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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武松去衙门了,潘金莲犹豫着要不要去找西门庆。她觉得一定是西门庆要陷害武松。可是就算找到他,又能说什么?难道跟他讲道理?他是讲道理的人吗?更何况,武松曾经对自己说过,不要求任何人。如果背着武松去找西门庆,她觉得无论如何都是自己犯贱。这一年来,她从没有见过西门庆,而且从内心深处来说,她也不想看到那个人。

    那一年,武松的钢刀离潘金莲的咽喉只有0.01厘米,她知道自己死定了,闭上眼睛,等待最后那一瞬间。然而,该发生的并没有发生,在凝固的空气中,潘金莲看到了武松最痛苦的眼神,铮铮铁汉的眼角流出了泪水,紧握钢刀的手青筋暴跳,钢牙仿佛咬碎了生铁,整个屋子好像在颤抖。

    武松惨叫一声:“哥哥------”

    钢刀掉在了地上。这把发着寒光的钢刀后来杀了很多人,但是现在它静静地躺在地上,好像它永远也飞不起来了。

    接下来是武松更为让人心悸的喊叫:“嫂嫂啊-----”

    潘金莲真切地听到了自己的心碎裂的声音。她感到自己的灵魂正在离开身体,她想抓住却无能为力。她残存的意识告诉她,这个男人已经宽恕了自己。但是潘金莲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她只能以这种死亡的方式去爱这个叫武松的男人。她知道只要自己的身体还在,就会有放浪Yin荡的生活,但是那些所有的生活加起来,都是为了怀念那个丢掉钢刀的男人。人只要有怀念,就不会害怕生活了,哪怕那个怀念虚无缥缈。

    潘金莲为自己居然产生了去找西门庆的念头而深感羞愧,她毫不留情地责骂自己犯贱。她认为世间一切都不可怕,最怕的就是犯贱。哪怕就是死,也绝对不能犯贱。潘金莲理清了自己的思路之后,觉得心情舒畅无比。她想尽快怀上武松的孩子,为武家生下一儿半女。她相信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因为武松昨天晚上的勇猛给了她强大的信心。自嫁给武松近一年来,这是他们的第二次。而他们的第一次以悲情告终,因为所有的爱恨情仇都涌上各自的心头,气氛凝重悲苦,他们大放悲声,最后抱头痛哭到天明。

    武松刚到衙门,就听说城南地界因为斗殴出了命案,他抱起一坛酒就往外走,乔郓城叫住了他。

    乔郓城:“武都头且慢!”

    武松看着这个年轻人,不免心生纳闷。以前,他总是叫自己恩人、恩公,或者武二爷,至少也是武大哥。现在居然叫武都头。

    乔郓城脸上没什么表情:“武都头,你且歇息片刻,我去城南。”

    武松大声地:“你去?你去行吗?”

    乔郓城笑笑:“我为什么就不行?”

    想当初,是武松力保乔郓城做了捕快。乔郓城感激不尽,对武松言听计从,而且十分孝顺。武松也拿他当小兄弟看待,处处关照保护他。清河县的人都知道乔郓城有一个好大哥。武松被发配去孟州,他赶来为他送行,流泪不止。武松从杭州归来,乔郓城欢天喜地,设酒宴为恩人接风洗尘,当着众人的面,向武松叩了九个响头。这近一年来,他对武松也是尊崇有加,不敢有丝毫怠慢。三天前,他还请武松吃酒,以谢武松的再造之恩。

    武松没有多想:“你跟我一起去!”

    这时候,李达天出现在他们后面:“让乔郓城带人去城南。”

    武松:“李大人,我闲着没事-----”

    李达天:“武都头,这十年乔郓城历练得十分出色,进步极大,已是清河县远近闻名的捕快了。”

    武松:“这个自然。”

    李达天:“所以,他为什么不行?以后,很多事情都让乔郓城去办,你可以多多歇息,毕竟他比你年轻嘛!我还准备提拔他做都头。还不快去?”

    乔郓城:“多谢李大人栽培!小的去了。”

    乔郓城看都不看武松一眼,带人就走了。

    武松看着远去的乔郓城:“李大人,郓哥儿确实长大了----”

    李达天打断:“他现在叫乔郓城。武都头,那件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武松一愣:“何事?”

    李达天盯着他:“喝酒打虎的事。”

    武松:“李大人,喝酒打虎咋可能是假的嘛?”

    李达天:“没有说是假的。”

    李达天很有耐心地跟他再次解释了那份公文里的意思,希望他全力配合。最后,李达天总结说:

    “武都头,一定是你的记忆发生了问题。”

    武松有些郁闷,也有些恼怒,还有些着急。但是我说过,武松现在是吃皇粮的,脾气已经收敛了很多。毕竟,他有老婆,不能随意使性子。而李达天确实有恩于自己,他是讲义气的,不能翻脸不认人。武松的脸都憋红了。

    李达天:“武都头,此一时彼一时。你要认清形势。”

    武松是听不大明白这些话的真正含义的。但是李达天说话的语气和神情使他意识到,这不是开玩笑的。他突然觉得李达天有点像宋江,心情一下子变得恶劣起来。

    武松:“李大人,你有恩于武松。可你要是再胡言乱语,小心武松这对拳头不认李大人了!”

    李达天终于释怀了!贼寇就是贼寇,一日落草,终生不改贼性。朝廷对宋江卢俊义之辈加官进爵,可他们还是贼性不改,试图谋反。这个武松,我虽然对他有恩,可是一有言语不合,他就以武力相威胁,这样的人迟早又会闹出惊天大事来。而像武松这样的人,朝廷有过表彰,立过战功,身上有耀眼的光环,很有欺骗性。一旦铤而走险,后果更加凶险。朝廷是有眼光的,高瞻远瞩。为了不打草惊蛇,必须先去掉这些人的光环,剩下的事情就好办多了。李达天这个时候才真正读懂了公文背后的深刻用意。我不能再犯方向性错误了,把对武松的那点愧疚收起来吧。他今天可以用拳头示威,明天会不会用刀枪逞能呢?李达天决定跟朝廷坚决保持一致。

    李达天不动声色:“武都头,你在威胁我?”

    其实,武松刚刚说完那句话就有点后悔了,毕竟李达天是自己的恩人,对自己多有关照。

    武松抱拳:“武松不敢。”

    李达天语气稍缓:“武都头,现在不是去年你刚回来的时候了。有些事情正在发生变化,希望你能认清形势。”

    武松不大理解认清形势的真正含义。他觉得不管什么形势,用拳头最后都能解决。

    武松:“我去城南看看。”

    李达天提高声音:“城南你就不用去了!武都头,你先回家,好好考虑一下我说的话。”

    武松一脸困惑不解。

    李达天:“让乔郓城多做点事情。你好好歇息几天吧。”

    潘金莲看到武松回来了,有些意外。武松说是李达天让他回家的,还让他好好考虑一下,这几天就不用去衙门了。

    武松大声武气地:“李达天在搞什么鬼?搞什么鸟事!有什么话就直说嘛!”

    潘金莲小心翼翼地:“叔叔,你是不是得罪了李大人?”

    武松说没有得罪他,他是按照东平府的公文来办事的,可是李达天知道我喝酒打虎的事情是真的啊,凭什么要我说没有喝十八碗酒,老虎不是我一个人打死的!

    “可是,”潘金莲不无担忧,“那天你掀了李大人的桌子呀。”

    武松哼了一声:“我气不过。”

    潘金莲:“可是叔叔那天回来闷闷不乐的,酒也没喝-----”

    武松看了看她,本来想说因为不愿意让她烦心,但是怎么也说不出口。武松这个人对于沙场征战立功的事并不怎么在意,觉得那不过是仗着人多势众而已,缺乏成就感。他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一个人空手打死一只吊睛白额大虫,那是他最感荣耀的事,一生都引以为傲。所以那天李达天对这件事的真实性的质疑使他很受伤,也很沮丧郁闷,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生擒方腊算什么?远不如打死一只老虎!

    潘金莲轻声地问:“叔叔,你觉得这件事有没有其他人在搞鬼?”

    武松站起来:“吃酒吃酒,不管这个鸟事了!”

    经过乔郓城的勘问调查,城南的命案已经清楚了。马东在西门庆的赌坊里作弊,被人发现,双方发生冲突。一个叫孔平的人失手打死了马东。孔平没有逃跑,很快就被捉拿归案,并对此事供认不讳。

    乔郓城向李达天汇报了此案的经过及调查结果。

    李达天:“立刻将孔平关进死牢。待东平府审议后,秋后处斩吧。”

    乔郓城有些为难的样子。李达天问他怎么回事。

    乔郓城放低声音:“他是西门庆的人。”

    李达天心里一沉,看着乔郓城。李达天想,如果是武松,就不会这样说话了。但是现在能用武松吗?敢用吗?

    李达天毫无表情地:“西门庆的人又怎样?你不把事情调查清楚,跑来跟本大人胡说些什么!你就这样做捕快么?出去!”

    乔郓城拱手:“多谢大人提点!”

    李达天仰头闭着眼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官复原职之后,他把在乡下的老婆孩子接来了,一家人过得平静幸福。特别是他的儿子顺子,非常懂事勤奋,书念得很好,这让李达天觉得无比欣慰,他觉得自己有责任让老婆孩子平平安安,不再让他们担惊受怕了。

    西门庆在自己府中巨大的客厅里接见了前来拜访的乔郓城。这个曾经的走街串巷的水果少年首先满怀深情地回顾了当年西门庆对自己的关照,又忆及十年前因为武松杀人案而替他仗义执言开脱责任的事,若不是西门大官人的一言九鼎,他至少不会在衙门里做事了,更不会有今天小小的一点成就。

    西门庆大笑:“哈哈哈!老子当年就看出你小子会有点出息!怎么样,老子没看走眼吧!”

    乔郓城立刻跪下:“多谢恩公栽培!”

    西门庆一挥手:“起来说话。”

    乔郓城把关于城南命案的情况详细地做了汇报,包括李达天的前后表态,等等。

    西门庆点点头:“李达天还算识相。你知道这一次李达天为什么会识相吗?”

    乔郓城:“恩公的面子他不敢不买。”

    十年过去了,西门庆开始发福了。仔细一看,他的气色不是太好。这也难怪,谁架得住几房姨太太的轮番上阵啊?更何况他这个人不知道节制,以为吃几副养生中药就能补起来。西门庆原本是有些武功的,这十来年武松不在清河县,他也就没了威胁,所以他的武功日渐荒废。但与此同时,他的财富却与日俱增,政治势力范围也逸出了清河县,在东平府都有相当的影响力。最近他得知了一点内部消息,简单点说就是武松的好日子不会太久了。西门庆很是兴奋,但是他深知武松的脾气和武功,要是这个天神发起脾气来,可能整个清河县都挡不住他。所以他不想轻举妄动,只是在暗中做一些准备工作,看看形势再说。西门庆是非常想扳倒武松这颗大树的,毕竟他的存在就是一种威胁,也让他很不自在。原以为他绝对不会再回来了,可是没想到这个天杀的居然杀了一个回马枪!这一年来西门庆郁闷得连房事都没有多大兴趣了,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天无绝人之路,没想到这么快就风云突变了。已经发福的西门庆比以前稳重了,他知道这件事得慢慢来,不宜操之过急。所以,他只是对乔郓城有所暗示,并没有明确表示武松的好日子到头了这个意思。

    西门庆:“面子只是一个方面。他李达天也要考虑他的前程了。“

    乔郓城是个聪明人,不会多问,但他感觉得到可能有什么事要发生。凭着天生的直觉,他知道该怎么做了。当年的水果可不是白卖的,走街串巷接触过多少人,这使他练就了一双察言观色的眼睛。谁会理睬武大郎呢?乔郓城就会。因为他知道武大郎有一个了不起的亲弟弟!

    乔郓城走了之后,西门庆端起养生中药若有所思地喝着。丫环来报,大娘子吴月娘前来问安。吴月娘的到来使西门庆想起了潘金莲,于是立刻变得无情无绪,叫吴月娘暂且回去,他另外找时间去看她。

    西门庆以为武松当初重返清河县就是为了报仇雪恨,没想到武松提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要求是,他要娶潘金莲!西门庆吃惊,所有的人都吃惊,整个清河县都炸开了!人们热情地议论着,想象着,意淫着。当天晚上,在李达天的陪同下,武松来到了西门庆府上。想象中的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情景并没有出现,场面异常平静。

    西门庆:“不行。这是不可能的。”

    经历过数年的征战杀戮,武松变得比以前成熟稳重了。他坐下,看着西门庆,眼睛里是决不放弃的坚定。

    西门庆的语气稍缓:“金莲是我的老婆,我的五姨太。我是明媒正娶的。更何况,她曾经是你的嫂嫂。”

    武松的神情开始凝重了。他望着虚空,眼睛里似乎多了一丝杀气。

    西门庆:“武都头是衙门里的人,不会强抢民女吧?”

    武松冷笑一声。

    李达天赶紧打圆场:“说笑了,说笑了。武都头是衙门里的人,自然有大宋律法约束,怎么可能做出这等事来?”

    李达天专门去杭州接武松回来,表达了无比的诚意。所以,他应该陪武松来西门庆府上。不然,所有的诚意都付诸东流。他还是希望武松跟西门庆能够和平相处。他深知武松的脾气,如果事情不如人意,武松绝不会善罢甘休。李达天认为,如果武松能够讨回嫂嫂,那么两家的恩怨就会一笔勾销。他帮助了武松,那么武松一定会对他感激不尽,以后的事情就好办多了。在杭州的时候,他就隐隐约约感到武松愿意回清河县,跟他嫂嫂是有关系的。

    武松:“我哥哥的事情怎么说?总该有个了断吧!”

    气氛似乎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西门庆声音有些颤抖:“武都头,你哥哥的事情官府十年前就有了结论,官府的判决书上也有李大人的大印在,你想怎么着?”

    李达天有些尴尬,但是此刻也顾不得了:“有话好说,有事好商量。二位请喝茶。”

    武松:“喝茶不如吃酒!西门庆,我跟你的事情必须有个了断。”

    说到酒字,西门庆不由得立刻想起了武松打虎,醉打蒋门神,大闹飞云浦,怒杀张都监全家的一系列事情,冷汗直接就冒出来了。

    西门庆:“武都头,你这样说的话就让我很为难了。你是大宋的英雄,朝廷的功臣,总该讲讲道理吧。”

    实事求是地说,西门庆对潘金莲还是很有感情的。但是,抛开感情不说,如果武松真的抢走了潘金莲,那西门大官人的面子往哪儿搁?那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话了?西门庆绝对不肯丢这个面子,也丢不起这个面子。

    武松:“我就是跟你讲道理。我哥哥的事情如何了断?”

    在来的路上,李达天一再嘱咐武松千万不要动怒,因为那无济于事,而且还会把事情搞得更糟。凡事好商量,也要做好从长计议的准备。但他同时表示,一定要帮武松的忙。武松答应有话好好说。

    西门庆看着李达天,意思是你怎么不说话?

    李达天干咳了几声:“你看,武都头,你刚回到清河县,有好多事情等着你去料理。小潘的事情我们从长计议,好不好?总是有一个解决办法的。”

    武松想了想,觉得李达天说得有道理,便起身往外走。然后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我娶定她了!”

    西门庆每次想到这里的时候,心中难免恼怒加酸楚。如今,潘金莲已经嫁给武松快一年了,西门庆对武松的仇恨却与日俱增。他又想起那天晚上武松和李达天走了之后的情形。他在摔了五个茶杯之后,去了潘金莲的住处。潘金莲正在照镜子,梳理头发,脸有些微红。

    西门庆:“老五,是不是在准备嫁人了?”

    潘金莲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言不发。

    西门庆冷笑一声:“你觉得武松会要你这个残花败柳?”

    潘金莲闭了闭眼睛。

    西门庆双手按住她的肩:“他不过是在向我示威而已。”

    潘金莲幽幽地:“我谁都不想嫁。”

    西门庆:“哈哈哈!这就对了!武松只是想扫我的面子,替他那个死鬼哥哥出口恶气!”

    潘金莲的眼睛一下子红了,泪水悄悄地流出来了。这是她心头的痛,她永远都不想去回忆那恶梦般的过去。

    西门庆:“实话告诉你,武松今天晚上来找我了,他说要娶你。”

    潘金莲一听这话,情不自禁地哭了,伤心透顶。

    西门庆:“哭什么?这是好事嘛!”

    潘金莲趴在梳妆台上哭着,使劲摇着头。

    西门庆:“摇头就对了!老五,我跟你说,你别做梦了!我西门庆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不可能的事!”

    西门庆想到这里,心中一片苦涩。但随后他又兴奋起来,不管怎样,那个武松的好日子要到头了,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他决定今天晚上去吴月娘那里过夜。

    武松好像什么都忘了,一大早就出门准备去衙门,两个年轻捕快在门口拦住了他。

    捕快甲:“对不起,武都头,您不能出门。”

    武松一愣:“我不能出门?谁敢拦我?”

    捕快乙:“这是李大人的意思。您看,这里有公文。”

    武松抓过来看了看,公文的意思很简单,武松不必去衙门,在家反思喝酒打虎的事,一切公务暂由乔郓城处理。

    武松:“城南那个命案-----”

    捕快甲:“李大人说这不归您管。嫌犯孔平已经放了。”

    武松:“这么快就放了?”

    捕快乙:“武都头,孔平是西门庆的人。”

    武松看着远处,他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江湖流浪,沙场征战,这一切使武松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有着充分的预判警觉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