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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柒 皇帝怒废愚直臣 阁老巧言护皇权

    皇帝乘辇轿到了养心殿,大学士董仪和与礼部尚书张让正在殿外恭候,见了皇帝,慌忙跪拜行礼。

    “起来罢。”皇帝径直走到殿内龙椅上坐下,“两位卿家所来何事?”

    董仪和道:“回陛下,萧禁上奏折,言杨聘愿率众归降。今奏折在此,请陛下过目。”

    说完,将奏折呈上。

    皇帝翻看奏折,果然萧禁大胜,并且不日就要回京,自然是大喜致胜。大周这几年一直在走下坡路,在西北打了这三年的仗,确实很消耗国家的元气,如今收复西北,既安定了边疆,又可省去国家一项开支。

    “好!”

    皇帝很是激动,在大殿中来回踱步,不知要说什么好。

    董仪和道:“陛下,可否要嘉奖大将军?”

    “奖,大大地嘉奖!”皇帝道:“萧禁此番立了不世之功,着封一品忠肃公,授太师衔!另外萧禁回京,朕要亲自接风,规模越大越好,这事儿,就给张让去办罢。”

    谁知张让却突然跪下,面如铁色,大声叫道:“回陛下,这差事,臣干不了!”

    旁边的董仪和听言,吓得面如土灰,惊慌地看着皇帝停步在原地,皱着眉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张让,心里暗自叹息。

    张让继续叫道:“萧禁乃是张狂跋扈、不法之臣,臣不敢违背祖宗规矩,去迎接目无王上之奸贼!”

    皇帝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他的目光像一把尖利的刺刀,将张让从外到内观察了个干净,刀刃上的锋芒散发着寒气,仿佛下一步就要取他的性命。

    皇帝凝视了张让良久,又将视线落在一旁董仪和身上,又是凝视良久,突然大笑,那笑声让董仪和打了一个寒颤。

    只见皇帝咬牙道:“好,好,好!好个忠臣!董仪和!我大周有这样的好臣子,你们还不都灌了黄汤挺尸去!”

    董仪和慌忙跪下,颤抖着道:“陛下息怒!臣与张尚书是半路碰见,一道儿来的,果然不知道张尚书是为了这个。想必张尚书是嫌迎接仪式太铺张浪费,话说急了些,陛下切勿动怒,若有伤龙体,岂不是臣等弥天大过?”

    “哼!”

    皇帝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坐回龙椅上,看那张让的眼神,直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帝把萧禁宠的什么似的。

    那张让更是将生死置之事外,跪在那里,那皇帝便是气到什么地步,他只是一动不动。——或许他根本不知道皇帝在生气什么。

    倒让旁边的董仪和心里窃喜,他知道想让与萧禁素来不和,而萧禁与自己背后的王氏一族亦是关系微妙。——他此番来,其实正是为了王家来的。

    董仪和作为王密的外甥,必然要为王家纵横谋划,所以他才成为太子党的中流砥柱。

    萧禁此番立下不世之功,最不爽的就是王家,所以董仪和此来是要探探皇上的口风的。

    听见皇帝口口声声称萧禁为恩人,他心里早凉了半截儿,可又见他为了萧禁怒斥当朝正二品的尚书——太夸张了,所以他突然明白了一些别的东西。

    萧禁在皇帝心目中或许并没有那么重要。

    有句话叫:功高震主。

    还有句话叫:敌不动,我不动。

    在皇帝榨干萧禁最后一丝血之前,萧禁还是大周不可磨灭的忠臣。还是皇帝的恩人!

    只可惜张尚书太实诚了,是个妥妥的书呆子,自然只能成为皇帝的垫脚石。

    所以董仪和才会心内窃喜,他知道萧家已经被皇帝有所忌惮,那么其对太子、对王家的威胁,便会不足为惧。

    只听皇帝厉声说道:“你口口声声说萧禁是不法之臣。好,朕问你,萧禁有何罪状?”

    张让仍大义凛然,一五一十道:“萧禁为了扩修府宅,修建什么畅请园,占了许多民田,百姓流离失所者无数,难道只这一条,还不够么!”

    皇帝料定他会这样说,便道:“修府院、宅子,是朕下达工部命令建造的。至于侵占田地的百姓,朕更没有弃之不管,而是令京兆尹好生安置。你又有何说辞?来人,传旨,张让诽谤大臣,抗旨不遵,着革职流放!”

    见张让还欲争辩,皇帝身后的刘琳忙道:“抗旨不遵原是要杀头的,陛下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可惜张尚书哪里明白,被殿前武士拖出去时,犹是满嘴里浑唚,不知骂的什么。但不想也知道是骂的谁了。

    董仪和还跪在地上,尽管他心里对张尚书的仗义执言而丢了官职而毫无波澜,但他还是表现出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样子。

    皇帝见了,很是满意,温言说道:“起来罢,松阳,朕怪罪张让,是他不懂事,你害怕什么。”

    董仪和这才缓缓起身,道:“张让昏庸,实在不值得陛下为此辈动怒,若气坏了身子,反不值了。”

    皇帝长叹一声,道:“张让迂腐,甚失朕望,只是这礼部尚书空缺……”

    董仪和答道:“无需陛下费心,内阁挑了人,请陛下裁度就是了。”

    皇帝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让董仪和退下,又追问一句:“朕记得叶阁老今日值班?”

    “是。”

    “把他叫来。”

    一盏茶功夫,皇帝低头批着奏折,刘琳进来,将一瘦削的老者带了进来,老者大约得七十余岁,白发苍苍,双目却扔炯炯有神,这是他历经三朝,看惯世事后的智慧。

    刘琳显然不敢在轻易打扰皇帝批阅奏折,走到皇帝身边,试探着轻声说道:“陛下,叶阁老来了。”

    皇帝这才抬头看了朱崇皇一眼,赐座,又道:“刘琳,把萧禁的折子给阁老看。”

    叶重卿将折子看完,双手将折子放在御案上,却默不作声,也不归坐,只站在那里。

    “怎么不说话啊。”

    “陛下恕臣无罪,臣才敢说。”

    皇帝嘴角上扬,仿佛早就知道叶重卿会这样说,微微笑道:“恕你无罪。”

    叶重卿才道:“老臣以为,大将军或许是……中计了……”

    他抬眸见皇帝神色平缓,并没有什么大的起伏,便继续说道:“杨聘求和才不过半月,音信全无,不至于立刻就递降书。况且,以当年臣与杨聘共事时,对此人之了解,此人心高气傲,城若破,他唯死而已。再者,他自知已闯下弥天大祸,投降,我大周群英为此能容得下他,诸多利害在此,他岂可屈膝投降。”

    说完,便继续暗暗观察皇帝的神色,见皇帝仍然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皇帝将奏折拿起,又松手掷在桌上,很是失望的样子,叹道:“朕也是这样的看法,方才董仪和在此,朕亦不敢说明。只因你素来为朕肱股之臣,朕才肯将肺腑之言告诉与你,与你商量对策。”

    商量对策?

    叶重卿心里纳闷,既然看出那杨聘是耍诈,直接告诉萧禁让他不要中计不就得了?还商量什么对策?

    不愧是三朝元老,叶重卿在庙堂这个风云场里已经磨炼得,皇帝们那些小心思他一眼就能看透。

    无非就是怕萧禁功高震主罢了,想打压打压,又不愿意当这个恶人,找个挡箭牌罢了。

    这太容易了。

    叶重卿稳居首辅之职几十年,靠的就是敢替皇帝当恶人。

    看着皇帝凝视自己的双眸,叶重卿淡淡应道:“臣以为,为陛下与大将军计,此时需要大将军去中这诈降之计。”

    二人心照不宣。皇帝靠在椅背上,反而故作不解,笑问道:“阁老明言。”

    那寒光必露的眼神却分明在告诉叶重卿:既然看透了朕想的什么,那就把话给朕说好,把这恶人给当好!

    叶重卿当然明白,他站在那里,扶着御赐的鸠杖,毕恭毕敬答道:“今番萧禁递了这折子进京,先是到通政司,再是文渊阁,最后是陛下手中,消息早就在京官里面传来开了。朝中人必然会称赞陛下慧眼识人,但更多的是称赞萧禁乃将帅之才。功高震主,此乃于陛下之不利。”

    “萧禁为人,恃才傲物,好大喜功,专横跋扈,在朝中树敌颇多,若是此番立下大功归来,只怕官党争斗更甚于向前,若萧禁不知悔改,居功自傲,必然自取其祸,又为大周损伤一员将才,此乃于萧禁之不利,亦是陛下、大周之不利了。”

    “故而,老臣以为,不若陛下默不作声,让萧禁在西北吃了绊子……最好能犯下欺君之罪,陛下届时再以打压安抚并用之,既打压了萧禁的风头,又彰显了皇威,此一举两得之计,望陛下圣查之。”

    简而言之一句话,萧禁功高震主,你要是不打压打压他,将来你可不好管他了。

    这正是皇帝想听的,尽管他心里很高兴,但他不会表现出来,反而是忧心忡忡,迫不得已的样子,长叹道:“萧禁啊,跟随了朕二十几年,朕对他,是又爱又恨。朕爱他能征善战,王朝之佐。又恨他好大喜功,锋芒毕露。若再这么不知收敛下去,可怎么得了啊。”

    叶重卿道:“大将军对陛下算是尽忠尽责,相信陛下这一番教导,必然会改过自新了。”

    “但愿罢。”皇帝道:“你退下罢。”

    叶重卿缓缓退下,直到离开养心殿,他紧绷着的神情才缓缓松弛下来,往文渊阁走去。

    一滴水珠落在他的鼻尖上,他抬头看天,黑压压的乌云,排山倒海般从西北向东南滚滚而去,只怕又会席卷来一场狂风暴雨。

    这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叶重卿叹了口气,皇子们都长大了,皇帝也老了,各大朝臣势力也都成型了——正是国家最不太平的时候……

    阁老忧心忡忡,多方势力逐渐纠缠在一起,不知大周经历这一场腥风血雨之后,宿命在何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