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新上帝”的提交就在明天，但他最近都见不着宋初春。一方面是他儿子自从出生后状态都不太好，最近好像还一直在发烧——这其实是因为他儿子出生的那天晚上罗德里戈夫人带着一堆奇形怪状的神经元来，还说自己有一个绝妙的新想法，现在只好麻烦各位高级程序员先生们再去和神经部生理部的成员们一起多加几天班，在承诺的期限到来之前，把真正的“新上帝”研发出来，“上帝”只做个替补就好。宋初春和几个写代码写得很绝妙的程序员就骂骂咧咧的就干活去了，但总体来说这个任务还挺有初创性和挑战性的，所以他们都答应了，伊莱瑞安他们没事可做，就大部分时间出去帮生理组去搞一些相关神经装置的设施研究。
但罗德里戈夫人为了保密性收走了他们的通讯设备，宋初春无法去通知他可怜的妻子，他妻子坚持在丈夫的陪伴下生产，错过了预约的医生，只好在人工智能医生的指导下生产——他们的儿子由于缺氧，身体状况一直相当不乐观，宋初春从此就开始自怨自艾，他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总是兴高采烈的，甚至他一行代码也写不出来了，本来伊莱瑞安还指望章重安来激励一下宋初春，麦克唐纳德一脸哀伤的告诉他自己的表弟拒绝更换人工肝脏，已经转入重症监护室了。
伊莱瑞安看着自己的朋友那么沮丧，而章重安也身在病困中，他在周身熙熙攘攘的观点噪音包围中突然觉得实验室拥挤得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他在这个洁白冰凉的实验室又待了十个月，他偶然会想起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只看得见夏天湛蓝的天空清澈的空气和叮当车轨边紫色的小花。他那一刻突然有些怀念下城区不温不火的下雨天，和雨前雨后都被染成透着光的水墨颜色的天空。
他们这些程序员终究只是渴望永恒的名誉与爱，并不是生来便该搅弄风云的政客。永恒的名誉既然已经成就，“上帝”只要被使用一天，他就有相应的报酬，如果可以退隐而获得永久的平静，他这种普通人何乐不为。内心深处，他觉得其他大多数人和自己其实想法相同。他后来也读到了宋初春死后留下的日记，每字每句都透出不可避免的疲惫。他很清楚那种感觉，因为那与他当时的感觉并无两样。
当一切尘埃落定，他听见宋初春亲口说他要去找她，让她救救自己的儿子，其实只不过是坚定了他一直在逃避的猜想。
“有时候，会觉得计算机上的那些代码就像是世界尽头一样。”坐在阴影里的宋初春没来由地冒出一句。
“世界尽头？”伊莱瑞安还没反应过来，他只是机械地重复了最后几个字。
“对……我知道我们早就熟知地球的形状，但我不是在说地球，我还是会觉得世界是平平坦坦的一块，代码就是边缘，从电脑屏幕里出发，一直向里走……会是无限延续的、无法终止的代码。”
“有趣。”伊莱瑞安微笑着点点头。“就在世界尽头一直住下去，面对着永无尽头的元宇宙逃避现实，也未尝不可。”
“人生如痴人说梦，充满着喧哗与骚动，却没有任何意义。”他唱着，“这是《神谕》里借用的莎士比亚的话，我的人生充斥着代码，此外别无一物现在代码慢慢消逝，我的人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在宋初春启程去见她之前，他拉着伊莱瑞安——他现在在上城区唯一信赖，热爱的朋友去万灵殿里听科技感十足的演唱会，这也大概是伊莱瑞安未曾料想到过的，但他心里没由来的伤心，也就跟着去了。
不过去了以后伊莱瑞安才发现这个“蒸汽机乐团”竟然是专攻爵士，编曲也没那么水，还能听竟然越听越开心了。他看着因为在万灵殿里表演的缘故不得不把情歌改成崇尚知识的歌曲的这群（表面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人们，竟然还心头生出一丝怜惜来。他们在演唱《神谕》，随着舒缓的曲调，他越过朋友的肩膀向外看去。
万灵殿的风很大，岸边依旧青草茵茵，一道绝美的橘粉色光在远处的地平线上缓缓扩散出来。这个城市的过去几天都笼罩在阴霾与雨雾中，却在主即将出现的这一刻展现出些许少见的温柔。五年之间经历过的一切，对自己对时代本身的迷茫，最终决定泯然众人一般平平淡淡地生活度过此生。与时间当初的承诺已经变得遥远，遥远到他回忆不起生与死的海岸线的模样。的确，他被给予的一切就宛如一场虚幻的梦，而百年不到大限降临，他所被额外馈赠的记忆也即将消弭不见，或许他与宋初春所经历的这一切，都将随这一次的宋初春的反抗一同消失于无物。
而唯一在虚幻中支持他让他相信自己的每一个选择都不当后悔的，就是站在他身边的这个人。
三十四岁这个年纪，在上城区实在不算年长，但他觉得自己的那一辈子里已经到了将近过半的位置。而这辈子剩下的时光，又有谁知道多长多短呢？但十多年也不是多长的一段时间，足以让人确认心意，却还觉得一切才刚刚开始。而在世界尽头般的这里，在一切重新开始的“上帝”年，共沐海风、抵足而眠、在夜幕降临时分看着工业奇迹所创造出的城市的遍地星空，或许就弥足珍贵。
毕竟一切才刚刚开始。
宋初春见过罗德里戈夫人之后应该是直接回家了，回到了他在下城区的家，又活了两个月——他见证了他儿子的一岁生日——他是该说她是仁慈还是狠心呢？但宋初春确实应该是和她达成了某种程度的交易，宋初春，“上帝之父”，如果把他放走他随时随地可以再造成另一个神来，他造成“上帝”后再造成“新上帝”不过花了一年。他能被放走一定给足了她好处，她也给了他一些他所急需的，让他心平气和的离开。
宋初春没和他告别，只是让人帮忙把自己的那本老日记送给他唯一的朋友，希望能带给伊莱瑞安一些关于人生的新感悟。
但罗德里戈夫人为了保密性收走了他们的通讯设备，宋初春无法去通知他可怜的妻子，他妻子坚持在丈夫的陪伴下生产，错过了预约的医生，只好在人工智能医生的指导下生产——他们的儿子由于缺氧，身体状况一直相当不乐观，宋初春从此就开始自怨自艾，他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总是兴高采烈的，甚至他一行代码也写不出来了，本来伊莱瑞安还指望章重安来激励一下宋初春，麦克唐纳德一脸哀伤的告诉他自己的表弟拒绝更换人工肝脏，已经转入重症监护室了。
伊莱瑞安看着自己的朋友那么沮丧，而章重安也身在病困中，他在周身熙熙攘攘的观点噪音包围中突然觉得实验室拥挤得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他在这个洁白冰凉的实验室又待了十个月，他偶然会想起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只看得见夏天湛蓝的天空清澈的空气和叮当车轨边紫色的小花。他那一刻突然有些怀念下城区不温不火的下雨天，和雨前雨后都被染成透着光的水墨颜色的天空。
他们这些程序员终究只是渴望永恒的名誉与爱，并不是生来便该搅弄风云的政客。永恒的名誉既然已经成就，“上帝”只要被使用一天，他就有相应的报酬，如果可以退隐而获得永久的平静，他这种普通人何乐不为。内心深处，他觉得其他大多数人和自己其实想法相同。他后来也读到了宋初春死后留下的日记，每字每句都透出不可避免的疲惫。他很清楚那种感觉，因为那与他当时的感觉并无两样。
当一切尘埃落定，他听见宋初春亲口说他要去找她，让她救救自己的儿子，其实只不过是坚定了他一直在逃避的猜想。
“有时候，会觉得计算机上的那些代码就像是世界尽头一样。”坐在阴影里的宋初春没来由地冒出一句。
“世界尽头？”伊莱瑞安还没反应过来，他只是机械地重复了最后几个字。
“对……我知道我们早就熟知地球的形状，但我不是在说地球，我还是会觉得世界是平平坦坦的一块，代码就是边缘，从电脑屏幕里出发，一直向里走……会是无限延续的、无法终止的代码。”
“有趣。”伊莱瑞安微笑着点点头。“就在世界尽头一直住下去，面对着永无尽头的元宇宙逃避现实，也未尝不可。”
“人生如痴人说梦，充满着喧哗与骚动，却没有任何意义。”他唱着，“这是《神谕》里借用的莎士比亚的话，我的人生充斥着代码，此外别无一物现在代码慢慢消逝，我的人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在宋初春启程去见她之前，他拉着伊莱瑞安——他现在在上城区唯一信赖，热爱的朋友去万灵殿里听科技感十足的演唱会，这也大概是伊莱瑞安未曾料想到过的，但他心里没由来的伤心，也就跟着去了。
不过去了以后伊莱瑞安才发现这个“蒸汽机乐团”竟然是专攻爵士，编曲也没那么水，还能听竟然越听越开心了。他看着因为在万灵殿里表演的缘故不得不把情歌改成崇尚知识的歌曲的这群（表面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人们，竟然还心头生出一丝怜惜来。他们在演唱《神谕》，随着舒缓的曲调，他越过朋友的肩膀向外看去。
万灵殿的风很大，岸边依旧青草茵茵，一道绝美的橘粉色光在远处的地平线上缓缓扩散出来。这个城市的过去几天都笼罩在阴霾与雨雾中，却在主即将出现的这一刻展现出些许少见的温柔。五年之间经历过的一切，对自己对时代本身的迷茫，最终决定泯然众人一般平平淡淡地生活度过此生。与时间当初的承诺已经变得遥远，遥远到他回忆不起生与死的海岸线的模样。的确，他被给予的一切就宛如一场虚幻的梦，而百年不到大限降临，他所被额外馈赠的记忆也即将消弭不见，或许他与宋初春所经历的这一切，都将随这一次的宋初春的反抗一同消失于无物。
而唯一在虚幻中支持他让他相信自己的每一个选择都不当后悔的，就是站在他身边的这个人。
三十四岁这个年纪，在上城区实在不算年长，但他觉得自己的那一辈子里已经到了将近过半的位置。而这辈子剩下的时光，又有谁知道多长多短呢？但十多年也不是多长的一段时间，足以让人确认心意，却还觉得一切才刚刚开始。而在世界尽头般的这里，在一切重新开始的“上帝”年，共沐海风、抵足而眠、在夜幕降临时分看着工业奇迹所创造出的城市的遍地星空，或许就弥足珍贵。
毕竟一切才刚刚开始。
宋初春见过罗德里戈夫人之后应该是直接回家了，回到了他在下城区的家，又活了两个月——他见证了他儿子的一岁生日——他是该说她是仁慈还是狠心呢？但宋初春确实应该是和她达成了某种程度的交易，宋初春，“上帝之父”，如果把他放走他随时随地可以再造成另一个神来，他造成“上帝”后再造成“新上帝”不过花了一年。他能被放走一定给足了她好处，她也给了他一些他所急需的，让他心平气和的离开。
宋初春没和他告别，只是让人帮忙把自己的那本老日记送给他唯一的朋友，希望能带给伊莱瑞安一些关于人生的新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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