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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宋初春是个程序员,神级的那种。他从小就被同学称为“与代码交流的人”。

    一是因为他水平极高且是个天才,年纪轻轻就在华盛顿特区计算机编程比赛和无人车小赛里斩露头角,甚至没一个华裔学生比他厉害,他没能自己创业,而是听从父母的期望正经去上了大学。二是因为他真的很尊重自己的代码,因为他经常心血来潮的把自己的代码按一定的规律统一转换成有一定规律的格式,环环相扣,逻辑精妙的像是一张意外地巧合天工,契合灵魂的画作,只是看看他的代码就能有效安抚加班排bug时躁动的心,甚至传言有减少脱发的神奇功效。

    宋初春被称为神级程序员,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对待工作极其沉稳谨慎、仔细认真,甚至有功夫去在乎代码格式与换行的美观。换句话说,写的代码极少出bug,排bug的速度以一当十。由是他成为各大公司的座上宾,但程序员的命运就是,越高级的程序员,就面对着越高级的bug。神级如宋初春,面对的bug有时就很玄学。号称没有bug能在他手下走过三次排查的宋初春,也曾经被一个bug活活困过一个月。

    那个bug交到他手上的时候听起来就很匪夷所思:一个客户说她的笔记本电脑在播放她最喜欢的歌的时候就会死机,发出滋滋声甚至屏幕会变成各种颜色细条纹交织成的可怖景象。她声泪俱下地倾诉她有多么爱这首歌,无法播放这首歌使她根本没法活;于是她转头又激情痛骂客服,怀疑他们公司电脑被邪恶附着。客服被她搞崩溃了两个,于是公司万万不敢怠慢,直接递交给宋初春处理。

    那首歌叫做《神谕》,是首新歌,且在一众电音和摇滚里显得十分古典小众,由一名匿名歌手发布,他也追踪不到那位歌手匿名下的身份。那歌的确美,宋初春把电脑拿到手里抱着职业态度第一次播放,整个人怔愣在原地——洁白的层层叠叠的云彩扩散开来,无数庄严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被厚厚的云彩包裹起来,明亮的炽热的光照耀的云彩上,高楼里的神像在唱歌,那歌声像从未有人呐喊过一样,发出最华美的呐喊——

    ……然后电脑就死机了。

    宋初春被猛地一噎差点心律不齐,赶紧手忙脚乱地翻出自己的手机把这首歌听完了,湿润着眼眶长出一口气,才想起自己是来排bug的。他连忙重启电脑,心想终于明白了那两个可怜的客服是为了什么被搞到崩溃,这的确值得。它的确美,他也爱这首歌。

    当时他还不知道自己要把这首歌翻来覆去听足足一个月。

    一个月里他试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方法,均告无效,这台电脑一定会在这首歌最后一个高音死掉,药石罔医。宋初春觉得自己怕是一辈子都忘不掉这首歌和这歌手的嗓音了,继两个客服之后第三个人被这首歌折磨到崩溃,做梦都是那连着几嗓子的高音,能活活把他吵醒。他从没见过这么诡异难搞的bug,一个月里幻觉自己发际线退后了二十厘米,一向沉稳冷静的程序大师每秒钟都想杀个同行祭天。

    满一个月的时候宋初春终于抄起了笔记本电脑。

    “别,别!”同事兼好友玛利亚赶紧劝他,“冷静!摔了就真修不好了!”

    “摔了搞不好还能比现在强点。”年轻的宋初春眼睛盯着桌面上的一把刀,语气平得像一条直线的心电图。

    玛利亚心里疯狂吐槽老板,她就知道真的不该宠宋初春到允许他往桌面上摆刀——他再怎么说这能让他心情平静也不行。虽然他平常很沉稳,但再怎么说他也是个程序员。玛利亚仗着他双手举着电脑,小心翼翼地在他的目光里把刀摸到了自己手里塞进抽屉,让它消失在他视线里:“又不是硬件问题,摔了也……”玛利亚闭上了嘴,因为她发现宋初春的目光突然变得极端诡异。她默默地放下了电脑,宋初春张望了一下,从自己的抽屉里摸出一把螺丝刀开始拆后盖。

    “……硬件问题?”玛利亚探头过去。

    宋初春血海深仇地拧螺丝,根本不想说话。

    问题就这么解决了,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原因是……硬盘和那个最高音产生了共振,振幅过大,读写头读不出数据了。

    “所以这,”玛利亚看着从头黑到脚的宋初春,弱弱地问,“怎么办?”

    宋初春握着螺丝刀看着那台电脑,声音轻成气音,温柔得让玛利亚毛骨悚然:“把,固定硬盘的,螺丝,拧紧一点。”

    固有频率改变了就不共振了。玛利亚觉得宋初春怎么看都是一螺丝刀下去要把电脑捅穿,赶紧向他伸出手:“我来吧。”

    宋初春看了看她,把螺丝刀塞进她手里,注视着她的眼睛,深情款款:“我,再也,不想听到,这首歌了。”

    随后他转身扬长而去,给自己放了三个月的长假飞去地球另一端听各种洗脑的民俗音乐,任他的老板在电话里哭出八个游泳池,手机直接扔进海里,只会给玛利亚写写信。这直接导致了宋初春后来重心偏向人工智能和硬件,毕竟人工智能和机电再怎么诡异也诡异不出这种情况。以他的水平,后端的bug都不算bug,产品经理的需求一般也是一一满足不在话下。

    直到最近他所在公司和隔壁公司的一个联合项目。

    而那个公司,是已经很有名气的罗德里戈夫人——和他一样的东亚人,她手下的直属公司。年轻的罗德里戈夫人对科技的狂热和喜爱人尽皆知,如果你能实现她的愿景,她就会疯狂的朝你砸钱。她坚持科技改造世界,拥有科技的资本家无所不能的想法到处投资。宋初春之前对她也没太多了解,开始合作才明白了——她在科研投资的成功背后一定有无数程序员的尸骨。她的需求提得相当出奇,这倒不算什么,宋初春一开始还觉得蛮有趣,这实现了一定很厉害,怪不得能成功——只是稍微多想了一下普通程序员面对这些需求该有多痛苦。但宋初春毕竟不是普通程序员,他只觉得欣赏。直到这位历史专业出身的哲学教授夫人开始以三天一次的频率改需求。

    改需求是每个前端程序员必经的磨难,宋初春很习惯这个,一开始还没觉得有什么。但当需求越来越花样翻新匪夷所思,最重要的改得越来越频繁,宋初春和玛利亚一起坚持了三周,终于也快崩溃了。适逢年底,宋初春键盘一推,破罐破摔地头一次去了公司年会。由于两家公司正在做联合项目,因此年会是一起开的,比往年热闹了很多。她对连续加班奋战的程序员们表现出了最大的善意,吃喝一应俱全,白送,简直是到处撒VR设备,骨传导耳机和折叠笔记本(伊莱瑞安后来明白了托马斯大手大脚的行事风格是哪儿来的),还请了好几位虚拟偶像和真实的超模来,他的宅男同事们看呆了,差点吃了耳机。

    所有人都在喝酒。人们饮酒,以契约,以同盟。古代维京人在缔结约定时喝下蜜酒,由此构建出牢不可破的誓约;异域的东方人将血液滴入酒中分食,约定从此共享同样一份命运。而现下他的同事们大多出于像是早年间疯狂的艺术家会服用高浓度的苦艾酒来体验幻境,在迷幻与真实的狭缝之间寻找引他们向上的永恒缪斯一样的心境。当火焰燃尽,他们也将饮下这同样的一杯酒,放纵自己的意识在方块与绿液融合的产物带领下向更高的地方升去。

    又一个女生跳上了台。宋初春漫不经心地瞟了她一眼,视线突然有点移不开——你得原谅他,程序员的环境里除了格子衬衫就是拖鞋裤衩,舞女的衣服都盖不住大腿,突然之间这么样一个人——简直像是米迦勒降临在拉莱耶。她的光焰美丽和周围格格不入,不管是塞满了程序员的这间屋子还是平均半径6371千米的人世间。她穿着珍珠白的礼服,若非薄薄盖着一层纱的斗篷,就要裸露大片肩背。配套的纱制手套,还有盘发装饰的羽毛,配上纤细高挑的身姿,自己就像是一根及其漂亮的洁白羽毛被奉在神坛上。她克制的双眸沉进暗色,不用遮掩疲乏,像是一只含蓄而有傲气的猫,眼里有天真的嗔意,显示出对安谧、稳态、乏善可陈的害怕,守着她未来降维成的一片缩影,等待又是某日月亮挣扎来的光芒冲刷。

    “大家好,我是现在正在进行的这个项目的产品经理。”

    第一句话,她的嗓音有些沙哑独特,不过那算是别出一格的魅力。

    “富勒先生想让我展示些才艺激励各位,我就不打扰大家的雅兴,来一段节奏很快的自己写的小歌,海琳娜——”

    第二句话,嗓音似乎有些熟悉,圆台上的光变成了快乐的暖光,显得她也像一轮瘦削的月跌进雾里,刹那间被吞得只剩温凉将熄的柔光。

    “《神谕》”

    第三句话。

    她唱完后下面掌声雷动,很长一段时间里宋初春整个人都恍惚不知身在何处,脑子里的代码语句忘得精光。

    直到那个白色长裙像是幽灵一样的恐怖女人来到他的面前,笑着要跟他握手:“我也很喜欢这种薄荷鸡尾酒。薄荷可以在酒精中给人带来虚假的冷静和清醒。据说薄荷是由冥王哈迪斯的恋人幻化而成的,被掌管死亡的神明亲吻的女孩本身是很浪漫的。您就是宋初春先生吧?”

    宋初春手里的鸡尾酒杯当即摔到地上,他呆呆递过去仅存的半块尖锐玻璃。

    那天晚上之后,在场的程序员们全都成了宋初春的迷妹迷弟。

    “他要该死的资本主义出出血了!”程序员们热泪盈眶,“这真是太伟大了!我的梦想被他实现了!”

    她倒是没在意,当时她确实被吓了一跳,斗篷随着她的脚步飞起来,富勒先生也差点舍己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