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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祸起北口城

    北口城的历史很长,不算之前驻兵建寨只计建城也超过八百年。车骑、刀剑、弓弩的交锋,裹着兽皮的部落同穿着棉麻绸衫商人间的贸易在这座不大的小城周边交替上演。

    建武十四年,本朝太宗皇帝最后一次远征漠北以近乎虎头蛇尾般的闹剧收场后,此地金戈交错和战马嘶鸣就开始日渐稀疏。先帝永和年间,这里百货纷集、穹庐千帐,隐隐展展,盖一时之盛。及至建业年间,北口城大境门每年仍旧可以从往来商队征收关税十数万甚至是数十万两白银。

    相较之下,现在对于满城的行商来说着实算不上什么好年景,不过这些外来商人的滞留倒是意外的让满城的酒肆、茶楼、饭馆、客栈都回光返照般地生意兴旺,甚至就连赌馆、青楼都日复一日的闲不下来。听人说这其中带来的可观利润让北口城所属宣郡万全县元圣四年后新上任的老爷们乐得合不拢嘴,据在县衙当过差的小吏私下里传“万全县这位凉州小门小户苦出身出来的科甲正途老父母,每日恨不得抱着衙门里的税收单子入睡。”

    北口城西南角的老茶馆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也就是五六间瓦房的大小,卖的也是最便宜的麦茶、粗茶、碎茶,老板自家做的吃食味道还不错,可卖相不佳,上不得台面,便是摆满一桌子也花不上几个子。这样的老茶馆自然也就没什么富商贵人光顾,便是体面点的镖头管事都不会进这家的门,不过靠着那些外地商队里最底层的伙计镖师再加上本地的熟客老朋友时不时地来扯扯闲篇捧捧场总不至于让店家亏了本。现在碰上这么个“好时候”一下子就让掌柜的手里有了余钱,为了揽住生意留下客人,掌柜的一咬牙在大堂里空出一角摆上桌案请了位附近有些名气的先生每日来说书。

    茶馆一处靠窗的位置,袁泠领着茗儿胡乱点了壶茶水还有些小食坐在这儿等着开场。

    “小姐……”

    “嗯——?”

    “少爷!少爷!”茗儿看着自家主子折扇后横过来的眼神立刻改口,小帽下稚嫩的小脸一苦,怯生生的大眼睛里滴答滴答的似是流出眼泪来,“少爷咱们干嘛非得来这地方啊,咱们还是去找大少爷去吧……”

    刚刚她们两人进来的时候那叫一个引人瞩目,袁泠手里扇子红玛瑙质地雕工不俗造型精美的扇坠、腰间那块莹润温和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玉佩,甚至是她绣着金丝的领口袖口都是那么吸引眼球。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圆领升上,每一个人都屏住呼吸,两人进门前的吵闹话语声戛然而止,正在咀嚼的动作也都停下,嘴里的东西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只能含在嘴里……原本热火朝天的屋子顷刻间就变得和屋外的天气一样。袁泠所过之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让开道路,这种情况茗儿只在那些大人们打着仪仗出行时才见过……就连那个傻乎乎的店小厮也是招呼了好几声才迷迷糊糊走过来的,领到一粒咬得动的碎银子才稍稍清醒了一点,下去忙活的时候连先迈那只脚都捉摸了好一会儿……

    这哪里是自家小姐该来的地方呀……

    茗儿低着小脑袋瓜偷偷瞄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自家小姐,小声道:“要不咱们回金陵去吧,实在不行咱们去别的什么地方散散心也是很不错的嘛……您买的话本上都说咱们景国江湖的水就够深了,草原蛮子地界上的跟咱们就没法比……而且咱们的通关路引都没了,出不了这北口城的……”

    “回去?干嘛要回去?”袁泠折扇轻摇,潇洒写意,新篁修竹的图案就胸口处若隐若现,“没有路引本小……少爷,本少爷就出不了这么小小一座北口城了?说什么玩笑话!”

    袁泠哼哼两句,接着道:“那些个在江湖上有名的豪侠行走天下仗剑天涯何曾用过这玩意儿了?别人不说,就说我师傅,她老人家昔年采参几次往返辽东和建州,什么时候用过路引了?这大景大渝两座江湖还不是任我师傅往来?我袁泠和师傅学了这么些年也还算是小有成就,就算比不上师傅,还能被一座小小的关口给拦住吗?”

    茗儿小脑袋还是那么低着,好像是被身后的书箱给压低了,她也不敢回话,只是时不时偷偷看一眼自家主子。那怯怯的小模样配上青灰色布衣小帽的打扮怎一个委屈了得。

    “把箱子放下好好歇会儿,喝杯茶吃点东西养精蓄锐,指不定什么时候咱们找着机会就出去了。”袁泠看着面前小丫头坐立不安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别贼头贼脑地到处看,咱们在这喝茶听书都是付了钱的,咱们也没干什么见不得人说不出口的事。你这个样子不让别人瞧见报了官就谢天谢地了好吗。”

    “可是万一大少爷真去报官了咋办呐?小……少爷。”茗儿还是那副样子,小声念叨,“而且大少爷要是没出北口城,咱们还这么……就坐在这,要是大少爷找见了……”

    “所以你就更得放轻松,别被别人给盯上了。”袁泠“噗”地收起扇子,拿着扇子的手越过桌面在茗儿戴着小帽的脑袋上敲出一声脆响,“把书箱放下,这会就好好歇着,喝喝茶、吃点东西,咱们跟这帮子歇脚找消遣的客人没什么两样。”

    “可是……可是,被偷了怎么办,咱们就这么点盘缠了……”茗儿双手捂着头嘴里小声咕哝,但还是很听话地把书箱放在脚边,用一只小手护着,四下看了看,“我听家里采买的叔伯们说这两年世道不大好,偷东西的人可多了呢,吴叔帮二老爷出去办事的时候就给人摸去了钱袋子……”

    袁泠一听这话捧腹笑出了声,右手持扇拍在左手掌心,道:“那不是更好吗?来几个蟊贼练练手,这便是本女侠扬名天下的第一步!”

    “这种事情呢还轮不到你来操心,你呀,现在就好好歇着,路上好好跟着就好了。具体该怎么做是我这个当少爷的该操心的事。”

    “可是少爷。”茗儿看看桌上摆着的粗瓷碗还有里面放着的野菜粗粮饼子,又看了看自家小姐,小嘴一瘪道,“这哪里是您该来的地方嘛,老爷少爷出去打茶围都得挑最好的画舫点最好的茶酒看名气最大的伶人姑娘……北口城不比金陵城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不过进城时茗儿还是看见了几家还算凑合的食肆……”

    自家小姐什么时候吃过苦?反正茗儿自六岁被卖到袁家跟着袁泠起就没见过。

    金陵袁家是集丝绸织造、茶叶种植、内河贸易和海外贸易为一体的商贾家族,借着太宗末年和仁宗皇帝时期大兴商贸的东风扶摇直上,在整个江南乃至是大景举国上下都是数得着的富庶家族,家资何止巨万。又因广有义举,多次捐赠钱粮支持朝廷的东南抗倭和州内救灾,袁家现任当家袁崇武有着朝廷赐下的六品冠带,先帝御赐的“积善之家”匾牌可就挂在家族老宅祠堂,每次祭祖都能看见的!

    金陵袁家虽说在科举仕途上不显,更谈不上什么累世公卿,可绫罗绸缎、钟鸣鼎食都是不在话下。拿参汤燕窝漱口的事是干不出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却是日常必需的。

    北口城果真是个苦寒之地,瞧瞧这饭食,连大报恩寺里最低等杂役僧小沙弥吃的素斋都比上!偏偏自家的女公子还要往那人人茹毛饮血的渝国去……

    愁啊,自家小姐何时受过这样的苦啊!自家小姐的精致生活必须得尽全力维持,这是茗儿做丫鬟小十年养成的刻在骨子里的习性,江南的金风细雨十二楼吃不上,那还不得给小姐安排上塞外的手把羊肉呀;没有绍兴的女儿红,也得要燕赵的百果香嘛;茶水没有明前雨前的名茶香茗也不能喝这种连个名字都没有完全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啊!

    “北库大道的那些个店面那么显眼,你是生怕大哥找不着咱俩是吧。”袁泠说着伸出手越过茶桌扯上了茗儿圆润的小脸,嘿嘿一笑,“没看出来咱们茗儿还有当探子的特质嘛。怎么着,是不是喜欢上我大哥了?我说是谁教的王相公桂枝香嘞……要不我哪天把你送到我大哥那去暖床好了……放心,嫂子那边我去说,肯定让你得偿所愿还没人难为你就是了……”

    “唔——我没有,茗儿是小姐的丫鬟,要一辈子跟着小姐的。”茗儿揉了揉自己被扯红的小脸,连忙表忠心,“茗儿这一辈子都要跟着小姐的,哪里敢攀附大少爷……”

    “哗——”

    茶馆大门门帘掀开,一位灰布长衫的长者走入。老人家头发斑白胡子更是彻底白了,可他腰身挺拔,即便他本人不太高,但是那挺直的脊梁和稳健的步伐却给人一种“站如松,行如风”的感觉。

    随着这位先生进门,屋子里的气氛才算是彻底回暖了。

    “谷先生来了……”

    “谷先生今天可是来得慢了,等下可得多讲两段……”

    “是极是极,谷先生每回都在最激动人心处停下,吊的一手好胃口啊……”

    袁泠摆了个舒服姿势靠在椅子上做好准备:“北口城里所有唱戏的、唱曲的、说书的,演《崔骠骑传》最好且这段时间在演的就是这家请来的这位谷老先生了。”

    茗儿听着自家小姐的话了然点头。跟着小姐这么些年,她什么喜好茗儿是最清楚不过了,指不定比老爷夫人都更清楚。百转千回柔情绵绵的西厢话本确实比其他高手比武更讨小姐喜欢,可跟已故骠骑大将军崔神武有关的内容可是比莺莺小姐更甚!

    谷老先生沿着墙角走向角落里那张空着的桌案,沿途朝着茶馆里满坑满谷的客人笑着拱手,不时地对着哪位搭话的老主顾点点头算是回应。

    茶馆掌柜的见着谷老先生进门就赶紧招呼着小厮拿热水给老先生上茶:“赶紧的,莫要让谷爷等急了……别拿那个茶叶,拿那个……就是我前两天从那个潭州来的湘绣商人送来的那个……对对对,就是那个……”

    谷老先生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把家伙事一样一样地整理好,小厮趁着这个时候奉上粗瓷茶碗。

    谷老先生掀开茶碗看着淡黄色的茶汤和林立的茶叶,感受着随着每次呼吸逐渐涌上天灵盖的清鲜香气,微笑着说:“好茶……也是个好时候,确实该涨涨杀气了。”

    “小郭啊,替我谢谢张老哥的银针。”

    “哎,好嘞。您请,我这就下去了。”小厮在谷老先生的摆手中退下了。

    只见谷老先生抿了口茶回味了片刻就放下茶碗,右手拾起惊堂木“嘭”的一生拍在桌案上,盖过了满屋的声响之前的调笑细语尽数隐去,满坐寂然,无敢哗者。

    谷老先生开口了,声音就像是朝廷征西大军挺立在大漠中风沙打在士卒铁甲上沙哑中透着股清亮。

    “大将生来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先生——”

    说到这,老先生拿起惊堂木又是一下,清脆响亮好不拖泥带水。

    “解战袍!”

    茗儿看着对面小姐闪闪发亮的眸子默默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