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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我之所以会把罗德里戈家讲得很细,除了他们家实在渗透进每个梦境之中外,他们都活出我等凡人难以想象的模样,带着更刻骨的伤痛和更烂漫的理想,像大小调切换,在乐谱上纵横纠缠,《神谕》这首歌用最野蛮和最神圣的方式将人带离世间。它们撕扯人空洞昏暗的灵魂,吞下坏得透顶和好到极致的部分。这部交响诗作品将绚丽和壮美维持在尚未太过晦涩的程度,让每一个听到它的人仍能够感受到那种宏大的安详。上半场过去,罗德里戈剩余的残破灵魂挣扎着,等待着奏出最后的绝响。

    埃尔伯特的遗孀和女儿们现在住在第十三号街区,她们拒绝一直待在埃尔伯特早逝的那间房间里。只有假期孩子们才会跟着母亲一起回到洛德薇安和家人们待在一起。但这个假期她们回来的格外早,因为婆婆的去世,她必须回到洛德薇安担任起来做女主人的任务。罗德里戈家选择伴侣无一例外吸取了那位夫人留下的教训,他们的伴侣多半只是证明自己人品的佐证。他们是狂暴与不协和外表下动听的歌,在冲突中挣扎,在冲突中解脱和毁灭。诠释它的时候甚至不够明白那究竟代表什么鲜活的意象,可美的意味永远存在。

    下午的空气十分粘稠,浑浊,让人感受到浑身不爽,被束缚住了一样。晚上果然下雨了,伴随着暴雨声,银色餐刀刺入心脏,流出来殷红的血。下雨的夏夜温度宜人,不凉不温,也与世无争,这气温本来适合阴影中的悄然相爱,但却出乎意料的更适合杀戮和背叛,那时候双簧管烂漫的鼻音伴着钢琴熟悉的标准A远远飘来。

    埃尔伯特,这位满腔热血的政治设计天才,望过那些狂热又麻木的脸庞,还没来得及施展自己的雄心壮志就死于西蒙精心设计的刺杀行动,被无情摧毁的还有人们对于未来的美好期望与对于政治的信心。罗德里戈们习惯了媒体的关注,面对公众游刃有余,几乎是家族自带的人格魅力。埃尔伯特极力地隐藏自己,但越是隐藏,人们对他本人的神秘感越是着迷。埃尔伯特沉沦在这部与他自己谬以千里的交响诗里,他在抽象的色彩里诠释死亡,能够从政治的角度看透这部伟大而充满拯救意味的作品,像他横溢的才华和永不出错的预言:作为首领的埃尔伯特,在政治里感受现世的绝望,耗尽生命求一个答案。所在这些对他怀恨在心的人和组织,一起为他的被杀编织起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他终于没有逃脱这张杀人之网。

    随后,那位在托马斯自杀葬礼上穿着黑色裙子抱着舅舅骨灰盒的,有着瘦削纤长的身材和冷淡气质女孩竞选成功。没人看透她黑暗的灵魂,她的卑微和骄傲都无所谓了,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被改变。从此她失去那种刺人又美丽的资格,尖锐地讨厌疼痛又沉默着隐忍。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自视甚高,野心勃勃,梦想有一天能够登上权力的宝座。

    埃尔伯特的妻子并不喜欢自己房间里豪华但略显荒凉的景象,她命人在门边摆下了花盆,在里面撒上种子。这是适宜花草生长的季节,她期待花朵给自己的另一个家带来生机。詹姆斯对这些植被无甚兴致,尤其是卧病在床的此时此刻,他屋内的帷幔层层叠叠,厚重的布料一直坠到地面,将天光尽数遮去。花的香气像海浪一样在空气中一波波推去,熏得人头昏眼花。果盘里的果子,哪个都是又大又红,泛着饱满的水色,散出令人心旌摇曳的熟透了的气味。他对于那些招摇的花甚至感到厌恶了。

    联合政府领导下的世界在过去的几个月人心惶惶摇摇欲坠,从身份安全与伪造问题到人工智能的地位,从对造梦者的通缉到平定下城区叛乱,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当艾琳娜愿意站出来出面解决这些事情甚至拿出来《神谕》来压制他们,一切又好像没有向最坏的方向发展。据说她埋头写了几天几夜的新宣言,这次匆匆忙忙的赶回来参加葬礼呆的时间应该也不会太长,但艾琳娜能因此见到芙洛林。艾琳娜是世界上最出色和难以演奏的协奏曲之一,披着反传统的外衣演绎浪漫的内核。我不愿给这首乐曲增添什么充满画面感和具象化诗意的描述,那只能有损于音乐这一抽象艺术的美。

    詹姆斯正躺在床榻上,听到了接近自己房间的脚步声。他看到艾琳娜颇显憔悴的端着水杯向他走来,与他某些深埋的记忆相重合。艾琳娜坐在他的床边,他感受到艾琳娜紧张的神情,他很慢地吸烟,又吐烟,好像要把每个字都仔细地嚼碎再吐出来:“神谕,”詹姆斯提到,眼睛涨的发痛,里面是一片虚空,又尖锐地疼。“有起作用吗?我有些担心,你知道阴谋论就像滴在池塘正中央的一线雨,一圈圈涟漪,激起一串要了人命的连锁反应。”

    “多亏了《神谕》,”艾琳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有力一些,还是掩藏不住虚弱的气音。其实她本来想满不在乎地笑一笑的,像任何一场演讲那样,然而嗓子眼紧得发不出声音,遑论目空一切而道貌岸然的笑声这种高难度的声带控制运动。房间里的香味愈发浓了,木栅栏似的窗门紧闭,这股熏香的风气,便怎么散也散不去,徒徒令他们呼吸愈发浊重,气息间携着春日里的第一缕香风,“新旧世界之间会有一个短暂的过渡时期,人们在这期间适应新的规范和新的世界能量。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不会发生混乱。新的银行系统没有利息,食品行业摒弃有害化学物质添加剂,新的医疗系统,新的教育系统,我们只需要有耐心,看着一切在眼前展现。相信《神谕》,尽我们所能帮助别人醒来,保持关注、时刻准备,准备协助、准备帮忙创造一个美丽新世界。有些人觉醒的快一些,他们也会保持冷静,加入战斗。只要他们还没醒,我就为他们而战。您总想象生活的毒蛇,我却要给您蝴蝶。别再思考毒蛇了,人类在撒旦来临之前也曾享用过乐园。”

    “人们通过语言、历史还有习俗的彼此同化,直到身上的共同点大于不同点,就这样形成了民族、继而通过政权的统一构成了国家的概念,但伊甸园没有这个基础,它只是一个虚假的梦,我们粉饰着它,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会倒塌,我们必须警惕。”窗外浓云在黑暗里缠绵。黑暗深处有琴声响起,分不清楚出自谁手,钢琴声响不合时宜的在夜色里划过天空,声音凄厉。老去的詹姆斯脸上带着点茫然神情,他持烟的手不稳,烟灰断在半路,落进装着茶水的杯子里。熄灭的嘶声响起,灼热灰烬在水里冷却散落,将茶水染成浑浊色泽,像包围远处港口的浑浑噩噩的海水。

    “我觉得国家只是一群孤独的人想要找到同类,人们用不同区分彼此,用相同的地方互相认可;因为人类的本质就是无比孤独的、听不到他人声音的家伙们,所以我们创造那么多语言、文字互相交流;国家的本质就像是一群孤独的孩子通过暗号文字进行对白,这种共同性给他们带来了无以伦比的归属感。但是人终究是孤独的,即使在相同的地区也会有着不同的思想,同一团体中也必然会生出多种声音,希望人们在团体中只能倾听一种声音的人,如果不是神就一定是恶魔。国家诞生于社会性,又以制度性为代表,那么作为这样的概念究竟要如何消亡呢,是制度的消亡,直到所有人都变成世界公民;还是一直到遥远的终末,巴别塔建成的那一日呢?这样看来伊甸园的存在是合理的。”

    詹姆斯感觉到语塞,他对此有些不满:“算了,我不是来说这个的。主打乱人们的语言,从此他们语言不通,巴别城的通天巨塔就毁灭了;人在一种恒久的寂寞中彼此猜忌、憎恨,因为不同而感受到一种激烈的排他性;全人类的团结已经被永久的损坏了,通天的巨塔不可能成功,紧密一致的蚁穴无法建立,但我还是希望能和行走的影子产生一些合作的构想。建立一种友谊并且逐步变得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