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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凡是一个身强力壮、意志刚毅、自命不凡的人,都会理所当然地以自身的观念为尊,用自己的标准来丈量好坏、权衡得失。在成就雄图大业的过程中,不惜用最深刻的斗争来换取最微末的进步,哪怕打破了常人眼中固若金汤的种种原则。只不过这样做的人很容易引发暴政,哪怕是正义的暴政,一旦开启就无可挽回。如果你超脱群众,你就垄断了解释,你可以犯下所有罪恶而案底清白,群众唯一能仰仗的只有你的善意。现代人不应该去赌一个独裁者的善意。

    因此伊斯托克的身上总有一种悲情美,比起他前妻,他其实更适合执政。他把自己的生命拉成丝线,以来缝补在他父亲妻子的大刀阔斧的改革中摇摇欲坠的新帝国。在伊甸园的万里长梦里,这是一种注定艰难的孤勇。他愿意直面自己的灵魂,仅仅是这一点就比他的妻子要伟大。他正追逐着伟大的马可·奥勒留的步伐,能维持一个百亿人口的大帝国正常运转,怎么也称不上庸才。他不仅仅是沉迷于哲学,说实话他很愿意去把哲学和政治结合起来。他清楚假使他全部时间都沉溺于丝弦杂奏歌声宛转之间,初则激情部分像铁似的由粗硬变得柔软,可以制成有用的器具。倘若他这样继续下去,像着了魔似的,不能适可而止,他就开始融化了,液化了,分解了。结果就会激情烟消云散,使他委靡不振,成为一个“软弱的战士”。

    洞穴理论里说,一个人从桎梏中解放出来,从阴影转向投射阴影的影像再转向火光,然后从洞穴里上升到阳光下,这时他还不能直接看动物、植物和阳光,只能看见水中的神创幻影和真实事物的阴影。而哲学王是已经有机会有能力在洞穴之外生活了,但他们因为天命所归,不得不重返洞穴去引领他人,是哲学家与统治者两个全然不一致的角色合一。我们必须对我们敢于认为应该做我们治理者的那种哲学家,给以明确的界说。在哲学家的界说明确后,我们就可以无所畏惧了,因为那时我们可以向人们指出,研究哲学和政治艺术的事情天然属于爱智者的哲学家兼政治家。柏拉图说,除非哲学家成为我们这些国家的国王,或者我们目前称之为国王和统治者的那些人物,能严肃认真地追求智慧,使政治权力与聪明才智合而为一;那些得此失彼,不能兼有的庸庸碌碌之徒,必须排除出去。

    伊斯托克似乎早已预见妻子和长子的结局,他们的自毁倾向很明显也很严重,他从未在书里见过如此完全不重视自己的存在,但又从来没想过自杀的人。他看着喑哑的红色血液一点点像蛇般涌动,蕴含危险的死气却什么都做不到。同样预见结局的芙洛林高高在上的像一朵百合花,她像是被诅咒困在纺织机前的夏洛特,挣脱束缚登上小舟去寻找她的兰斯洛特,因为厄运降临,她只能在水中静静等待死亡的命运。

    詹姆斯面无表情的宣誓,尘埃落定后他来找父亲寻求神谕,他对母亲和哥哥的死发表评价:“现在接受你的朝圣吧,等待你的只有苦难,无尽的苦难,循环往复的苦难,然后像你说的一样,你就去做那苦难的神,然后我们再来谈论把你的尸体扔在哪条河沟里。”

    她把美留给儿子,把爱留给阿列克谢,留给丈夫的也许只有那些故事。当她的面容在他的印象里日渐模糊的时候,那些故事还在闪光。偶尔他也会感到沉重而悲哀的委屈,对伊甸园的发展便不再有所要求的顺其自然,他期盼着上帝加于他们这一代的痛苦,总有一天会释怀。

    他将书籍视作是逃避现实的门路而非改变现实的良药。有人说,人只可逃往幻想作品之中,但并不是这样的,以现实为基础的作品亦是逃避的门户。人生存于世,必将见识他人的观点,必将聆听你所未闻之声。所有的书所讲述的内容,都比现实离奇美好,它们是一处坟墓,隐藏希冀忘却之事。

    无数个午后,他看着眼前高叠的文件,面对着历史阴霾的天空,思考这浓稠的黑色是否在掩饰着什么。或许终有一天他会发现他妻子早已明确了的——它所掩盖的,是苍穹下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昭著的阴谋。

    “这些人的苦难之所以吸引我,是因为它们本无必要。我存在的意义不在于救赎他们的苦难,而是使得他们的苦难彻底消失,然后天下大同。”她说,她在尘世中以他人的痛苦为痛苦,在灯光下演绎着骗人的戏法来不择手段的达到自己的目的。她目光所及之处是硝烟焦土,疯狂的机械没日没夜轰鸣。她所种的是风,并渴望能收获暴风,她自知这是必死的局,奈何纵然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从未忏悔。可倘若历史轮转,得以又一次重来呢?上位者冷漠的凝望着这一切,兴趣缺缺的看着千万条时间线下如出一辙的结局,似若无意间垂下了一缕曙光,一个秩序颠倒,满是谬论的新世界就此诞生。

    这个代号“伊甸园”的世界,孤独的伫立于存在的边缘。一切都不过是一个玩笑,一场由他妻子操纵奥兰多实行的自娱自乐的豪赌。她给予了她的理想一小块凝固的时间,于是,亿万光年外的荒芜星系凭空诞生的生命与奇迹,有什么东西在新纪元中酝酿,改变。哲学与历史骤然碰撞,产生强烈的光和热,恒星生成,黑洞坍塌。

    相互的引力吸引着那些被选中的人,命定的夙敌针锋相对,在最后的战争到来时厮杀不休。

    在新世界最终诞生的那一刻,存在于其中的人们被赋予了一份充满悖论的记忆。就像大名鼎鼎的双缝干涉实验那样,在视线没有看到的地方皆是一片虚妄空茫,只有在视线触及到的地方,场景才会被重新布置,变成记忆中熟悉的样子。联合政府整个创建过程一幕幕又浮现在他眼前的,是他们第一批移民者早已刻画在心中抹不去的曾经。这段历史中的每一人,都在演绎着属于自己的故事,这些故事汇集在一起,铸成巨大的时代洪流。充满了悖论的时代里,还有他们卑微却坚毅的脚步,一步一步挣扎着向前。每个人都是棋盘上的棋子。静默的历史中,一切都在悄然逆转。万事万物在互相的引力下被撕扯着分裂,缥缈奢望的梦会再次遥不可及闪烁着蒙尘的远方,只有荒凉。

    夜晚时分的一盏盏灯火,它们组成了一张看不见的庞大丝网,局中的每个人都被困在其中。每一次蠕动,每一次挣扎,都牵动着这整张大网不断的摇晃。每一次摇晃都会有人从丝网上滑落,跌入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命运用最隐晦的方式,一次次的嘲讽着他们的渺小卑微。崭新的纪元,人类用百年时间建造的潘多拉盒子,在某年某月某日被打开,它是人类社会所吞下的,一粒慢性毒药,因为无论科技怎么发展,人性都始终如一。无数双手在几百年的时间里铸造了这一切,尘埃落定后,金色的火焰驱散了那沉寂与黑暗,肆意燃烧着这座城市。哲学埋在生存问题之中的定时炸弹被引爆,它的余波把我们推向终结论的索多玛,促使我们重新考虑定义的边界。

    伊甸园将在看不见的战火里,浴火重生。

    他的子孙后代,人类的子孙后代,将会点燃这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