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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李开贵开着三轮车载着祭品回了家。此时开贵家已经坐了两家人,是李富贵大哥李富德和大女儿;李富贵二哥李富义和大女儿并儿子,他们的老婆都因为要干活,所以没来上清明。他们正聊着天,见了李开贵回来,便问他富贵一家怎么还没上来。李开贵说:“还没忙完活呢。”“忙什么活这么拖拉?”这话是李富贵大哥李富德说的,他正皱着眉头。李开贵说:“不知道,去拉东西的时候还没吃完粥呢!”李富德眯着眼含了根烟,脸色有些不好看,说:“催他们快点上来啊,快去上清明了不知道吗?”说着就要拿出手机给他们打电话,但刚话音刚落便有一辆黑色小轿车缓缓上了院子,停在了院子中间的风景树下,下来的两个人。开车的人是一个带着鸭舌帽、披着白外套的女人,她下了车,李开贵李富义都喊她大姐。她是李开慧,是李开贵的同父同母的亲姐妹,今年四十多岁了,脸色看着却跟三十来岁的城里女人差不多鲜丽,身上的活气与生气也比开贵多出一大截,如果开贵不喊她大姐,外人会以为,她是开贵的妹妹。开贵的姐姐是一名医生,不过是十年前的事了,十年前她把医生的工作辞掉,去了深圳,自此谁也不知道,她的确切工作是什么,只知道,她在深圳赚了很多钱,具体多少钱,有没有人知道,只知道,她是李家最有出息的女人,是李家唯一一个在省城里过得好的女人——是在城里过得好的女人,只这一点,就足够让人不去在意她的工作是什么。李开慧生有两个女儿,无一儿子,大女儿今年高二,在省城上学,省城路远今年就没回来过清明;小女儿今年初二,在镇上上学,是和伟明李琦同一届的学生,也便经常拿他们三人对比。其实是四人,另一人是李富菊的大儿子孙淳晋,今年也是初二,也是在镇上的初中上学,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名言”被村里的人深信不疑,所以,泼出去的水散落的水珠也是别家土地的,既然是别家土地自然是再不能回归本家,所以上清明的时候,李富菊的子女是不能跟李家人一起过清明的,包括李富菊自己。至于李开慧为什么会在清明节的时候回来祭拜李家先祖,是因为她和她的丈夫离婚了,她一人带着两个女儿生活在城里,再加上她工作似乎不是很紧凑,所以她能年年回来上清明。又因为她的小女儿林怡婷在镇上上初中,镇上距离村里也就半个小时的路程,所以,她也年年和她妈回来上清明。回来上清明开的车是一辆黑色小轿车,也是李富贵这一支李家的唯一一辆小轿车,是李家的门面。在没有这辆小车之前,他们这一支李家,是村里“李性家族”里,唯一一支没有小轿车的李家,年年去上清明,村里其他的李家人都开小轿车去,就他们这一支李家人,还骑着摩托车,被太阳晒一路,遇到下雨时,还会淋雨,像落汤鸡,而其他李家人有轿车坐着,不怕风吹日晒小雨淋,每每去墓地祭祖,最狼狈、最尴尬的都是他们这一支李家。所幸李家大姐买了辆小轿车,又能在城里安居,有出息,才不至于太过狼狈,显得穷酸。

    李家大姐一下了车,李家的人就涌向她,只是走了几步就停住了,只有李开贵上去近她。倒不是他们摆架子,而是觉得再上前,就显得太过热情了些,太过热情,又倒显得他们要攀附她一样。以前他们对她是没有这么谨慎的,这是在她发达后才有的谨慎思想。李家大姐见多了世面,从他们脸上的笑容和细微动作,就能看出许多问题来,觉得这群亲人也就只比她小上几岁,李富德和她同岁,只是起身表示欢迎她,也没上前几步,都老大不小了小心思倒多,也竟会因为她生活好过了,而与她生出了隔阂——她一面想,一面对他们热情笑道:“老大老二都来啦!”眼光一扫,觉得少了一人,一细想,就知道是李富贵没来,就问老三怎么没来?老二笑道:“不知道在家里摸啥呢。”眼角的皱纹就想小蝌蚪一样攒动,他原地转了几步就去摘下脚边一棵龙眼树苗的一片叶子撕开成片把玩。李开慧笑道:“这老三是真磨叽!我回来的时候都见三哥们去上清明了,快打电话叫他上来上清明啦!”三哥自然是同是李家的三哥。李富德说:“我打电话催他一下,看他搞什么东西这么慢。”李开慧又说:“我来吧我来吧。”便掏出手机找李富贵电话,忽然落在屏幕上的手指一顿,脸色渐渐严肃了起来,想起了什么似的,扭头对身后的女儿说:“怎么这么哑啊?这么多堂舅在这里不会叫啊?”李家众人才似才发现李开慧身后的李怡婷,见李怡婷十只手指绞着、局促不安的模样,都笑了。是李富义打趣她道:“太久没回来,都不记得阿爹们啦?”李怡婷才小心翼翼地称呼他们。李开贵斥责她道:“真是傻了。”李怡婷低着头不说话了。李富义眯眼笑道:“还愣着干嘛,找凳子坐啊。自己家,倒跟客人一样谨慎。”李怡婷忙道:“不了不了我站着就好。”李开贵对她的表现愈发不满,说:“傻!”李开贵与她,不比李富义他们与她。他可是看着林怡婷长成现在模样的,可以说,除了她的父母,就他和她最“亲”了。这亲倒不是他和他关系对亲密友好,而是除了她父母外,就他管教她最多。

    那边李开慧找到了李富贵的电话,正要拨过去,却听到嘟嘟的车声上了庭院,正要看是谁人,就听到李富义说人来了。李开慧就知道,是李富贵来了,便对他笑道:“老三怎么这么满?”李富贵说:“大姐回来了。”李开慧说:“你这脸色不对啊,为谁发火了?”李富贵说:“没谁!”又说:“伟明,喊大娘。”李伟明刚下了车,便喊:“大娘……”李开慧说:“怎么都是这种……都是李家的种,胆小!大大方方的嘛,都是亲人,小心谨慎干嘛?”李开慧说着,往李富贵后面瞅了一眼,说:“怎么就你啊?金凤呢?”李富贵没好气地说道:“不知道!”李开慧说:“吵架啦?”李富贵不说话了。李开慧说:“哎呀,清明节都能吵架,你真的是……不懂让着老婆点嘛!”李富贵呵了一声,说:“让她?不抽她耳根就不错了!”李富德已经重新坐下,他把右脚搭在了木凳边缘,皱着眉说:“你听你讲这颠话。”李富贵闷声点了根烟抽。他身后的李伟明被这副场面的沉闷吓得局促不安的地躲闪着眼神,最后甚至低下来头。就在气氛僵化之际,他二爹对伟明笑眯眯道:“二流子,不会叫人啦?见二爹也不叫一下。”这话像一根棍子搅入了死水,把活了气氛。李富德也笑道:“‘单拍公’”——是单眼皮的男人的意思。“过来老爹跟你说句话。怎么到了大娘家,就害羞起来了?畏畏缩缩的,躲在你爸身后,一点男子汉气概没有。过来老爹问你个话。”伟明远远地觑了他一眼,说:“你要问什么?”李富德笑道:“你过来嘛!”伟明过去了。李富德把手搭在了他肩膀上,把头歪向一边眯眼笑地看着他的侧脸,问道:“你考试及格没有?”李伟明害羞地笑笑。一旁的李富贵嗐了一声,说:“差的要死。”李富德对伟明趣笑道:“你要好好学习啊。你二堂哥眼见完了,那点分数是考不上高中的;你大堂哥早早就回家了。到时候你哥哥们都考上了高中,剩你一个小的上不了,那你就得跟你大堂哥二堂哥去铲坟咯!”李富贵说:“他这小身板,还没锄头高,不好好学习,以后搬砖都没人要!看他不好好学习以后怎么办。”又说:“我现在最愁的倒也不是他的成绩,而是还没去镇上上学。去了镇上也不怕他成绩不好。”李富德敛了笑容,说:“伟明还在村里上小学啊?”李富贵说:“没办法,转不到镇上去。”李富德说:“你问二哥怎么说?”李富贵说:“二哥说,现在学难转了。”李富德眯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时李开慧往前走了一步,说:“这长不大的小个子还在村里上学啊?”李富贵说:“诶,大姐,转不得这小东西去镇上。现在不知道咋办才好。”李开慧说:“我在六小认识人,他要不要去六小吗,我找人安排他去。”李富贵摸了下头,为难地说:“六小离我们住的地方太远了,接送他上学不方便。我又不放心他和人家合住,他个子小,怕被人欺负。而且,人家煮的饭时怕不卫生,实在不放心他一个人住外面。他一个人住外面我又担心他不好好学习,跟在那些坏孩子学坏,那时候就真的麻烦极了。”李开慧说:“这也是见麻烦事……晴晴上了初中,我就不住六小那边了,不然送他去六小上学,下课了回我那边去吃住也好。我还能监督他学习。以前淳晋住我那里的时候,我给富菊吃住学习管得好好的。”李富贵说:“淳晋由顽皮一点一点地变稳重我们是亲眼见的。但我就想把伟明送去三小,二哥那边也是有认识的人,只是最近转学难才暂时耽搁了。”李开慧说:“要尽快把孩子送去镇上小学,以后会越来越难转的。”李富贵沉重地点了点头,说:“上学期转不了,下学期完,又是新的学期,会好转些,再看看能不能转吧。到时候再转不了,可能要麻烦大姐你了。”李开慧说:“嗐,哪的麻烦事,要想孩子去六小,就跟我说,一个电话的事。”李富贵说:“好好好,先谢谢大姐了。”说到这里时,天色清明,空中白的像纸,太阳正大地悬在空中,明媚温暖的光线洒在地面,李开贵家的院子就金亮一片。时候眼已经不早了,他们便商量着去上清明了。清明的太阳一开始总是和熙的,天空总是晴朗干净的,但到了午后,便早有一片片云飘向了太阳,挤挨着太阳,把太阳遮住,天色便一点点地暗了下来,暗下来的天色总是要下雨的,但都是牛毛细雨,冲刷热气,倒也凉快。

    他们是在上午十点去上清明的。那时林金凤载着李童和李富才载着李伟哲上了李开贵家,然后他们便出发了。他们先是把车停在了村头的一家小超市,这小超市是他们李家的人开的,小超市的门外已经有了李家人坐着,他们同样是要去上清明的。其中有一个人是这超市的老板,李富义和李富贵等人都叫他三哥。他们在这小超市购置了一些水和草帽并纸钱,用来喝戴用。他们去上清明的第一个“冢”,是李富贵他们今早铲完的第一个坟。由于坟冢边的杂草已被铲完,他们去了后,只是折一堆树叶扫一下墓碑前面的水泥地——他们跪拜祖先的地方——扫干净上面的枯草枯枝枯叶。然后就有人折了七根树枝,树枝大概食指和中指并和粗,都是崭新光滑的树枝,是从那种形式樟树的树上折的;然后用柴刀把这些树枝从上往下砍出了七道坎,往里面挂了七张白纸,每根树枝挂七张,七根树枝就是四十九张白纸,分别插在墓碑下方的七个坟包上,斜斜地立着,那些悬空的白纸,就颤颤巍巍地晃动起来;挂白纸的同时,又有人在墓碑后面的石棺上,拿红砖,压上了一小叠白纸;三个石棺的棺面上,都压住了白纸,一共是三叠,那些白纸最上面的白纸,有一两张随风抖动了起来,好像是稻田里那稻草人的围巾。压挂好白纸后,女人们便摆了祭品,以李开慧为首,林金凤跟上,往后是李家的女辈们,有李开慧的女儿李怡婷、李富德的女儿李齐瓷,然后是李富德的女儿李云,最后是被李富贵喊去的李童,她是不情愿的,觉得这些活太小太麻烦了,但迫于李富贵的威压,她只能去了。而小李富贵一辈的男人们——一开始是则处晃荡了。当然,不免有勤快的小辈——李琦,他上去帮女辈们摆祭品,跟他年纪仿佛的李伟明,见他去摆祭品,不跟去的话,就会感觉浑身不自在,而这不自在的来源是长辈们的说教。他们会说李琦都去摆了,你还立在一旁看干嘛?为了避免这翻说教的话落在他身上,他便跟在李琦身后去摆祭品了。而人多,他难有落手之地,只能参与,而难有用到他的地方,他就觉得浑水摸鱼有些不自在,又想抢着活干,如此,他混入了劳动的人群,便没有人说教他。但李富德的二儿子,李齐儒,他本来也想去干些活,但有人给他发信息,他就只能暂时留在原地回消息,这回消息,便被刚忙完活的李富贵看到了,他走近了李齐儒,李齐儒的头比他高了一截手指,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齐儒。再有两三个月就中考了,有没有把握考上高中?”李齐儒是李家人少有的身高一米七,模样也好看,穿着透着一股新气,他学习却是李家小辈中最差的。他自幼偏玩耍,从小学开始就没赖过,一有时间就跑出去和朋友玩,或做游戏,或偷地里的瓜果,或去河边洗澡,或去网吧上网,总之,与书本学习有关的事情他一概不做,就算是在学校里,也无心听课,如果不是九年义务教育推广,他一定连初中都考不上。所以,当李富贵问他成绩时,他不由收起手机,红了脸地笑了,偏头去看别处景物,却是朦胧胧一片,不入脑成像,也不入心沉寂,只听到李富贵的嗓音清晰地响起,说:“到时候弟弟妹妹们考上了高中,而你没有考上,那来年的坟,就交给你铲咯!”齐儒知道三爷的话是玩笑话,却也说不出一字一句辩驳的话,正在他尴尬之际,他哥哥刚挂完白纸,过来找李富贵借火,他要抽烟了。李齐光十九岁,长他弟弟两岁,他上完小学就辍学了,抽烟也是小学就会了。一开始,他爹是极力反对他吸烟的,因此没少揍他,揍了几年,发现他仍再抽烟,再没心力管教他,放任他吸烟了。家里的长辈们,也不劝诫他戒烟了,因为他们都抽烟,不抽烟的,只李开贵和李富才,而抽烟的,都知道戒烟难。李开贵呢,则是与李齐儒不十分情切,只是对他年纪尚小却抽烟有一丝讶异,亲眼见到他抽烟,也没多少感觉,见他的直系长辈都不劝,他也没必要去劝;李富才,则是知道他爹都劝不动他,天天打也没用,也就不去浪费口舌,只是看他一个十八岁的人,和他长辈们并肩站在一起抽烟,总是觉得有些别扭,也就不愿多看他抽烟。

    李齐光点火抽了烟,眯着眼吐出了一卷烟雾,烟雾倒流回来噗上了他脸上,那里满是痘印。是常年在网吧通宵留下的痕迹。然后他笑着对他弟弟说:“三爷跟你讲什么呢?”李齐儒还没说话,李富贵就拍了一下他肩膀,笑道:“你弟考不上高中,来年,就有人和你来铲坟了。”李齐光低头笑笑不说话。李富贵又拍了一下他肩膀,笑道:“大沙猴,怎么说?”李齐光羞地笑,说:“什么怎么说?”李富贵假装板起来脸,说:“什么怎么说?你又不上学,都这么大了还不找个老婆过日子?”李齐光有些尴尬了,说:“去哪找?”李富贵说:“嚯,去哪找?你天天在外面混,找不到个?我阿生都带老婆回家过年了!”阿生是林金凤二哥的二儿子。李齐光背过头,把一口痰吐在了一条“水沟”里,这水沟漆黑漆黑的满是碳灰。他扫了一眼这树林,在他身后,还有几棵树的树皮被烧的焦黑。他说:“这里是不是着火过啊?”李富贵扭头仔细看了几眼背后的黑水沟,几十秒那么长,有一米宽深,隔开了墓碑与平房,往边上踩了几脚,说:“应该是着火过。这应该是隔离带。”李齐光说:“那稍会烧钱打炮的时候要注意点,别让它把这林子给烧了,到时候就有的玩的哭了。”李富贵说:“是该仔细烧纸。——诶,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趁现在还年轻,去找个女朋友,别到时候人家看不上你了,可别一不小心就打了一辈子光棍,让人笑话。你看你二爷那边的二哥,打一辈子的光棍,让村里多少人背地里笑话。”李齐光说:“我也想找啊,找不到啊,人家看不上我嘛!”李富贵说:“唔,现在人家就知道看不上你了?”李齐光笑道:“不然呢?你以为现在是三婶那时候啊?”李富贵一听就认真起来,说:“你三婶那时候怎么了?当初要不是你三婶缠着我,我可该多潇洒呢!”李齐光扭头去看远处笑笑不说话。李富贵说:“诶你可别不信,当初要不是你三婶缠着我,我可指不定现在有多潇洒呢!”李齐儒忍不住说道:“三爷,好了好了,知道你魅力大!”李富贵讶异地看向他,笑道:“嚯,齐光,你这学没白上,倒是学了点东西啊。”李齐光得意笑道:“你以为?也是在尖子班待过一个学期的。”李富贵笑了。李家小辈中,他和这两兄弟最熟。然后李富德就喊他们几个去拜公了。拜完了公,每个人就差七根香,挨个拜墓碑右下方的坟包,拜一个坟,插一根香,七根香插完了,烧纸打炮了,烧纸打炮完了,这个坟就算是拜完了。李富才和李富德最后盯着火堆,这是各种纸钱纸金宝纸衣服纸车子纸房子燃气的火焰,足有一人高。火尖盛烈地晃动着,像手指一样时不时点在墓碑上,将墓碑烤烫,将空气烤热,方圆一米,无人愿意靠近火堆,近了火堆,就像是走在大热天的柏油路,热哄哄的难耐极了,唯有李富德持着长棍近去搅着火堆,让纸祭品更热烈地燃烧,但李富德满头大汗,紧皱着眉头紧眯眼,在火堆旁待上三秒,就要后退三步散去热气,再近火堆,李富才说要换他上去搅火,李富德让他先走,但他没走,不止他没走,跟着李富才坐车的李伟哲也没走。然后他盯着火堆并四周,直到火焰渐小了,灰烬堆成了一个小山包,仔细观察引起周围着火,才和富才开车去下一个墓地。去下一个墓地要由一条望不到尽头的柏油路驶到一条公路,再由一条望不到尽头的公路,直驶过一条乡间小路,再由乡间小路驶入山间小路,从第一个墓地驶向第二个墓地的路,是一条笔直的路,这条笔直的路,有三分之一是柏油路,有三分之一是水泥地公路,水泥地的公路自然不比柏油路的公路期盼,期间或有坎坷而导致车辆颠簸,载是乡间小路,乡间小路也是坎坷不平,一些路中央,还碎了一个坑,坑有积水,积水是灰尘尘的,车一压去,就会开出一条短暂湿漉的道,不过转瞬间就被重返的积水淹没;若是车开快了,就会溅出一个巨大的水花,接着会有水流像箭一样激射道路两瓶,不免会有行人骂骂咧咧不会开车。途中或经高楼大厦,或穿过车流人流不息,或上过桥下河流,或穿行于楼房瓦房之中,或在行人与家畜的伫视中,最后直入山林中,山林中的道路也是崎岖坎坷,还要拐进许多弯道,所以属此道最是耗费精力,因为拐角处随时可能蹿出一辆摩托车或是汽车;但这三种路,总有一个共同点,这个共同点是能看到,天边那座,立在地平线上连着蓝天白云的、延绵不绝的朦胧青山。

    在这段路程中,李富德和李富贵一前一后开着车,时不时并肩开在一条线上,聊一些上清明的事宜并家长里短。就在刚刚,李富才刚问:大嫂为什么在清明节要去摘辣椒。李富德告诉他说:“你大嫂这人闲不住,上清明这种事她觉得太过烦琐,而且浪费一天的挣钱时间;又说摘辣椒轻松些又得钱多,不把这活接下来,下一次能接到摘辣椒的活,怕要等到猴年马月了;又说,上清明要女人做的事少,有二嫂三嫂就够了,她就撑着没人抢活的时日去接活,这活一接能赚好几天钱,数落了一番,便决定去摘辣椒了。”李富才听了便一笑,说:“大嫂是真不放过赚钱的机会。”说出来又觉得语气和话不是十分妥当,又说:“要叫大嫂注意身体,天天干那农活重活,身体怎么吃得消?”李富德听了,说:“如果不是非要我来,我也不情愿来上这清明,有这天时间去干活挣钱多好?”李富才听了哑然笑道:“这样想,那这清明是没人来了!”李富德缄口不言了。但只静一会,又对李伟哲说:“你爸妈怎么了?咋又不对付了?”李伟哲抿着嘴为难地笑了一下,正要说话,李富才先说:“还能怎样,两口又吵架了呗。”李富德说:“为啥吵?”富才说:“三嫂煮的菜不合他口味。”李富德说:“那他吃了没?”李富才说:“如果他上来的时候没吃,那就没吃了。”李富德被气了一下,脸色微红,说:“这大沙猴,胃口刁,没吃也不问开贵家有没有粥吃。你大嫂去干活,家里是燕子住的粥,也没啥菜,我们还不是随口吃两口应付?看他不吃饭,挨饿一天,忍死他去!”李富才笑笑没接话。安静地开车驶了一段路,或许是看树看烦了,又闲来无事,李富德便对李伟哲说:“所以你爸你妈不对付,就没车给你坐了,来跟四爷坐?”李伟哲听了一愣,接着尴尬地笑了,才说没有,李富才就说:“是我要他过来跟我做的,跟三哥三嫂守气干嘛?要不是三哥一定要伟明跟他坐,我还要伟明也来跟我坐呢!”李富德说:“这倒好,你三哥那人有气,就习惯到处泄,别跟他坐,无端受气。”李伟哲还是难为地笑笑了,并不接话,而是把眼光转向了路边的树林。

    对于李伟哲来说,上清明的第二个坟,要比第一个坟有趣得多。第二个坟坐落于山青水镜之间,处处都是树,树的品种李伟哲说不出来,能说出来的,是坟边的果树。这些果树多是芒果、龙眼树。因为入春的缘故,芒果树上已经结了拇指大的青果,青芒果已经初显轮廓,能大概辨出,这些芒果树有“向阳芒”——长的像饱满的弯月;有“鸡蛋芒”——长的像鸡蛋;有“臭芒”——长的像一个铅球……“向阳芒果”最是好辨,难辨的是“鸡蛋芒”和“臭满”,这二者比较圆,不是眼熟它们的人,很难在它们尚小时辨清它们的真面目。不过这些芒果太过青生,入口太过干涩,难以入喉,只有手闲之人才会摘下它,一摘下来就会有浓稠的“牛奶”从它的屁股和枝条留出,很是粘稠。至于龙眼树,不过是枝条开了一丛丛金黄色的碎花罢了。这两种果树只可开开眼色,是不宜触动的。能触动的,是距离坟五十来米远的那片圣女果园。

    在那片圣女果园二十来米远的地方,有一座平房,平房不大,看规模是两室一厅;平房不显眼,墙身是水泥粉刷而已,没有靓丽的天花板;平房是被一圈木板栅栏围住的,栅栏歪歪斜斜,应该是挡不住下一场台风的袭卷;栅栏的圆心是一棵枝繁叶茂的风景树,应该是冬季没修理枝条;风景树不算高大,堪与平房齐高,因为枝条过长、枝叶茂盛,而垂落在地上,成为了一群鸡鸭啄食的玩具。

    在栅栏外面,还拴着一条与成人大腿齐高、毛发茂密的大狼狗,其风姿不亚于草原上蛰伏的雄狮。它见了李富德李富才李伟哲三人骑车路过,不也狂吠,只用一双平静的眼眸注视他们的背影,并看着他们的后辈,成群结队去圣女果园摘果子吃。一开始这狼狗见了一群陌生的人到这里聚集,是有过警惕与不安的,并对他们的到来表示抗拒。用它那高昂的叫声朝他们嚎叫,并毛发炸气,龇牙咧嘴地不断迂回盘旋要争夺狗绳的束缚,去威慑袭击那群不速之客。但终是不能付诸实际,它一次也没有挣脱过狗绳,而且,还被它的主人训斥过,此后几年几次,它就对这群陌生人束手无策,叫不得也咬不得,久而久之,对他们也就熟悉了,他们每年按时按点来,它也不每年按时按点地叫了,对他们成群结队去圣女果园踩摘圣女果的行为,也表示默许,因为,这是它主人同意的。它亲眼见过,它的主人与他们在圣女果园交谈。何况,他们去采摘果子之前,都会来到主人家,得到主人的同意后才去采摘圣女果。

    红红的圣女果并不十分鲜艳,原因是果皮盖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但这薄薄的灰尘阻挡不了李伟哲他们对这酸甜的圣女果的热情。

    倒也不是这圣女果多么稀罕,而是在这大热天,烈阳悬与深空光芒万丈的时候,经过十来公里的路程,人都被热的满身大汗,口渴难耐。这口渴又不只饮料乱泉水可解的,要加上这酸酸甜甜的圣女果,几只圣女果拋入口中,一咬便有果汁在口腔内溅射,酸酸甜甜的适宜极了。若是平常,这圣女果定不可能给他们带来这种享受,无奈是大热天,又经过一上午的劳动,这算算甜甜的圣女果便是极适宜的了。所以在圣女果的滋味下,李家小辈们自然不顾及长辈们的劝诫而嫌弃圣女果的脏,只拿它们用衣袖随意一擦,便扔到口中馋食了。

    圣女果品种不少,质量有优劣,他们只一开始随意寻近的圣女果解渴,便直奔品种更好的圣女果园去了。

    林金凤与李开慧并李怡婷跟在李家小辈们身后,去到更甜美的圣女果园,尝那圣女果更为甜美,便把圣女果园边上摘的圣女果,玩笑般一齐塞给了李伟明,让他拿衣服兜着先回去——原先她们是用席帽盛了一兜的——李伟明自然是不愿错过品种更优质的圣女果园的热闹,便把那一兜圣女果都洒在了地上,圆圆的圣女果一股脑地滚落在地地散开了。

    祭拜第二个坟的速度要比第一个坟快的多。因为这个坟地只有李富贵这一支李家先辈的坟墓,只需摆好祭品,上前叩拜即可,等到第三个坟,才又是整个李家共同祭拜的坟。

    值得一提的,这个坟是建在一棵榕树的树底的。这棵榕树已是有十个年头,按理说应该其枝繁叶茂,其树顶能遮住方圆十米的地域,它却只是偏居一隅,树顶约有两米宽,高不到三米,长的像蘑菇。且它的树身有一个大洞,几乎刨空了树身,而李家的坟,就矗立在这个树洞,常年处于阴凉地带,具体是哪位先辈的坟,到了李富贵这一辈,已鲜有人知了,只记得,每年清明,是一定要来祭拜这个坟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