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无双
立冬那天，一大早菜市口就人来人往的，热闹非凡。因为东骏侯府小小侯爷的出生，王上大宴了三日东林街的百姓。到今日，东林街上的妇女才纷纷出来买菜。
不久前才扩宽过的菜市口街道上，仍然是一副摩肩接踵的景象。在拥挤前行的队伍里，一位高个子妇人和一位丰腴妇人已经带着十几个人往回杀出来。
“桂芝！等等，等等，等等我！慢点儿走！我快要被挤散啦！”丰腴夫人尖声叫道，在吵闹的人潮里，她的声音仍然能够脱颖而出。
“抓紧！再走几步就挤出来了！今天的人真多啊！”高个子老妇并不放慢脚步，硬是拽着丰腴妇人，走出了街头，到了人群稍微疏散些的地方。过了一会儿，那些总和她们在一起作伴的妇人们也都挤了出来，走到出菜市口几步远的地方，各自喘息。
“今天人真是多啊！太要命了！”丰腴妇人一手提着半扇肉，一手将手绢甩得飞起，不停地扇着风。她白皙粉腻的脸庞，被汗水沁得发亮。
虽是热急，她的脸却仍笑得像朵夏天山坡上盛放的花儿一样：“要不是前两天小小侯爷出生，王上又亲自过来看，街上也不至于这般热闹。不过，今年可全是些好事呀！”说着咯咯咯地笑起来，像只得意的老母鸡。
“可不是！那把弓！你们都见到了吧？一看就非同凡响！我走近去看，都不晓得是用什么材质做的！造型这么大气好看，连我这个老太婆都喜欢呢！”
“那把弓可不简单！阳光下挂着也泛着森蓝的冷光，有一股逼人的锐气！我当然也不懂，但我可看见武器铺和铁匠铺的那两个自命不凡的老头子，现在天天在将军府门口打转！”
东麓地广人多，侯爷不少，但既是将军，又是侯爷的，只有东骏侯这家。是以百姓并不称东骏侯府为侯府，而都称将军府。
“是吗？”一位拎着鱼的妇人惊奇道，接着又问：“天天在将军府门前，不会被抓进去吗？”
“要是平常，那说不定，现在是什么时候？长房小少爷出生！我看将军府的做派，巴不得大家都去看呢！那把弓都挂了两天了，还不摘下来，那么名贵，也不怕被偷了！”
“黄大姐呀，你真好笑！谁敢到将军府门口偷东西？不要命啦？”
“你们这么说我想起来了，将军府门口那个看门的老头，以前一脸的凶相，谁靠近了就死盯着瞧，现在居然笑容可掬的，看着怪瘆得慌！有人胆子大，想趁将军府门开着的时候走进去瞧，这要是放平常，肯定免不了挨那老头一顿猛打，结果，你们猜怎么着？居然只是笑呵呵地请了出去！多稀奇！”
“换谁不笑啊？小小侯爷一出生，王上就亲自赶来祝贺，将军府门口的车马都停满了！不知道多少大人物呢！多大的排面啊！等我儿子结婚的时候，有这一半再一半的排面，我都该做梦笑醒啦！”
“唉，你们说，今天是立冬，王上会不会到将军府来吃饭？”
“你是想见王上想疯了吧？立冬又不是什么大的节日，王上怎么会来？再说王上来了，大家都挤过去看，你能看的见吗？”
“也是也是……”
不同于七嘴八舌、热火朝天的街面上，东骏侯府里，这会儿还很安静。
林吴氏和东骏侯林士昴一早就起了，正在堂前喂着鸟儿。
林吴氏换去了素净的装扮，穿着一身华贵的枣红色衣衫，外面披着厚厚的貂裘，整个人神采奕奕的，满是欢欣。
“哪有你这么喂鸟的，你这样撒出去，它们怎么吃得到？”林吴氏熟稔地唠叨着自家老头子，林士昴笑嘻嘻的，不停地把细碎的谷物往空中抛洒。
“你还玩上了？多浪费呀！”
“高兴！浪费一点有什么，再说你怎么知道我这样喂鸟就不吃？等我乖孙长大一点，我就抱他到院子里，让他自己喂，哈哈哈！”林士昴捋捋胡须，大声说道。
林吴氏马上向他横了一眼：“吵什么？涵儿还没起呢，你要把我的小孙子也给吵醒吗？”
林士昴赶紧收住笑声，咧着嘴接着漫天抛洒。
植着枇杷的小院里，厚厚狼皮挂在门上遮风的屋子里，王楉涵还沉沉睡着，在她的身旁，有个锦衾包裹着的小孩子，正是她那刚刚出生的小公子。
林钧倾很早就醒了，却没有出去练武，用手枕着脑袋，慵懒地躺在床上，含蜜的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妻儿。
“无双无双，你是鹿鸣苑林家的孩子，也是中原王家的孩子，文官大臣，武官大将，还有当朝天子，都是你亲近的人，你一生下来就有那么多人来看你，连皇帝爷爷都亲自来祝贺你的降生。你的父亲是如今东麓，最年轻、最勇猛的将军，你的母亲是这天下最最知书达理，最最美丽温柔的姑娘。你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小公子，小少爷，连爹爹我，都有些羡慕你了，小家伙。”
林钧倾轻轻地拍了拍孩子，温柔地看着孩子还皱巴巴的小脸蛋，亲了一口。
无双这个名字，是很早就取好，大家也一致通过的。中原王家的掌上明珠，和东骏侯府少侯爷的孩子，无论男女，都会是举世无双的。
其实作为父母，无论如何都会觉得自己的孩子是独一无二的，但林无双特殊的背景，让这层独一无二的光芒，更为闪耀。
林无双的出生很顺利，王楉涵并没有因此吃什么苦。林无双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拥抱，是母亲给予的，当接生婆托着孩子举到王楉涵面前的时候，王楉涵疲惫又安宁的脸上，悄悄地挂满泪珠，这是欢欣的泪水，也是母亲自豪的泪水。王楉涵吃力地举起手臂把他抱住，抱了许久不肯松。
之后是奶奶，再之后是爷爷和爸爸，然后是王上，还有许多的侯爷，夫人。这些身份尊贵的人，许多人一辈子都见不了一次，林无双却在出生的第一天，就得到了他们满含善意的怀抱。
日头高挂。王楉涵侧了侧身，睁开了双眼。睁眼第一件事，就是看看自己的孩子。
林无双还在呼呼大睡，王楉涵睡眼惺忪地支起身来，低下头去吻了吻儿子的脸。
“涵妹，你醒了。”林钧倾端着早饭走进来，柔声说道。
“钧哥。”王楉涵揉揉眼睛，坐起来，说，“想不到被照顾的日子还没过去。现在连吃饭都要你端进来啦。”
“瑶儿特地嘱咐我，你这几日特别虚弱，叫我一定要好好照顾。这两天你尽管安心卧床休息，等你觉得好些了，我再扶你下床走走。”林钧倾把早饭放到床上的几案上，走到夫人身边坐下，端起一碗粥，轻轻吹着。
“哪里这么娇气了？下床走几步总是没有问题的，瑶儿也太大惊小怪了。”王楉涵靠在丈夫怀里，摇了摇头。
“我的好夫人，你再忍耐几天吧，等你坐完月子，我们就不再拘着你啦，到那时候，你不管儿子，独自出去，保证也没有人来说你什么。”林钧倾伸手摸了摸妻子的头，安慰道。
“净胡说八道，我才不会不管我的冬冬呢。”王楉涵喝了一口粥，又说，“坐完月子，你们八成还要接着烦我，哼，所有这些人，就数你和瑶儿最起劲地烦我。”
因为是立冬前两天生出来的孩子，王楉涵便给儿子起了个小名叫早冬。林无双这名字虽然很好，王楉涵也同意，但这位书府小姐总觉得太外漏了些，她想给儿子取个更平常些的小名。在母亲这里，对儿子的期盼总是极简单的，对王楉涵来说，她的儿子首先并不是东骏侯府的小小侯爷，或其他的什么身份，只单单是她的儿子，仅此而已。她希望儿子可以过平淡快乐的日子，可以过简简单单的生活，没有其他。
立冬已至，冬天就要来临。等到雪下下来，天地间就会一片莹白。早冬是个很平常的名字，但并不是没有意义，王楉涵希望儿子像冬天的雪一样洁净、美好。
午时三刻，林无双刚刚醒来。他第一眼看见的是自己在屋里还穿着厚厚衣服的母亲，但另外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
周百胥、向满杉、林士昴三个老爷子围炉而坐，并不按照地位拘于礼仪。
“王上前两天才来过，怎么今天又过来了？”林士昴摸着长长的银白胡须，晃着脑袋说道。
“满杉好不容易才出现一次，我们兄弟三人好久没在一块吃饭了，我当然要来了！”周百胥吃着炙烤飘香的鹿肉，忙里抽闲地伸出手要去拍向满杉的背。
背向房门坐着，偶尔才举箸的男子，便是向屏舟的后人，归海派如今仅有的几个传人之一的向满杉。
向满杉同周、林二人差不多年纪，只是头上并不见华发，体格瘦弱，比林士昴更显清癯。眉目生得淡淡的，眼睛不像习武的林士昴一样精光烁烁，也不像久居高位的周百胥一样不怒而威，只是十分深沉清澈，像看不见底的湖水。只见他斜斜坐着，疏朗如山间清风，清冷如海上明月。
向满杉不着痕迹地躲开周百胥抓过鹿肉的油油的手，抚了抚自己象牙白的衣衫，又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声音慵懒地说道：“想不到林老头是最先有孙子的，不过我也很快了，我儿媳妇怀孕也有几个月了，等她把孩子生下来，也许我也该赋闲在家，帮她教养孩子，而不再四处云游。”
“哈哈哈，你呀！”林士昴朗声大笑，“你能闲在家吗？我可一点儿一不相信。你们向家人，一个一个都跟谪仙似的，一天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在家里死，或在云游的途中死，我看你们也并不在乎。”
周百胥闷声吃着，听到这里也点点头。
“瞎说什么呢，你个老头子，年纪越大越不着调！”在桌案旁坐着，照顾着媳妇的林吴氏出声道。王楉涵抱着孩子坐在婆婆身边，小婴儿一天没有多少时间是醒着的，王楉涵正趁着这段时间，逗孩子玩。
“嫂子，士昴说的倒也不错，我们向家人，在家里终老的少，在云游时，在外死去的多，我们自己也不甚在意。不过现在我年纪也大了，一辈子在外面走，老了突然想在家过一段安稳的时日。我看见冬冬这么可爱，自己也想要照顾照顾小孩子。”
林无双在母亲怀里卧着，眼睛还迷迷蒙蒙的。不知道家里这些大人，正在谈论着他。
“想要照顾小孩子，很简单嘛，我把我家无双让你照顾一段时间，你在我家住着，等你儿媳妇生了，再回去，你看怎样？”林士昴问道。
向满杉又倒了一碗酒，应道：“这次来，正打算在你府上歇几天呢。一把老骨头了，不敢再天天乱跑。住得久可不行，我行路的时候，听说王止要过来看曾孙儿，已经在收拾了。他见了我，免不了要争辩个几天几夜。”
桌案边林吴氏和王楉涵相视一笑，林吴氏说道，“小杉，当着楉涵的面，敢这么说王止的，可也只有你了。”
“哈哈哈，我终究比他长几岁，侃他几句，有什么要紧，谁让他总要跟我辩礼法、论古籍。再说咱们楉涵，可也不是小气的姑娘。”向满杉大约有几分饱了，开始慢慢啜饮。
“真的，爷爷要来？”王楉涵吃惊地说道，“他老人家亲自来？爷爷真是的，原本我和钧哥已经说好了，过些时日就把冬冬抱去让老人家看看，他从中原过来，一路舟车劳顿，肯定疲累……”
“诶，楉涵，你爷爷他是心急要见你和曾孙呢，你别担心，和我们这几位比起来，你爷爷，还是壮年呢！现在马车的车轮做的比之前宽，道路大多也修整过了，坐马车过来，不会和从前一样觉得颠簸。老周，你这可算是做了件好事啊！”向满杉扭头看向周百胥说道。
“你怎么吃个不停了？”林士昴瞪着眼睛看着周百胥说道，“皇宫里珍馐千万你不吃，非要把我林家给吃穷！”
周百胥停下手来，用布帕擦了擦嘴巴，又揩了揩胡须上沾着的油，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好久没吃鹿肉了！再说皇宫里哪来的珍馐？一年到头就那么几种菜肴，那些厨子一点新意都没有！我在宫里可不像你在将军府吃得那么自在！我难得出宫吃一次，多吃点怎么了？”
接着看了一眼又闭上双眼的小无双，奇道：“王太傅要来？冬冬小时候，是由林家教养，还是由王家教养，你们定好了吗？”
不久前才扩宽过的菜市口街道上，仍然是一副摩肩接踵的景象。在拥挤前行的队伍里，一位高个子妇人和一位丰腴妇人已经带着十几个人往回杀出来。
“桂芝！等等，等等，等等我！慢点儿走！我快要被挤散啦！”丰腴夫人尖声叫道，在吵闹的人潮里，她的声音仍然能够脱颖而出。
“抓紧！再走几步就挤出来了！今天的人真多啊！”高个子老妇并不放慢脚步，硬是拽着丰腴妇人，走出了街头，到了人群稍微疏散些的地方。过了一会儿，那些总和她们在一起作伴的妇人们也都挤了出来，走到出菜市口几步远的地方，各自喘息。
“今天人真是多啊！太要命了！”丰腴妇人一手提着半扇肉，一手将手绢甩得飞起，不停地扇着风。她白皙粉腻的脸庞，被汗水沁得发亮。
虽是热急，她的脸却仍笑得像朵夏天山坡上盛放的花儿一样：“要不是前两天小小侯爷出生，王上又亲自过来看，街上也不至于这般热闹。不过，今年可全是些好事呀！”说着咯咯咯地笑起来，像只得意的老母鸡。
“可不是！那把弓！你们都见到了吧？一看就非同凡响！我走近去看，都不晓得是用什么材质做的！造型这么大气好看，连我这个老太婆都喜欢呢！”
“那把弓可不简单！阳光下挂着也泛着森蓝的冷光，有一股逼人的锐气！我当然也不懂，但我可看见武器铺和铁匠铺的那两个自命不凡的老头子，现在天天在将军府门口打转！”
东麓地广人多，侯爷不少，但既是将军，又是侯爷的，只有东骏侯这家。是以百姓并不称东骏侯府为侯府，而都称将军府。
“是吗？”一位拎着鱼的妇人惊奇道，接着又问：“天天在将军府门前，不会被抓进去吗？”
“要是平常，那说不定，现在是什么时候？长房小少爷出生！我看将军府的做派，巴不得大家都去看呢！那把弓都挂了两天了，还不摘下来，那么名贵，也不怕被偷了！”
“黄大姐呀，你真好笑！谁敢到将军府门口偷东西？不要命啦？”
“你们这么说我想起来了，将军府门口那个看门的老头，以前一脸的凶相，谁靠近了就死盯着瞧，现在居然笑容可掬的，看着怪瘆得慌！有人胆子大，想趁将军府门开着的时候走进去瞧，这要是放平常，肯定免不了挨那老头一顿猛打，结果，你们猜怎么着？居然只是笑呵呵地请了出去！多稀奇！”
“换谁不笑啊？小小侯爷一出生，王上就亲自赶来祝贺，将军府门口的车马都停满了！不知道多少大人物呢！多大的排面啊！等我儿子结婚的时候，有这一半再一半的排面，我都该做梦笑醒啦！”
“唉，你们说，今天是立冬，王上会不会到将军府来吃饭？”
“你是想见王上想疯了吧？立冬又不是什么大的节日，王上怎么会来？再说王上来了，大家都挤过去看，你能看的见吗？”
“也是也是……”
不同于七嘴八舌、热火朝天的街面上，东骏侯府里，这会儿还很安静。
林吴氏和东骏侯林士昴一早就起了，正在堂前喂着鸟儿。
林吴氏换去了素净的装扮，穿着一身华贵的枣红色衣衫，外面披着厚厚的貂裘，整个人神采奕奕的，满是欢欣。
“哪有你这么喂鸟的，你这样撒出去，它们怎么吃得到？”林吴氏熟稔地唠叨着自家老头子，林士昴笑嘻嘻的，不停地把细碎的谷物往空中抛洒。
“你还玩上了？多浪费呀！”
“高兴！浪费一点有什么，再说你怎么知道我这样喂鸟就不吃？等我乖孙长大一点，我就抱他到院子里，让他自己喂，哈哈哈！”林士昴捋捋胡须，大声说道。
林吴氏马上向他横了一眼：“吵什么？涵儿还没起呢，你要把我的小孙子也给吵醒吗？”
林士昴赶紧收住笑声，咧着嘴接着漫天抛洒。
植着枇杷的小院里，厚厚狼皮挂在门上遮风的屋子里，王楉涵还沉沉睡着，在她的身旁，有个锦衾包裹着的小孩子，正是她那刚刚出生的小公子。
林钧倾很早就醒了，却没有出去练武，用手枕着脑袋，慵懒地躺在床上，含蜜的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妻儿。
“无双无双，你是鹿鸣苑林家的孩子，也是中原王家的孩子，文官大臣，武官大将，还有当朝天子，都是你亲近的人，你一生下来就有那么多人来看你，连皇帝爷爷都亲自来祝贺你的降生。你的父亲是如今东麓，最年轻、最勇猛的将军，你的母亲是这天下最最知书达理，最最美丽温柔的姑娘。你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小公子，小少爷，连爹爹我，都有些羡慕你了，小家伙。”
林钧倾轻轻地拍了拍孩子，温柔地看着孩子还皱巴巴的小脸蛋，亲了一口。
无双这个名字，是很早就取好，大家也一致通过的。中原王家的掌上明珠，和东骏侯府少侯爷的孩子，无论男女，都会是举世无双的。
其实作为父母，无论如何都会觉得自己的孩子是独一无二的，但林无双特殊的背景，让这层独一无二的光芒，更为闪耀。
林无双的出生很顺利，王楉涵并没有因此吃什么苦。林无双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拥抱，是母亲给予的，当接生婆托着孩子举到王楉涵面前的时候，王楉涵疲惫又安宁的脸上，悄悄地挂满泪珠，这是欢欣的泪水，也是母亲自豪的泪水。王楉涵吃力地举起手臂把他抱住，抱了许久不肯松。
之后是奶奶，再之后是爷爷和爸爸，然后是王上，还有许多的侯爷，夫人。这些身份尊贵的人，许多人一辈子都见不了一次，林无双却在出生的第一天，就得到了他们满含善意的怀抱。
日头高挂。王楉涵侧了侧身，睁开了双眼。睁眼第一件事，就是看看自己的孩子。
林无双还在呼呼大睡，王楉涵睡眼惺忪地支起身来，低下头去吻了吻儿子的脸。
“涵妹，你醒了。”林钧倾端着早饭走进来，柔声说道。
“钧哥。”王楉涵揉揉眼睛，坐起来，说，“想不到被照顾的日子还没过去。现在连吃饭都要你端进来啦。”
“瑶儿特地嘱咐我，你这几日特别虚弱，叫我一定要好好照顾。这两天你尽管安心卧床休息，等你觉得好些了，我再扶你下床走走。”林钧倾把早饭放到床上的几案上，走到夫人身边坐下，端起一碗粥，轻轻吹着。
“哪里这么娇气了？下床走几步总是没有问题的，瑶儿也太大惊小怪了。”王楉涵靠在丈夫怀里，摇了摇头。
“我的好夫人，你再忍耐几天吧，等你坐完月子，我们就不再拘着你啦，到那时候，你不管儿子，独自出去，保证也没有人来说你什么。”林钧倾伸手摸了摸妻子的头，安慰道。
“净胡说八道，我才不会不管我的冬冬呢。”王楉涵喝了一口粥，又说，“坐完月子，你们八成还要接着烦我，哼，所有这些人，就数你和瑶儿最起劲地烦我。”
因为是立冬前两天生出来的孩子，王楉涵便给儿子起了个小名叫早冬。林无双这名字虽然很好，王楉涵也同意，但这位书府小姐总觉得太外漏了些，她想给儿子取个更平常些的小名。在母亲这里，对儿子的期盼总是极简单的，对王楉涵来说，她的儿子首先并不是东骏侯府的小小侯爷，或其他的什么身份，只单单是她的儿子，仅此而已。她希望儿子可以过平淡快乐的日子，可以过简简单单的生活，没有其他。
立冬已至，冬天就要来临。等到雪下下来，天地间就会一片莹白。早冬是个很平常的名字，但并不是没有意义，王楉涵希望儿子像冬天的雪一样洁净、美好。
午时三刻，林无双刚刚醒来。他第一眼看见的是自己在屋里还穿着厚厚衣服的母亲，但另外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
周百胥、向满杉、林士昴三个老爷子围炉而坐，并不按照地位拘于礼仪。
“王上前两天才来过，怎么今天又过来了？”林士昴摸着长长的银白胡须，晃着脑袋说道。
“满杉好不容易才出现一次，我们兄弟三人好久没在一块吃饭了，我当然要来了！”周百胥吃着炙烤飘香的鹿肉，忙里抽闲地伸出手要去拍向满杉的背。
背向房门坐着，偶尔才举箸的男子，便是向屏舟的后人，归海派如今仅有的几个传人之一的向满杉。
向满杉同周、林二人差不多年纪，只是头上并不见华发，体格瘦弱，比林士昴更显清癯。眉目生得淡淡的，眼睛不像习武的林士昴一样精光烁烁，也不像久居高位的周百胥一样不怒而威，只是十分深沉清澈，像看不见底的湖水。只见他斜斜坐着，疏朗如山间清风，清冷如海上明月。
向满杉不着痕迹地躲开周百胥抓过鹿肉的油油的手，抚了抚自己象牙白的衣衫，又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声音慵懒地说道：“想不到林老头是最先有孙子的，不过我也很快了，我儿媳妇怀孕也有几个月了，等她把孩子生下来，也许我也该赋闲在家，帮她教养孩子，而不再四处云游。”
“哈哈哈，你呀！”林士昴朗声大笑，“你能闲在家吗？我可一点儿一不相信。你们向家人，一个一个都跟谪仙似的，一天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在家里死，或在云游的途中死，我看你们也并不在乎。”
周百胥闷声吃着，听到这里也点点头。
“瞎说什么呢，你个老头子，年纪越大越不着调！”在桌案旁坐着，照顾着媳妇的林吴氏出声道。王楉涵抱着孩子坐在婆婆身边，小婴儿一天没有多少时间是醒着的，王楉涵正趁着这段时间，逗孩子玩。
“嫂子，士昴说的倒也不错，我们向家人，在家里终老的少，在云游时，在外死去的多，我们自己也不甚在意。不过现在我年纪也大了，一辈子在外面走，老了突然想在家过一段安稳的时日。我看见冬冬这么可爱，自己也想要照顾照顾小孩子。”
林无双在母亲怀里卧着，眼睛还迷迷蒙蒙的。不知道家里这些大人，正在谈论着他。
“想要照顾小孩子，很简单嘛，我把我家无双让你照顾一段时间，你在我家住着，等你儿媳妇生了，再回去，你看怎样？”林士昴问道。
向满杉又倒了一碗酒，应道：“这次来，正打算在你府上歇几天呢。一把老骨头了，不敢再天天乱跑。住得久可不行，我行路的时候，听说王止要过来看曾孙儿，已经在收拾了。他见了我，免不了要争辩个几天几夜。”
桌案边林吴氏和王楉涵相视一笑，林吴氏说道，“小杉，当着楉涵的面，敢这么说王止的，可也只有你了。”
“哈哈哈，我终究比他长几岁，侃他几句，有什么要紧，谁让他总要跟我辩礼法、论古籍。再说咱们楉涵，可也不是小气的姑娘。”向满杉大约有几分饱了，开始慢慢啜饮。
“真的，爷爷要来？”王楉涵吃惊地说道，“他老人家亲自来？爷爷真是的，原本我和钧哥已经说好了，过些时日就把冬冬抱去让老人家看看，他从中原过来，一路舟车劳顿，肯定疲累……”
“诶，楉涵，你爷爷他是心急要见你和曾孙呢，你别担心，和我们这几位比起来，你爷爷，还是壮年呢！现在马车的车轮做的比之前宽，道路大多也修整过了，坐马车过来，不会和从前一样觉得颠簸。老周，你这可算是做了件好事啊！”向满杉扭头看向周百胥说道。
“你怎么吃个不停了？”林士昴瞪着眼睛看着周百胥说道，“皇宫里珍馐千万你不吃，非要把我林家给吃穷！”
周百胥停下手来，用布帕擦了擦嘴巴，又揩了揩胡须上沾着的油，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好久没吃鹿肉了！再说皇宫里哪来的珍馐？一年到头就那么几种菜肴，那些厨子一点新意都没有！我在宫里可不像你在将军府吃得那么自在！我难得出宫吃一次，多吃点怎么了？”
接着看了一眼又闭上双眼的小无双，奇道：“王太傅要来？冬冬小时候，是由林家教养，还是由王家教养，你们定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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