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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可怜的罗莎蒙德上完神经电路的公选课后就匆匆溜走了,留下了自己的笔记本。现在很少有人用笔和纸记录事情了,但宋扬机缘巧合的就截获了这本笔记本(他才不会承认自己一直盯着人家看呢)。他稍微翻了翻,不打算细看,但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和杨繁的名字。一片阴影忽然落在了他的桌前。他从正看得津津有味的某人的笔记本中抬起头,发现笔记本主人正怒气冲冲地站在自己面前,手里还拿着杨繁的神经网络作业。

    “宋扬,”对方罕见地提高了音量,使得其他同学向他们这里频频侧目,“你在侵犯我的隐私权,快还给我。”

    “我又不知道是谁的,总要找个线索知道这是谁的。像写出‘为什么埃尔伍德的神经科总是拿a’这种话的人海了去了,我怎么知道是谁?”他习惯性的反驳,他读过《社会契约论》,考虑到校长和真理是个暴君,在极度缺乏隐私权的年代,他是以怼回去为豪的。

    他看着对方的眼神从怒气未消逐渐转变为困惑,不由得惊觉自己好像说得太多了。

    “宋扬,”一向优柔寡断的女生缓缓说,似乎试图抓住某个看不见的答案,“你看到哪儿了?”

    啊,他抓住了罗莎蒙德的一个秘密。宋扬一脸幼儿园小男孩抓住喜欢的女孩的辫子的表情。他十指交叉,支在桌上,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像是发现了老鼠正准备俯冲而下的猫头鹰。“我看完了,你能消除我的记忆吗?”

    罗莎蒙德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温度上升,眼神顿时乱了阵脚,宋扬好奇起来;难不成那本日记本里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黑料?说他的坏话虽然让他心情复杂,但明明是光明正大的行为,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可罗莎蒙德表现得就好像她刚刚拿走了对方的银行卡一样。——好吧,或许用在这里不是个好比喻,说不定她真的把卡号和三位数写在日记里呢?

    宋扬歪了歪头,觉得这种场面下自己好像个让主角走投无路的反派。

    罗莎蒙德咬牙切齿,“我真是脑子糊涂——不管了。都是泼出去的水了。你回想一下看到的东西,今天晚上到餐厅外面来找我说清楚吧。”

    最后几句话说得很快,罗莎蒙德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宋扬有些心虚地回头去看,她早就走远了。可她小高跟的清脆响声仿佛还跺在他心上,咚咚、咚咚,逐渐和心跳共频。

    罗莎蒙德心情不佳地坐在餐厅外的某张桌子上,撑起的白伞笼罩在头顶。尽管学生对餐厅桌椅的缺少多有怨言,冬天时外面一排排好似凉亭的座位是约会胜地,米色伞面与咖啡色桌面的搭配据说对某知名社交软件的滤镜极其友好,引来情侣们纷纷打卡。夏天时却是一番不同的景象:大家都会一窝蜂地去抢室内的座位,宁愿站在橱窗前解决汉堡也不愿出来经受蚊蝇和热浪的袭击。

    这倒是为此时甘愿屈身于室外的同学们提供了安静的环境,一般情况下罗莎蒙德会求之不得,此时这样的安静却使他倍感焦躁。弥漫开来的等待时刻,仿佛静电般滋滋作响。薄暮的天空是落满尘灰的壁炉,以年少的心思为木柴,静静地燃烧着,狭长的火焰不知足地大口呼吸,一道道明亮的瘢痕这样落在泛黄的帆布上。

    正当她满心焦虑地左思右想时,突然传来粗心大意的“啪嗒”一声,一个颇为熟悉的笔记本甩在她面前,像是颜料盘被打翻,使以静止的笔触湮没骚动的画作,突然间学着野兽派怒吼起来,只剩下好似乱糟糟思绪的一片狼藉。

    “喏,物归原主。”宋扬用轻快的口吻说,一贯蓬乱的黑色似乎是梳理过了,服服帖帖地别在耳后,穿着白衬衫,“说实话,我本来只看了前几页的。你真是太不擅长保守秘密了,简直是把‘我的日记里有黑料’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不过嘛,这所学校里谁都有秘密。也正因如此,我们都卷进了利用和被利用的死循环。对于一所旨在学术的学校来说固然可悲,但在社会教育的意义上却很成功。”宋扬突然开始语不达意的胡言乱语,罗莎蒙德不敢也不想抬头与其对视,只好突然对餐桌旁掉漆的信箱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但宋扬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他的一言一行是这样,常常因为喋喋不休、紧追不舍使人厌烦,但果真诚挚起来时反而吸引人的聆听。罗莎蒙德终于肯抬起头来看他了,看微凉的天色里萤火虫般的两点光晕,在他眼前晃啊晃的。

    “我也喜欢你。”他面红耳赤的说。

    据说人走向衰老的路途中,也是面向着回忆走。他在逐渐长大的那些年里,变得格外喜欢回忆往事,这样的事情一想就是一整晚。

    他一脸呆滞的看着站在门口的罗莎蒙德,又看了看真理,又看着罗莎蒙德。真理笑的很开心,那不必多说,肯定是这家伙把罗莎蒙德引过来的,说不定还是欧若拉告诉过它什么事情。

    “罗莎蒙德?你…….在这里干什么?”

    罗莎蒙德的黑色头发散乱的用一根红色飘带扎了起来,她的脸蛋红红的,可能是一直在喘气的原因,脸上的小雀斑都微微发红。她穿着漂亮的花边短上衣和干练的皮裤,猛地转过头来,蓝色眼睛里飘着浅浅的一层雾。他还注意到她的胳膊上也有一条电线缠着,心里揪了一下。

    “我想你了。”她垂下浓密而黑的眼睫,双颊微红。

    “你可真好意思说,毕业舞会之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那天晚上我等了你五个小时你都没来,通讯录里的账号也没有了,你是什么意思?现在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才知道来找我?”

    罗莎蒙德呆呆的看着他,让他可恨的心软了,他扭过头去不再看他,真理确实是看多了爱情电影,这时候凑上来用它那没什么感情的机械音小声说:“西塞特小姐是来租房子的,我看到了她,和您屏保里那个女生长的一样,就邀请她来了。”

    他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真理一眼,很努力调整了呼吸说:“既然来了那就进来坐坐吧,不过我只有半小时,你还是赶紧找个新家吧,我们楼上没有合适的房子了。”他去开门的手是颤抖的,他没再看她,自顾自的进了门,回头说:“你还进来吗?”

    罗莎蒙德好像哭了,她的蓝色眼睛里全是水气,于是他慌慌张张的扭回头。

    他家的地毯那么白,她想,要是蹭脏了他会生气的。

    她跟着他走进来了,他让真理去给她收拾一间客房出来。他则给她挑了一身刚消了毒但还没穿过的舒适的衣服让她先去洗个澡放松一下。热水流入浴缸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看到蒸汽萦绕在浴室里,他似乎能想到蒸汽会在米黄色的瓷砖墙面和天花板上凝结成水珠,热雾会使人昏昏欲睡。他一边看着编码修改bug一边自言自语的絮絮叨叨。要是你还想着能和她在一起你也太没骨气了,他警告自己,然后烦躁的打开了通讯录看新消息。

    队员连着发了好几天消息:

    ——宋哥宋哥,咱们公司好像要裁员了,我完蛋了。我资历浅,学历又不如你们高,肯定会被裁掉的。

    ——咱们是给“主”帮忙的,但最近圈子里都在传,咱们这些下层建设属于一套算法用了五十年,本来就是最优解,可是最近bug不断,查也查不出来任何原因,肯定是“主”的系统出了问题

    ——怎么办啊,我怎么办啊,我身上的义肢部分已经超过一半,我失去大部分的公民福利了,要是丢了工作我根本连补助都没有,只能先去非管制区等待分配工作,可所有人都会歧视我们这些义肢上瘾者的。

    ——没有工作的话我怎么养活这个身体啊,我得靠着我的人工肝脏熬夜,我得靠着我的降噪耳朵睡觉

    ——哥,我去喝酒啦,刚刚台上那个脱衣舞女跳着跳着就爆炸啦!——她碎成一片片的了,她的红色眼珠跳到我酒杯里了,还眨着呢

    ——哥,我刚才把酒一口气干了下去,你也该试试咬碎眼珠,有一种很美味的电流感,我的嘴已经麻了——啊,也许我该去换个新嘴。

    他又退回原页面,确定了这是那个半身都是机械零件的喜欢穿灰色衬衫的队员。

    这招相当管用,至少他现在焦虑的事情不是罗莎蒙德了。他想到这里抬头看了看缩在一角的真理和欧若拉,扯了个笑朝他们点点头,但他们还是没敢说话。他才想起来,这些机器人,人工智能都安装了情感识别系统,能分析出来他的心理状况——他那个若有若无的笑一点用都没有。

    罗莎蒙德擦着头发上的水珠轻轻的走出来了,好像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郑重的说:“谢谢您。”

    “你现在在哪儿工作?”他刚刚看完小刘的消息,顺便问她。

    他倒是没想到对于这个问题她还会犹豫,她抬起脸看着他,脸上的水珠还没擦掉:“我现在在主的实验室工作。”

    “你在上城区?”他好奇的抬头。

    “对,但是我辞职了,我爸爸当时就很反对我去,我是找了位熟人才去的上城区,我辞职后还没敢告诉父亲。”她越说声音越小。

    “那,那你先在这儿住几天吧,我这几天反正也要加班,你找到新工作再说。”

    “你不想问问这几年我为什么没理你吗?”她尴尬的站在客厅里,宋扬要仰着脸才能看到她。

    “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吧,不用为此道歉,要是你感到抱歉的话,你有七年的时间都没用上。”宋扬继续低下头敲代码,不再看她。

    也许罗莎蒙德回到卧房睡觉了,因为他没再听见她的声音。他安慰着队员,一边在心里想:她为什么会去上城区?她是个很听父亲话的女孩,她也从未对上城区表示过一丝兴趣,她人际圈极小,也好像没有机会接触权高位重到给她上城区工作和通行证的人,她的成绩还不错,但绝对到不了毕业后就进上城区的资格,更何况是主的实验室,况且她好像已经安装了义肢,‘主’的实验室是不允许有义肢的人参与实验工程的……

    他乱乱的想着,导致思维松懈,竟然在没做完工作的时候就昏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