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这样一朵玫瑰。”朱丽叶由叙述转为抒情，由坚决简短的定论转为漫长、含混而低沉的絮语，由醉酒的第一阶段滑向第二阶段。“波斯人的和阿里奥斯托的玫瑰。独处不群的玫瑰，玫瑰中的玫瑰的玫瑰，柏拉图的初绽之花……我不赞颂的热烈而盲目的玫瑰，可望而不可即的玫瑰。她现在过得还好吗？如果您出去了，请帮我找到她。如果她过的不好我会很高兴的。”
她发烧了，因此话很不连贯。她拒绝接受治疗，而他们这座公寓里的管理人员有自己的家庭，没人有功夫管她。她逐渐意识到了，也许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体制，是因为人民大部分都是自私自利的，因为照顾好自己就足够困难了。既然如此，既然他们都隐隐地清楚这徒劳无功；那么，这一图景便是没有意义的。为什么要依旧地使这一图景出现？
过了不知多久，只见得太阳都落得只剩一抹余晖还飘在屋檐，夏朝阳终于抬起头来。她隐隐约约地听见有人在喊“时间拖得有些太久了，小姐，您该去做共感测试了”，她惊醒来发现不过是一场幻觉而已，一切都不过是幻觉，于是她恍惚着又冲着墙抓两下空气，朱丽叶顺势用滚烫的手抓住她的胳膊，直接往前一撞，几乎是几天没吃饭，顶着反上来的胃酸歇斯底里一番，已经是彻底筋疲力尽了。她不小心把夏朝阳的椅子也撞翻，两个人一起跌到草垫子上。
朱丽叶这副样子夏朝阳其实是完全没适应，她整个儿沿着骨架子风干了一样，怎么看都不能马马虎虎地和十三天前联系起来，那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她没想到人的生命力有这么脆弱，十天就能改变一个人，但是她那副嗓音又和原来没有大变化，所以朝阳就贴在那只能算“尚有余温”的胸口，听他那和自己节奏那样一致的脉搏、心跳和喘息声。
“感谢神灵把你带到我身边。”她下意识的低语，她想起自己多灾多病的童年，那段记忆已经模糊了，但她记得母亲温暖的怀抱，那是在喘不上气来时她唯一的支撑，她感谢上天把朱丽叶交给她，让她能好好照顾这个妹妹。
可朱丽叶不高兴了，她咳嗽着蠕动，她嘶哑着嗓子喊：“那位神实在是手脚不太灵活，做不到一下割断我的喉咙，事情办得实在有…有些差劲。朝阳姐姐，神到底是谁，它是住在伊甸园吗？它是写出神谕的那个人吗？”她挣脱开怀抱，伸了手去抓房门上的十字架，猛然发现自己不够高，不禁怒从心头起，又从心底刨出了三分体力，她就死死攥着那个十字架，简直要把它攥出血来。她手上流出血来，夏朝阳努力的去把她粗糙的，因为冻伤而开裂的小手拿下来。
“它是残忍得叫那些带兵的都相形见绌！我从未见过母亲，父亲也是早早就死了，我的小妹妹只活了十天，他们还说现在是新时代了，怎么是新时代的呢？萨利小姐是个勤劳善良的好人，为什么神不会嘉奖她呢？到底是好人进伊甸园还是聪明人，连我都知道的事情大人们肯定是都能看清的——不公平的事情也不只是一两件…这位神的遍体鳞伤都是假的，祂的受罪全是演戏！应该得到人类的爱的是我，我才是人类的同胞！人世间还有什么磨难没叫我去受过！神是亲眼看见我这日子是怎么过过来的！可是我不能死！我什么都忍受了下来，我硬是耐着性子等待，因为我想快快长大，跟那个尊神斗。我牢牢地抱定了这个宗旨，以此来顶住感情的冲击，这才得以没有发疯，可如今我要死了，却发现祂还占着我的位置。这个冒牌的受难者，在十字架上算是钉了六个钟头，就复活了！我在十字架上钉了九年哪，我复活不了，神打算把我怎么样呢？你打算把我怎么样呢？他们给我的药——本来是普通的发烧药，给机器人设置数值的那个人多加了一个零，注射给我十个人的量，却没人负责，眼睁睁的看着我死在这里——神打算把我怎么样呢？”
接着是一阵痉挛，她两个几乎同时惊跳起来。夏朝阳猛然意识到朱丽叶的手那样烫不仅仅是因为情绪激动，大概还有发烧所致。
“别说了！我叫医生来...”
“我偏要说！医生我见得多了，虽然有的是有相当好的心肠，但不过也只会那几套。”接着她咳嗽的厉害起来，声音也压低了许多，“无...无非是沾...沾上那些神，我说话就会有...有些过火。而且我已经带上身份链了，就算能活着出去又能怎么样呢?下城区推行身份链说的好听，说是一个身份链，就不用带钱包和身份证了，其实只是为了监督管理和寻找劳动力。我被放出去之后就要去学校，因为没钱就只能毕业了去当技工，根本吃不上饭。从这个角度来说也不必叫医生啦。您...您还是再...给我倒...倒杯水来吧。”她往后移了移，想缩回墙角。
夏朝阳思考片刻，便把那杯水又递过来。不过她刚凑到嘴边抿了一点就开始剧烈咳嗽起来，水洒了自己一身。
朱丽叶死后她只得到了一只卷烟作为安慰，那支卷烟在点燃后，便被按在一处苍白的太阳穴上。它熄灭，随后落在地下。几分钟后，它被一阵本能的剧烈挣扎碾烂了，从而静静地躺在泥地里。泥是血与土和成的。它没有什么意义，就这样浪费了。它本可以不这样。
但不这样，又能怎样呢？
我们不能够说，一支烟生来便是为了点燃，被人夹在手中，以吞云吐雾的。它只是被创造出来，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在它的身上。这只是命运的一种，形象的一种。被一个人夹在手中燃尽，如同在泥地里朽烂一般，都是没有意义的。或者说，这就是一切的意义。
人的生命，也正是如此。
她发烧了，因此话很不连贯。她拒绝接受治疗，而他们这座公寓里的管理人员有自己的家庭，没人有功夫管她。她逐渐意识到了，也许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体制，是因为人民大部分都是自私自利的，因为照顾好自己就足够困难了。既然如此，既然他们都隐隐地清楚这徒劳无功；那么，这一图景便是没有意义的。为什么要依旧地使这一图景出现？
过了不知多久，只见得太阳都落得只剩一抹余晖还飘在屋檐，夏朝阳终于抬起头来。她隐隐约约地听见有人在喊“时间拖得有些太久了，小姐，您该去做共感测试了”，她惊醒来发现不过是一场幻觉而已，一切都不过是幻觉，于是她恍惚着又冲着墙抓两下空气，朱丽叶顺势用滚烫的手抓住她的胳膊，直接往前一撞，几乎是几天没吃饭，顶着反上来的胃酸歇斯底里一番，已经是彻底筋疲力尽了。她不小心把夏朝阳的椅子也撞翻，两个人一起跌到草垫子上。
朱丽叶这副样子夏朝阳其实是完全没适应，她整个儿沿着骨架子风干了一样，怎么看都不能马马虎虎地和十三天前联系起来，那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她没想到人的生命力有这么脆弱，十天就能改变一个人，但是她那副嗓音又和原来没有大变化，所以朝阳就贴在那只能算“尚有余温”的胸口，听他那和自己节奏那样一致的脉搏、心跳和喘息声。
“感谢神灵把你带到我身边。”她下意识的低语，她想起自己多灾多病的童年，那段记忆已经模糊了，但她记得母亲温暖的怀抱，那是在喘不上气来时她唯一的支撑，她感谢上天把朱丽叶交给她，让她能好好照顾这个妹妹。
可朱丽叶不高兴了，她咳嗽着蠕动，她嘶哑着嗓子喊：“那位神实在是手脚不太灵活，做不到一下割断我的喉咙，事情办得实在有…有些差劲。朝阳姐姐，神到底是谁，它是住在伊甸园吗？它是写出神谕的那个人吗？”她挣脱开怀抱，伸了手去抓房门上的十字架，猛然发现自己不够高，不禁怒从心头起，又从心底刨出了三分体力，她就死死攥着那个十字架，简直要把它攥出血来。她手上流出血来，夏朝阳努力的去把她粗糙的，因为冻伤而开裂的小手拿下来。
“它是残忍得叫那些带兵的都相形见绌！我从未见过母亲，父亲也是早早就死了，我的小妹妹只活了十天，他们还说现在是新时代了，怎么是新时代的呢？萨利小姐是个勤劳善良的好人，为什么神不会嘉奖她呢？到底是好人进伊甸园还是聪明人，连我都知道的事情大人们肯定是都能看清的——不公平的事情也不只是一两件…这位神的遍体鳞伤都是假的，祂的受罪全是演戏！应该得到人类的爱的是我，我才是人类的同胞！人世间还有什么磨难没叫我去受过！神是亲眼看见我这日子是怎么过过来的！可是我不能死！我什么都忍受了下来，我硬是耐着性子等待，因为我想快快长大，跟那个尊神斗。我牢牢地抱定了这个宗旨，以此来顶住感情的冲击，这才得以没有发疯，可如今我要死了，却发现祂还占着我的位置。这个冒牌的受难者，在十字架上算是钉了六个钟头，就复活了！我在十字架上钉了九年哪，我复活不了，神打算把我怎么样呢？你打算把我怎么样呢？他们给我的药——本来是普通的发烧药，给机器人设置数值的那个人多加了一个零，注射给我十个人的量，却没人负责，眼睁睁的看着我死在这里——神打算把我怎么样呢？”
接着是一阵痉挛，她两个几乎同时惊跳起来。夏朝阳猛然意识到朱丽叶的手那样烫不仅仅是因为情绪激动，大概还有发烧所致。
“别说了！我叫医生来...”
“我偏要说！医生我见得多了，虽然有的是有相当好的心肠，但不过也只会那几套。”接着她咳嗽的厉害起来，声音也压低了许多，“无...无非是沾...沾上那些神，我说话就会有...有些过火。而且我已经带上身份链了，就算能活着出去又能怎么样呢?下城区推行身份链说的好听，说是一个身份链，就不用带钱包和身份证了，其实只是为了监督管理和寻找劳动力。我被放出去之后就要去学校，因为没钱就只能毕业了去当技工，根本吃不上饭。从这个角度来说也不必叫医生啦。您...您还是再...给我倒...倒杯水来吧。”她往后移了移，想缩回墙角。
夏朝阳思考片刻，便把那杯水又递过来。不过她刚凑到嘴边抿了一点就开始剧烈咳嗽起来，水洒了自己一身。
朱丽叶死后她只得到了一只卷烟作为安慰，那支卷烟在点燃后，便被按在一处苍白的太阳穴上。它熄灭，随后落在地下。几分钟后，它被一阵本能的剧烈挣扎碾烂了，从而静静地躺在泥地里。泥是血与土和成的。它没有什么意义，就这样浪费了。它本可以不这样。
但不这样，又能怎样呢？
我们不能够说，一支烟生来便是为了点燃，被人夹在手中，以吞云吐雾的。它只是被创造出来，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在它的身上。这只是命运的一种，形象的一种。被一个人夹在手中燃尽，如同在泥地里朽烂一般，都是没有意义的。或者说，这就是一切的意义。
人的生命，也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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