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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今天我参加了又一轮的议会,相当无聊。现在外面都出不了地面,他们竟然真的在很认真的商量太空政策。

    实际上,我的养父当初作为太空监管组组长带领第一批拓荒者乘着飞船走进黑暗的深空时,太阳系五十光年外一颗处于稳定期的恒星发生了超新星爆发。不少人以此作为系外文明存在的证据,并声称在宇宙尺度中如此近的距离下太阳系显然已经不再安全,人类应当尽快实现超光速航行,以寻找新的庇护所,更何况地下城当初就定位为临时居所,是个万不得已的后路,没人真想蜗居在地下一辈子。

    这些未来派的人宣称,拥挤的地下城是地球的产道,只有挤出这片渺小的甬道才能看见新生的光明。

    保守者则主张在可预见的未来范围内留在地下城。他们要求先派出探测器探明超新星爆发的原因,并拒绝投入大量资源研制跃迁系统和建造带有可持续性生态系统的飞船,况且地下城的经济刚刚恢复正常发展,并不适合巨大的变动。这些人被叫做坚守派,平均社会经济地位较高,在政府中很有影响力。

    未来派认为坚守派自欺欺人,蒙住眼睛不愿看到真相,宁可守着自己的银行账户和议会席位与地球这个摇篮一同覆灭,也不想以牺牲选票为代价向民众多征税来投入新技术的研发,哪怕他们都清楚:最终只有向远方前进这条路能让人类走向明天。

    仰望星空还是脚踏实地,这是个永恒的争端。

    这是地下城派系表面上分裂的开端,而利益分歧带来的裂隙,与其说在罗德里戈的统领开始之日便深埋地底,倒不如说是与人类社会同时诞生。

    会后我问歌黛娃:“所有人都在想着跑出来,你倒好,反而想回去。”

    “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想跑吗?因为他们觉得自己被抛弃了。但其实并没有抛弃和不抛弃这一说的。人是活的,文明也是活的。人会变,文明也一样。不一定要人回去了,才算是和文明在一起。”歌黛娃立刻回答,“好吧,我不觉得会这样。我也许……希望过逃跑,模模糊糊地,在内心深处某个被压抑的角落。”

    歌黛娃通常不会说这么脆弱的话,我回望向她,她红着脸,显得十分羞愧。

    逃跑吗?我在梦境里呆了七年,如果看到了什么,就是所有人都想逃跑,留下来的就成了英雄,然而,不断迁徙、创造、演进才是文明的意义。

    我们还是继续上次的故事吧,劝说别人接受自己的想法,在我看来,一直是出力不讨好的。

    随着年龄见长,这对漂亮的兄弟并肩走在大街上总会引起很多关注,哥哥总会凭借豪爽的大笑和潇洒的性格获得更多的注意,但这从未让詹姆斯苦恼过。詹姆斯享受着哥哥帮他分担了大多数的注意力,而自己则得到了更多思考的时间,他和自己的父亲那样相似,只不过父亲的沉默与思考是为了求知,而他是为了获得荣耀的静静等待。他一天天长大,在时间的积累和经历了无数的等待潜伏后他变得越来越像哥哥,好胜,贪婪,迫切,像是炽热的夏天一样。

    于是有一天他对哥哥说:“托马斯,我讨厌你。”詹姆斯冲完澡后沮丧地把沙发压出一个大大的坑,他身边看着高清游戏投屏哈哈大笑的托马斯也随着他向下陷进了沙发。托马斯摘下他的VR眼镜,看了一眼柔软的金灿灿的头发还在滴水的詹姆斯,又回头抓了一大把薯片放在嘴里嚼,扔给他了一条可以吸水的毛巾:“是什么让你讨厌你的好哥哥呢,老弟?”

    詹姆斯看着托马斯嘴里的薯片渣子喷的到处都是,想起来托马斯在学校的彬彬有礼气度非凡的样子,他说:“你没擦手就给我毛巾了。”

    “詹姆斯,别这样嘛。”托马斯摆摆手关停了游戏,他转过头认真的看着他沮丧的弟弟,他总是知道什么时候弟弟在当真。

    “托马斯,每次比赛和竞争都是我准备的更充分,而且我积极地回应那些人的意见,为什么获胜的和竞选成功的最后都是你?”詹姆斯的翠绿眼睛里满是困惑和不解。

    “天啊,詹姆斯,你竟然因为这个讨厌我啊。”托马斯拍着大腿大笑起来,他笑的前仰后合,薯片渣子在空中乱飞,让詹姆斯觉得他自己反而像个傻子一样不明所以。

    “哥哥,你不要笑了,我是真的很烦恼。”詹姆斯忧伤的用两只手并在一起搓了搓自己的脸,受母亲的影响,詹姆斯不介意和自己的哥哥谈心,他把毛巾叠成可爱的三角形状,规规矩矩的放在一边,还用手背拍平了毛巾。

    “其实你跟我说我还挺高兴的,我之前,就是你上初中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要孤独终老呢,跟你的那些书过一辈子,我还怀疑过母亲指望着你帮我打入政论圈子——像姑姑帮助爷爷那样。”

    托马斯浅浅笑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会引得众多女孩倾慕:“詹姆斯,你不能只写些大话,而不约他们出去讨论讨论,你自己为自己划了精英类别并把自己囚禁在里面。你的态度太高傲了,其实很少有人能明白咱们的理想,所以我们必须得降一个台阶与他们交流…….”

    “那是因为每次在我约他们的时候,他们都会说:‘这不是托马斯的小老弟吗?’”詹姆斯挫败极了,他永远也忘不了他一个礼拜前在校报上发表了自己很满意的文章,而学校里那些有头有脸的政治系大人物却只看了一眼,却说自己不过是哥哥的笔杆子,然后托马斯这个混蛋竟然还怪他不提前给自己看看就发表。托马斯甚至表示,他弟弟癫狂一样的写作是有心理成瘾的表现,他的文字里夹杂着期望痛恨和叛逆的快感。

    “詹姆斯,我们不一样,我之所以被看到是因为理想的力量,他们注意到的不是我本人而是我身上的理想的伟大光辉;但你,你没有理想,你想要荣耀,为生民立命的荣耀还是征战取胜的荣耀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一定会值得你现在的等待。也是因此,我们对彼此都是个威胁,根本没法合作。”托马斯耸耸肩,晃了晃手里的鸡尾酒,蓝色的酒水轻柔透亮像是一网蓝色的小水母。詹姆斯对他说的话不以为然,他觉得哥哥高估了所谓的理想的力量,因为作为局外人的他看的清清楚楚的是,他哥哥之所以能有今天还是因为个人魅力与煽动性的言辞,至于他的理想和观念,人们倒是无所谓。

    “老妈不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嘛,别着急,放松点,你读了那么多书不都在教你静静等待吗?哎——”托马斯还在用着大家长式的语气训诫着他,而詹姆斯在听到‘放松点’之后就没能继续听下去。他从未想过轻松的日子,他难堪而尴尬地皱着眉头,因为自己是第二个儿子而难过,他活在哥哥的阴影下,连母亲都觉得只要有长子就够了。对于在政坛上打拼的母亲而言,儿子不是她生命的延续,深爱着深信着她的托马斯才是。他为了掩盖情绪匆匆离去拿食物,企图用食物来暂时性的使自己忘记这些烦心的事。托马斯看到匆忙逃离的弟弟也没再说下去,他和弟弟在父母忙碌的时候相依为命,他们的情谊也仅限于此。他们都坚信有朝一日自己的墓碑上会刻着父母的名字,会刻满他们的功绩与奉献以供后人瞻仰,他们知道彼此都不在自己的墓碑上,也许上帝判罚他们入地狱之时,作为彼此最忠诚的伴属,他们会一同堕落。因此这段兄弟情谊对他们而言就像是充满泡沫的深渊。

    看着詹姆斯心不在焉的拿出了红酒,看起来无懈可击又不可触碰,他清楚他从来没对任何东西成瘾过。他提醒弟弟:“不可以,詹姆斯,你还得再等四年。如果你因为喝酒被学校开除了,妈妈会把你送到爷爷那里住一整年,你就可以听我们亲爱的激进环保主义者堂姐佐伊讨论时局了——冰箱里有我给你留的香草冰淇淋。”

    “死妈宝!死冰淇淋控!”詹姆斯不满的小声嘀咕着,自然而不自觉的笑了,他很喜欢吃冰淇淋,托马斯每次都会给他留下香草味的。

    “詹姆斯,不参与政治也有好处,这样至少你不会被反对者扇巴掌,也有时间写些文章,谈谈恋爱。比如母亲最近在和富勒先生商谈引进一些人工智能的事情,你可以趁机勾搭富勒家的小姐,我也就不会再被她打了。”托马斯还是想和弟弟把事情说清楚,他和詹姆斯本来就没什么矛盾,不过是完全不同的人被迫在一起工作而已。

    “你被人打了?”詹姆斯好奇的用那双和哥哥一样的绿色漂亮眼睛看着托马斯,托马斯像是浓郁的快要爆炸的湖,墨色,蓝色,灰色,还有他眼中闪烁的绿色。托马斯的色彩非常浓郁,斑斓,像是把许多颜料并列汇聚在一起,互相衬托凝成一种耀眼的气场,让人很难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萨利,”托马斯哭丧着脸回忆,“支持母系社会的那位,当时因为说Y染色体比X染色体短很多所以男人注定灭亡以此一炮而红的那个女生,她说我消除阶级差异的统一劳作率标准和劳作率的判别模式是痴人说梦,说着说着她自己就急了。”

    “萨利她的主张实在是天方夜谭了,除非她把我搞怀孕,我是不会勾搭她的。”詹姆斯点头同意,神情愉悦的舀了一口冰淇淋,“虽然你的主张在我看来也很离谱,但总体的构想和思路我还是很喜欢的。”

    托马斯的心情也突然和冰淇淋一样凉了,他用余光瞥着弟弟,詹姆斯身上好像披了一层烈焰燃尽后落得满屋的灰,把他的底色都盖了起来。

    急切的追寻着梦想的他痛恨优柔寡断和浪费时间,也痛恨无能为力。今晚没有什么会改变,詹姆斯还是提出问题,但又选择淡化了问题。他希望弟弟能够远离酒精、背德和出逃;远离致人目盲的雪地反光,远离阴森的树林,危险的极限运动和令人痛苦的迷恋,永远有好梦。但是他现在带着巧克力和糖果——这些只能蛊惑小孩子的东西,再也无法使自己的弟弟高兴顺从,詹姆斯再也不需要可怜不需要安抚,也许他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甚至是风生水起。于是托马斯安慰自己,自己对于弟弟的呵护只是因为喜欢对父母阳奉阴违,而到最后他们的关系也会表明出他向来习惯到头来让所有人失望。他和弟弟的对话对他就像踩在流沙上,每走一步就陷得更深。过去岁月他们被迫的相处令他痛苦,现在时光也让他饱受折磨。对于他将要面对的以后他们两人如何相处下去的问题,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败兴而归。毕竟在他们的关系中从来就没有什么高兴而言。

    詹姆斯站在窗边,窗外灯光通透,照到他身上使他金发闪亮如瀑。詹姆斯对荣耀的追求会使他成为宇宙中独一无二的不灭恒星。他开了一盏灯,灯光像是水流一样满溢,像是鲜血一样温暖。荣耀向来对托马斯没有致命的吸引,因为他想要的是更好的,他想要的是理想的实现,他心中狂喜双手冰冷。这使得他悲伤的发现自己对弟弟的偏见,他认为追寻荣耀的詹姆斯会扭曲事实,好让一切歪曲,发表他的高知灼见。詹姆斯会想让人怀疑自己,怀疑你对善与恶、什么是荣誉与耻辱、什么是正义与邪恶的概念。可悲的是,不怎么善辩的詹姆斯从未使别人怀疑过这一切,这么做的正是他自己,但我不配站在历史的角度评价他们。此时窗外的曼哈顿仍旧是五光十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