩一补偿,别人依旧会对他感恩戴德的,不管怎样他都是一个圣君明主!至于李仲琰,从这一刻开始就注定成了李轨手中的一枚弃子!

    十天后,李仲琰命人从梁硕府上搜出百余副甲胄兵器,私藏甲胄兵器,罪同谋逆,此番“证据确凿”众臣也不敢再求情,李轨故作挣扎了一番,为表示怀柔功臣,无奈之下便赐了梁硕毒酒一杯。

    梁硕死了,李仲琰不但成功拔掉了扎在心里的一根刺,而且还帮父王解决了一个难题,立了一功,想着自己在父王心里的份量又重了一分,感觉整个人都是神清气爽了,仿佛就连脚步都不禁有些轻飘飘的了。

    就在李轨、李仲琰满心欢喜地以为成功拔掉了一根心中刺的同时,而文武百官们心里也深深地扎下了一根刺!

    梁硕,那可是跟着他一起打天下的开国元勋呐!说杀就杀了?这不是卸磨杀驴吗?不,说错了,是磨还没卸呢,就已经把驴给杀了,这怎能不让人心寒!心颤!

    老实说,他们这出“私藏甲胄,意图谋反”的双簧确实不显得高明,他把所有人都当傻子愚弄,而到最后谁才是真正的傻子,还犹未可知!

    梁硕死后,李轨正紧锣密鼓地筹备着自己的登基大典,可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场大旱灾突然降临,从去年冬天一直到今年四五月,西凉境内滴雨未降,且天灾恰逢人祸,大量春苗干枯而死,饥荒逐渐蔓延。

    失去主要劳力的平民家庭本就艰难,如今大灾降临,根本无法组织自救,一时间饿殍遍野,卖儿卖女,家破人亡者比比皆是。

    尚书左仆射(宰相)曹珍等人上奏请求赈灾,刚开始李轨还是很热心的,毕竟自己就要登基称帝了,收服民心还是必要的,不然怎么显得自己圣明天纵呢?而且他还以身作则把自己的私库家产都拿了出来赈灾,同时也逼得其他文武官员,世家大族也纷纷捐款,再加上各地州府仓库的备荒粮,但也只是杯水车薪,远远堵不上饥荒的缺口。

    于是曹珍就又上疏请求调拨部分军粮赈济灾民,可这一次李轨就显得没那么大度了,迟迟不肯批复。曹珍久久不见批复,可灾情如火,粮食多在仓库里多停一刻,就不知要死多少人命,每每想到此处,曹珍都是心急如焚,于是他就一封接着一封地上奏疏,反正一到不行他就多上几道,可还是没有回音,于是曹珍只好犯颜闯宫了。曹珍直接闯到李轨面前,也不管李轨其什么脸色,也不管他听不听,反正一进屋就“铛铛铛~”磕了几个响头,然后就直接说出请求调拨军粮的事。

    李轨先是一愣,略微沉吟了片刻,只说了一句:此事重大,还需来日朝会,再做定夺。就把曹珍给顶了回去,看着李轨不容置喙的神情,曹珍虽不甘心,但也只好回去等着。而好不容易等来了朝会,曹珍领着一众忠直朝臣,还没开口请示,太卜卿兼兵部尚书谢铳师就先开口了,说:前线与吐谷浑的战争日渐吃紧,请求调拨军粮五十万担,以解燃眉之急。

    李轨故意作出大吃一惊的样子,问了几句前线战事的情况,谢铳师的回答十分急切,仿佛前线马上就要断粮了,李轨随即又故作难色,用无奈的眼神看了看曹珍,便准许了谢铳师的奏请。

    李轨心想这下曹珍总不至于一根筋似的跟我要粮了吧!李轨专门设下这个局,就是要让曹珍知难而退,不要在跟他要粮了,前线正在打仗,而后方又在营建神女台等国家工程,一个想停停不了,一个不能停,这两项大事他都必须维持着,若粮食都拿去喂了灾民,那这两件大事他还怎么办?所以李轨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调军粮的,因为他深知无粮不聚兵的道理,而且在他看来这还关连着他的权位,以及他当皇帝的梦想,那他就更不可能让步了!

    可李轨终究还是低估了曹珍的决心,尽管他知道眼前的这出双簧是李轨在敲打他,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出了请求调拨军粮赈灾的事。

    但此话一出,便立即招来了谢铳师的抨击,说:“刁民贪婪,有些刁民明明有粮,却非要装穷,就知道向朝廷伸手要粮,曹相公可千万不要被骗了,无意之中为刁民张目。”

    曹珍一听就怒了,厉声喝道:“谢尚书,你到武威城外去看看吧!难道那满地饿殍也是假的吗?”

    谢铳师心想反正有皇帝背后示意,丝毫不惧曹珍,放声争辩道:“曹相公,你也太耸人听闻了吧!那些饿死的人本就都是些面有饥病的人,而那些体格健壮之人怎么就饿不死呢?还是只怪他们自己身体羸弱罢了!军队是国家最后的保障,现在前线战事正是焦灼之时,军粮万不可挪为他用。”

    曹珍一听也来了火气,谢铳师堂堂一国重臣,这说得还是人话嘛!曹珍不理谢铳师直接对李轨行了一礼说道:“陛下,百姓才是国家之根本,自古凡仁君者岂能坐视子民饿死而不救也?陛下切不可舍本逐末呀!灾情如火,请陛下速速调拨粮草,以解万民之急。”

    李轨一听当下就有些来气,呦呵!才杀了一个反对我当皇帝的梁硕,这又来了一个教我当皇帝的曹珍,这些人都是怎么了?一个个的,为什么都要来跟我作对。

    谢铳师始终观察着李轨的脸色,还不等李轨发作,谢铳师就连忙斥责曹珍道:“曹相公,你如此急切地要调拨军粮,难道真是为了陛下,为了国家吗?我看你是私心作祟,以公谋私。”

    曹珍一听登时怒发冲冠,喝道:“一派胡言,我曹珍耿耿忠心,自有天日可鉴,谢铳师你辱我太甚。”

    曹珍一个耿直文人,要论颠倒黑白,哪里是一个**的对手,谢铳师几句话就把他气得暴跳如雷,从而落入谢铳师地节奏当中,谢铳师冷笑了一声,说道:“还敢说你没有私心,怎么戳到你痛处了?气急败坏了吧!”

    “你……”曹珍被气得面红耳赤,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谢铳师根本就不给曹珍喘息的机会,痛打落水狗,连忙说道:“你负责赈灾以来,百官慷慨解囊,陛下更是宵衣旰食,倾尽大内私库,用以赈灾济民,而你曹珍却贪天之功,趁机博取虚名,你出去听听,现在外面到处都是你曹相公赈灾济民大仁大义的佳话!你曹珍还敢说自己是一片忠心,我呸,你贪功慕名,却至陛下于圣明不顾之地,至国家安危于不顾,你算是个什么忠臣。”

    谢铳师一番疾风骤雨般的言辞攻击,把曹珍气得是一阵头晕目眩,浑身颤抖得指着谢铳师,说不出话来“你……你……”

    这时李轨站起身来一拂衣袖,断喝道:“够了,军粮暂不宜调动,待前线熄战之后再说,当下筹粮赈灾之事,依旧由左仆射曹珍全权负责,散朝。”

    说罢,李轨大袖一挥转身就要下朝,曹珍连忙跪拜,仿佛用尽了浑身力气,大喊道:“陛下,万民饥馑,嗷嗷待哺,无不翘首企盼陛下天恩雨露,难道陛下真的忍心,至万民于不顾吗?”

    李轨一听,顿时面沉如渊,横眉冷眼,暗露杀机地说道:“曹珍,你给朕记住,国是朕的国,民也是朕的民,朕该怎么做,还用不着你一个臣下来教,目前国家举步维艰,你告诉百姓,再忍一忍吧!”

    说罢李轨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听完李轨的话,曹珍顿时如遭雷击,顿时木在了当场,忍!还要让百姓忍一忍,百姓已经忍得够多,够久的了!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易子而食的惨事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他竟然还要让百姓再忍,一,忍!这还有天理吗?神女台及附属宫廷的营建每日消耗的粮食物资何止千万,本来曹珍此次是想奏请先暂停营建神女台工程的,只要停止营建神女台,就能抽出大量粮草物资用于赈灾,但有梁硕这个血淋淋的例子在前,所以他不敢轻易提及,所以就扯到军粮上,使李轨意识到当下的危机局面,然后他再顺势引领众臣,逼李轨停止营建神女台。可让曹珍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轨根本就没按曹珍的套路出牌,而是跟曹珍打了个对对胡,派了个谢铳师出来搅局,让曹珍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此一局,李轨可谓老谋深算,但李轨和其他自命不凡的枭雄一样,犯了一个同样的致命错误,就是他们只沉溺于眼前的勾引斗角,尔虞我诈,却忽视了一切政治争斗存在的根本,就是政权的存在,就像唱戏的戏子,戏台都没了,还唱什么戏!李轨的失败只是时间问题了,因为他李轨唱戏的台子就要塌了。

    曹珍在原地站了半晌,浑身木然,失魂落魄地走到殿门外,先是一阵大笑,两行热泪顺着鼻梁淌了下来,回想起城外的那一幕幕饥饿惨状,一具具皮包骨头的尸体,一双双幽蓝如鬼火般的眼睛,锅里煮着猩红的血水,一个个面黄肌瘦如饿狼般的人争抢着还没煮肉就迫不及待捞出的人肉,你抢一只手,我抢一只脚,随便找个墙角蹲着,自顾自地啃食着,也顾不得是谁家的女人、孩子了,现在就只不过是他嘴里的一块肉而已!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亲人无力地倒下,谁的眼里都没有泪水,有的只是麻木,因为泪水早已哭干了。

    想着想着,曹珍顿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举天控诉着:“惜粮弃民,惜粮弃民,苍天呐!这是个什么世界。”

    曹珍一声吼完就“砰~”的一声撞死在了皇宫的金阶之上,鲜血顺着阶梯流下一滩血红,在这金碧辉煌的宫廷里显得是那么刺眼。

    曹珍死了!仿佛暗示着西凉王朝,最后一丝人性也磨灭了。

    此时的外界早已是流言纷飞,梁硕的死带来了天灾!而如今曹珍又死了,他又将带来什么?

    整个西凉都愤怒了,这个膨胀到了极限的火药桶终于要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