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娜塔莎可以说是大失所望，她们组内几百人的会议都不是形式主义，这使她没想到这场只有十三个全世界最聪明的人所进行的集体活动，仅剩的意义恐怕也只有它所传达的仪式感。

    与会场上沉闷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托马斯，厄尔和路易这三人正在对他们平板上可能所进行的讨论堪称热火朝天。平日里对起草文件之类的任务百般推辞的托马斯简直是运笔如飞，甚至间或和厄尔进行眼神上的交锋；而路易显然把自己在刚刚麦克风结结巴巴前所欠缺的辩论天赋加倍地补偿在了笔尖上。所以他们到底有什么毛病？他们平时是怎么组织组内会议的呢？

    夏洛特是下一个演讲的，这竟使沉浸于自己世界里的三人组同时抬起头来。路易的目光在夏洛特和厄尔之间充满怀疑地扫来扫去，而托马斯则死死地盯着讲台上夏洛特那仿佛挑衅一般的笑容——如果忽略他眼神里无限的幽怨，他简直堪称全体同事当中认真听讲的楷模。夏洛特应该不喜欢被听众忽视的感觉。因为她上台做汇报时，状似不经意地用话筒轻轻敲了敲桌面，并特意加重了开场白的语气。她如愿以偿地收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不仅赛德，厄尔等人翻开了笔记本准备记录，甚至连路易都举起平板对着她身后的行为艺术品拍了一张照片以表重视。虽然娜塔莎高度怀疑那张照片里的夏洛特几秒钟之后就会以表情包的形式出现在他们三个人的群聊里。

    她猜得一点不错。路易把那张角度清奇的照片发给了贝弗利小姐的姐夫杰森·沃克，这张照片会出现在《贝弗利夫人报》上的，她终于知道贝弗利夫人为什么有这么多政坛隐秘照片了。

    当赛德驾驶着他那辆蒸汽机形状的飞行器抵达下方的平台那里时，事情变得更有趣了。

    托马斯继续死死盯着他，赛德和托马斯交恶：前年伊斯托克决定派没去过下城区的托马斯代表他们参加上下城区会议时，为表达抗议，赛德•莱斯顿匿名写文章批判伊斯托克，结果被去拜访莫里安的贾斯敏和芙洛林当场抓获，同样是莫里安派的贾斯敏偷偷的帮他遮掩过去了，但条件是他得多写几篇。后来他的ip地址暴露了，自此就和高傲的托马斯交恶。赛德·莱斯顿简直是莫里安一派中立场最坚定的，贾斯敏还有点机会主义，但据说赛德被禁言时还在笔耕不辍，自称解除禁言后仍要出版其政治论著，这些事情早就不是新闻，路边的小报翻来覆去的报道了好几年。

    而托马斯唯一可用的就是敬爱的路易先生，他的文笔可以与托马斯的笔杆子詹姆斯相比拟，但可惜的是，如果詹姆斯是口才不好但至少能背下来稿子并且当众演出，最多也就是揪着自己的衣角慌张一会，但路易站在台上，完全发出的是像蚊虫嗡鸣一样不知所云的喃喃自语，但他的文章全是用典和华丽辞藻，其他人也背不下来。路易只要上一次台演讲，他会怀疑自己的能力，陷入悲哀与自我拷问之中。然后他就会闭门不出二十多天写言情小说——他现在是下城区出了名的生理组组长但色情片段写的很差劲的作家。

    赛德打算不骂伊斯托克了，他找到了罗德里戈家族下一个可以骂的就是托马斯：詹姆斯长期在下城区推行改革，他钦佩他；而托马斯经常硬抢财务部的投资；他手里唯一的黑料就是托马斯糟糕透顶的财务政策和他本人的财务状况，他也许本来还可以说托马斯挪用公款，因为他已经调查出来托马斯总是会给詹姆斯和芙洛林送去一大堆新兴科技，但后来发现全是他用自己的债务抵押的。赛德对他相当无语。

    赛德作为宣传部门的先照常提出了几项参会人员的个人作风问题，他提及麦克唐纳德老了还和二三十的小姑娘谈恋爱，虽然他丧偶多年，但白日宣淫也是相当不合适的……

    麦克唐纳德还没说话，马修却面红耳赤的朝他大叫：”低俗！不要谈论这种桃色新闻——”

    托马斯哈哈大笑，难得没煽风点火的打着圆场说：“别这样，绅士们，关心同事身心健康并不低俗…….”

    “我要求麦克唐纳德先生公开表示自己的真正意向，现在的社会和以往不同，人们毫无道德底线了，我们需要以身作则！”

    伊斯托克一如既往地坚决回避公开辩论，他向赛德表示要想尽一切办法将沟通转入私人层面，并远远躲开任何需要面对公众澄清的可能性，赛德撇了撇嘴只好妥协。麦克唐纳德一脸呆滞，好像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卷入一位组长的报告里。

    因此当诺曼宣布请娜塔莎来做汇报时，她的每一根神经都进入了战斗状态。这场无聊透顶的总结会必须在和谐融洽的氛围中圆满落幕但，刚刚赛德搞得所有人都战斗力爆棚，她要保证自己不会留下自己任何一个值得在事后贴到论坛的公开讨论版上大加嘲讽的细节的可能。然而娜塔莎想从她那个四面被围得比铁桶还扎实的座位里飞出来就十分困难。

    她按着自己背好的稿子说着这一年下城区劳作率和经济发展总值一类的事情，又提及了人民幸福指数和安全指数，监管系统的作用。因为她的紧张，她说的时间要比自己预想的低很多。一直低着头的托马斯身前的岩石亮了亮，表示他有问题。娜塔莎心里一慌，她知道他喜欢找他那位当总督弟弟的詹姆斯的茬，还对下城区发展颇不在乎。

    “娜塔莎小姐，这个经济发展总值，您是用的奥兰多标准还是老公元时代的标准？您和我算的差距还挺大的，我们对比一下每一项的数值。”

    托马斯确实是个找茬的天才，他们用的不是一套体系，托马斯提出了下城区发展停滞的问题（“也许我们得把改革改了那么多次还没什么成效的詹姆斯调回来了”他说），但突然后知后觉的赛德嘲讽道：“依我看下城区发展挺好的，至少是精神文明方面，阿瑞娅女士不就去了下城区吗，她因革命意志坚定成为下城区居民的英雄：待遇比作为罗德里戈家族旁支高多了。”

    娜塔莎今天受到了太多惊吓，就算赛德现在披头散发以头抢地她也不以为奇了——就他这话要是在下城区说，很可能被下城区委员会投诉扔进惩戒森林里待几天（多讽刺啊，罗德里戈家族自己人都觉得这只是无伤大雅的调笑，下城区那些委员会却觉得这是在挑战罗德里戈的权威）。

    托马斯还没来得及施展他那出口成章的辩论技巧，他的朋友厄尔已经戏多的拍了拍托马斯，站起来指出了下城区的五大问题，并和赛德和支持赛德看法的诺曼展开了关于发展中心的辩论，路易甚至不称呼他为莱斯顿先生而是莱斯顿了。伊莱瑞安看热闹看的很开心，更何况这和他的科技组几乎毫无关系，只有在讨论到“主”的时候他才会激动的维护一下“主”的必要性，并向建议直接废除“主”的杨天岐投去愤怒的眼神，马修在自觉地做空气，也没人新项目需要他批钱——需要钱也没有了，他全给托马斯莫名其妙的基建项目了，上城区市容建设真的得多亏了托马斯；夏洛特表示文艺要向下城区渗透，她的友军赛德嘲笑道说下城区的人天天忙劳作率哪还有时间，至于贾斯敏，这个娜塔莎只见了三个小时就看出她身上的机会主义的女孩，正专心的低头看平板——太空是和下城区毫不相干的事情，这情有可原。麦克唐纳德表示他的数据告诉他下城区的刑事案件越来越少，但人工智能和人类的冲突已经到达了不可调和的程度——这又引起了他和伊莱瑞安和诺曼的争执，杨天岐说下城区人民心理不健康已经救不了了——甚至那个所谓的“造梦者”组织又有了扩大的趋势。

    造梦者啊，当时还只是随口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