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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厅内依然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一切好像都与百年前没有任何区别,依旧按派别成团站队,人们捂着嘴在耳边窃窃私语,或者直接不避讳地冲着反方向的政治仇敌怒吼。塞谬尔拒绝了女仆端来的葡萄酒,靠着墙站在屋子的最角落静静看着眼前发生的。主要负责接见他的总督先生正站在人群的正中央,跟身边一个接一个凑合上来的政要说话,一时半会也顾不上他。

    他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剧痛,这是起义开始时经常会发生这样的事,伤害会毫不留情的每天在肉体上出现,有时只是一片淤青,严重的时候他一整天都无法动弹,后来发现那是因为全身的骨头粉碎成渣的厉害,就算是用大部分的机械修复了也不能完全避免造成的伤害,他确实是老了。

    这是第一次下城区代表的不寻常方式的被接见,他开创了一个新形式——希望这对后人有帮助。这几年的起义里他见过许多奇迹。虽然他不相信上帝,但他相信人类的力量。

    大门这时被人推开,几乎是一瞬,屋内所有人的声音和动作都停止不动,目光齐刷刷地望着铁门后的来人。确实是一位女人,她的黑发还是一样的乌黑柔软,她黝黑的双眸闪着别样的光芒,她所身着的服饰是束腰长裙,脚上踏一双很方便行走的高跟鞋。她微微挺起胸脯和脸蛋,露出天鹅一样漂亮的脖颈。她的外貌准确地告知一切看见的人,这是罗德里戈家的女主人。

    “总督先生,”她毅然走向方才悄声隐藏于人群背后的第一任总督,尽管这是她第一次来到此处,“我是奉奥兰多先生来的,找您和塞谬尔先生谈谈,抱歉,各位绅士和夫人们,请尽情享受你们的晚宴,我们要稍等会才会回来。”

    “当然没问题,夫人,您请。”总督温和的说,努力挣扎着把自己从包围圈里拯救出去。

    他的记录到此戛然而止,但我们可以猜测,这次会面这两位经常争执的好友并没能达成什么有效的意见,塞谬尔要求放弃对科技发展极大的金钱投资,转出一部分资金分给下城区的自由发展,比如放宽对劳作值的限制和对人民的监管。罗德里戈夫人想的什么我们无法得知,但显而易见的是科技发展没有停止,下城区的监管日渐严苛,下城区断断续续的多次起义——没人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也许《神谕》知道,但《神谕》只有首领可以阅读,下城区民众对此一无所知,矛盾是必然的。

    没能达成协议的话,就得用更大的声音呐喊,他渴望逼迫上城区承认矛盾,于是他组织群众,他以【亚当】这个集体的名义向联合政府宣战,事情好像上升到了上下城区之间的矛盾。当然,他们肯定不是派军队去打科技极度发达的上城区的,他们只要被听见,他们要舆论的帮助。他叫上了安德烈去寻找真正的玫瑰。

    安德烈起初并没有去找塞谬尔,而是呆在群众的最末端看着前沿几乎看不清身影的人,像一位合格的下城区居民,当一个合格的、不干涉历史发展的旁观者,尽忠职守地将这即将来临的奇迹用双眼记下。但是安德烈第二天就忍不住凑上前去。可能是因为被塞谬尔勇猛的攻击姿态吸引,可能是想站在他旁边亲眼见证他眼中的世界。人类社会进程中从不缺少战争,大大小小的战役多如繁星,他只明白战争和谈判永远不会结束,人类在战场上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个数字,甚至连姓名也无人铭记,连墓碑也无处可寻。

    “欸?塞谬尔先生的家在哪里?我们好像从来没听说过,是在东亚大陆还是西欧大陆?”他们大晚上躲在非管制区的一个小角落里窃窃私语。

    “……谈判结束后,你们要来吗?”

    “你的家乡?”

    “对啊,那里有很多你没见过的东西,我们在屋顶种了很多花,我还在自家庭院种了蔬菜,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快开了。那里是我待过的最舒服的地方了,说是人间天堂似乎也不为过。”

    安德烈能想到,在离开了元宇宙之后,他趁着自己记忆还没消失的时候拼命的回忆。因为长期在虚拟世界里,他语言有些不通顺,他写:我回忆起奢华的回忆。这间卧房如此之大,以至于洁白的像海洋,糖,口红和浆果红色的口红一样晃动。那时候很温暖,世界闻到了花香。现在天气很冷,我闻到的都是血。阴影闪闪发光,像丝绸一样移动。我以前从未见过影子这样做,这就是死亡对你的影响吗?我甚至还没有死,但世界已经在溜走了。

    塞谬尔失控了,就连和他并肩作战的兄弟们都说,塞谬尔过分了。塞谬尔绝非第一次对他和养子西蒙这么做了,安德烈就像那推石头的西西弗,他的理想信念就是那块石头,塞谬尔就是那叫石头永远推不上山的神,但石头的滚落却不是出于惩罚而是出于保护。剥离身份链手术的后遗症——自主抑制的呼吸已经让他的眼耳鼻舌开始钝化,但他感到那些灰色的文件夹正在打开——他记得的,那些关于纯粹理性关于星空道德关于存在主义虚无主义还有关于荒诞人的讨论……安德烈永远愿意直面自己的命运,即便那将可能使他的理智崩溃,但这也是他自己的命运。但塞谬尔拒绝他承担这样的风险。

    “西西弗斯的遭遇没有你想象中那样的可怕。”他努力与自己的发声器官斗争,但塞谬尔置若罔闻。他试图做一些伸展活动,但身体似乎被拆卸成一块块零件,仅剩脊柱上的控制系统还和他的大脑相依为命,肌体卸载了尾椎以下的地方,如同替换掉的废旧零件一样丢弃在手术台上,他不能操控它们。这是我自己的命运。岩石也是属于我自己的,塞谬尔想。但正是必死的命运赋予了他们摆脱彼岸桎梏的思维起点。哲学的自杀是哲学永生的起点。

    安德烈盯着塞谬尔的眼,那双眼里是最深沉的爱意与悲哀,他把那些年在阿列克谢身上吸取的教训全都应用到塞谬尔身上,却意识到他们不一样。终究是抵不过求生的本能,他开始大口大口的呼吸。但每一次呼吸心中的绝望与愤怒就深刻一分,他现在知道了塞谬尔和组织关系恶化的根源。

    但石头,照旧又一次滚落。醒来后他会恨他。醒来后的西西弗也许不会幸福,但西西弗还活着,理智健全地活着。

    事实上,在他被逮捕的前一天晚上,他没能去看够世界的花草树木。当时他和安德烈坐在下城区第九十六号城区的一座小公寓楼的楼顶上。这感觉本质上是神圣的,刚刚杀死了很多人,现在盘腿坐在楼顶里,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一定看起来很沉闷,因为他把头靠在墙上,说:“嘿,我对这整件事感到抱歉。你知道,你不必这样做。其他人可能会感到失望,但我不会反对你。”他停顿了一秒钟,看着塞谬尔,塞谬尔突然非常全神贯注于璀璨的星空,而不是看着他的伙伴,“不是说我们所做的是错的,它需要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完成。为了留存在历史上,我很高兴你和我在一起。

    这让安德烈从地板上抬起头来,看到塞谬尔的眼睛。他很高兴他和他在一起,但他不高兴他在那里给这个阴谋一个更好的声誉,不是他把他的姓氏带到了谈判桌上,而是他和塞谬尔在一起。塞谬尔加入阴谋是一件漫长而模棱两可的事情。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塞谬尔在计划什么,他几乎从一开始就计划协助,但他直到很久以后才正式说出他的意图。他等着塞谬尔先到他身边。他想被需要,被需要。当他想要某样东西时,他非常想要它,非常痛苦。通常情况下,他不是那么小气,但当谈到政府时,这就是他一直想成为的一切。

    “我想问你点什么,”塞谬尔回答说,“你相信罗德里戈是个暴君,不是吗?但罗德里戈夫人和我谈过了,她告诉了我《神谕》和阿历克谢对于我们组织的布局,一切比我们看起来的复杂的多,但我为了人类的未来也许应该帮助她们,阿历克谢让我着手做一个大任务,我只能透露说这是一座新城市——如果有人如此诚恳地恳求你加入他们的阴谋,你会说是吗?”

    “是的,我想我会同意的,尽管这取决于谁在问我这个问题。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比如说,你,我几乎马上就会答应。”

    “动刀者,必死于刀下;那如果我在这个计划里注定要死去,你愿意为我写福音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