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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先锋诗人

    伊甸园派系看似荒谬,有没有成功的可能性?总体而言,有可能。

    罗德里戈苦苦支撑,以求推行统一化的改革,哪怕他的理想在几十年的挣扎之中逐渐湮灭,他对激烈且大胆的学生多少还有同情。作为科学家出身的政客,他同情学生,同情民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可联合政府之病症,不是上下城区的统一化改革能够挽救的。可是这些人的追求为什么现在还不能完成?一是没有群众基础的革命,是风絮飘萍,仅仅靠精英是无法带动社会的发展的。二是他们内部更多的是资本家,当权力与资本结合,以利益为最高追求的时候,他们的努力,在重建人间伊甸园的大任前,撞上了一堵难以逾越的高墙。即使政客现在还有献身的精神,他就算牺牲,也会像无数前人先辈的牺牲一样,于事无补。不同民族,不同国家,甚至曾经是敌手的人,为了联合化的改革和天下大同的理想走到了一起,而正统的内部资本派系却在一旁拆台,这真是一个绝妙的讽刺。

    尚且算是年轻的林奈点击发送键,赶在截止期限的前一分钟把稿件送进编辑的邮箱。伸展身体,取掉耳塞,拉开遮光布,盛夏的太阳起得很早,把窗外的桔子树烘得油亮如画。

    与其说他是一个三流作家,倒不如说是一个文字贩子,在日出前,像烘焙坊主用面包码满货架,他用黑色字母码满空白屏幕,然后卖给杂志社。扣去金贵地段的房租,稿费只够他用加了一坨番茄的速食面勉强果腹。他总是一次性买很多番茄罐头,因为不会腐败,易于储存,更重要的是价格只有新鲜番茄的三分之一。

    唯一靠近梦想的地方也许就只是,除了写诗之外他还能有精力发表一些政论。他的政论不受欢迎,正如他的诗歌还默默无名。伊甸园派系是罗德里戈家提出的概念,罗德里戈是最近在北美比较受欢迎的激进派政治家族,但受制于环保主义者,这使得他们地位相当被动。林奈发现了他们家的不同之处,只要他们获得突破性的支持率,就能勇往直前,以及最后冒天下之不韪施行改革视死如归,也确实能直钩死道边,这样的派系总是能吸引到林奈的注意力和喜爱,林奈虽然是个平平无奇的文字贩子,但他也愿意为罗德里戈家做舆论宣传。

    朝北书房的飘窗上摆放着电脑和枕头,这是他的书桌兼床,其他地方被一个作息混乱者的杂物的堆满。泡面桶里汤水凉透,漂着烟屁股的浮尸,几包拆开的纸巾底下露出顶尖名校毕业证的一角。住进来的那天,房东老头给了他一盘曲奇以示友好,因他厌恶甜食,房东的友谊正在绘了蓝色花卉的陶瓷碟子里默默发霉。

    草率地涮了隔夜咖啡杯,把脏衣服一股脑儿关进嘎吱作响的洗衣机,将泡面桶、香蕉皮和散落一地板的纸巾团收进垃圾袋,在六点前端上一杯没彻底冲匀的黑咖啡回到窗前。如果按原计划成为一名文学教授,他想他至少能用一份夹了火腿和芝士的三明治取代速溶咖啡作为正式的早餐。

    六点,北边准时传来嘈杂的狗吠,预告着奥兰多的一天即将开幕。平平无奇的白石膏窗框因他的出现变成一块精美的银幕,那个身影在桔子树和多色蔷薇的掩映中渐渐清晰,那是奥兰多,是他下的赌注本身,他是个出生于政治家族的物理学家。九周前的一个下午,他结束了一场胸有成竹的区参议员选举辩论,正要离开,奥兰多走了进来,是提着一只尼龙背包,背包拉链没拉好,他对新总统演讲的分析稿子露出来,他正要进去旁听参议院选举的议论。一出一进,他们同时踏进玻璃旋转门,犹如踏进一个漩涡,轨迹自此扭在了一起。

    他以生病的理由拒绝了参议院的资格,租下奥兰多社区的房子,全职做起了奥兰多的观察员。不难看出,奥兰多是一个衣食无忧的物理学家,有时候会去大学讲授一些理论,但生活没有一丝波折,他有充分的动机和资本用政治弥补寂寞的缺憾,却被安分守己的品格锁住了手脚,只缺一把量身打磨的钥匙。他一边打磨着自己,一边九分纪实一分杜撰地写着不入流的诗歌和政论维持生计,贩字生意也不总是一帆风顺。

    他每天六点准时牵一条黑斑猎犬走出后花园的铁艺雕花矮门,半个小时后返回。七点去研究所一呆就是一上午,有时在出售现烤红浆果夹心酥饼的商贩那逗留一会儿。他回来的时候总是抱着厚厚的资料,他有理由怀疑奥兰多用研究所的打印机私自印了很多演讲稿和收支细节之类的文件。他衣着颇讲究因地制宜,一天换三套以上是常有的事。他相当高傲自信,争强好胜,但总的来说善良无私,对房东他们的关心都有些羞涩的照单全收,每次都附上回礼。所幸都没有下文。

    他猜昨天他和别人进行了会面,因为他提前两周定制了一瓶男士香水和一对香槟杯。一个文质彬彬的男士笑着和他握手,他们一起走进屋子,谈话的细节他无从得知,一栋有宠物和保姆的别墅极有可能安满了监控,他不能再靠近。

    消息提示音响起,他点开新邮件,那是编辑对他的政论发来的评价。编辑说他最近发来的稿件都是脱胎于形而上学的想象力,行文仓促,主观感情过于强烈。搜集新素材刻不容缓。合上电脑,迅速冲了一个冷水澡,刮干净胡子,梳好头发再抓乱一点,以免整洁得过于刻意。出门前往脸上洒一些水伪装流汗,在手腕脉搏处抹一滴香水,拿着新买的烤红浆果夹心酥饼估摸着时间朝他的房门跑去。

    那只狗似乎嗅到了险恶的味道,回头见他步步逼近,龇着牙把牵引绳绷成一支向他射来的利箭。那条黑斑猎犬朝他大叫,活像一只长满霉斑的发声玩具残次品。

    奥兰多送那个衣冠楚楚的家伙出门,说着:“莫里安,我需要考虑,明天给你答复。”他的嗓音像厚实的绸缎。那位莫里安把自己包装进一套白西装里,像一只即将展翅腾空、消失在天际的白孔雀,脸上挂着志得意满的微笑。金发蓬乱的奥兰多脸上的表情相当精彩,但他白皙的皮肤下流淌着的恐怕不是血液而是防腐液。

    他对面前这个追踪调查了他两个月的新邻居一无所知,以为这只是个小小的巧合,恰好露八颗整洁上牙的礼节性笑容:“第一次见你,最近才住过来的吗?”

    林奈精准的送过去酥饼,他对他的善良感到欣慰。在日常聊天后,奥兰多应对陌生人的戒备之态至此已完全解除,甚至开起了俏皮的玩笑。他顺理成章地打入了奥兰多社交软件的好友列表里。奥兰多指着他的头像说真巧呀,这也是我最喜欢的电影,因为太小众了以为没什么人看过呢。

    他坐回飘窗上,马不停蹄地敲完了新稿件,很快收到回复:“你特有的叙事风格终于回来了,很高兴再次读到客观真实的讽刺性情节。要是还能再讽刺些,稿费能翻个好几十倍。如果你愿意丰富一下内容,时间可以再宽限半天。”巨额稿费一到手,他就能从日以继夜的写稿中抽身,不受干扰地写自己真正喜欢的爱情和革命诗作。

    在白孔雀和先锋诗人的影响下,初露锋芒的奥兰多成为一个自信、固执的年轻人。对于奥兰多,白孔雀是雨,林奈是火,雨下不了多久,而火焰生生不息。林奈在奥兰多的默认下开始渗透进打算初入政坛的奥兰多的经济政策,币制统一化改革是测试伊甸园是否足够稳定的策略,莫里安和一些投资者暗中勾结篡改账目,罪行暴露又联络教育部门煽动学生暴乱,裹挟奥兰多。他心底涌起的愤懑与不甘汇成了一股顶撞莫里安的勇气,而他又是奥兰多发泄对白孔雀怒气的唯一人选,因此他成为奥兰多对莫里安反抗的基石。所以他不担心前功尽弃,只是觉得极度扫兴,边写稿边诅咒得意的莫里安。

    他坚称莫里安发布分裂伊甸园的言论应立案调查他的真实背景。而莫里安决定如果林奈因自己的政策不配合统一化改革,即请撤掉他世界银行经理的职务。奥兰多被他们说烦了,让林奈把刚才的建议写成书面报告,转呈议会裁决,他显然是更想要和林奈一样激进,但他确实不敢招惹莫里安。

    “他只是陌生人。”莫里安着急到口无遮拦的时候总喜欢拿是自己劝说了儿时好友奥兰多参政这件事来分裂他和林奈。

    “他不是陌生人。我们早就在区参政院见过,他在人群里那样出众,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些官员背地里激动地议论着你。我连幻想拉他入伍的资格都没有,即使遗憾也只能装作不知道他的才华。可没想到自己这么大本事,林奈竟能找上门来,他来搭话的时候,我惊喜得都要窒息了。”

    林奈哑然失笑,亏自己还对他的精心编写的剧本沾沾自喜,原来在开演之前就他妈穿帮了。

    后来莫里安成为首领,林奈直接被明升暗降调去了大法院工作。奥兰多装作可惜的样子,他实际上在背后一手安排了莫里安的上位,来为伊斯托克的妻子铺路,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林奈认识那个姑娘,柔软的长发随性披散,像一团夜里荡漾的墨色湖水。他派自己的女儿海琳娜专门去接近她,为她和海琳娜精心编写了剧本。因为海琳娜的关系,他知道那个姑娘的北欧斯拉夫伙伴有个隐秘的影子,为了继续写自己的先锋诗篇,书写伊甸园的史书,他再次启航成为了行走的影子的执舵人。奥兰多和莫里安得以幸福终老,故事得到传承,而他再次卷入历史潮流。当他们退出历史时,在子孙身上安装了自己的眼睛,他的海琳娜从小就听着他的故事,也就走上他的后传。

    村长有一个人见人爱的女儿,她有一头浓密柔亮的金色长发,这让她看上去像是一只小狮子。她非常爱惜头发,外出时常戴一顶帽子遮阳挡雨,那是外婆亲手为她缝制的红色丝绒贝雷帽。村庄里的居民都亲切的叫她“小红帽”。

    外婆居住的小木屋建在村庄外的森林里。在外婆生日那天,小红帽提着装了礼物的篮子告别爸爸走进森林拜访外婆。临行前,她的爸爸千叮咛万嘱咐:“趁现在太阳正好,赶紧动身吧,切记要在天黑前到达。猎人说森林里有一只非常凶狠的大恶狼,他在太阳下山后时出穴觅食,吃人不吐骨头,最爱喝小姑娘的血。”

    小红帽第一次独自走这条路,计划在中午前把篮子里的美食交到外婆手上,可眼看太阳就要下山了,她还在和一棵棵看起来一模一样的大树无止境地周旋。她坐在木墩上苦恼地哭起来:“这太糟糕了,我就要被狼吃掉了。”天黑了,灌木丛簌簌作响,大野狼从里面走出来。狼先生走近她,舔掉她脸上的泪珠,驮起她向回响着夜枭啼叫的森林深处走去。“坐稳了,小红帽。”

    小红帽说:“永别了,爸爸和外婆,狼要把我带回洞穴连骨头一起吞下。”

    她在森林里走了一天,又饿又累,不知不觉地在温暖厚实的皮毛上睡着了。皎洁的月光下,狼先生站在外婆的小木屋前对她说:“我闻着帽子上的气味找到了这里,但愿没有找错。”

    小红帽激动地跳下狼背扑进外婆的怀里,狼先生成为了小红帽的好朋友,他们一起为外婆庆祝生日。夜深了,他睡在小红帽的床边,用蓬松的大尾巴给她当被子。她搂着他的脖子快乐地说:“我要带你一起回村庄,告诉大伙传闻是错的。”

    森林里发生的一切,都被一路跟踪小红帽至此的猎人,四处散播谣言抹黑善良的狼先生的罪魁祸首看在眼里。他嫉妒得红了眼,躲在暗处找准时机对着狼先生连开数枪,潺潺小溪流成红色。外婆远远的听见枪声和尖叫声,循着火烟步履蹒跚地找来。猎人抡起枪杆当头挥去,满头白发变成红发。红帽子在挣扎中扯碎了,小红帽被狼先生的血和外婆的血染遍全身,整个人都变得红彤彤的。一天一夜惊恐的呼救、愤怒的诅咒、绝望的哭喊耗尽了她的力气和意志。

    猎人剥下狼皮裹起神智不清的小红帽,带她回到村庄。大伙都被她的狼狈模样吓坏了,纷纷上前关心。不论问什么,她都只是流着泪,没有人能理解她的意思。

    猎人痛心疾首地说:“那只狼和传闻中一样邪恶。我恰巧路过小木屋,听见凄厉的呼救,立刻进去营救,可惜晚到一步,狼已经吃掉了她的外婆,还试图吃掉她。我虽然在凶险的利齿下挽救了她的性命,却没能挽救她受惊过度的神经。”

    小红帽的爸爸紧握猎人血迹斑斑的手,老泪纵横道:“你是我的恩人,也是村庄的英雄,你的事迹应该被人们铭记。”他拿出毕生积蓄,村民们也自发筹款,凑了一大笔钱作为医治小红帽的费用交给猎人。猎人以去城市寻医问药为由带着小红帽离开了村庄,从此他们音讯全无。而小红帽、狼和猎人的故事以猎人的口述为蓝本,经村民们添油加醋口口相传,广泛地流传了开来。

    儿童床上的小女孩睁大好奇的眼睛,她的眼睛像是蓝色的矢车菊。她向坐在床边的父亲发问:“这和老师讲过的《小红帽》不一样,究竟哪个是真的?”

    男人说:“故事都是编造的,哪有真假之分呢?今天的睡前故事讲完了,快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