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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远游客

    “哦?郑兄也要出城?巧了巧了,我也一样。”袁泠眼前一亮,右手折扇拍在左手掌心,“我家中有长辈经商去过渝国,回来时说大漠风光壮美迤逦,与中原之美叫然不同,然两者相较如干将比治木于斤斧、骐骥騄駬较捕鼠于小狸……只有形式之别,而无高下之分,非是目睹不足以形容……我此来北口城就是为了能出关去见识一二……不过许是遭了贼,我二人在路上丢了一个一个包裹,些许银钱倒是不妨事,就是那通关文书……”

    袁泠越说声音越小,闪亮目光也随之渐渐收敛,面上表情也愈发窘迫,右手青葱食指伸出挠挠如玉面颊。

    “没有通关文书?那想出关可就麻烦了。早几年使点银子出去了便就出去了,没人去管。元圣四年以后朝廷严查边境商货走私和私自越境。现在是大家被整怕了都守规矩,刚施行那会每个月都能抓着几波违反此法的游侠奸商,也不审问,抓着就杀,跟着便在幽州边塞传首示众……”张掌柜作为本地人对这些事情门清,抿着茶水又去问郑赫,“郑老弟你有通关文书没?”

    “我兄弟二人想着出关也不过是临时起意,事前也没准备路引。”郑赫摇摇头又看向一侧饮茶如饮酒的老张,“所以这才询问张老哥这有无门路方不方便,能否麻烦一二?”

    “我这边是没什么麻烦的,左右不过是走镖的时候少带四个镖师空出四张路引让你们顶上去就行,这事好办得很……不过话也说回来,大漠风光确实好看的紧,但这时节可着实不是赏景观花的好时候。”老张说着上下打量郑赫和袁泠两拨人几眼,“郑赫兄弟自交州番禺郡来,那袁公子你是?”

    “我是扬州金陵人士。”

    “江南啊,物华天宝气候宜人,难怪袁公子这般……俊秀。”老张想了好一会绞尽脑汁才从他那看起来满是烈酒、银子和拳头兵刃的脑子里想出这么一个词,接着说,“你们是不知道,现在是九月,草原上就是风大又冷不好受,而且说不准什么时候漠南草原上就得下雪,那可就是真难捱了。”

    “下雪?下雪好啊!”袁泠眸子里闪亮亮的,“那一夜春风来万树梨花开的场景我还真没见过。”

    一场雪下来纯净素洁到白茫茫一片放眼望不到尽头能把一个大活人埋起来的景象就连茗儿也很期待,这样的大雪天肯定堆起一个好大的雪人。茗儿喜欢堆雪人但是不喜欢打雪仗,像她这样的小丫头总有些人不学好见着了就想欺负一下,她无论在袁家还是在袁泠的师门都只有被人打的份,虽然小姐总是会帮她,但茗儿也不是总跟在袁泠身后的。

    “我自幼在交州长大,连雪都没怎么见过。”郑赫呵呵笑笑,他身后的郑和也跟着抿嘴微笑,袁泠看了一眼,觉得这人更像是个姑娘家了。

    三位年长的相互对视一眼,还是老张先开了口:“你们这些年轻娃子啊,等你们真见过大雪天的草原你们就知道厉害了!”

    “瀚海阑干百丈冰这一类时节引发的天相变化就姑且先不说了,郑兄弟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想来在诗词书画里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北方气候恶劣。”谷老先生说着用干枯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人字,“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这会去草原上真正麻烦的是草原上的人。”

    “夷狄之有君不若诸夏之亡也,草原鞑子蛮夷之辈王化未开,渝国草原上便是货真价实的法外之地。”谷老先生手指在他写下的人字上用力点了两下,“贼子恶人相互厮杀,江湖武夫寻仇比斗,天寒大雪下生计无依之平民流窜洗劫,甚至是渝国军旅想着杀良冒功顺带发笔小财……都是屡见不鲜。你们这几日在北口城见着不少咱们景国的江湖武夫准备出关吧?”

    郑赫袁泠点头:“听说是要越境剿灭一股渝国山察州来的有南下劫掠我朝边境意图的渝国逆贼。”

    “渝国的叛逆居然要咱们景国派人处理,呵呵……”谷老先生嘲讽笑笑,再度端起茶杯,“这种荒谬事情老夫这几年可是见得多了……”

    “咱们景国也就是处理掉那些可能犯边于我朝心怀不轨的,除此之外咱们这边衙门都管不着。”张掌柜接过话茬,“十来年前吧,冀州有位好作诗词的老爷就是在渝国让人劫了去,虽说付了赎金留下了姓名,可还是没了两条腿……”

    “什么没了两条腿,你这张老抠坐在茶馆里听风就是雨,就知道胡咧咧。”老张哼哼两声,满脸胡子抖动,“贼人砍了那人两根手指而已,跟着索要赎金的信件一道寄给那人家里去了。”

    “那怎的还有这许多商队这会北上?”袁泠问道。

    “财帛动人心,这时节货物在渝国出手价格比较春夏要高,只要送到地方不愁出手,可即获暴利;而且商队走大道,有渝国军旅巡视,贼人也有顾忌;商队大多都请了镖师,跟沿路的各大当家的也都有那么点交情,一般付些买路钱也就过去了……人家也不傻,一锤子买卖还是细水长流人家拎得清。”老张说着狮子脑袋一仰大拇指指向自己,语气自信,声音更大了几分,“更遑论我们也不是吃素的,此时敢北上的也都是些要钱不要命还有那么两把刷子的,大家都是硬骨头,等闲贼人哪个还敢真跟我们动手不成?”

    “那我们几个这一趟去渝国就麻烦您了。”袁泠亮着眼睛赶紧开口,这样子落在郑赫几人眼里就像是爷爷忆往昔吹牛讲述自己的英雄事迹,孙子一脸崇拜的听着还提要求说想让爷爷露一手见识见识,“您放心,郑兄两个人的也都算在我头上,咱们一切按照规矩来,绝对不让您为难。”

    袁泠说着又转身伸手虚按按下想要有动作的郑赫:“郑兄不用跟我客气,我呢,说难听点就是不学无术,这点银子就当是我这一路上想您讨教的学费了……”

    郑赫刚刚抬起的双手放下,闭上嘴露出微笑,点头算是应下了袁泠的好意。

    “好说好说,凭我老张的关系手腕肯定护着你们完好无损!”老张把自己的健壮胸脯当成是牛皮大鼓一样敲得震天响。

    “那就有劳张老哥了。”郑赫说着两手端起面前茶杯,“我这就以茶代酒借花献佛,先行谢过。”

    “要谢我还是请喝酒,别用茶代,这玩意儿清清淡淡泛着苦味儿不够劲儿。”

    “好你个老张,说我茶不好是不?”张掌柜隔着谷老先生怒瞪老张,“人家郑公子是读书人,不跟你计较就算了……等你这趟镖回来我非得找你算这笔账,看我不把你喝桌子底下去!”

    “喝趴下我?嘿!哪会不是你先趴下?”老张对于这位本家老伙计的约战嗤之以鼻,转身向郑赫道,“郑公子见谅,我老张粗人一个,实在是不懂什么礼数……”

    “不妨事不妨事……不瞒您说我也馋酒了,要不今晚我们兄弟两个做东?就当是感谢几位了。”郑赫说着尴尬笑笑,抖抖袖子,“就是在下囊中羞涩,着实请不起什么好酒好菜……”

    “嗨,有酒喝就行,我们这些老东西也没什么好讲究的。”张掌柜指着老张说,“就我们这样的,便是真把琼浆玉液搬到面前也分不出个好坏滋味,那纯粹就是糟践好东西……就是得委屈委屈谷先生了,谷先生不似我们两个,可是见过大世面的……”

    谷老先生摆手打断了张掌柜的话:“我啊,什么酒都能喝。”

    “可惜,这场酒今天是喝不成了。”老张咂摸着嘴,面露惋惜,“我明天就得出镖,这节骨眼上就是喝也喝不尽兴啊。”

    “那就等这一趟去渝国回来了,,这顿酒反正我是跑不掉。”郑赫漆黑的脸上笑呵呵的,“正好我们兄弟俩也能多省下一顿酒钱不是?”

    “回来时候那可就得是好酒好菜了。”

    “不错不错,怎么着也得是北库大道边上那几家吧。”

    “一定一定。”

    几人轻松说笑间,老张又说起了一个不怎么舒适的话题:“这一趟去渝国带着你们没问题,付了银子保你们几位周全也是理所应当……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明日出了城一切都得听我老张的。”

    轻松气氛被老张的大嗓门吼散,谷老先生低垂眼帘喝茶不语、张掌柜朝着老张一个劲儿地使眼色。

    “你等老子干啥?你瞪我也还是这么说。”老张大眼睛瞪回去,“便是往常这时节去渝国都得加小心,何况是渝国这段时间弄那么大事!”

    “这是自然,出了关我们兄弟自然是听您的。”郑赫拱拱手,漆黑脸上还是温和的骁,他身后的郑和也还是一言不发。

    “渝国的大事是指?”袁泠询问。

    “还能是啥事?不就是漠南州的贡王爷设擂比武嘛,江湖上的人都说是‘百年一遇的盛事’,你们没听说过?”老张哼哼两声,“听说彩头是金银财宝无数,神功宝典、神兵利器应有尽有!你们这两天不是听谷先生讲《崔骠骑传》,听说崔武毅的一丈威就是其中之一。”

    老张话音刚落下,茗儿当即在心中大叫一声“糟了”,赶忙伸手按住袁泠肩膀。果然,在短暂的僵直后袁泠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茗儿只能不着痕迹加大力量压住自家小姐。

    老张的话还没说完,袁泠就愣住了,呼吸停滞,双目无神,某些被压在心底的画面浮现替代了眼前的现实——白袍白马的将军手腕一抖,长枪刺出。数朵艳丽的花在半空中绽放,温柔的风包裹着她,吹散了那些四散凋零的花瓣,花丛下的小姑娘呆呆抱着个十二片香皮砌成的鞠转身,只能见到那个沾染了些许鲜红花瓣的白色身影在一众全身漆黑骑兵的整齐队列下渐行渐远,就好像是被浊浪不断前推的白色潮头,而她则是站在一条江河中抛锚的小船上,左右摇晃却再也接触不到那个身影……

    “枪长一丈,重三十六斤……”袁泠嘴唇随着身体一起微微颤抖着,声音微不可察只有她身后的茗儿能依稀听到一些,那是和接过老张话头的谷老先生内容相同节奏一致的一段话。

    “以东瀛上供的一副深海巨鲸的脊骨精心打磨外负沉银作杆,软硬适中、刚韧兼备;枪头和枪纂来自于一块天山寒铁,寒光逼人、锋利无匹;就连枪缨都是用一只金毛狮子的鬃毛编的。这杆长枪虽只有一丈,但势若游龙,舞动起来有惊涛拍岸之声,劲气在其间传递似巨浪般绵延不绝。直扎破甲无所不透,砸人似锤能隔物伤人……”

    话音落下,袁泠颤抖得愈发激烈,双眸也愈发璀璨。

    茗儿加大力量按住小姐的双肩,整个人的都要扑到袁泠背上。

    “这东西谁不知道?上一届武评十器上的宝贝,无数人趋之若鹜的神兵嘛,你们看看给袁兄弟激动的。”张掌柜笑笑。

    袁泠冷静下来,拍拍茗儿的手,星眸闪亮询问:“那东西不是崔大将军死后就遗失了吗,怎会落到渝国人手上?”

    “谁知道?当年崔大将军的死本来就是一桩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头公案,后来赶到的神武将军王霖连尸首都没找着,鬼知道里面有什么猫腻……”谷老先生看向老张,“不管怎么说,易英武肯定是要插一脚的,朝廷恐怕也要插一手,加上那些图名求利的江湖武人……难怪你说是大事。”

    “我老张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这节骨眼我可不敢往归化城去,我们到永清城就往回走。”老张看着四个年轻人说,“你们要是想去凑这个热闹那后面的路就只能你们自己小心……”

    “如此盛事自是要去看看。”郑赫拱拱手,“能把我们带出关我们兄弟就已是不胜感激,万不敢再得陇望蜀。”

    “我们也是。”袁泠跟着拱手,“有劳张老哥了。”

    “好说好说,今夜三更时分来城北大境门处来寻我就是。”老张说道,“现在出城不易,就只有赶早了。”

    几人点头表示理解,袁泠小声说了一句“就是有些可惜”让所有人都听见了。

    “可惜,有何可惜之处?说出来,趁着现在有空,凡是力所能及的我们老哥几个帮你给料理了。”老张是个奶不住性子的,但嗓门道。

    袁面上飞霞,羞涩地挪动两下,小声说:“就是可惜还有最后一回书听不到了……”

    “哈哈哈……”众人一阵大笑,郑赫一手牌这桌子一手指着袁泠,“妙人,妙人,袁兄弟真乃一妙人啊……”

    “这有什么好可惜的,让老谷就在这把最后那一段给你说完就是了。”张掌柜笑道,“我这就找人去准备东西,就在这给你们来一场便是。”

    “这怎使得。天色渐晚,怎能占用老谷先生的休息时间?”袁泠连连摆手,“我不过是随口一说,怎么能占用老先生的休息时间?这日子还长着呢,我往后再来捧老先生的场就是。”

    “何须以后,就现在吧。我回家以后还需整理、准备、联系,这些事在这做了也是一样。再者你们这两天给的忒多了些,但给你们几人说一场就当是还你们的礼了。”谷老先生说着转脸看向张掌柜,瞪着眼睛瞧他,“还搁这干嘛呢,准备家伙事去啊,别光说不干。”

    “行行行行行……我这就去准备去。”张掌柜满脸笑容,不和老伙计计较,“你们你在我这多坐一会,我去八方楼订上一桌给送过来,等吃饱喝足了咱们再听老谷的……”

    “那你还等个啥,还不快去……”

    半个时辰后谷老先生一掌拍在桌上算是开场,悠悠开口:“九国多少事,尽赴长河汹涌。英雄豪杰论事,闲话都在酒盅。”谷老先生说完一指空着的杯子,老张赶紧斟满,众人会心一笑。

    谷老先生饮尽后接着说:“尘世凡人只一种,寻觅盛世各不同。也因此仗剑竞逐挥斥方遒,争锋交错几万重。咱们书接上回,说说汉胡两家这不同追求引发这场大战的最后一役,说说江湖庙堂为各自所求奋不顾身,也说说那长喝一声万马奔腾的银甲战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