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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塞谬尔上半身连带两臂都已换成机械,活动的时候会带起一阵声响。这使得相比起普通人类,他拥有超人的力量,因此更适合当执政官和警督一类的工作,去替下城区捉拿罪犯后处置他们。只有拥有这种超强的能力才能对处决中反抗的罪犯,也只有他们才有权力开枪打死企图逃跑的罪犯。全身的机械构件也保证了他们能在危险中全身而退,身上的损耗的零件很容易找到替代品,只要保住了大脑,就不会一命呜呼。

    但这也无形之中使得完整的肉体和更高级机械零件成为了稀有品,因此有钱人的圈子里开始以“拥有大部分乃至全部肉体”为荣。为了不让上等人受到侵犯,拥有完整肉体的人可使用外骨骼机械。他们用权势、钱财垄断了下层人民的资源,让这些可怜人为他们卖命。因此,所谓的半机械人不过是为联邦工作的机器。

    他们组只有阿塞特是纯粹的肉体形式,因为他没钱去更换各种机械零件,而且他原本就只是神探,不需要执行那么多的外出任务。即使没有机械零件,阿塞特仍是匍匐着准备出击的豹子,仔细地观察着猎物,血管里流淌着的都是必能将猎物的气管咬穿的自信。

    这是三个月来的第一次降水,这是上城区的威胁。

    豆大的水珠砸在车窗玻璃上,汇成一条条细流被飞速吸纳进蓄水箱以过滤循环利用。一道道水纹将窗外的霓虹灯光割裂成五颜六色的扭曲碎片。塞谬尔盯着眼前潺潺流动的水痕,车身材料将隔音效果发挥到极致,除了车载广播里细微的电流声在并不宽敞的空间里滋滋作响,他几乎听不到任何外面的声音。

    “塞谬尔先生,您已偏航,您已偏航。”

    塞谬尔垂下目光,视线落在定位仪上。闪烁的红点昭示着他正处于管制区的边缘。再往前行驶一小段距离将会看到冲向天际的铁门,而那道铁门后是大片尚未被新政府统治的土地。他报完坐标后倚靠在椅背上,将车窗稍稍降下,雨水裹挟着一股刺鼻的重工业气味蛮横地冲进来,机械撞击的冰冷声响瞬间撕裂了车内的寂静。

    “塞谬尔先生,您已偏航,您已偏航。”

    “塞谬尔先生,您已偏航,您已偏航。”

    “塞谬尔先生,您已偏航,您已偏航。”

    电子女声不停地重复同样的命令,直到警告灯亮起前塞谬尔才按下了确认的按钮。随着车身缓缓悬浮至半空中,两条金属安全带交叉将他固定在驾驶座上。透过后视镜他看到数辆车从不远处缓缓驶来,流线型车身埋着的灯管亮起炫目的彩色,像一枚枚蓄势待发的子弹。随着轰隆一声,近十束灯光从地表投射向天空,乌黑的铁门无所遁形,缓缓打开。金属发出粗粝又诡异的摩擦声,像一头巨兽缓缓张开嘴巴。

    他不是第一次来到这片被忘记的,无人管制但也没有“主”的监管的地方。先驱者口中的荒蛮之地,人类文明的痕迹早就被战争吞噬,熊熊大火烧毁了钢铁森林,焦黑残破的废墟像一尊尊古怪的雕像矗立在贫瘠的土地;射线侵蚀着生灵的肉体,它们痛苦的哀嚎如幽灵般盘旋在上空,最终在风沙中变成一具具骸骨。数月前当他首次窥探到这片区域时,他以为这里不会有人类的踪迹,直到报告显示在某栋地下建筑群里探测到热点。穿过死寂狭长的黑色通道,尽头微弱的灯光摇晃着在墙壁上拉扯出怪异的影子。通道里弥漫着油腻和呛人的气味,隐约传来的咳嗽声昭示着他们的目标就在不远处。

    他就是在这个塞满人类、阴晦又肮脏的非管制区第一次见到安德烈。

    一群衣着光鲜的绅士的出现让人群恐慌地向各个地方逃窜,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绝望的叫喊。塞谬尔站在窗口的下方,蒙尘的玻璃勉强能透进一点光,这让他注意到安德烈紧紧贴着墙根,身边还护着一个很小的孩子。所有人都疯狂地推搡着想要往外挤,他突兀地像一个静止的、不和谐的画面。塞谬尔慢慢地朝他走过去,后者察觉到时猛地一颤,将小孩子挡在自己身后,惶恐又强装镇定地瞪着塞谬尔。激枪刺耳的声音彻底撕碎了摇摇欲坠的平和,枪口射出的尼龙网将一个又一个逃跑的人类束缚捆绑,毫无尊严地被扔上卡车。塞谬尔偏过头看了眼混乱的场面,又将目光落在安德烈身上,他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害怕、痛苦与悲悯,他觉得这个中年人可以供他利用,他充满激情,他出于困苦。

    他将激枪收进枪套,往前又迈了一步,“跟我走。”

    也许是在那个非管制区的地下管道生活得太久,当踏上地面的那一刻安德烈立刻眯起眼睛,猛烈地咳嗽起来。他面色苍白,只穿着一件破旧的红色T恤,身形纤细得仿佛一株孤独飘零的花。塞谬尔下意识想伸手扶着他,可他无法继续跟着他们了,他被迫站在车队后方,看着卡车车厢被粗暴得塞满。被抓住的人类将会按罪名被分别关押,最终的归宿不是沦为先驱者的奴仆就是化为历史的尘埃。车轮滚滚向前,黑白灰的冰冷色调将这唯一的色彩淹没。

    他垂下眼,脚下是干燥龟裂、碎石遍野的土地,连水的痕迹都未曾有过。这样的地方,又怎么会开出花呢?

    塞谬尔蹲下身,残垣断壁的角落里野蛮地生长绿色植被,石砖与黑土的夹缝里竟然冒出一株白黄色的洋甘菊,近乎衰败的花萼保护着脆弱干枯的花朵,柔弱的花茎布满伤痕。他摘下手套,轻轻地将覆在花瓣表面尘土扫去。他将随身携带的营养液瓶倒空,挪开砖块挖开泥土,把整株花剖出来小心地放进瓶子里。

    它不该属于这里。

    他坐在属于他的常坐的那个扶手椅里。他开了灯,但没有打开温度调节系统。松木燃烧的响动和芬芳氤氲在夜色里,测试犯人时晃动的昏黄灯光在他的眼中会自动的转译为可见光谱上的精准定位然后又系联到原子跃迁的特定能量值。安德烈花了47秒完成共感测试,低于和他一批测验的人们的平均时间,他没有牵挂却充满感情,而且还了解阿列克谢,塞谬尔决定收编他加入他们的队伍。

    “你看上去有事情要忙?”负责共感测试的导师叫住他,他记录下下个人的测试数据,头也不抬地问道。

    塞谬尔摘下耳麦,“没有。”

    导师停下打字的手,镜片反射出电脑屏幕的盈盈蓝光,“你是个执行者。”

    “我知道。”然后,他飞速离开了测试室。

    被俘虏收编的人类暂时统一在巨大的电子工厂里做着管理机器人和避免它们出故障的重复劳动直到审判——至少他们有地方住有东西吃了,总管说。逼仄的通道两旁排列着一间间不透风也不透光的昏暗车间,通道的两头都有守卫看管。这里发生过好几起逃脱事件,因此监管的强度层层递进。塞谬尔看了一眼排班表后乘电梯上了5楼,径直朝着某一间车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