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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安德烈和前几天比又瘦了一点,工作服套在他身上显得空落落的,终日不见太阳的皮肤呈现出病态的苍白,毫无血色。塞谬尔站在车间门口注视了他一会儿,视线又落到门上贴着的标识——“无事生非”。这是一项很宽泛的罪名,近百分之三十的人类都被划分到这个罪名下,他们不工作他们不劳动他们不沉迷于虚拟世界但他们对现实世界也没有期望,但是他听到过安德烈用温柔的语调轻声哄着那个非管制区他收养的小孩停止哭闹,那是一首很出名的歌,但他从未想过能在这栋大楼里听见《神谕》。安德烈的演绎使得一曲为全人类演绎的歌谣变得温和而舒缓,像是摇篮曲。

    “安德烈先生。”塞谬尔强迫自己停止回忆,朝着对讲机报出了他的名字。事实上,总管害怕他们会忘记自己是谁,从不以编号喊他们的名字,如他所说,在这样一个世界里,大家都是可怜人,得饶人处且饶人。

    安德烈猛然回过头,见到是他才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塞谬尔是最温和的那位执行者,他有时候还会给孩子们讲故事,也给他们讲述以往的那些知名的革命。他放下手里的工具走到塞谬尔面前,刚要出声便被后者打断,“跟我出来。”执行者对这里的摄像头了如指掌,他带着他七拐八绕来到逃生通道的死角。

    “你的记忆由我掌管,记忆资料显示你曾经是个无恶不作的罪犯,”塞谬尔棕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像灼热的蜜蜡浇在安德烈身上,他欣赏他,好像他是他的一件得意之作,“但你认识阿列克谢,虽然十多年了,我愿意多了解你,而不是看着你平庸的度过一生。”

    塞谬尔从怀里拿出玻璃瓶,那株洋甘菊已经奄奄一息暗淡无光,黄色的花朵上裂出了棕色的细纹。他迫不及待地拧开瓶口,将花朵捏在手里递到安德烈面前。

    安德烈睁大双眼,他下意识摇头,但又立刻点点头,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花捧在手心里。塞谬尔摸摸后脑勺,“我以前在非管制区见过这种花,这次看到就想带回来给你,毕竟这儿什么都没有。”他对大多数植物都很陌生,在刚成为执行者时,他们经常日夜不分地驻扎在非管制区捉拿仓皇而逃的人类,将近乎所有的非法酒吧夷为平地。鲜花散落一地,在他眼里不过只是大片大片的色块,裂开的木板歪斜地插在篮子里,上面镌刻着一朵洋甘菊。

    “谢谢……”安德烈轻声说道,他的眼眶有些红,鼻子泛酸,抿着唇努力阻止自己丢脸地哭出声。风干的花瓣被他一片片摘下放进胸前的小口袋里,折弯柔软的花枝拧成一个小小的环,他握住执行者的手放进他手心,他大概是想到一些往事,“你知道吗?如果有朝一日你真的能改变现状,我愿意追随你,为你献上我的脊梁,哪怕再次回到行走的影子里。”

    “这里太无趣了,有个念想挺好的,”他只是说,他经常觉得安德烈想要自杀逃离枯燥的生活,但他会努力留住他。他们无法单独相处太久。执行者将安德烈带回他的劳作车间,他恢复成冷冰冰的模样,目送着他的背影融入暗无天日的房间。他听到他加重的咳嗽声,很快被机械零件的声音吞没。

    安德烈知道他可能是利用自己作为了解阿列克谢的影子,但他在非管制区呆了十几年。十几年消磨掉了他的邪恶和野心,他当初靠自我实现的名号聚集起来的年轻人蜕皮换骨后变成了反叛者,没什么比这更魔幻了。他出生于贫民窟,参加了战争开始厌恶人性,认识了阿列克谢,就是那个话很多嘴很毒,一直在扯淡从未被怼过的年轻人。后来他们一起去曼哈顿构建野心地图,阿列克谢迅速找到了自己真正的信仰,并调整了方向,回到了东欧。后来他以自己观察和管理的天才掌握了组织后迅速完成了换血,安德烈宛如迷途羔羊,陷入迷茫。

    随着安德烈回到贫民窟再次寻找初心,阿列克谢迅速组建起完美的组织,各司其职,朝着一个方向努力,有着严格谨慎的策略,相比自然科学他们更注重民生社会,这是伊甸园体系的反面,注定只能为伊甸园保驾护航,这也是阿列克谢和奥兰多他们私下里达成的交易。但塞谬尔显然不服,他认为行走的影子应该发挥它的初心,他们要在危险时期建立新世界。

    安德烈的资料收编进下城区档案里,这意味着他马上就会出去了,政府会给他分配房子和工作。而塞谬尔用权限很快就查阅到了,安德烈年轻时上过音乐学院的课程,他是个歌手,因此在虚拟歌手的冲击下他很快就贫困潦倒了,选择去参军。对于安德烈,音符、谱号、五线谱……他已经很久没有触摸过了。他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非管制区里,非管制区是死寂的,几乎所有人都卑微地苟安残喘,没有人能发出声音。污染、辐射、噪音让他的听力和声带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害,日复一日的机械劳作同样蚕食着他的健康。安德烈忍不住摸了摸胸口,那是他的心脏。

    他在车间角落的某块地砖下藏了一根长螺丝,螺丝的顶端已经磨损,桌板下方的空白墙壁上刻着一串歪歪斜斜的音符与文字。他的头经常很痛,大概是年轻的时候玩得太野的后遗症,可好像回光返照一样,他脑海里常常会冒出新的灵感,像不断浮起的泡沫在沸腾的水里翻涌。

    塞谬尔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来了,他可能是辞职了,也可能真的去了上城区,毕竟他工作的那么认真,也可能是他的部分机械神经出了问题。而安德烈因为已经完成了所要求的工作量而要被放出去了,他收养的小孩子西蒙前几天被放出去了,他将他托付给了赛缪尔,希望这能使得他们之间有不可割裂的联系,被要求一周参与双倍的共感测试,审查者尖锐的目光犹如利刃将他从里到外地剖开。

    [出去后要好好工作]

    [为了建设我们的伊甸园而努力啊]

    [敬我们光荣的罗德里戈政府]

    夜晚时分他的收音机里也开始滚动播放着[伊甸园总则],这是再为提前释放做准备;古怪的电流声夹杂在电子音中间,诡异又刺耳。他躺在床上,脑海里仍循环着这可怖的声音;他睡不着,翻来覆去,开始想被自己藏在橱柜后面的乐谱和几页小说,他努力回忆那些文字、音符,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它们送给塞谬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