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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宁多喜乐

    02年12月末也算是小山村生活的终章,12月的时节已经过了冬至,小山村里依然是一副宁静的面貌,山野里的野草树木,依旧绿的苍茫。老爸在春节前的时候做了个决定,改变了一家人的生活方向,原因来自那年前不久的夏天。

    那年所有的日子过得像以往一样平淡无奇,只是在这年的夏天,一个凌晨,在睡意中朦朦胧胧的被爷爷奶奶的哭声中吵醒,我和二胡好奇的打开了房间门看了看,爷爷奶奶姑姑都在客厅留着眼泪,周边几个邻居老汉也在家里抽着烟,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什么,我疑惑的感觉到家里应该出了事,见他们表情凝重,又不敢问。

    天还没亮,老爸和姑姑还有一些人,找了一辆车就出发了。天亮了我和二胡一直问问老妈昨晚家里咋回事,为什么今天没去早点摊?老妈什么也没说,只说小孩不要问那么多,我问我老爸去哪了,老妈说去外地办点事就回来,问了好久老妈啥也没透漏出来,我和二胡也按部就班和往常一样上学去了。放学后二胡和我说,她听同学说的,同学听他爸妈说的,老爸的哥哥,我们的大伯大姆在外地出事去世了。

    小时候对生老病死感受没有那么悲切吧,我听到二胡对我说出这个消息时候,空气带有点压抑的气氛,天空似乎没那么蓝了,村子里的人平常一样繁忙,我心里却有股村子出奇的安静的感觉。

    小时候觉得死亡是特别恐惧的一件事情,小时候有一段时间会经常思考死亡这件事情,胆子也特别小,夜晚细微的声音和什么东西的影子都能把我吓到。小时候还有一个小伙伴,因为去水库游泳被淹死了,那应该是在现实中最近的一次接触到死亡。在村子里也经常听说谁谁谁死掉的消息,我心头只会浮现这样一种想法,噢,那家伙死掉了。

    不过这个世界不管谁消失了,都不会发生任何改变,既没有什么天堂,也没有地狱,只是时间久了,你会消失在活人的记忆里。日子一天天过,只是之前有的一些身影,今天就不在了,所以我深切的体会到,死亡事件多么扫兴的事情。

    那几天老妈也不在自己家里开锅,都在爷爷奶奶家做的饭,也严肃的告诫我和二胡,今天开始放学不许出去玩,只准在爷爷奶奶家写作业,然后陪着爷爷奶奶。我和二胡也知道原因,那几天除了上学,都在家里陪着爷爷奶奶,也不敢放肆,也不敢玩闹。

    老妈也每天准时来打扫卫生,洗衣做饭,在我印象中老妈很少在爷爷奶奶家做饭伺候她们,因为奶奶一直不喜欢我妈。老爸是教师,在那个时代在奶奶眼里是文化人,老妈是纺织厂的工人,归根结底当时爸妈结婚时候,奶奶看不上我老妈,爸妈结婚非常艰难,加上农村里老人重男轻女,老妈第一胎生了个姐姐,对老妈更是没有正眼相待,直到我的出生关系才有些缓和吧。

    记不清楚有多少天,村里的长辈叫我穿上了白色的麻衣,有些人打着黑色的雨伞,在村口的大榕树下等待老爸他们回来的车子,老爸他们抱着盒子下了车,看过电影电视的我也知道,那是骨灰盒,一起回来的还有我堂哥,姑姑着他的手,奶奶抱着堂哥哭了好久,邻居老汉拽着奶奶才把他们安抚好分开,按照农村的风俗因为他们在外面出事,不能进祖厅,所以简办了对逝者的告别,仪式结束,入土为安。送走了亲戚朋友,那些天的家显得格外安静。

    堂哥回来以后都和我还有二胡在一个房间睡,我和堂哥睡一个床,白天他一直不说话也没有哭,晚上睡觉前一直不发声的流眼泪在哭。或许是太久没见堂哥,关系有点生疏,还小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哄他,拿出了我所有喜欢的玩具给他,和他说:“哥哥别哭了,这些玩具都送给你”。二胡也拿出了手帕给他擦眼泪,陪他说话。老妈守着我的房间在客厅睡,老爸和姑姑那一段时间也都住在爷爷奶奶家陪着他们,没有回家。

    其实我也因为大伯的消失偷偷哭过,只是谁都不知道吧,那时候感觉哭被人知道了会被笑。刚知道大伯消失在这个世界的时候,只是感觉些许诧异和些许意外,有一天我自己玩的突然感觉大伯真的不在这个世界了,也有些悲伤,不过就算再悲伤,就算一连三天每天流泪到天亮,到了第四天,四五天眼泪也会干掉。无论你对逝去的人多有情怀,活着的人都生活在一个与死者毫无关系的世界里。

    堂哥叫陈楠比二胡大几个月,和二胡同龄,大伯之前在江西办了砖厂,一家人也基本生活在外地,砖厂经营的不是很顺利,隔几年大伯才会带他回来一趟,所以我基本也见不到堂哥,从小到大和他相处的日子也没几天。

    大伯也是砖厂因为效益问题,年年亏损,借钱艰难支撑,那天他们把堂哥交给同村在江西做生意的,大伯大姆就在自己砖厂宿舍烧炭结束了自己生命旅程。老爸说那天大伯和爷爷奶奶通了很久的电话,电话了和平常一样,没有任何异常,也和老爸打了电话,说了很多话,老爸以为只是他最近压力比较大,还安慰他,外面不好混就回家,还跟他开玩笑,他不是做生意的料,以前出去做擦皮鞋的无本生意,都擦的没路费回家。

    以后的日子楠哥和我就相处的很融洽,我带楠哥认识了我村里的所有伙伴,结拜兄弟,小跟班。那年暑假我们在村口的树林经过十几天的混战,搭了个不成样我们认为像树屋的小平台,楠哥喜欢在树屋上给我说书,说他自己编的小说,楠哥想象力特别丰富,把小说的开端充满好奇,小说里几个主角情节从低落到高潮,比看了又看的电视剧好玩,只是楠哥不知是才尽了,还是不想继续编了,最后没有结局。

    我和同伴几个追了十几天的连载,只要天气好,就带上零食求他更新下一章。当时电视就那么几个台,金庸小说改编的电视剧总是看了又看,香港电影也看多了无味,以至于从他口里说出的武侠故事情节倍感崇拜。成年后的楠哥也充分展现了他的这一项爱好,他花了4年时间和论坛结识书友完成了阅读量过千万的武侠小说。我在上高中时候还不断问楠哥,为啥他小时候编的小说断更了,他贱贱的回答我,骗我们的零食吃腻了,所有懒得更新。

    楠哥也一直在家里生活,老妈的早点摊也多了个打杂的小伙伴,楠哥特别聪明勤快,很快接替了二胡的班,每天骑着家里的自行车带我去卖馒头油条两件套,比起我和二胡靠双脚走路双手推着自行车出行叫卖,会骑自行车的老哥,小时候在我心里就是很牛批的存在。我坐在楠哥的自行车上,和坐老爸的自行车一样的有安全感,老哥下坡骑的很快,我也不怕会翻车完蛋,因为他身上有和老爸一样的味道。

    我们的生活和往常一样平淡无奇,时常老爸生老妈也会给我们惊喜,那年老爸带我们哥三进城第一次吃到了肯德基,记得那顿爸妈只吃了几根薯条,唯一老爸求老妈吃了个辣翅,为了是让她研究出这种味道,自己能在家里买点鸡翅模仿出肯德基的味道,以后就可以省钱不用带我们出来吃了。

    那次进城晚饭在亲戚家吃住,晚饭过后老爸带我体验了把夏日里的福州王庄夜市,我买了个纹身贴,楠哥买了本漫画书,二胡买了本带锁的日记本,那时感觉夜市精彩绝伦,就像百宝箱,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也感觉像一片江湖,有人在夜市或小食摊的烟火气中长歌纵酒,也有人眼波流转迎面撞进夏日晚风。

    一直到现在,我喜欢夜市还有种原因,觉得很治愈,去有生活气息的地方走一走,去看看认真生活的人是什么样子。就像有个诗人说过的一句很美的文字,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岁月一天天刷过去,家人不提起,我们也清空了过去的悲痛,努力经营着生活中的点滴美好,其实真正维系一个家庭的纽带并非血缘关系,而是生活中彼此之间的尊敬和快乐。奶奶也不针对老妈了,我也多了个楠哥做伙伴,一家人过得滋味有佳,直到那年春节。

    以往的春节都显得格外热闹,这年的春节热闹中更夹杂着安静,连夜饭上爷爷奶奶老爸基本都不说话,楠哥脸上也没有笑容,大家都懂,但是谁都没有说。直到连夜饭进行了一半,几个邻居大叔老汉过来我家拼桌,找老爹以酒论英雄血拼一场,过年的气氛才打开,那天爷爷也喝了不少,也笑了……

    春节前很久老爸做了个决定,辞去学校的工作,出去在云南做钢铁厂的老舅混,现实存在的困难击破了平淡的生活和理想,原因也跟大伯有关,大伯拿光了爸妈的积蓄,老爸还在外面借了些利息款给大伯生意周转,出事以后外面借的钱都需要老爸自己还,每个月工资到账,除了还本金还有利息。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三个孩子长大后开销越来越大,别说给我和楠哥娶媳妇,要是以后都上大学,学费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老爸说他那时秀了波骚操作,他保证他辞职以后他的一个同事顺利当上校长,说的通俗点,他的位置卖了一笔巨款,老爸还钱了所有借款,老妈卖掉了所有嫁妆,加上老爹平时人品算好,亲戚邻居朋友一起,凑了笔那个时代算的上巨款的钱,准备到云南跟舅舅做钢贸。

    这个决定老爸和家里商量了好久,原本是把我留在村子,交给爷爷奶奶,二胡和楠哥刚好一个年龄段,也大了,上学生活他们都能照顾好自己,不用他们操太多心。而我不行,太小,刚好留在村子,这样他们工作也省的照顾我。我当时很慌,很怕爸妈不在身边旁,因为深知村里留守儿童基本都混的没有样,所以也不想跟爷爷奶奶混,感觉前途暗淡,我不懂为什么老爸要离开生活这么久的地方出去闯。

    故名思议,我们村子属于福建长乐市,长乐人,我以为我理想的岁月会像这个城市的名字一样,多喜乐,长安宁,可这座成的人一直都不按常理出牌,喜欢偷渡国外海漂,喜欢做创业办厂,满脑子都是赚大钱的俗气理想。可能是敢为天下先,也可能羡慕第一波去闯荡的人都赚的满满铛铛,赚了大钱盖了大房,许多人见了变得躁动不安。

    最终爸妈还是没丢下我,其实那时我不想离开从小生活的村子,和天天陪我浪荡的小伙伴,但没办法,小孩没有选择的权利,毕竟大人有时候都没得选择,也庆幸我没被丢在村子里做留守儿童。大年初五,我们一家五口踏上了前往云南的绿皮火车,也开启了我的天蓝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