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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对任何人或信仰的狂热,是因为其拥有自己所不具备的优点,是源自对自我的不满。想象、渲染、放大他的所有优点,人们会将一个人无限叠加为神。而安德烈出于不安感经常有这样造神的幻想,从前是有洞悉并抓住他人弱点和恐惧的超凡能力的阿列克谢,现在是塞谬尔。

    塞谬尔离职了,他们说,但他送给你了礼物。安德烈抱膝蹲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他踏进房间的那一刻就拆开了千纸鹤——是一张旧到发黄的稿纸,上面写着[和我一起反抗吧,为了自由],散发出墨水的气息。在那一瞬间,一股热意在身体内炸开涌向全身,他蹲下来,放任自己无声地哭泣着。被俘的人类没有什么好的结局,他早就放弃生存的希望,就像被困在黑暗的洞穴里,孤苦无援,可塞谬尔不停地扒开穴口的碎石和泥土,透进光、透进风,让他重新有了向上爬出去的念头。

    千纸鹤停在指尖,微颤的翅膀仿佛要飞向天空。

    服役完毕的人类被统一带去一间废旧工厂,那里是管制区的疆界。塔台的广播里在播放着先驱者的演说,劝服他们接受智者的洗礼,服从先驱者的命令,为新政府贡献出自己的力量。有三三两两人类脱离大部队朝着审查者走去,他们被戴上身份手链塞进车里,车厢上的灯管连续亮起显示出粉色的三个刺目大字——“新世界”。

    塞谬尔的车停在工厂外,他坐在车里,手上握着一个生锈的播放器。他把播放器揣进口袋,又带上一把电击枪,打开车门,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他用自己的权限刷开第一道闸门,红色的显示屏示意他继续输入六位数密码,有且只有一次机会。他果断输入联合政府的成立日,门咔哒一声缓缓打开。他飞快地找到电箱,用电击枪直接烧毁了大部分电路。

    工厂霎时陷入昏暗,短暂的噤声后人群爆发出巨大的骚动。

    枪声、激光与尼龙网在这个混乱的空间里加剧了人群的逃窜,激发了更深的求生本能。塞谬尔迎着逆流,在疯狂的人堆里一眼找到了安德烈,他一把握住对方纤细的手腕,将他从泥沼里拖出来,递给了他激光枪,飞快地朝着工厂里跑去。子弹擦过执行者的手臂,激光束灼烧了他的衣服,可此时此刻痛觉早就被兴奋替代,肾上腺素调动着他全身的细胞和血液,看着所有人都乱套了,俩人几乎是飞进车里,塞谬尔立刻发动汽车,缓缓上升后朝着设定的目标驶去。

    “我们去哪儿?”安德烈问。隔着车窗向外望去,黑压压的人群像涌入大海的激流。

    “去非管制区,我们要争取……和政府争取签订条约,也许将来可以和平共存。我们要反对把我们的钱拿去发展科技。”塞谬尔飞快地说,定位仪显示出他的位置已经暴露给了“主”,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追他。他皱着眉将速度提升到最大,像一支离弦之箭冲向天际。

    安德烈往前看,那是管制区的最高的塔台,昭示最高警戒的红灯在夜空中闪烁,塞谬尔正手动操纵着车驶向塔台。

    车一路驾驶到塔台最高处的平台上。塞谬尔徒手击倒了两个保安后用电击枪毁坏了播放室的门,广播里在循环他们的通缉令,无数个红点正朝着这里靠近,隆隆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他将连接电脑的数据线拔掉,整片区域陡然安静下来。他接上播放器,放进磁带,然后按下播放键——

    这是安德烈送给他的稿子该刻的曲子,上面是他对《神谕》曲调的更改,在这个混乱的场景里显得很讽刺。电吉他与鼓点声撕碎了片刻的寂静,像往平静的海面扔进一个小型炸弹,炸出无数的浪花。重金属摇滚的音乐响彻整个天际,放荡不羁的歌声里唱着一长串关于爱情、火焰、灵魂与星空的故事。原本沉睡城市被唤醒,伴随着灯芯丝丝的声音,一块块彩色招牌亮起颜色,像深浅不一的补丁打在黑色的夜里。

    无数台无人机和巡逻车向他们驶去,几十束追踪的光束打在塔身和他们身上,合着背景音乐里欢呼的人潮声,仿佛置身于演唱会现场。白色的追光灯和红色的警戒灯交相辉映,他们宛如站在露天舞台中央的高台,抬手就能触摸星辰。

    轰鸣声和警笛声越来越近。塔尖绽放出炫目的火光,如同烟火照亮整片天空,他们的救兵到了。

    安德烈第一次来到塞谬尔一行人所谓的反叛者基地,前方密密压压的人头后是竖在老中央公园中心的巨大的雕像——上半身是太阳,下半身是狮子。它的镀层在阳光下亮到刺眼。“光污染“常被用于形容这种景象,小型鸟类就经常被这种光吸引,猛得撞上去然后死掉。他觉到这时候他就是那只鸟,随着人群缓慢前进。并且他要时刻保持警惕,而此时队伍的最前列好像遇到了什么阻碍。他踮起脚,看到了人群正前方用铁栏杆围起的路障,路障的背后是黑洞洞的枪口。

    先是一声尖叫,前方的人群很快被冲散,所有人都朝着反方向跑去。但是马上人群撤离的方向被火焰和烟雾堵住,到处都是尖叫和棍子打在肉体上的声音。下一刻会迎来的是烟雾弹,橡皮弹,还是实弹?他是被驱赶的绵羊。他们还剩下什么?无非就只有手里的一纸诉求。

    有些人被枪射中了,他认识那种枪,再过一点点时间,他们的意识就会被完全抽离,他们会成为一具冰冷的标本,连同从活体上剥落的碎片和广场的废墟一起被保存起来。会有后人看到这些标本吗?会有后人理解他们的信念吗?他缓缓闭上眼睛,他不敢接近答案。

    平静,荒凉。这个城市从来都不是一个吵闹的城市。摇摇欲坠的太阳狮子雕像将这个地方钉在令人沮丧的污垢,灰尘和碎屑中。天空为倒下的太阳哭泣,这座城市没有一寸土地没有被众神的眼泪所触及。他想拯救这个地方,他们从不错过任何一天为此而哭泣。

    随着剧烈的不断降雨和另一座狮子建筑物的倒塌之外,这座城市沉默了。还有两个几乎是中年人的存在在这个大都市的沦丧里仍然能够活泼。

    其中之一:塞谬尔·夏。乌黑、不羁的头发乖乖贴在他的耳朵上,风和雨混合使他的头发混成一缕缕湿漉漉的狂野的缕缕,在他的头上乱窜。他笑着冲进了暴风雨,污垢被雨水从他雀斑的脸颊上冲走了。他不是一个快跑的人,但是他的手拉动他把他从破碎的窗户后面带到了空荡荡的街道上。

    另一个叫安德烈。没有姓氏,没有家人。他笑得少了,不断地在自己的脑海里想着怎样才能为他和塞谬尔的生命而战。但是,当他和黑发男人一起奔跑时,他总是在笑。

    情况并不好笑,这是他们数不清多少次还没抗议就被压倒了。被一个受过经典训练(和武装)的警卫追赶几乎没有幽默感。虽然-在某种程度上-他们担心自己的生命,但这不是第一次,可能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所以,他们尽力至少享受一下。

    塞谬尔靴子撕裂的声音和安德烈的呐喊鞭打在这条受虐待的道路上。他们勉强避开了空洞和不断生长的藤蔓,他们的手紧紧地交织在一起,他们的脚步声扰乱了这座没有声音的城市。

    没有人为他们大声疾呼。没有人站在警卫和两个少年之间,周围也没有人救他们。士兵几乎认识了塞谬尔,他追赶并杀死了他的朋友们太多次,以至于他可能失去了计数。他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

    他们正在到达市中心,沟渠被替换为穿透上面树枝的可怜的光束。他们停止了笑声。塞谬尔陷入了困境,惊慌失措也从安德烈的眼中闪过。他拉着他们的手,灰色的眼睛扫视着成堆的破碎混凝土和从地面裂缝中形成的小水流。

    那些扫描的眼睛睁大了,然后镜头从他们俩的头上飞过。直到一颗子弹从塞谬尔的头上飞过,安德烈才意识到塞谬尔每天所面对的景象。他们都没有花太多时间非常仔细地研究对方,但是当他们因为生活依赖于彼此而相互抱着时,他们被迫互相监视。月亮与海洋相遇,是叛国,被遗弃,饥饿和绝望的记忆的螺旋。众神在听到他们让这些青少年经历的所有痛苦后会自杀。他可能会哭泣,他无法分辨,因为乌云还在咆哮。他想知道众神是否关心他们,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抽泣的原因,也许他们把目光投向了他们失败的城市之外,他们爱被遗弃的人,就像他们试图睡觉的材料一样。他们是否关心两个青少年经常被追捕,只是因为他们想要更好的自己?他对此表示怀疑。

    他们不敢说话;守卫会迅速接近,他们不想死。所以,他们站着,互相背对着。这是有史以来最不恰当的时代。众神无视他们在雨中,躲避一个拿着武器的政府人员。警卫对着风大喊大叫,答应有一天能抓住这些少年,然后他跑回两人试图爬过来的墙上。

    暴风雨向众神哀嚎,为那些忘记这个地方的人发出了恶意的尖叫声,那些让他们受苦的人,而邻近的城市却茁壮成长,为自己欢呼。众神通过照耀那个城市的人民来庆祝他们的成功。他们为他们留下的混乱而流泪,但他们没有为人民留下任何东西,他们只是讨厌这个地区变得多么丑陋。他们通过锁定他们的失败来惩罚不正常的人。

    塞谬尔眼睛闪啊闪的,他说:“很好,他们注意到我们了,我们的呐喊是有力的。”他感到一种生机勃勃的心里涌动,一种沉默又铿锵有力的力量从他的胸口喷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