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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伍 枫叶桥端王倚桥独怜 四方馆晋侯舌战群儒

    比赛结束了,第三场,晏渐祁没有赢,是那位寿侯赢了。但晏同殊认为晏渐祁赢或是不赢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因为他已经做出了比赢得比赛更能震惊天下世人的举动。

    百步穿杨!

    要担任这威武大将军的职位,总督西北事务,非文武全才者不可任之。晏同殊此时对他的兄弟已经充满期待,他相信晏渐祁绝对会是他在京城立足的重要帮手。

    是日夜,晏同殊又在府里大摆宴席,宴邀这五十个比赛的公子。只是黄陵侯家的没来,老侯爷差人来说自己教子无方已经关在家中严加训斥,待改日再来赔罪。晏同殊也没理睬,只是告诉来人说让老侯爷息怒,并无大事,公子年轻好胜心强也是有的,不要管严了。

    其余诸位仍旧吃酒耍乐,欣赏歌舞,吃得醉了,又开始划拳行令,投壶斗牌,好不逍遥。

    晏渐祁也不再似之前那般拘谨,行令,投壶,他样样拿手。

    那里晏同殊,太子,还有寿侯摸牌,还少一个,晏同殊见找不到了晋侯,忙问:“四爷呢?”

    侍女道:“在外面投壶呢。”

    “快去请他来,斗牌正少他一个呢。”

    少停晏渐祁进来,看见坐上的三人,却“哎呦”一声,转身就走。

    晏同殊忙扯住他,笑道:“你跑什么?”

    晏渐祁笑道:“坐了三个摸金校尉,我不走还干什么?真你们三个会赌钱的坐一块儿了,明面上是赌钱耍子,我看呐,是商量好捞了我的钱你们好平分哩!”

    三人大笑。太子过来,笑道:“我与你一伙儿的,你怕什么?”

    晏渐祁笑道:“果然有大哥帮衬我,我就不怕了。”

    于是四人落座,太子坐北,寿侯西,晏渐祁南,晏同殊东。各自摸牌。

    晏同殊连连咂舌,道:“时运不济,又是一副臭牌。”

    太子笑道:“我当是你的霉运在赛马的时候就用尽了。”

    晏同殊便道:“可不是嘛,黄陵侯家的也不知怎么就盯上我了。亏得四弟,要不然,我性命休矣。”

    晏渐祁正看着自己手里的牌,想着要出什么,一张二饼待出又不敢出的,听见晏同殊的话,竟把二饼给打了出去,又说:“那小公子多大的能耐,还敢伤哥哥分毫,果然他求胜心切,连体面也不顾了。”

    晏同殊才要说话,突然寿侯把牌往桌上一拍,大笑道:“我可胡了!”

    晏渐祁这才反应过来,伸手就要去夺那张二饼,笑道:“这可不算,我原说话忘了的。”

    寿侯把牌死死按住,笑道:“我可不管,两位殿下可是都看见了,是你自己把牌出了的。”

    晏渐祁笑道:“都怪三哥,打牌就打牌,又说什么话啊。我知道了,你两个串通好的,来赢我的钱哩!一个和我说话,让我分神,冷不防就把牌出了。我就说不打,你们非留我这里,我实诚老实,比不得你们眼活儿心活儿,一个人就有八百个心眼子!”

    寿侯笑着对晏同殊说:“瞧瞧,不过赢了他一点子钱,便有这两车子话说出来了。我知道我说不过你。”把手一摊,笑道:“你牌上输了我,我嘴皮子上也输给了你,咱俩扯平了,快快拿钱来。”

    晏同殊笑道:“怪我,不该把话岔开的,这钱该我给。”

    晏渐祁笑道:“不过是玩笑话罢了。”便让小厮取一吊钱来给寿侯,寿侯也收下了——他们本就是一块长大的,素来投契。

    晏渐祁又笑道:“三哥果真觉得对不住我,将来我有难处,帮衬帮衬我,也就是了。”

    “一定,一定。你我兄弟之间这本就是份内之事。”

    约摸五更天,才都散了。

    次日才吃过早饭,晏渐祁便又来王府了,他往里走,走到荣盛居的穿堂,正好魏封宜从里面出来,二人打了照面。

    晏渐祁作揖:“给嫂嫂请安。”

    魏封宜甚是和颜悦色,她正要往库房清点账目,笑道:“四叔一大清早的来做什么?”

    晏渐祁陪笑道:“三哥在家么?”

    “在书斋呢,你去吧。”

    “是。”

    魏封宜身子一服,带着丫鬟走了。晏渐祁也往书斋去。

    晏同殊的书斋被枫林包围,远远看去火红一片。书斋是一座阁子改的,在鲜艳的红中露出一点点棕色的楼阁来。阁子下有水流,有三四只白鹅浮水,惊起涟漪。水在日光下闪着金光,金光将水中浮叶衬得愈发鲜红。水上有桥,桥上有水,显然是刚洒扫了的,几片火红的枫叶飘飘荡荡落下,有的落在桥上,有的落在水中,一去不回头。

    溪水潺潺,温风习习,市井繁华中竟有这样遗世独立的幽静之地,沾满世俗喧嚣的行人,若肯驻留此地,定然会洗去一路的灰尘,寻得心中一尺安谧所在。

    晏渐祁走上木桥,看落红飘入水中,难以回头,不免伤感起来。想起自己与这落叶,又有什么两样,都是无根的浮萍罢了。

    “四弟。”

    晏渐祁回眸,晏同殊已从阁子里出来,走到桥上。

    “三哥。”

    晏同殊背着手走过来,他穿着一件鱼肚白的宽袖长袍,在满目的火红中分外惹眼。他走到晏渐祁身边,问:“你方才看什么呢?这样出神,我在阁子上看了你好一会儿。”

    “看这叶子呢。”

    晏同殊却抬头看了看天,日光甚是温和,并不刺眼。他若有所思,语重心长地道:“人啊,说到底跟这落叶有什么两样呢?左不过匆匆一辈子,它落了水,人入了土。”

    他顿了一顿,目光忽然黯淡了,又说:“不过它啊,一辈子挂在树上,以色示人也就罢了,一辈子也就这些用处了。”他哼了一声,“多少人活了一辈子还没活明白呢。”

    晏渐祁见他眉头紧蹙,目光怅然,忙问:“三哥心情不好么?”

    晏同殊摇摇头,笑道:“与你一样,见景生情罢了,倒是你,刚才又想的什么?”

    “我也是感叹自己不过落叶一般,无依无靠罢了。”

    “记住。”晏同殊拍了拍晏渐祁的肩膀,“总有一天,你要学会自己当自己的靠山。人与人之间是靠利益和自己的优势来相互吸引的,不可能有人会扶持你一辈子,你也不能一辈子都依靠别人。”

    晏渐祁微微一怔,着实受教不少,忙说:“我知道了,多谢三哥。”

    “不说这些了,说说去四方馆的事儿。”

    “正是,那个辩论……又是什么?”

    晏同殊道:“萧禁半月前上奏章,说杨聘如今已是冢中枯骨,愿意归降。这可是震惊全国的大事,国子监那些学子们,又坐不住了,就将杨聘一举击溃还是画河而治,又开始一场辩论。”

    晏渐祁便明白晏同殊的意思了,说:“三哥是要我也去参加辩论?”

    晏同殊点点头,问:“你可有什么主张么?”

    “画河而治是……”

    “渭水以北,黄河以西,归杨聘;渭水以南,黄河以东,归大周。你心里有什么主意,快说给我听听。”

    晏渐祁心里早就有了主意了,但他不肯轻易说出来,但不说又怕晏同殊不高兴,毕竟他有心扶持自己,不能让他寒心,便粗讲个大概,说:“我觉得不如一举击溃的好。”

    “你说。”

    晏渐祁将嘴一撇:“独见东晋,南宋之事便知了,自古以来,偏安一隅,天下决无长久者。”

    晏同殊闻言,大喜,抚掌而笑,道:“兄弟你与我想一处了,好,好!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往四方馆去!来人,备车,备车!”

    四方馆在国子监的东南角,当年太宗皇帝为了扫清四夷,纵横天下,故而广罗天下人才。朝堂上文武之才治国良策颇多,太宗皇帝还嫌不够,他认为朝堂上的官员大都四五十岁,虽然是大周的中流砥柱,但除了他们,大周还需要一些新鲜血液——所以太宗在国子监设了四方馆,让在国子监就读的学子在国家大事上,广发言论。年轻人敢想敢干,总有许多新奇点子,虽然少不了纸上谈兵,但着实在治国安邦上提供了许多良策。

    于是四方馆一直开设到如今,已不拘着仅国子监学子在此讨论国事了,京城的学士,大儒,官员往往都会在这里,或讨论,或看别人讨论。

    四方馆管理人员称之为“奉正”,一般都是皇帝亲自挑选的人,奉正手下有两个助手,称之为“笔录”,也都是奉正亲自挑的人,负责把辩论中支持者最多的观点或言论记录下来,供皇帝观看。

    如果皇帝赞同了,一般会给个一官半职,等在国子监读完书,直接上任,不必经过吏部的考试。

    本朝的叶阁老就是五十年前在四方馆一鸣惊人,语惊四座,三言两语点明大周一百年发展走向而入了仕途,至今,他已是三朝元老了。

    晏同殊和晏渐祁在国子监正门前下车,早有执事的官员把他们迎接进去。

    才走到巷口,便听见前面的三层楼阁里传来熙熙攘攘的吵闹声。不少人从里面走出来,更多的是走进去。

    晏同殊问:“你可来过?”

    “不曾。”

    晏同殊点头,便拉着他快步向前。馆门前一个瘦削老头,坐在一张桌子后,桌子上放着两个木牌。

    瘦削老头坐在那里打瞌睡,并不理人,好像也没察觉到兄弟二人到来。晏同殊也不理他,看了眼木牌,一个写的是“战”,另一个是“和”。他指着对晏渐祁说:“你看,这木牌便是今日辩论双方的两个立场,一般都是老学究定的。”

    晏渐祁道:“我们自然是选战了。”

    瘦削老头突然开口,仍眯着眼,缓缓说道:“两个后生可得三思,但凡来的大多选的都是和,你却要选战?”

    晏同殊眉头一皱,又想那瘦削老头看来不认得自己,只把自己当成寻常的读书人,情有可原,便问:“老先生,此话何意?”

    老头撇着嘴,抬起一只眼皮看了他一眼,冷冷说道:“你既要战,只管战去,何必来问!”

    晏同殊强忍怒气,冷哼一声,拉着晏渐祁往里走。

    推开门,除了人再也看不见其他,乱哄哄的也听不清正在说什么,中间是一个台子,台子两旁共九排座位,坐满了人,二楼,三楼上也是座无虚席。——有两张红桌子格外显眼,那是“笔录”的位置。台子上站着一位读书人,与一位灰白胡子的老者正在说话。

    老者似是正在比划什么,晏同殊认得他是这里的奉正,之前是在大理寺做官的,告老后被皇帝安排在这里。

    晏同殊对晏渐祁说:“这读书人你可认识?”

    晏渐祁摇摇头。

    晏同殊上下打量了那书生一眼,见他神采飞扬,颇有自得之意,便说:“且听听他说什么,他说完了,你好好想想你的。”

    “好。”

    突然听见一声锣响,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读书人要开讲了。那老者嘱咐完下台,看见晏同殊,忙走过去请安:“端亲王,您吉祥?”

    晏同殊点头,又推过来晏渐祁,道:“这位是晋侯爷。”

    老者又请安。

    晏同殊让晏渐祁先去找个位置坐下,他低头与老者道:“我这兄弟有些才学,想上台子上说一说……”

    老者满口应承,笑道:“懂得!懂得!您放心!”

    晏同殊点头,转身去找晏渐祁——冷不防角落里一直有位公公盯着他……

    却听台上那读书人说道:“诸位须知,方今大争之世,列国争雄,诸国之中,并无一国有能力可以一统天下者。今我大周称霸天下,唯有北魏,西秦可以与我抗衡。魏、秦之中,又有秦最强。杨聘占据西北,愿与我画河而治,正好可以为我大周阻隔西秦,故而我以为,当与杨聘讲和。”

    晏渐祁在台下,听他这番言语,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冷冷说道:“一派胡言。”

    那人说完,却有颇多的支持者,掌声雷鸣,齐齐喝彩。

    晏同殊道:“果真讲和,那才是误了国也,贤弟,你快上去。”

    晏渐祁真个就上了台,掌声戛然而止。

    国子监的学子们从来没有见过他,都在窃窃私语,问此人来历。也有一些并非国子监的,比如朝廷的大员,也来听讲的,虽然认识,也不好道破——在这里,人人关注的都是学识的深浅,而不是身份的高低。

    晏渐祁走上去的时候,晏同殊还怕他会紧张,他印象里四弟几乎没在公共场合里表现过自己,但当他看到晏渐祁稳重地走上台,那份气定神闲简直是换了一个人,心里放心了许多。他开始环顾四周,看看周围有没有朝廷的官员坐在这里。这种场合往往少不了他们。

    “方才,那位仁兄说,应当讲和,我不这样认为。”晏渐祁站在台上,却一直在看晏同殊,只有看着他才能给自己打气,“咸阳是我大周的门户,今若讲和,渭水以北,归杨聘,无疑是将我大周西大门的钥匙拱手让与他人。倘若杨聘归顺,可我仍被他握着命门。方才那位仁兄也说,西秦才是我大周的强敌,今日仅仗着有杨聘在中间,秦军才无法东进。可杨聘打不过我大周就一定打得过秦军么?一旦杨聘覆灭,我大周无疑是将门户敞开而待秦军也!故而,我以为,当趁杨聘新败,一鼓作气,收复咸阳!”

    座下一人高声说道:“一鼓作气?我大周为了收复西北,整整打了六年的仗,消耗了多少国力?把精力都放在区区西北之地,倘若北魏南下,南越北上,我大周分身乏术,如何是好?今日趁着杨聘愿意讲和,趁早休战,也可缓解民生疾苦,似这般穷兵窦武下去,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国家能不能支撑得住这样大的开销!”

    晏渐祁视之,见是一儒生,便道:“欲求太平,必先扫靖天下。夫后患未除而欲休养生息,决无此理。公言国家穷兵窦武,使民生疾苦,独不见后晋割让燕云十六州致使北宋百年见无力抵抗契丹么!燕云十六州乃中原地势险要之处,一旦丢失,欲守疆土,诚为难矣。夫欲以无门之户建大厦庭院,焉能无盗窃之贼者乎?”

    那人语塞不能答对。

    座下又一人,说道:“夫仁君者,仁者爱人,今杨聘已愿诚心归降,不发仁义之心而赶尽杀绝,此无仁心之人也,岂不是白读了孔夫子之书么!”

    晏渐祁闻言,冷笑道:“为人君者,以天下为己任,以苍生为己责。真正的帝王,是能让四海升平,海晏河清。而不是图一时安定而取妇人之仁!君只图一时仁义而留下后患无穷,真真愚昧之仁也!似此小儿之见,不足与高士共语!”

    那人羞愧不能答对。

    晏渐祁才要下台,忽一人起身将其拦住,晏渐祁看他颇有不平之意,料想又是来刁难自己的,索性又走上台去,淡淡问道:“仁兄有什么话要问在下么?”

    那人上台,抱拳,趾高气昂,仰着下巴,冷冷说道:“在下谯郡赵光,敢问足下大名?”

    晏渐祁心内一惊,他知道这赵光是一位大儒,在国子监颇有名望,不知他又有什么话来问自己,务必得小心应对才是,便作揖还礼,道:“在下汝南陈亮,久闻先生高名,今日幸得相见。”

    谁知那赵光却冷哼一声,走到台中央,将晏渐祁挤到一边去,嘲讽道:“无名小辈,也敢在天子脚下狺狺狂吠!”

    果然是个恃才傲物的蠢材!晏渐祁心里骂道,强忍怒意,说道:“先生言重了,这四方馆原本就是奉了陛下旨意,令天下人在此广开言论,那么在下在这里说了几句话,怎么就成了狺狺狂吠?照先生的意思,是不许在下在这里说话了,但陛下令广开言路在先,先生不许我说话在后,在下倒不明白了,先生此举,是不要我读书人说话,还是存心违背陛下的旨意?”

    赵光一愣,底下人已经有起哄的了,而自己当今名士,却被这无名之辈问住,已是颜面尽失。适才见他接连问倒两个学子,料想他不过是个会耍嘴的,存心要教训教训他,故而上台便给了他一个下马威,不曾想竟被他立了威,岂不是声名扫地!

    他不敢再小瞧这位年轻人,顾不得自家的面红耳赤,说道:“我也不与你斗嘴,似我好歹也有些名声,你言语不敬我也不许你多计较。”

    他才不管晏渐祁听了这话后的鄙夷嘲讽的神情,只管把提前备好的话照搬出来,说:“你说战,如今杨聘已成冢中枯骨,若是将他逼绝了,他转而投靠了西秦,咸阳依旧是在西秦之手,而我大周还费劲了钱粮兵士,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且问你,果然如此,是战?是和?”

    晏渐祁说:“方才两位仁兄说和,我也说了,和,咸阳必然不能在我手中,而战,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方才赵先生说的不错,若是将杨聘步步紧逼,他不是没可能去投靠西秦。可赵先生忘了一事,西秦如今正在西方与羌人作战,无暇东顾。且不论杨聘是否会肯以中原帝王之尊,屈尊陇西之偏僻之地,便是真肯归降,秦帝也未必容得下他:将陕西之地归秦,则秦与我大周接壤,秦在西方已是应接不暇,哪有精力去领略东方?”

    赵光语塞,一时不能答对。

    晏渐祁似笑非笑,嘲讽地看了他一眼,又高声说道:“如此看来,和,是将我大周门户让于他人,若秦平定羌乱,必然东进,届时欲求安保,诚为难矣。战,外有西秦无暇东进,可无后顾之忧;内有萧禁当世帅才,何愁不能收复疆土?”

    忽又有一人起身,高声道:“适才算你说的有理,只是你无名之辈,却让我们这些学问高深的学士低头,我李笑第一个不服!”

    晏渐祁公然不惧,轻飘飘地问了一句:“那你要怎么?”

    “我要与你赌学识。”

    晏渐祁还没说什么,坐着的晏同殊暗叫不好,他知道四弟虽然胸中有韬略,只是这经论典籍,他只怕并不甚通,便道:“这位仁兄错了,今日四方馆会论,论的是国家大事,你若要讨论什么诗书,自去你国子监论去。”

    李笑却愈发得意,道:“我就是要与他赌个高低!”

    晏同殊看向晏渐祁,眼神有些不放心,晏渐祁知道这国子监遍地人才,心里也有些发怵,但已站到此处,断然没有退缩之理——这正是他的母亲教给他的,无论身处什么样的境地,都不要轻言放弃。

    他点点头,说:“放心吧,三哥。若不与这位仁兄切磋一番,只怕满座英雄,也不会服我的。”

    晏同殊点点头,复又坐下,心里仍然忐忑不安。

    晏渐祁冲李笑作揖,道:“请赐教。”

    李笑上台,作揖,冷冷说道:“承让了。”语气满是不屑,“我说一首曲,你若能与我对上,我便服你。”

    “愿闻其详。”

    接着,他略一思索,便道:“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晏渐祁知道这是«山坡羊»的曲,略一思索,道:“千里江山,星穹出处,挥鞭西指咸阳路。黄沙浑,波涛怒。好个帝王兴业处,古来英雄为此多踌躇。成,江山在;亡,江山败!”

    李笑听了,连连点头,冷笑道:“你倒也不忘说收复陕西的好处。”

    晏渐祁笑道:“愚直之言,冒昧了。”

    “我还有呢!”李笑道:“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落灯花棋未收,叹新丰孤馆人留。枕上十年事,江南二老忧,都到心头。”

    晏渐祁看向晏同殊,深知今后能否举步青云,就看今日一战,想起早晨晏同殊在桥上嘱咐自己的话,他有些恍惚,诚然是命运在自己手中掌握,纵然是身在这帝阙之上,万般的身不由己,可自己也应当主宰自己的命运,自己要做自己的靠山。

    有感而发,他目光有些怅然,缓缓说道:“一点残月一点霜,一脉清风一脉凉,痴儿总怨三更冷。孤灯斜映残红,叹锦绣前程难求!枉读十年书,白挽射狼弓,竟一场空!”

    吟罢,泪眼婆娑,冲李笑作了一揖:“失态了。”

    李笑似是才怔过神来,凝视了晏渐祁良久,说道:“罢了,你是个良才,我算服了你了。你也不要怨恨生不逢时,天生我材必有用,不到你出头的时候,老天爷还是要磨炼你的心性的。”

    “是,多蒙先生指教。”

    二人作揖后下台。

    晏渐祁给了晏同殊莫大的震撼,可晏同殊却高兴不起来。

    他希望自己的兄弟能够出色,但不希望比自己出色太多。

    他笑着迎接晏渐祁过来,一番夸奖,兄弟感情着实增进不少。

    在场的人士大多也都被晏渐祁的才识所折服,故而最后投票,晏渐祁主张“战”的策略,得票最多,那两个笔录,也早把他的言论整理好,封起来呈到宫中。

    众人陆续退场,晏同殊和晏渐祁也出去了,丝毫没有发现东宫的那位郭太监从人群里挤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