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娜塔莎代替脾气暴躁的上司去开会，她害怕自己迟到，慌慌张张提前好长时间去的，但走进会议室时发现有四个人已经到了：其中一个远离中心躲在一角，另外那三个人则极为亲密的挤在一起。

    这间会议室是联合政府每月执政官碰头会议的专属房间，装潢的可以说是流光溢彩：那个没什么用还老是断电的叫“宇宙之死”的靠机械能守恒运转的漂亮水晶灯灯正吱吱呀呀的响着，还往桌面上投下来恐怖的蓝绿色炫目灯光；桌面上每个人面前的人名电子屏旁边各有一块岩石，代表着每个人的职务，岩石放在了缓慢旋转的圆盘里；房间里贴满了各色条幅（这是托马斯的杰作，拜他糟糕透顶的色彩鉴赏力所赐），条幅上写着“为了联合政府的荣耀”“上帝计划——上帝正看着你呢”“新基因，人类崛起”“探索宇宙，称霸银河系”一类语句和逻辑都不通的激励话语。她还年轻，轻而易举的就跳到了他的座舱里，可她的座舱好像出了些毛病，老是左摇右晃。

    “托马斯，你有空找批人来修修这些座位，我就是检查我的小脑机能时坐的封闭舱也没这么能晃。”一角那个年轻人看了看她晃来晃去的样子，不满的埋怨道，他好像也在晃来晃去。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因为经常有人带来展品要展示的原因，这间会议室及其宽敞还惊人的高；可另外那三个人偏偏就坐在舱里挤在一个角落，仿佛在他们的小团体之外，任何人或空间的存在都是多余的。那三个人中间的那个黑发碧眼的年轻人应该就是托马斯了，他注意到了她，相当不厚道的笑了：“我们基础建设组没这么多闲人修椅子，我建议您去找心理组的杨天岐来开一点丧失过度平衡能力的药——当然，就您的财务组这个月的绩效来看，您已经不需要专门去丧失平衡能力了。”

    他左边的那个长的充满阿拉伯特色的年轻英俊的男生听到同伴刻薄的话没有制止，而是抬起头面无表情地道了一声“午安”；随即托马斯也给了她一个勉勉强强的微笑，他右边那个更年轻的深红色长发的男生则呆滞的抬头看了看他。一开始提问的男人只好冷淡地挥了挥手以示回应，然后果断地选择了一个远远躲开他们的座位——一个离主席台和话筒最远的位置——然后像一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动物一般缩在活跃的同僚与墙角所形成的包围圈里，仿佛这样他就可以逃掉待会儿在会议上的公开发言似的。

    娜塔莎有些诧异，这种级别的会议不应该是精英人士推杯换盏暗场夺权的心理战场吗？

    她等的时间太长，以至于她开始玩平板上的益智小游戏了。会议将在下午举办，如果商量不完，大家会一起去洛德薇安享受晚宴，再回来继续讨论遗留问题，很难评价这套体系是否是有效率的，但至少是几十年慢慢改进的成果。屋里的调温系统太好，以至于下一个人来之前她都没意识到窗外早已开始下雨。风如同野兽哭泣一般咆哮着，淅淅沥沥的雨水打落在窗户上。雷声倒是几乎听不见了，可能在很远的地方，但电光依然闪烁。

    那个躲在角落里的年轻人好像在画画，嘴里还念念叨叨着什么，那三个贴在一起的人仍在密切的低声讨论，还时不时的传传小纸条。她鼓起勇气驾着太空飞船一路疾驰要到了三个人的通讯录仔细观察起来，角落的那个年轻人面红耳赤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他自己加了她。

    那位一头凌乱黑发的年轻人就是主管基础建设组的托马斯·罗德里戈先生，他年轻好胜，个人主页上全是他的文艺生活，他与他结识的各路名流的共同商讨的画面和他们基建小组的新成就，算是中规中矩。而他左边那位黑色卷发的路易则是负责生理组的，主管各类疾病与生物学研究，前几年的【新基因计划】就是他们组牵的头，因此他们组最近威望很高，他本人也是一位年轻有为的医学家，个人主页上是科研成果和转发的社论。而他右边深红长头发的男子则穿一件印了各种肤色还有半机械小孩的T恤，下身是牛仔短裤和运动鞋，扎成一个低马尾，颇有些英姿飒爽的气质，那是被托马斯举荐的教育组组长厄尔，他的个人主页上全是对托马斯言行的分析和转发，他主页上托马斯的照片都比托马斯本人的多。而那个画画的男人马修，是财务组组长——他之所以看起来不怎么受欢迎，是因为财务组实在是在个两边都得罪的位置，况且马修没有高学历和上城区出身，他是下城区白手起家投资业的富豪，被特聘来做组长的，个人主页全是下城区发展规划，娜塔莎主页上的下城区相关也没他多。

    娜塔莎听见那三个男生讨论的越来越开心，不由得心慌，默默在心里祈祷着千万别是在讨论她的主页。这种心情过于熟悉，她突然就联想到了每一所学校都会有那么一个你“惹不起”的小团体。她们通常是异性眼中的“校花”，同性眼中的暴君。如果你能混到她们中间，你将获得一切派对的入场券，一切社团的优先选择权，一切男孩子的瞩目，以及校园社交界的无上权威。他们三个，就连人数都是适合的。

    直到那个女生踩着雨声前来时，他们五个之间的尴尬气氛才稍微好了一点。她仔细打量这个女孩：她很高，即使站在地上接受大家的俯视，也能看出她很高。浅褐色的卷发在暴雨背静下显得颜色很深，编成一个麻花辫搭在肩头。她穿一件碎花连衣裙，脸颊及露出的锁骨处有几粒小雀斑，漂亮的小麦色皮肤还有着明显的南美大陆人的特色。

    厄尔突然就涨的脸通红喊了一声：“夏洛特！——”他话音还没落下，就被托马斯不满的目光瞪回去了。

    那位夏洛特只是高傲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坐上了那个自己的舱位，不再理他们。她也留意到这次会议多出来的女孩，朝她笑了笑，搞得娜塔莎拿着平板不知所措，她想要夏洛特的个人通讯，但又不知道打扰她合不合适——因为她进来后就在平板上狂发消息，嘀嘀的声音就没断过，这时候托马斯和路易就盯着厄尔看，厄尔急的耳朵都红了，他好像在努力的把时间调回到夏洛特来到之前。

    “那是文学艺术组的夏洛特，她是厄尔女朋友。不过夏洛特和厄尔每年会分手几百次，俩人乐此不疲，连《贝弗利女士报》都懒得报道了。厄尔好像哪天不被甩一次就浑身难受似的。他们这样主要是托马斯的原因，托马斯不喜欢她的政策，而且指责文学艺术花了太多本该属于基建的投资。”还是马修给她发消息解释了一下。

    “马修，你们平时开会也这样吗？——我是说，你们之间。”她组织了半天语言也没说出来一句合适的话。

    “我不知道，我只是来凑数的，我一般都在角落默默的等着会议结束。”等了一会马修回复她，这个答案倒是让娜塔莎笑了，她好奇的看了一眼在角落的马修，马修还在角落里低着头专注的看着平板，并没抬头。他看着夏洛特飞到他前面，放心的舒了口气。

    大部分人还是热热闹闹的踩着点进来的，会议室里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一个东亚大陆的中年男人在最前面温和的笑着，他坐进舱位后直奔托马斯的三人小组，但他在看见娜塔莎后稍作停留，向她温和的打招呼，驾驶着自己的飞行器来加她的联系方式，还悄悄的给了她夏洛特的联系方式（“如果你不去找她聊天的话，她一句话都不会说的”，他说）。男人是心理部的杨天岐，她和杨天岐的交情不深，因为他很快就退休了，但他的养女——极其有天赋的杨颂将接任他的位置，那是下一辈的年轻人的故事，还是让她们自己来讲。他旁边那个洋溢着热情的澳大利亚大陆男人蹦蹦跳跳的进来了，他矫揉造作的朝她们鞠躬敬礼，手里的雨伞甩来甩去，变成一只手杖，那是法律与政策部门的老麦克唐纳德，据说年轻时靠着自己的大洋洲魅力征服了好多少女，麦克唐纳德确实在上城区深受欢迎，还一度有望成为新一任首领，结果他求见莫里安商量细节时从窗户看到莫里安正劝说他的助理去竞选新首领，这个笑话使得他名声大噪。

    总是很倒霉的麦克唐纳德选择去和马修坐在一处。但当麦克唐纳德笑容满面地朝马修打招呼时，马修正努力把自己伪装成一团无影无踪的空气。夏洛特在他们俩前面，按马修的说法，她照例独来独往，却从不吝惜送给每一位同事一个热情洋溢的微笑，而后毫不避讳地坐在了与厄尔他们相隔一条过道的位置上。

    后来进来的那几位她还挺熟悉的，明媚动人的天才少女，宇宙监管部的贾斯敏和宣传组的赛德挽着手一起进来，据说赛德疯狂的迷恋机械，他的眼镜就是那种工艺很复杂的机械眼镜。但他们二人并没有坐在一起——杰斯敏奔着她的闺中密友夏洛特就去了。科技组组长伊莱瑞安，传说中“主”的设计师之一，和发展与安全组的组长诺曼一起一脸严肃的走进来。上帝在上，她确定这两位绝对是唯二看起来像是来参加会议而不是晚宴的了。

    在会议开始前的最后一分钟，正在准备竞选的议长伊斯托克竟然也出现了——这可真是一位稀客，因为其实他完全可以不出席，致力于他的竞选，那可重要多了，看来他要么对竞选结果无所谓要么就胜券在握。会议在诺曼的主持下开始，伊斯托克更像是个负责记录和纠错的秘书，现在开了近一个小时的会了，她感到自己的太阳穴正在隐隐胀痛。

    如果你领导着一个群星荟萃、天才云集的由科学家而非政客团队，你无疑会收获数不尽的惊喜，可你也必须做好心理准备应对眼前的这种情况——根本没人在乎其他组的情况，也不怎么在乎全世界的发展趋势。这个要归功于奥兰多，他的移民政策只对科学家网开一面，还对一开始做出承诺的那几位国家首领放松了限制，但对读政治系的新兴政治家很不利。现在这十三位执政官，几乎全是个人组别的科学家出身，就连教育组那位组长厄尔虽然不算是教育学家，之前也是儿童文学家出身。结果就是虽然台下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彬彬有礼、无可挑剔的微笑，甚至偶尔随着讲台上同事的语气变化而点头做认同状，但实际上谁都清楚——这场形式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总结会议无法引起任何人的兴趣，包括那些轮流上台汇报的主讲人们，他们都只关心和自己相关的信息。

    所幸伊斯托克还并不像年轻人们一样习惯于使用社交媒体，不然他就会发现赛德的个人主页上那条内容为“听基建组的那些昂贵汇报就像是花了大价钱去英国特色餐馆吃饭，倒贴钱还吃的反胃。”的动态已经获得了几百次赞和转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