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比起詹姆斯来说，伊斯托克更加好奇，也更加的大惊小怪，对于他美好的未来总是处于死亡与虚无的威胁下，他更讲究逻辑和理性。他要他的真理，为此他愿意被世界离弃。詹姆斯要的就简单多了，他要世界听他的话，至于世界愿不愿意，那他只能尽力保证大多数人愿意。
因此我们认为伊斯托克不过如此，只要轻轻一推，他就可以跌落到无底的深渊里。但还没人能够推动他：伊斯托克过于坚定，也对真理和智慧过于看重了。十年或者二十年，在世界历史中又有什么意思呢？最终，他们都被否定，被扬弃了。伊斯托克可以依靠他妻子的桃色新闻被记住，詹姆斯就一点儿指望都没有。现在，他们都是默默无名之人。谁也没法儿改变世界，就连认识世界都吃力得很。还有人指出认识世界和改变世界一点儿都不对立。那么他们就更没有指望了。
在詹姆斯的介绍下我认识了伊斯托克和阿列克谢，世界变得太多了，他们什么都不剩下。他们可以嘲弄彼此，也只能嘲弄彼此。现在他们只是旧时代的剩余物。剩余物的待遇，就只有最终消逝。可是总有人不甘于消逝吧。他们的声音只剩下一片寂寥的回响。下一个年代没有人会记得他们了，不会再有了。就连现在，他们的追随者也多半不是蠢就是坏。他们的追随者想批判对方，但从未怀疑自己才是应当被批判的。
我几乎无法相信会同时见到伊斯托克和阿列克谢。这不是阿列克谢本人的意愿，他去世的太早了，只是之前匆匆签过贡献出记忆的文件，伊斯托克要求自己的记忆和阿列克谢的一起展示，就显得更加凄凉。即使如此，罗德里戈夫人本人还是没签署捐献记忆给梦境计划的文件，或许只是她忘记了签署，总之，我们还是只能旁敲侧击的得到《神谕》。
伊斯托克踩着蜜一样的月光回家，他的身影掩映在溟濛的夜色中，显得静默森严。他很有耐心的打发三个孩子去睡觉，明亮的眼神、庄严的姿态和平静的语气，是会让孩子们主动乖乖听话的那类父亲。詹姆斯想借着讨论问题的名义留在父亲身边说说话，但被温柔的拒绝了。《伊甸园总则》的颁发在即，他已经很多天没睡觉，只好万分抱歉的对不住詹姆斯。
十一点钟。无聊且失望的詹姆斯合上书的封面，调暗灯光，重新倒回枕头上。头顶的托马斯穿着他的睡袍，并没有盖被子，猫一般四肢蜷缩地睡着。发丝散在脸庞上，显得他纯净而安详。
卧室里静悄悄，除了托马斯和他自己的呼吸声再没别的。这房间不大，一张上下床就占去了多数空间，只留下一点地方，让壁橱、床头柜、一堆詹姆斯的书籍、一堆托马斯的音像盘，这是他母亲放在角落里诱导他们的，这些东西跟两张椅子互相挤挨着，却总是吞去他一天的大半时光。窗台的花瓶里还插着几支假花，光鲜亮丽的人造花，塑料的梗茎，绢布剪的花瓣，钢丝盘旋出的骨架，因为疏于清洁落满灰尘。他剪去花朵只留花茎的表现被母亲批评，但他仍然厌倦为一把植物浇水，仅仅为了能晚几天将它们丢进垃圾箱、换成另一束终将枯萎的新鲜花束。
他总想要一些能更恒久的东西。
詹姆斯熄灭台灯，将身体转向右侧，背对着房门。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盯着墙上几道路灯的光线，黯淡的橙色细痕，从始终紧闭的百叶窗间刺进阴影，托马斯早已熟睡，詹姆斯在等着芙洛林悄无声息的溜进来，爬到托马斯床上去搂着他一起睡觉，那时候他就去跑去芙洛林住的客房。
伊斯托克听到那串脚步声绕过客厅，并不意外的发现它们通往了儿子们的卧室，随着开锁的窸窣声，最后停留在卧室里。他并不惊慌，他只觉得孩子们晚上想要聊聊天或者玩耍，也许太晚了，但他们还年轻，因此也就无伤大雅。另一道开锁声推开房门，把暖黄色灯光和拉长的人影洒进昏暗屋内，他看到詹姆斯的黑色影子倒映在墙上。詹姆斯烦躁的抓着头发，他屋子里的光正好照到詹姆斯的影子上，使得那剪影像是开裂的伤口。詹姆斯很长时间没有移动，他伫立在幽深的黑暗中，如同黑夜睁开的双眼，如同死亡，以及时间本身。最后还是到了他自己书房里。
“父亲，”詹姆斯打着哈欠进来，他和他父亲一样的绿眼睛如同漆黑夜色里的星星，在他泛白的视界明灭。他拿起伊斯托克的稿子念，“我们现在拥有了【总则】，它得到众神加护，享有诸神宠爱，当它诞生的那一刻，神在低喃它的名字。神说，我们可以用科学的力量挑战自然规则，我们要在大审判之前先在人间建立伊甸园，让上帝震惊吧，公民们。”念到最后，他哼笑了一声，“父亲，这还是在说神啊，总感觉这像是个莽撞的想证明自己的毛头小伙写的。“
伊斯托克把儿子挽到胳膊的袖子拉下来，单手笼住儿子，让他像小时候一样坐在自己膝盖上。他依旧温和的解释，破碎的絮语在每一块阴影间激荡出波澜：“慢慢来，先跟随神，再甩掉神。人类对于生存的渴望，就像猎狗对于血腥，总会追寻，总会追上。”他指给儿子落在文稿上的灯光，像是融化的黄金。伊甸园的父亲公正无私，英勇无畏，他的父亲温暖笨拙，沉静害羞。他和伊斯托克一样喜欢用哲学逃离政治，詹姆斯总是希翼着父亲今晚会回家——带他离开灰色和枯燥，逃离母亲眼里重如千钧的期待。伊斯托克呢？他父亲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呢？是像托马斯一样的不可一世还是像自己一样沉默不语？他会去哪里寻找慰藉？
因此我们认为伊斯托克不过如此，只要轻轻一推，他就可以跌落到无底的深渊里。但还没人能够推动他：伊斯托克过于坚定，也对真理和智慧过于看重了。十年或者二十年，在世界历史中又有什么意思呢？最终，他们都被否定，被扬弃了。伊斯托克可以依靠他妻子的桃色新闻被记住，詹姆斯就一点儿指望都没有。现在，他们都是默默无名之人。谁也没法儿改变世界，就连认识世界都吃力得很。还有人指出认识世界和改变世界一点儿都不对立。那么他们就更没有指望了。
在詹姆斯的介绍下我认识了伊斯托克和阿列克谢，世界变得太多了，他们什么都不剩下。他们可以嘲弄彼此，也只能嘲弄彼此。现在他们只是旧时代的剩余物。剩余物的待遇，就只有最终消逝。可是总有人不甘于消逝吧。他们的声音只剩下一片寂寥的回响。下一个年代没有人会记得他们了，不会再有了。就连现在，他们的追随者也多半不是蠢就是坏。他们的追随者想批判对方，但从未怀疑自己才是应当被批判的。
我几乎无法相信会同时见到伊斯托克和阿列克谢。这不是阿列克谢本人的意愿，他去世的太早了，只是之前匆匆签过贡献出记忆的文件，伊斯托克要求自己的记忆和阿列克谢的一起展示，就显得更加凄凉。即使如此，罗德里戈夫人本人还是没签署捐献记忆给梦境计划的文件，或许只是她忘记了签署，总之，我们还是只能旁敲侧击的得到《神谕》。
伊斯托克踩着蜜一样的月光回家，他的身影掩映在溟濛的夜色中，显得静默森严。他很有耐心的打发三个孩子去睡觉，明亮的眼神、庄严的姿态和平静的语气，是会让孩子们主动乖乖听话的那类父亲。詹姆斯想借着讨论问题的名义留在父亲身边说说话，但被温柔的拒绝了。《伊甸园总则》的颁发在即，他已经很多天没睡觉，只好万分抱歉的对不住詹姆斯。
十一点钟。无聊且失望的詹姆斯合上书的封面，调暗灯光，重新倒回枕头上。头顶的托马斯穿着他的睡袍，并没有盖被子，猫一般四肢蜷缩地睡着。发丝散在脸庞上，显得他纯净而安详。
卧室里静悄悄，除了托马斯和他自己的呼吸声再没别的。这房间不大，一张上下床就占去了多数空间，只留下一点地方，让壁橱、床头柜、一堆詹姆斯的书籍、一堆托马斯的音像盘，这是他母亲放在角落里诱导他们的，这些东西跟两张椅子互相挤挨着，却总是吞去他一天的大半时光。窗台的花瓶里还插着几支假花，光鲜亮丽的人造花，塑料的梗茎，绢布剪的花瓣，钢丝盘旋出的骨架，因为疏于清洁落满灰尘。他剪去花朵只留花茎的表现被母亲批评，但他仍然厌倦为一把植物浇水，仅仅为了能晚几天将它们丢进垃圾箱、换成另一束终将枯萎的新鲜花束。
他总想要一些能更恒久的东西。
詹姆斯熄灭台灯，将身体转向右侧，背对着房门。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盯着墙上几道路灯的光线，黯淡的橙色细痕，从始终紧闭的百叶窗间刺进阴影，托马斯早已熟睡，詹姆斯在等着芙洛林悄无声息的溜进来，爬到托马斯床上去搂着他一起睡觉，那时候他就去跑去芙洛林住的客房。
伊斯托克听到那串脚步声绕过客厅，并不意外的发现它们通往了儿子们的卧室，随着开锁的窸窣声，最后停留在卧室里。他并不惊慌，他只觉得孩子们晚上想要聊聊天或者玩耍，也许太晚了，但他们还年轻，因此也就无伤大雅。另一道开锁声推开房门，把暖黄色灯光和拉长的人影洒进昏暗屋内，他看到詹姆斯的黑色影子倒映在墙上。詹姆斯烦躁的抓着头发，他屋子里的光正好照到詹姆斯的影子上，使得那剪影像是开裂的伤口。詹姆斯很长时间没有移动，他伫立在幽深的黑暗中，如同黑夜睁开的双眼，如同死亡，以及时间本身。最后还是到了他自己书房里。
“父亲，”詹姆斯打着哈欠进来，他和他父亲一样的绿眼睛如同漆黑夜色里的星星，在他泛白的视界明灭。他拿起伊斯托克的稿子念，“我们现在拥有了【总则】，它得到众神加护，享有诸神宠爱，当它诞生的那一刻，神在低喃它的名字。神说，我们可以用科学的力量挑战自然规则，我们要在大审判之前先在人间建立伊甸园，让上帝震惊吧，公民们。”念到最后，他哼笑了一声，“父亲，这还是在说神啊，总感觉这像是个莽撞的想证明自己的毛头小伙写的。“
伊斯托克把儿子挽到胳膊的袖子拉下来，单手笼住儿子，让他像小时候一样坐在自己膝盖上。他依旧温和的解释，破碎的絮语在每一块阴影间激荡出波澜：“慢慢来，先跟随神，再甩掉神。人类对于生存的渴望，就像猎狗对于血腥，总会追寻，总会追上。”他指给儿子落在文稿上的灯光，像是融化的黄金。伊甸园的父亲公正无私，英勇无畏，他的父亲温暖笨拙，沉静害羞。他和伊斯托克一样喜欢用哲学逃离政治，詹姆斯总是希翼着父亲今晚会回家——带他离开灰色和枯燥，逃离母亲眼里重如千钧的期待。伊斯托克呢？他父亲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呢？是像托马斯一样的不可一世还是像自己一样沉默不语？他会去哪里寻找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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