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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骨头破碎,暴风雨呼啸而下,这是令人眼花缭乱的混乱。这是他喜欢看到的——被雨水冲刷的世界,雨水砸到地上激起了一片浮着白边水花,但等雨慢慢停下时,他都会看到红色,雨水变成红色,石板也变成红色。他低下头伏在地上,他的视野里就只剩下一片血海,朱红色,在洁白的地板上爬行,污渍会存在数周,里面也有他自己的血。塞谬尔在一个新游戏中割伤了自己的手,痛苦来的缓慢却急切的盘绕上他的末梢神经,刹那间痛苦在神经元里爆炸,剧痛席卷了他。这种伤口三个小时后就会愈合,,他的痛苦是真实的。刀片现在嵌入了他体内。伤口很深,但他直到骚动结束後才注意到。他从他的上衣上剪下来覆盖它的那块布料,和地板上的污渍一样红。他感到头晕目眩。

    这是他的第27901次的自杀。

    他还记得从前他训斥他那沉迷于元宇宙的继子:“你干脆住进虚拟世界好了——”

    他叛逆的儿子就会涨红了脸,把门摔得很响:“求而不得!”

    相信我,他想,西蒙绝不会想永远住在虚拟世界里的。

    他这样做多久了?他还能承受多久?

    用一次次的自杀来换取限时一个小时灵魂与意识解放的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他的故事的结局应该是战死在上城区的河边,而不是在惩戒森林里被孤独和无趣吞噬。

    他的力量一直在慢慢地从他身上溜走,他喜欢这种感觉。但是他已经输了这么多次,他不知道还需要多少次。他已经无聊到把所有能看到的瓢虫抓起来,用各种残忍的方法杀死它们,然后大哭大笑着再次自杀——用更多的方法,像大仲马所说的一样,人出生的路只有一条,但死亡的路有无数条。这给他造成了心理损失。每次自杀后醒来,他都觉得自己丢失了一次灵魂。他感到自己的精神状态下滑,因为每次看到瓢虫被自己俘虏时,他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再一次破碎。不管他此时已经看过多少次了——失去自我的每一个循环都是慢慢地重新打破他。

    令人窒息。尤其是当他知道无论自己怎么做,结果都是徒劳的。他的意识永远不死——这不是降福,这是诅咒。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的父亲给他讲希腊神话里的西西弗斯的故事,这个人因为试图欺骗死亡而受到惩罚。

    “每当他接近山顶时,西西弗斯就会失去抓地力,巨石就会滚落下来。无论他离解放自己有多近,他总是会辜负一件能拯救他的事情,“他的父亲告诉他。

    “这真的是他们留给那个欺骗死亡并捆绑哈迪斯的人的命运吗?”他问道。神话中的大多数惩罚都比西西弗斯所受到的折磨要多得多,所以这个惩罚对幼小的他来说没有那么大的威胁力。

    “你看,它是如此接近自由,但又是勉强错过,所以这是他们所有人中最糟糕的惩罚。从某种意义上说,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与众神对坦塔罗斯所做的并没有什么不同,“夏箴解释说。

    在神话中,众神知道他们在做什么。而西西弗斯不知道,他的痛苦是心理上的,根植于他的内心深处,是一种与众不同的折磨。他也曾熟读加缪关于西西弗斯的解读,加缪说,岩石是西西弗斯的,命运也是属于他的,那岩石的每个细粒,那黑暗笼罩的大山,每道矿物的光芒,都成了他一人世界的组成部分。攀登山顶的拼搏本身足以充实一颗人心。但这些话只是加深了他的迷惑,人生荒诞因此要及时行乐的观念在他充满远大理想和实用主义的灵魂上没有留下印记。

    他绊倒了,瓢虫转向他。一开始他一直还摆出的一副乐观的面孔,但现在微笑已经消失了,他所经历的绝望,他所遭受的折磨,绝望,他所经历的两万七千多次的损失在他的眼中是清晰的。他在精神上诅咒自己。到目前为止,他已经很好地保持了对瓢虫的勇敢面孔,但这次他失败了。

    就这样,岩石又一次从山上掉了下来。

    他好像还记得小时候捉迷藏时候的窒息感。他是个较真的人,玩捉迷藏的时候,总是藏在最拥挤最黑暗的地方,有时候一直待到晚上所有人都走了,他也不会出来。他还记得长大后他和所有有志青年一样努力的往上城区赶,但他总会因为各种问题被困在下城区的窒息感。

    当他一次次被困住时,他觉得自己很小,处于梦想抉择的风口浪尖,走出了幼稚快乐的门槛。他是一个奇特的男孩,追随他的父亲,成为了发明家,创新者,叛徒。他被困在一个没有人理解的世界里。他仰望天空,看到了无限的可能性。他望向大海,看到等待揭开面纱的宝藏。他看到了他那些全力向上为了进入上城区的同学们不理解的事情,只有神才能控制的事情,他渴望离开困在自己的BJ和父亲,因为他渴望学习,渴望改变。

    当他被困住时,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他向往伊甸园的梦想,为此而燃烧。所以他等着,他看着,他学会了。他研究残酷,他理解恐惧,他知道骨深的仇恨。最后,在观察了,而且只是看着,成千上万的鸟儿在云层中翱翔之后,他也终于找到了希望。

    当他被困住时,他看到了下城区底层人民的矛盾,他看到当权者的一丝怜悯,以及空洞的道歉。做官的当时离开了,跟随他们的统治者而忘记了他们的职责。他的眼睛像大海上的暴风雨一样翻涌,发誓永远不会原谅那些背叛人民理想的人,永远不会忘记他们的冷漠,有些事情他要知道,并承诺要打破。当潮汐退去,伴随着危险的愤怒时,他发现了出路。他要穿过城市,以及远处的大海。那是一张网,他慢慢地意识到。它起起伏伏,由一个人控制,主,首领。当时间到了,誓言已经随着塔上的每一步而消退和改变。他的眼睛像海上的太阳一样明亮,发誓永远不会原谅他的政府,永远不会忘记抛弃他们独自前往伊甸园的冷漠。

    当他被困住时,他听着父亲的话,跟着他低声说话,看着母亲灵巧的手编织他们家庭的图像。在他空闲时间里,他有很多事情和很少事情没做,他看着鸟儿在空中飞翔,看它们的翅膀抽搐,并通过玻璃镜片分析它们的状态。他看着他们,他想要飞翔,飞越云层,飞向自由,哪怕在最后一秒坠落。

    当他被困住时,在之前,期间和之后不久,他想要,他渴望更多,他知道他只能静静的等待着飞翔的机会。因此,当他有机会时,他以野蛮的狂热走向空中。他无视指示,无视他父亲制定的指导方针。留在海洋之上,留在云层之下,在那里是安全的。但他不想安全,他想要突破。

    你看,当他被困住时,他爱上了天空,太阳和浮云。当他被困住时,他爱上了海洋,鱼和闪闪发光的眩光。所以,当他飞得越来越高,伸手去拿他非常熟悉的温暖时,他并没有醉心于力量。他饿了,渴求知识,渴慕自然世界的爱。

    像是当伊卡洛斯冲破云层,翅膀已经开始融化时,他笑了,就像一个挨饿的人吃了一顿盛宴。当他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时,他笑了又长又宽,想着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到达,然后他烧伤了。当他摔倒时,他仍然在笑,羽毛在他周围流动,知道他接下来会看到深处。当他落水时,他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天空了,但他仍然微笑着,因为他不是一只被风吹住的鸟。他是人。一会儿就足以让他知道了,他就很满足了。当他沉没时,他尽可能地睁开眼睛,在阴影,光线和景象中喝酒。而当他终于睡着了,他让自己远离这个世界,总是渴望更多。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体消失在他身后,只关注前方的道路。它消失了,变成了金色的尘埃,变成了虚无。他没有注意到他灵魂上的拉扯,向上,远远高于他要去的地方。他没有注意到赫利俄斯声称他是他的,因为即使他知道自己会摔倒,他仍然会飞。

    塞谬尔一直以为,这才是属于他的神话,反抗,自由和激情。他尝试着起飞,却感到自己在向下坠落,坠落、坠落……无底深渊。他在坠落,直到失去了时间的概念,直到习惯了失重到所有的内脏都在下垂的感觉。他坠落到了一片漆黑,他开始思考这黑暗将通往何方。

    刚有这个念头,就是一阵天旋地转。他依然在坠落。世界失去了天与地的相对概念,上下颠倒,左右摇晃。重力失去了意义。黑暗变成了明亮的火光。与其说是火光,不如说是铺天盖地的熔岩烈焰、以及大片大片混杂着颗粒的浑浊空气。他还没有恐惧于眼前噩梦般的环境,就因为皮肤上滚烫的触感痛苦地喊叫出声。

    他正在融化,他在被这恐怖的场景撕成碎片。

    他艰难地抬起被巨大的木刺穿孔的手,惊异又敬畏地看着它慢慢愈合,却又立刻因为铺天盖地的疼痛再次垂下手。有人在尖叫,那可怕的声音在封闭却了无边际的空间里重重反射,次次回音,显得更加渗人了。然后他才发现那尖叫的来源是他自己。哪怕在那些被病魔和幻觉折磨而自杀的日日夜夜,他也没有经历过这种程度的剧痛。它是双重的,躯壳与内在的疼痛。而这不仅仅是人们所说的‘心疼’修辞。这感受是真实的。

    如同整个灵魂被无形的可怕力量穿刺、撕扯、灼烧,随意缝合…当他第27902次自杀突然成功时,他还有些不敢置信。但他的眼睛已经不再适应现实世界里的白天,当他的床和它连接着的无数机器被抬起来暴露在明亮的光线下时,他的眼睛流下了泪水。它们自顾自地流着,因为他没办法抬起胳膊去擦。

    “终于,您的意识清醒了,您在禁闭森林的时间太久了,现在托马斯先生已经颁布取消禁闭森林取代死刑的命令,您在我们真实世界里的禁闭岛已经存在一年了,还写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但您总是行尸走肉一样。我们倒是试着——”

    那个年轻人的声音也许很好听,但他听在耳里如同是海底深处的鲸鸣。

    “杀了我。”他头痛欲裂,用他最大的声音说,“杀了我。”

    没等那个护工开口,他便自顾自地说起关于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原因。他说得很慢,断断续续,毫无逻辑。塞谬尔没有办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身体,但他努力地摆头,并且屏住呼吸,汹涌的情绪正剧烈地冲击着被镇压着的突然大量涌入的记忆,眼前的各个事物的形象逐渐重叠——他的思维还在经历地震,但他感到有一部分的自己抽离了出来,保有了基本的思考能力。

    年轻人的脸上先是显现出一种惊讶,随后是怜悯。

    “所以,”他喘着气,“杀了我就等于给我自由——给所有人自由。再也不会有人因为我说过的话而被枪杀,我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那只瓢虫。我知道所有人都会自由,我不想去见证了。可怜可怜我这老头子——”

    “抱歉......”年轻人俯视着他罩着呼吸面罩的脸,眼里盛满了悲天悯人,“我不想杀任何人,但既然你这么说......”

    他拿掉了呼吸面罩,室内的空气有些冰凉。他看见年轻人的眼睛里有些意味不明的悲伤,像是神明一样的忧伤。紧接着,他觉着氧气越来越少,他试图张开嘴,这令人悲哀的生存本能!

    死神的手抚摸着他的脸,竟奇异地起到了阵痛的效果——他心里破了一个大洞,汩汩地冒着血,死亡却来治好了他。死神的手抚摸着他的脸,竟奇异地起到了阵痛的效果——他心里破了一个大洞,汩汩地冒着血,死亡却来治好了他。耳中的嗡鸣盖过了所有机器,他掉进了漆黑的宇宙之中。上帝已死,巨石也立在了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