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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后人对这段婚姻的焦点大多放在哀叹伊斯托克的悲哀和罗德里戈夫人本人的德不配位上,他们对三角关系的好奇胜过对他们本人的巨大成就的关心,也丝毫不觉得这是不道德的,也许对你而言很不可置信,实际上地下城大多数三人式夫妻都以他们的婚姻作为佐证,试图说明他们三人如果在一起,事情会号很多。康德以普遍性为基础的第一形式推导实际的道义责任时,未能表明推广不道德的行为在逻辑上有任何不可能性,而是重申了一幅凄凉的图景,展现了推广不道德的行为的结果是如何不堪忍受的。

    她嫁过来后才发现丈夫实在是娇生惯养的王子,于是她帮他安排时间,看着他在台上耀眼的演讲,默默记下来可以改变的细节。她以此调戏丈夫在家里是个连梳头发都不会的小公主,在演讲台上则像个昂首阔步庄严捍卫领土的小狮子,而他展露出幼儿时期缺失的幼稚和不依不饶。他从未如此透彻的了解过自己,各种各样的自己,开心的,害怕的,伤心的,愚蠢的,恃宠而骄的自己。他也在她身上寻找另一个世界。她总是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她总是喜欢蜷得像只猫咪,将报纸搁在膝盖上翻阅,自己缩成一个球,长长的黑发散在背上。他总说这样对眼睛不好,她就笑丈夫是个絮絮叨叨的老太太。她无聊的时候喜欢织毛绒绒的围巾,她织了一条又一条,直到家里的衣柜都被毛茸茸填满,他一直留着那些毛乎乎的东西,有时候睡觉的时候也会抱着。直到托马斯慢慢长大,她喜欢织毛巾的这一面才慢慢消失。

    他开始做梦,梦到各种各样的她,梦里的她总是在哭,她眼底的黑色忧伤而沉重,她无声的哭泣。他说不出话,他用尽全部力气想要回应她,但他似乎不属于那个世界,他什么也说不出来,窒息感包裹着他,前所未有的沉重袭击了他,他被绝望的潮水淹没但他只有沉沦……他似乎要把前几十年没能做的梦都补回来,他做梦那么频繁。他的小妻子会焦急的唤醒他,他看到温柔的满眼都是他的她,金色的脑袋温顺的搭在她肩上,惹得妻子揉了揉那柔软的金发。他似乎只是她一个人的,他的全部…….她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真实,他一时有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随着妻子虹膜上亮起的灯色暗下去,他缩回蓬松绵软的被褥里,她搂住他,身上还有着蜂蜜的香甜气息。

    他俩这相互扶持的一生以贤夫良妇开始,经历了美好的家庭生活,遭遇了简直是史上最快最和平的离婚,最后因为她以他前妻的身份为一位情夫不算情夫,丈夫不算丈夫的人殉情而结束:他们平稳的感情,无法相容的性格,使得他反复无常地游走于傲慢偏执和自我厌恶之间,她挑起战争,他以冷静的道歉结束战争。那些有关责任和谦卑的词汇扎根在他的血液里使他自觉亏欠于她,他仅仅是出于对世界,对她,甚至是对阿历克谢的善意选择成全。他以为就像酒精和种种莫名其妙的缄口所铺陈下的那样,他们各要走的路都还长而又长。她说她会一言不发离开,他想她一遍一遍誊写文章挑灯夜读模样,她不应该属于这个狭窄的世界。她是一直不会停驻的无脚鸟,唯一落地时刻便是死亡。他午夜梦到她,总会看到一群一群乌鸦从她上空掠过,像是戏剧中场幕布缓缓降落。他想着她用左轮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拖着残破躯体死于她理想的怀抱,露出甜美天真笑容向世界再见,而他义无反顾写下一部真实虚假诗篇。

    他回想他们的初见,也许真的不是巧合,但安排这场初遇的是她。她身上那种捉摸不透的情绪此刻如同拨云见日般清晰起来。那是一种过度掩饰的平静,像萃着剧毒的蛇,盘踞在黑暗中寻找着最好的时机。终于她等到了那头雄狮幼崽,透过他她看到他身后操纵大戏的狮王,而这头骄傲的幼狮,平静的流光缀在他眼里,仿佛星辰坠入湖面,留下一片细碎闪亮的倒影。然后像是有什么正切割着他的头颅,将他的思维捣碎了踩在脚底。他跪坐在地板上,整座房子都在倾斜,直线变成弯曲抖动的波纹。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钻进他的脑袋。

    五岁的伊斯托克安安静静,不会像其他孩子一样哭着闹着、要大人们给自己买小汽车或飞机模型。他大多数时就待在椅子上看书,一本接着一本,他什么都看,或者坐在地毯上用彩笔画画,脑子里转着只有自己知道的故事。他的第一幅画是魔术帽和兔子,他路过的父亲会冷笑一声,儿子的画还没有窗外的乌鸦给他更深的印象。他的姐姐则让他想起油脂烧焦的蜡烛,她的攻击力太强,他甚至无法靠近。他母亲送给他小小的梅子味硬糖。他喜欢苹果味的,姐姐才喜欢梅子,他悲伤的看着生病的母亲,胆怯的亲亲她的额头。他走下楼,父亲坐在泳池旁的长椅上,专心致志的看着清洁泳池的机器人工作。他也坐在长椅上,看着头顶的乌鸦,梅子味的糖果在他的舌根蔓延出酸涩的味道。他那个时候就开始思考自杀是否是哲学的最终命题,是否克服了对自杀疼痛的恐惧就能成为神,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他可悲的明白了命运的线正拉扯着生者跌跌撞撞的冲向结局。

    书籍给了他力量,使他从重新披上色彩,却也隔绝了他与世界的联系。后来他遇到她,鲜艳明媚的她为他展示世界的另一面,她身上忧患和求索的生命力是他注定要奔赴的另一种美,她矛盾的出于无所谓的温柔,出于不在乎的颓废的美令他无法舍弃,他的人生过于寂静安宁,使得他反而渴望另一种脆弱不堪的美——比如她的爱,像遥远记忆里学校功能教室的一小块玻璃:稍微用力就会碎掉,廉价透明,四分五裂也不必赔偿、完好无损也不必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