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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她穿梭在人间的炽热爱意中,不论这爱意是毁灭还是救赎,她照单全收,却从不留下:欢乐是短暂的,但总有下一处的欢乐在等着她,她像是在黑暗中的星星上旅行,从黯淡了的一颗奔向升起的下一颗,她是天之骄女,是被宠坏了的公主

    但那天她来到人间遇上了另一个天之骄女,那像是在寻找星星时,竟撞上了一颗太阳。

    那个彪悍的女孩穿着深蓝色破破烂烂的裙子,深蓝色的,燃烧着水,滚烫,却也冰冷,因而显得无情,竟也让她起了些野心和贪欲,如果能得到她的爱,她像是终于找到了家,于是不需要再流浪。爷爷告诉她人生是短暂的,爱却能够永生。于是她想要留在这深蓝色身边,直到被水里迸发的火焰吞没,燃烧成灰,飘散在黑暗里。她已不再想要星星了。这让她感到痛苦。而痛苦对她来说是新的,她出生于欢乐中,生活在欢乐中,她一边在极致的光明中因喜悦与爱而颤抖,一边开始惧怕随之而来的永夜:如同在见过太阳之后,一切星星的光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而朱丽叶却不是这么想。

    她可以做到,而这会是如此容易。她可以做到,不为别的什么,只是图好玩。只要那么做,把枕头压到她的脸上,直到她停止反抗,停止呼吸。她再告诉疲倦而愤怒的萨利小姐那懒惰的、被宠坏的、糟糕的女孩子已经离开上天堂了,那个被宠坏的公主是在睡梦中溺亡的。

    虽然在完全的黑暗中,她对每一个细节都看得如此清楚。奥菲利亚的胸口起伏着,窗帘轻轻地飘起,寒冷的夜风悄然而至,她眉间的小痣随着她皱眉也动了动。

    她不配这样的生活,什么都不做却每天生活在爱意和鲜花里,不小心走丢了却还能被救回来遇上西蒙哥哥。而她在刑架上呆了九年啦,怎么没人来救她,萨利小姐说这是因为她砸碎了几座雕像,那雕像是泥塑的,干瘪而扭曲的泥土上的花纹被她的指甲磨出了白色的弧道。

    她在奥菲利亚熟睡时用手指无声无息地抚过她漂亮的红头发,欣赏她在被子下的白胖身体,离她的脸只有几英寸远,然后将一个吻强压向她,奥菲利亚还没有醒,只是低声哼了一声,转了个身子。她那笔直的像是大理石的脊背在月光下白的发光,她丰腴的太过可爱,一个小女孩很难像他一样胖的恰到好处,一眼就能让别人看出来她是在爱意和茉莉花里泡大的。

    她看的很高兴,她慢慢的感到自己体内的热流在往上翻涌,慢慢地,她举起沉重的枕头,把它压到奥菲利亚的脸上。她往下推,越来越用力,直到奥菲利亚开始挣扎。这是为你所做的一切,你这个忘恩负义、懒惰的、被宠坏……

    奥菲利亚伸手抓住朱丽叶的手,抓她,但没有把她推开,只是握住她瘦到过分的胳膊,像是溺水者看到求助人的痛苦挣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无数的茉莉花瓣,朝她奔涌而来的漫天的茉莉花瓣,那些花瓣压倒了她,花瓣和它的芳香一起灌入她的鼻腔,填满她的口腔,一直吸入肺里,在一片洋溢着刺鼻芳香的洁白中她看到了阳光。

    而朱丽叶,朱丽叶仿佛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她迅速地把枕头扔到地上。它在坚硬的木地板上滑行了几英尺,停在一把椅子下。她把注意力转向劳奥菲利亚,她已经坐直了身子,正在急促喘气。

    “你还好吗?”迅速地,朱丽叶握住奥菲利亚的手,感觉到她脉搏的跳动。“那是什么?另一个噩梦?”

    “朱丽叶……?”奥菲利亚把手抽开,揉了揉眼睛。“你在做什……你醒了吗?你怎么还不睡觉?”

    “你一定是今晚做噩梦了。因为我是被你的尖叫声吓醒的。”

    “我不能呼吸……”她的声音是沉重的,含糊不清的,她的大脑仍然半梦半醒。

    “我看得出来。你在睡梦中大口喘气。嘘,”朱丽叶把奥菲利亚打缕的红色头发从他眼前拂开,“别担心这个。这并不重要。继续睡吧。”她用手指抚过她的脸,刷过她的嘴唇。

    奥菲利亚的嘴唇透着健康的红润感,饱满湿润,她一定是天天喝着牛奶长大的。奥菲利亚倒回床上,似乎被朱丽叶安抚的动作所哄骗,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而朱丽叶也溜进了被子里,终于能把她的身体贴在奥菲利亚那温热而丰腴的身子上。她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度过了余下的夜晚,但不是在把那件几乎是谋杀的武器放回床上之前。

    下城区有一种近乎永恒的野蛮气味。人们对嗅觉常常秉承一种漠然的态度。然而气味对思维的影响令人吃惊,没有面孔、颜色与确切边界的特性使它先于视觉达到本源;乃至深入某种集体无意识的层面如同城市本身对人的影响。在有风的日子里,城市向空中延展。在炎热的日子里,它艰难而漫无目的地扩张着,直到被颓圮遗址之上发荣滋长的蔓生植物近乎野蛮地制止,这是另一种截然相反的有序力量。现在,它被裹在一种沉闷而凝滞的半流体之中:天气连日未放晴。天空中一片铅色的混沌。北半球的秋天通常已是阳光明媚,这样阴霾的景象,并不常见。也许要下雨了,一场暴雨,处于一场风暴的前夕……

    采光不好:窗户很窄。外面正在下雨。轻盈的细雨落在街道上。悄无声息,仿佛植物渗出汁液,又好像秋天的太阳在流泪。桌子上放了一束鲜花,有温馨的色彩。除此之外,对于这间房子,没有什么好说的。她总觉得,自己大抵属于这里,关于她一路上是怎样找到这里的这件事,她印象全无,是的,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可是,又能属于哪里?人是被投放到世上的。在此之前,没有形象的留存……那间屋子正如奥菲利亚所记得的那样,包括每一处细节。他能通过被降低的吊门看到那张床仍然在那儿,虽然有蜘蛛网在顶罩上。旁边的床头柜上放着那只拿着铙钹的发条猴子,怪异地静止着。仍然有一条哈巴狗流着口水,她应该感到恶心,但她没有。这些年她做过数不清的噩梦,在冷汗中醒来乞求安慰。

    朱丽叶已经不在这里了,因此无论这件屋子多么像是以前的风格,都不一样了。朱丽叶也许死在昨天,也许死在今天,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她一定是死了才没来赴约。如果朱丽叶还活着却没来赴约的话,她也会杀了她然后自杀的。

    因此这里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地方。不,是某些更加不同的东西使她停步,她努力去保持呼吸,如同朱丽叶要谋杀她的时候她学会自救的方法。茉莉花的气味,现在是一种熟悉的恐惧。一切都是一样的,而且房子仍然用茉莉这种上城区的奢侈品填满了这个空间,也许这家店的老板做一些茉莉走私的生意。在床头柜、钢琴、一个附近的桌子上茉莉花成行排列着,插进高高的花台和有着许多尖齿的枝形花盆里。它们在房间中发出摇曳的光,金黄的,令人不适地颤动着。它们释放出太多烟雾了。这并不是有毒的烟雾,真的——可能它们是由香气制成的,但这不必要的茉莉数量让气味过于强烈,它让奥菲利亚想到那个晚上,当她窒息时花香是如何飘进她的鼻子和嘴里的,朱丽叶是如何举着一只枕头靠近她的脸,茉莉花香威胁着他的脸颊,然后缓慢地烧掉了她的灵魂,茉莉烟雾的气味,太阳的金色光芒,环绕在他脖子上的绳索收紧的感觉——在她的脑海里全部联系起来,汇为一体。

    她做了个深呼吸,尽量去忽视烟雾是如何和她肺里的空气混合的。吸气。呼气。奥菲利亚花了几个小时才找到到这里的路,这是她第二次来下城区,她蜿蜒穿过一个又一个隧道,走到死胡同,又绕回自己的路,在不冷不热的下水道水里划着船。这次她没有落入任何陷阱中。

    犹豫地,她敲响了吊门。即使触碰它会使他因记忆而退缩,但她已经为了一个原因来到这里。仿佛一个叫作苏格拉底的人曾经讲过,人们早已经知道答案,只是要通过不断地诘问,将它发掘出来;但苏格拉底究竟是谁,答案依旧模糊不清;

    “奥菲利亚·莫里安,”有人叫住她,那是位年轻人,他的衣角还沾着喷射的血迹,他很疲倦的样子:“哲学家,贵族,伊甸园的恩客,您需要什么?”

    她就那样看了他一眼,像是要说什么,钢一般光滑的蓝眼睛中流露出某种近乎冷酷的神情,仿佛一个成人的灵魂正寓居其中。也许那确乎是光线、庄重的神态与近乎无机质的美丽所创造的一种巧合,却无可避免地唤起了某种类似惊惧的情绪。

    请不要这样称呼我。她的眼中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在和这个叫做章重安的年轻人聊了一会后,现在奥菲利亚认为来这里是一个错误。

    “你对她的爱是很少有人能做到的,”章重安说。“我想我现在很高兴见到你。你一定是唯一一个像我这样痛苦的人。”

    “我并不痛苦。”

    “啊,”章重安说,“那我为我的假设而道歉。”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沙哑。通常它是冷静的或愉快的或有点愤怒,但它以前从未听起来如此悲伤。

    天还是漆黑一片,她浑身发抖。出于对黑暗感到不理性的恐惧,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她第一次搬来了一盆茉莉花放在他们面前。她感觉自己就要溺死在花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