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伊甸园碎片 » 第一百五十四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

    “我曾经也作为一个平民,受到过不公正的对待,人民的诉求很朴素,需要的仅仅只是有温暖的房屋可以居住,有足够的食物能够养育妻儿,他们都是勤恳的劳动者。却常常被压迫,被蔑视,沉重的税务、徭役压弯了他们的腰脊。他们贫穷,食不果腹,却还努力的生活着怀抱着美好的希望,只有革命思想才能把他们从生活中解脱出来,我愿意为革命事业奉献我微小的力量。”

    四周的目光聚集到了西蒙的身上,革命者们停止了低声的探讨开始把注意力投放在他的发言声中。虽然西蒙的入会时间并不长,但是他对革命的热情是有目共睹的,更何况他还写着一手十分精彩漂亮的讽刺时政的文章。这大大拉高了他在革命者心目中的影响力,小部分青年的革命者们已经开始为西蒙的发言拍手叫好。他们是那样的青春洋溢,又富有着革命热情。热血和莽撞从来是相依相存的,他们喜欢逞一时的口舌之快。

    口号声在革命者中响起,大家革命兴致高昂,仿佛这样就能达成革命的大团结胜利。这样的热忱和画面似曾相识。稚嫩又愚蠢,在欢呼之下,一股无言的悲伤侵袭了夏朝阳的心头。这些抱着革命热情的青年们啊,上帝为什么对他们那么的残忍,他仿佛已经可以看穿他们的未来,他们将会遭遇痛彻心扉的背叛,遭遇信仰的缺失,崩塌,遭遇鲜血和死亡的洗礼。而自己,又是否如同言辞所说的那般的毫无私心一心向公呢?亦或者早站在了煽动者的位置为他们未来的悲惨埋下隐患。这样悲观的情绪侵扰着夏朝阳。

    西蒙那时候一脸意气风发,踮着脚尖嚷嚷道。他没有站在讲桌后面,而是站在讲话席上,手中抓着一叠稿纸。他把它们举在面前疯狂地挥舞着,就好像自己手里握着的不是稿纸,而是一面旗帜。

    “我可以证明,可塑性强、观点不突出、思维不敏锐、没能力改变现状,将所有事情留给专家处理而被专家组成的议会钦定当首领的詹姆斯,最终却成为难得一见的所谓好罗德里戈人,实在是一种黑色幽默。”

    这还算比较合理的论点,夏朝阳看章重安和萨利的表情,简直好像他们已经胜券在握。这两人最近都身陷亲罗德里戈派的指控,没准正指望着能靠这场混战转移大家的视线。她哥哥地倚在讲桌上,嘴角毫不掩饰地勾出一抹蔑视的冷笑。

    但如果只是谴责詹姆斯一个人的话,是不是太空想了?尤其西蒙还是最近反叛者的主力。这个思想渗进她的骨头缝把她钉死在了座位上。她对上了章重安的目光,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念头。她又大着胆子看了一眼哥哥,他死死地盯着那片空白,就好像那里拥有他需要知道的全部未来。

    “莫里安派则从未有过任何的信仰,哪怕知道社会保证金的症结所在也因职责要求他不追求道德,而只追求稳定和社会的正常运转,预防混乱,制止分裂、屹立不倒而固执地寻求不变,你觉得他应该当首领?矮子里面拔高个而已,我们想做的不是被动的跟着首领,而是主动的威胁他们。”

    一个成功的反击。整个房间漫起一片低语声。这样的会议向来嘈杂,甚至是吵闹。但现在,除了还勉强维持着基本的会议形态,规矩通通被大家抛诸脑后。他们早已走得太远,而这场战斗无可避免。西蒙一时语塞,可能突然被什么东西噎住了:被他自己的言辞,或者他曾亲手摧毁的残破教堂上落下的碎石。

    他没有说话,却高大而坚定,温柔又和善的请反对者坐下,他总是怀抱一颗赤子之心关注着周身的一切。章重安的表情是干脆利落的一片鄙夷,萨利嘴角若有若无地藏了一缕笑意,她出来打圆场“其实我们偶尔也能取得政策上的胜利,让他们做一些小的改革,或者被人用无关痛痒的小事纵容一下,但是从根本上来讲,什么也不曾改变,也不会改变。所以我们就好好的沟通,上帝的事归上帝,凯撒的事归凯撒。”她肢体圆润,眉梢眼角尽是温柔和关切,身上还残留着旧时的影子。

    西蒙仍旧占据着发言席,很明显放松了下来。他咧了咧嘴,露出小狐狸一般狡黠的笑容。

    “你们的意见从来就没统一过,成天就知道给政客们灌输各种古怪的观念,虽然也知道这些美好的理论一旦运用到实践中难免走样,甚至引来许多不公正的非议。垄断巨头们致力于维护稳定的体制,即使它是低效率的;联合政府致力于实现政客的政治理想,即使它是脱离现实的;我们就是对现实的妥协,即使它是平庸的。我们作为为人们服务的组织,在执行大方向策略时,被要求对政策本身不要有个人的判断。如果鼓励每个人自行判断是否将枪口抬高一厘米,后果可想而知。而那是评估执政官的标准,看政策执行的程度,而非政策本身的结果。我们的目标则对准结果,如果不合适我们就立刻提醒及时止损,这样才叫共生。是否是最优选择取决于每个人的不同认知,是指望一个稳定但低效率的体制,还是指望一个疯狂变动但快速前进的体制。我们的作用是做平衡点。

    这整个场面都宛若发生在另一个世界,气氛狂野,情节繁复。如同吕利谱出的一曲宫廷乐剧,又如高乃依铿铿锵锵的剧本。今晚的刀光剑影太过真实,利刃随时可能出鞘见血。夏朝阳的呼吸凝滞在胸口,灼烧着她整个胸腔。这整篇演讲相当有西蒙的风格,它的内部驱动是她心头燃起的灵魂之火,而非她头脑中冷冰冰的理智。

    在这时,她总是要承认他是美的。他正走向坟墓,而他汹涌的年轻血液足以湮灭地狱之火。他的伤痕,疲惫,身上的锁链,命运所施加的一切打压,消失了,不见了。在阴影中他的双眼闪闪发光,那是盈满殉道者鲜血的无形圣杯之倒影,那杯中青春永不逝去,美酒永不干涸。他确乎在黎明之前的夜晚中。他显然是闷闷地轻笑了起来。他的脸看起来仍然是那么温柔、漂亮,尤其是在灯光的笼罩下,浅淡金色的光会为他纤长睫毛与柔软刘海都勾勒出可爱弧线,而当他真的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时,这所有一切都好像带有了某种静谧而强大的力量。

    黎明前夜的西蒙是永恒的。西蒙从不犹豫,他也不在乎谁来述说他的故事。

    不过几步路,油灯的光却显得辽远起来了。西蒙是被月色笼罩的。他依旧静静地在那里,在月光下,他的头发依旧淡淡地闪着光。倘若日光使他显露那绝对、庄严甚至于难以直视的压倒性的美,此刻,月光与星光便强化了他因美本身所产生的无从触及而引人遐思的一面:人无可直视太阳,却得以仰望星空。流淌的银色月光下他的神色柔和下来,他的眼中重新流露出一种近乎纯净的景仰,如火光下的一潭温暖深水:但这种状态仅仅保持了一瞬。那熟悉的愁苦与丧气的特征很快将它搅浑了。

    一滴透明的眼泪慢慢地顺着他大理石般的面庞滑下来。

    因为那滴泪水一切变得神秘难测,原本细弱的月光此刻汹涌而来,于是那千年的人类历史显出苍白灰烬的色彩仿佛就在那个瞬间数百春秋自年轮的缝隙中穿过,锁链融化消失在带着浓重粉笔画触感的阴影里,油灯的亮光此刻昏惨将熄如豆粒;她听见朱丽叶近乎绝望的溺水者的喘息声。她望着西蒙,那使她痛苦万分可她的眼神却无法离去;他因为无法呼吸而咬紧牙齿,面颊颤抖,忍受鞭挞那样忍受着,却显出那温柔而缱绻的、仿佛父母对深爱的子女才拥有的神情。

    他的泪水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夏朝阳的双眼此刻闪烁着泪光,热泪盈眶地望向了他。就像那本书所言,门徒LS路死后四天因耶稣而再度复活,昏昏沉沉爬出坟墓,看见蓝天与圣洁的阳光时,一定也是这种眼神。在下城区失去他之后,这座浮动着霓虹灯光与酒精分子的迷幻之城给她留下来的,只有满目疮痍与沉痛的哀悼。乌托邦为谁而死,她不知道答案,但她真的需要离开了。

    就在下一秒,她猛地意识到什么,急急地转过身去搭上了回父亲家的车,她哥哥已经为她写完了接下来的剧本。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带点男孩子气,然而真美!真动人!她的金发,鼻梁,嘴唇,还有——我恨人类。可我欣赏美。我也会欣赏美!”

    她向着父亲讲述,她讲了这些年的很多故事。

    她把脸埋在手中,迸发出一阵近乎歇斯底里的狂笑。在她的喉咙中,空气想要进去,笑声想要出来,它们近乎野蛮地彼此冲撞,挤在狭窄的通道中,使人脸色青紫、难以呼吸,并引起剧烈的咳嗽。于不间断的咳嗽中,她父亲抱住她,和她相依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