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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她的同伴接受审判时喊出了安德烈的名字,他在心里为这只可怜的夜莺祈祷。安德烈自下而上抚摸过女人脖颈与脸颊的手掌干燥且柔软,但她面孔扭曲,揉杂了无数惊恐与哀求,恐惧化为不洁的血色黏液慢慢自她眼底唇角乃至鼻孔中流出。红色阴影下女人空洞的眼眶比起她身边还活着的那个女孩的金色发卡抢先触碰他的视线,那双眼睛蒙层血红以至他看不清瞳色,更望不真切她最后残存于世的情感闪光。无论恐惧抑或喜悦,都随她的灵魂一同拖曳在死神的镰尖,最终归尘归土。女人的胸膛被穿透了,鲜血浸透乳房沟渠中的皮屑积成艳红溪流,漫过肌肤纹理于胸前纵横,再肆意流淌到腰腹,最终交错至遮挡前阴的手臂,缓慢滴落在她身下被压扁的他带来的那手捧的白色玫瑰上,她刚刚好像确实是撞翻了放置玫瑰花的玻璃瓶。

    砍断手臂是项艰难的工程,有血色再次飞溅,分不清是碎肉,血滴还是骨屑,刀具摩擦骨骼的刺耳声响像被诅咒的鸟鸣。她肘部被截断,参差骨刺暴露于外,又由粗硬生冷的铁丝固定在腰际。寻回断臂的维纳斯是不完美的残次品,她的面容将美扭曲,如同林中被人追逐落入陷阱的鹿,濒死绝望与惊恐不在她眼底,而在她时光凝固于此刻的面颊上。她的指甲在挣扎中断去一截,蔻红一片落进血泊漾起微小到可忽略不计的涟漪,而这红湖的源头是她的心脏,锋利刀刃划过脏器内部的血肉直至穿透留下孔洞,折自白玫瑰树的枝桠随后被安德烈插入其中。

    安德烈真是虐杀狂,就连阿历克谢也在心里唾弃他。安德烈擦擦脸上的血,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随即他对着女人精心挑选的一起下地狱的另一个人轻声说:“好看吗?我的作品。现在该你选一个人来做你的审判者了。”

    她站在那,闻起来一定像是潮湿的树叶、藏着鲜血的泥土和燃烧夜莺尸体的火焰。她似乎恋恋不舍但也不再犹豫的放弃了手里那本《纯粹理性批判》,上前蹲下揭开了那个女人被安德烈遮盖面庞用的玫瑰花瓣,那半边被折磨的其丑无比的可怖面容显出了原形,犹如僵尸爬出棺柩。她的指尖描摹着上面扭曲的划痕,正如米开朗基罗雕刻他的大卫时试图将生命从指尖注入石像般温柔而深情。她黑色的明亮瞳仁在闪光,而她的目光紧紧追逐着安德烈的视线,那无所畏惧的神态如此坦荡,就连普鲁托也要敬佩他的勇气可嘉。她将属于那截枝干的白色玫瑰献予逝者,花朵绽放在她掌心,女人心的涓流早已将花染成血的颜色。她将花朵放在同伴手心,又同伴执有圣洁白玫瑰的手掌遮挡在阴前,将她从屈辱的生命中解放出来。随后她站起来,黑发黏在漂亮的前额上,她脸上有细密的一层薄汗,最终将目光锁定在角落里专心喝酒不看这场审判的阿历克谢身上,她的目光过于坚定和炽热,让人觉得她似乎是不慌不忙的在找舞伴。他们不无惊讶的眯起眼看向阿历克谢,他蓝色的眼睛里也跳动着诧异,但很快诧异就变成笑容,像从烈火里生长出的彼岸花,但从那双眼睛里人们先一步看到的是灰烬。

    “别选他,”刚刚在那个女人选安德烈的时候用手指捣了捣她的一个年轻人悄悄靠近她,装作挑逗她的样子用蹩脚的俄式英语低声劝她,“除了他和安德烈,换个别人。”

    “他会像海伦一样毁灭一座特洛伊,我愿意被美所毁灭。”她轻声但坚定的说,眼瞳依然亮晶晶的,似乎眼睛也在流汗。

    “她难道不像是一位永生的女神吗?”阿历克谢终于放下他的酒瓶,有些摇摇晃晃的走上前来,浑浊的声音在小屋子里回荡,这句话引得看热闹的人们一阵不明所以的嗤笑。他们正望着她,夜风吹起她纯白的长裙和肩头金色的流苏。阿历克谢走近,向她伸出手。女孩单薄的身体在寒夜里轻微抖动。

    “我不会杀人,”阿历克谢的深红色头发挡住了他的眼眸,很难看清他的神情,但他的嘴角是翘起的,“我只会轮盘赌,所以今天算是你的幸运日了。”

    疯子,真是个什么都不在乎的疯子,严肃得荒谬,冷静地窒息的疯子。嗤笑声戛然而止,有人拉了拉阿历克谢的衣角,似乎是像劝说他不要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他随手拿出五颗淡金色的子弹立在桌面上,如果不仔细看,那些小家伙好像只是个装饰得比较漂亮的酒塞子。阿历克谢将子弹塞进一支转轮手枪里,把枪放在桌面上,然后扔金币确定是谁来开枪。收藏用的钱币和灯光都是金色,极其辉芒绚烂,慷慨。它们毫不吝啬温暖的怀抱,与漂浮的粉尘融为一体,金光洒在冰冷坚硬的手枪上,折射出切割般的瞬间。

    正面,她先开枪。

    她也没有犹豫,指尖刚刚触碰到枪把,阿历克谢反悔一样的抢过了枪。他转动弹夹,对准女孩太阳穴的位置,她没有反抗,甚至没有闭眼,亮晶晶的眼睛在灯下看的人发慌。枪火飘渺细不可见,在其中有金色与赤色的火花明灭闪耀,火花散落化作银色流星于硝烟里随风而逝,一声枪响之后,他们并未闻见任何血腥味。一阵杯盏被扔来扔去的撞击声,酒液流了一地。她确实像一位女神,复仇女神。她的眼角没有流淌鲜血,她的瞳仁没有喷出火焰,她的发间也没有缠绕毒蛇,她就坐在那里浅浅微笑,仿佛复仇女神以肉身凡胎坐在他们中间。

    “当你们希腊人由于我的原因前来围攻特洛伊的时候,我丝毫不感到愧疚。”她眼里闪过晦暗不明的迟疑对他说,声音轻的几乎要折断。

    这真是够了,她在胡言乱语些什么?神圣的缪斯将怎样的诡计放进了这女孩心里?安德烈感到自己不能再无动于衷,让她随意牵引众人的情绪,于是他放下酒杯,轻轻扯了下枪套。他深深看向阿历克谢,目光里带着警告。而阿历克谢热切的看着她,随后他耸耸肩,没人阻拦他,他对着自己的太阳穴连着开了四枪。他的头颅流淌着鲜血,其枪洞地带有明显的焦痕,硝烟还在弥漫,那发黑碳化的伤口十分可怖。但他没死,他甚至没晕倒。他的太阳穴里有根电线好像短路了,发出嘶嘶声,大家凑上去,去看那块蓝色电路间的金色创口,像是深蓝画布上游过巨大金鱼,尾鳍摆过随即陨落,子弹也掉出来,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于是屋子里的黑帮们爆发出能掀翻屋顶的笑声,鼓着掌为阿历克谢喝彩,甚至有人虔诚的亲了亲还冒着烟气的枪口。

    安德烈更了解阿历克谢,因此当她走出小屋的时候,他把枪递给了阿历克谢。她的勇气和头脑让这群死神们惊讶,但她还只是雏鸟,被猎人捕获了,驯服了。当鸟儿被放归的时候,她会忘记挣扎时剥落的华彩羽毛,她只会感激虚妄的自由。她逃不出恐惧的魔爪,当她再次见到猎人,雪盲会蒙蔽她的眼睛。阿历克谢举起枪对准女孩的背影,但是没有瞄准,子弹几乎擦着她那漂亮的大衣划过去。

    “啊,看来我脑子里方向定位的电路坏掉了。”阿历克谢叹气,把枪插入刚开瓶的伏特加里,又引起一片赞美声,“她已经离开了你们的池塘了,来吧,放点宴会上会听的歌曲!不要让这起阴谋损坏艺术的美丽!说不定明天我们就得向哈得斯报道了,在黑夜仁慈地蒙上我们的双眼之前,何不允许我们啜饮尘世最后的喜乐!”

    这时候安德烈才意识到,也许她不只是勇敢和聪明。不过这只是他们忙碌生活里的浮光流影罢了,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