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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芙洛林则是托马斯灵魂的延展。她懂得他的理想,如同农民知晓云朵和月亮的语言,水手明了海浪汹涌和潮汐起伏的意义。她对他的行为了若指掌,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洞悉任何微妙之处,就连以警觉与可靠著称的詹姆斯都无法做到这一步。

    萨利有次曾说芙洛林是一只蜘蛛,如若她本意不在嘲讽和辱骂,芙洛林没准都要承认她说得还挺对:如同那些伸展肢体、感触着蛛丝上的每一丝细微颤动的球形纺织工们一样,芙洛林能够敏锐地感触到不同势力之间的每一丝变化,不露声色的低声争论、逐渐成形的新进派系、以及她的听众们的情绪强度。正因如此,父亲去世的那个寒冬,萦绕着死亡的阵痛之中,芙洛林感触到了托马斯正在往纺锤上缠绕全新的命运,迄今为止略显松散的线绳纠缠上了她原本的人生。那种触感就好像对着她酸痛充血的眼睛打出一串变幻的强光,又或从看不见的矮墙上突然跌落在地。

    章重安是母亲的卧底,他自从出生开始就是罗德里戈夫人的实验品,他不老不死的像影子一样潜伏在深处。真正的反叛者还得是西蒙和萨利,尤其是惊艳的萨利,在大家对各种各样的惊世骇俗逐渐习以为常的当下,她却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引起全场的注意。她

    大理石般的脸庞对称得精妙绝伦,赫菲斯托斯在雕琢它的时候定然没有带任何的刻意,只有用粗糙的双手去抚摸和触碰的爱意。眼睛深沉又深邃,如同暗夜中的海水。她也无法完全读懂她的表情,它其中的一部分诉说着她们相识已久的久别重逢。这让芙洛林变得十分困惑,因为对方显然是一个一旦相遇便会令人难以忘怀的人,这样的意识几乎刺痛了她。

    在她旁边,西蒙也倾身向前,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激动。这位画家从独有的观察角度所能体会出的本质与震撼:这里正站着一位值得为之从各个角度作上画作千幅的缪斯。芙洛林笑着,好像一位导师在呼唤一位走神学生:其他人或许会奋起保护她免遭刺杀,与此同时画家却忙于将她用线条抽象为另一幅裹着皱巴巴的被单的赫克托尔。

    “所以,”这位比她大七岁的女人开了口,声音低沉而坚定,“定义是一块垫脚石。彼岸莽莽社会中的真实生态,需要各种各样的有心之人继续探索,这才是真正要紧的关注对象。我们一定不要忘记组织的初心和我们希望人们给它的定义,应该社会的另一种选择。而且我认为可以合作的基石是行为约束,依据各方的造福或者损害能力,合作在社会主体行为的互动中自发生成,可以使互动的双方冲突减少、交易成本降低。对这种利害后果的共识,强化了互动各方对彼此行为预期的稳定性。”

    潇洒的女士短暂地阖上了她好看的深色眼眸。她下颌微抬,站姿挺拔,好似站在发表宣言的风口浪尖,没有傲慢,只有一种坚定——尽管二者相差微妙,极其容易被误解。当她开口并未像有些人会刻意为之的那样放低声音。最后,她垂眼看向芙洛林,并未鞠躬,只是深深一点头,漂亮的卷发垂下面颊两侧。

    托马斯最后还是和有完整资金流的科技巨头合作,他选择娶了马修的亲妹妹,哪怕他以她是自己老友遗孀的名义盖住了大众的嘴,引领着人们往桃色新闻那边揣度。芙洛林放纵自己沉溺于对方明媚安静的笑容、刻进眉梢眼角的喜悦,也同样沉溺于自己这般单纯的喜爱之情能被轻易地允许与接纳的陌生感觉。放轻松,年轻人的双手的温度仿佛在说:我已来到这里,从此与你共负喜悦与责任。

    对于会议上托马斯遭到的批判,芙洛林的声音迸出喉咙,犹如飞鸟冲破桎梏。她抬起手,仿若要去追逐这个脱口而出的名字,芙洛林艰难地权衡辩论,脸上的肌肉不合时宜然不受控制地痉挛着,引来了开会成员一向的疑心,周边世界微妙地翘着边倾斜起来。她坚持托马斯的选择没什么暗示的意思,他也不在乎阴谋论,“他只是不同于大多数人。人们或许享受游离于风云变幻之外的感觉,这样于他却仿若被放逐。”

    萨利帮她圆场,她的感觉仿佛从如履薄冰的境地回到了厚实的冰面。萨利按了一下她的手腕,力道不轻,她的腕骨为此发出了痛苦的抗议。世界温和地模糊下来,人们重新变回一片片交织的光与色。萨利的声音仍旧清晰可辨,穿越一片喧嚣。

    在那之后的数个星期里,萨利站在讲台上发表演讲时,她通常都会坐在最前面,仅靠着记忆脱稿讲话,用陈年轶事或引经据典来修饰她的论点,带着毋庸置疑的轻视否决花里胡哨的东西。在反叛者眼中看来,芙洛林就显得更加疏远而冷漠。她的言辞通常短暂精炼,将理性的逻辑和感性的想象推向更为广阔的天空。就像伊卡洛斯,她不断地飞翔,飞翔,飞翔。

    芙洛林有时会想,行走的影子中真正的中坚力量实际上是反叛者,芙洛林只要对萨利的观点如若流露出哪怕一个字的鄙夷之情,它都会像暴烈的阳光一样投射上她蜡做的翅膀,一寸一寸地将它们熔断。她深知,随之而来的坠落足以使她粉身碎骨,尖肋刺入心脏,永世不得超生。

    芙洛林和托马斯环绕在对方的轨道之中,从未曾远离。过往的日子里他们一同有过太多的人生体验,回忆的甜蜜与苦涩交织,仿佛黑咖啡混合着细砂糖。虽然托马斯仍然十分信任地把芙洛林圈固在身边抖机灵逗她笑,两人的灵魂却仍旧渐行渐远。她认为自己对萨利的喜欢就来自托马斯,他们的脸上都有着永恒的少年气息,留着半长的卷发,目光深邃而悠远。

    “代表中有很多杰出人士,”芙洛林有些不屑一顾,“他们可以为民众发声。除此之外,你指什么?你想暗示什么?”

    “遵不遵守所谓的合作,是个人道德约束力与眼前利益博弈之后的结果,还有促成合作长期存在后所编织成的那股力量,违背了合作,并不仅仅是损失一些即将到手的利益,很有可能还会遭到它背后那股可怕力量的报复。你的担心在这里,”他叹了口气,仿佛在尝试教育一个特别笨拙的学生,“可是我的手段是为了能达到那个让我一展抱负的位置所必须的,当我到达那个位置时,我也做到了原本要做的,我算是一位负责任的政客,至于合作对于我的意义,我认为合作是长期的,但金属城不能再接着等,要是这也连影子也抓不到。至于兼顾,兼顾付出的个人代价更大,这得需要多高的道德情操才能做到……”

    我们已经知道历史结局了,嘲讽地是他儿子做到了兼顾,后果就是死于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