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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五十两银子进口袋

    草原星空下北风呼号,一匹并不高大的鞑靼马缓缓减速停下,它前面的空地上仰面躺着把它从山察州带来的主人。

    哨兵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本来就黑的脸上和羊皮袍子上沾染了大片血迹。星光温柔的撒落在他身上,像是商人们不远万里从景国江南送到草原上来贩卖的薄纱丝绸锦被,美丽、柔和、温暖……他在风中倒在冰凉的草地上居然不觉得冷了。

    哨兵双目由无神慢慢变得闪亮,那是劫后余生夹杂着其他什么包括大仇得报似的喜悦。

    他扭头看看,不远处那个赤手空拳的贼人倒在地上胸口插了一柄短刃一动不动死的不能再死了……刚刚这个贼人抓着他的后颈就要把他扔下马,两人交错的时刻他从自己怀里摸出了这把打猎用的短刀反手插在他的胸口……看看他那的凸出来的眼球吧,肯定是不相信自己居然死在了自己这样的小人物手里。

    哨兵咧嘴无声的笑了,然后带着这个笑容再次躺倒在地上粗重喘息。

    “呦,不错嘛……”标准的汉话传来,像是就在身边,人形的黑影覆盖过来隔绝星光,哨兵再次觉得冷了,“居然成功了,你一个人干的?可以啊!”

    哨兵看着那个汉人游侠背对着星光的黑影在他和那具死尸间来回打量。他不想回话,不仅仅是因为他已经徐拖到没力气做出反抗,而且他也知道能把那三个他们举族勇士都奈何不了的三个疯魔轻易杀退的角色不是他能反抗的……这个汉人就是萨满祭司们说的妖魔鬼神!

    想着想着哨兵躺直了收回视线,不经意间他瞥到了那汉人腰间挂着的那颗一样死不瞑目的死人头——那是挥舞流星锤在他们部族里收割生命的无常,那是把他小儿子脑袋砸碎的恶鬼,那是他束手无策拼尽全力都走不到他近前十步的疯魔……

    现在,他居然死了!

    哨兵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颗头,视线逐渐模糊,两行眼泪无声流下在他的脏脸上划出两道白净些的泪痕。

    “你跟他有仇?”汉人游侠见状拍拍腰间的头颅,“这个不能给你,这玩意我还指着他回去换银子嘞……不过他的尸体在那边。”汉人伸手指着他来的方向。

    汉人游侠看看天站直身子拍拍身上的草叶,“得,齐活。”

    哨兵勉强坐起身子,右手抚左胸低下头,用他在山察州跟汉人行商学的半生不熟的汉话说:“恩人,能否告诉我您的名字?”

    “我可不是你的什么恩人,我只是为了景国衙门的五十两银子。”汉人游侠儿摆手,几个轻轻地纵跃就远离了他,声音远远地传来,“也许下次见面我就对你和你的部族挥刀……”

    今天袁泠起了一个大早,啊,这么说也不对,实际上是她兴奋地一宿没睡着觉。

    想起来还有几个时辰就能离开北口城看到一个更加广阔的天地她就很兴奋。那种感觉和在大报恩寺时她放生锦鲤很像,越是靠近池塘小溪锦鲤越是摆动得厉害。以至于袁泠现在站在北口城大境门门口呼吸急促、手足无措、兴奋得都有些不能自已了。

    “袁兄放轻松,等咱们出了关再兴奋不迟。”郑赫穿着一身领口修着“静安镖局”字样的麻布衣服,腰上还是挎着那柄老旧剑鞘包裹着的长剑,走到袁泠身边笑道。

    此时此刻他们几人都是这么一身,手上也都有家伙事,袁泠茗儿郑和还故意化妆把脸上画黑了些,至于郑赫就不用了,他本身就够黑。如此这般,这几个人混在四五十号人的镖师队伍里才显得没那么扎眼。至于习惯、气质什么的就无所谓了,反正只要能应付过大境门盘查的建威军士卒就行,一会的功夫足够了。

    “啊,郑兄见谅,我这实在是……”袁泠向郑赫拱手,眼神闪亮,“郑兄真是好定力,小弟我是难以企及,只是郑兄怎的做到这般镇定自若安稳如钟的,还请指教一二。”

    郑赫听了哑然失笑,摇了摇头道:“袁兄想来应是高门大户的子弟,平常在家应该都是小楼春风、庭院深深,甚少出门吧。就算出门也当是车马随行、前呼后拥,且很少远行。”

    “正是如此。”袁泠点头应下了。她很聪明,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瞒这种事,这种事是很难瞒住。她的叔叔,袁家第一浪荡子袁崇文就曾经说过,每个人都是有自己的气味的,他读过的书、走过的路、见过的人、经历过的事都会变成这个人气味的一部分,常人辨不出来,但真正有见识的行家里手就是闭着眼睛用鼻子闻都能闻出来。所以袁泠一直都没有想过什么财不露白、布衣行天下这种事。先不说传说中白龙鱼服的危害,光是一想到在生活中委屈自己她袁泠就受不了,策马江湖求的是快意可不是憋屈。而且连这些都看不出来的小角色她也不放在心上,她自信有能耐收拾。能看出来的才有资格让她上心,就好像眼前的郑赫。

    “那就对了,我和我家兄弟都出来好些年头了。”郑赫目光迷离,追忆曾经的过往,笑道,“我兄弟自小家贫,以耕读为生,十五岁前我从未离家三十里;后来去家百里拜师求学就是我家中最大的事情:直到那天我弟弟中了举,师傅命我们二人一起远游,那时我和现在的你是一样的。”

    郑赫回忆了一会,慢慢地道:“兴奋还是恐惧来着?记不太清楚了,就记得才走出家门没多远那点情绪就被路上的艰辛苦难給磨得差不多了……袁兄得有个准备啊……”

    “郑兄,方便问下您贵庚吗?”袁泠嘴角抽了抽,“您这赶上我娘了都。”

    “呵呵,虚度二十四年,至今一事无成,惭愧惭愧。”郑赫拱拱手,就是那张黝黑带笑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惭愧的地方。

    “郑兄,您这就过分了,二十多岁中举还一事无成……”袁泠彻底不想和他说话了。

    二十多岁中举叫一事无成,那考了一辈子都举业无成只能顶着个秀才名号挨饿读书的又该叫什么?不配出生吗?这世上没那么多的天才,不是所有人都能十几二十几岁就金榜题名的,考了大半辈子都中不了举最后放弃回家教书种地的比比皆是;在这条路上直到老死的也不在少数。这才是科举这条路上大多数人的人生常态。相较于此,二十岁中举简直就是天才。

    “呦,你们来了呀。”隔着老远老张的大嗓门就已经发挥作用了,他大步流星走到两人面前,“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到底是比不上你们年轻人,起这么早实在是有些撑不住。”

    “不打紧不打紧,这不是还早着呢吗。”袁泠笑着和老张打招呼。

    “老哥哥这也不容易,这么早就来排队了。”郑赫看着满天星斗有些唏嘘,北口城现在实行严格进出关口的管制,想要出城就只能提早来排队,但早到这个地步还就是只有这一家。

    “排队?谁说咱们要排队了?”老张说着一指小境门,“咱们从那边出去。”

    袁泠和郑赫顺着老张的手指看了过去,看着边上那道小门都皱起了眉头。

    北口城最早其实是没有朝北开的城门的,北口城是外长城的一个关口,即便是在贸易最为繁盛的本朝文宗时期北口城作为防御要塞的性质都没有改变,再者早些时候交通不便、货殖流动困难且幽州草原的人口都很稀少,北边草原诸部和中原王朝双方也就没有彼此贸易的需要,自然也就没有开城门的理由。

    东乾中期平帝朝泰和元年,历经上百年大乾和草原诸部的矛盾日渐缓和,双方在幽州边境上已经形成了一定规模的贸易。于是在奏请朝廷后,平帝下旨在北口城北面城墙开个城门用作贸易通道以彰显大乾胸襟广阔和对草原各部的友善。不过当时一来贸易规模不大,二来还要防止北方夷狄轻狡反复,所以就只是开了一个仅容一人骑马或是一辆一马双辕马车通过的小门,称为“境门”。

    到了大庆,太祖太宗两位皇帝实施“以战促和”,几次深入漠北决战都取得了相当不俗的战果。到了英宗龙朔年间,北边各族和大庆的贸易达到了一个前无古人的高度,仅仅一个境门已经远远满足不了要求,于是庆国朝廷在麟德元年下令在原有境门边上再开一道能容许四马并行的“大境门”作为新的商贸进出口,原有的境门就改称“小境门”,只在特殊情况下使用。

    到了本朝,在大小境门的问题上延续了前朝大庆的办法。以大境门为商贸进出口,甚至连本朝太宗皇帝几次对大渝的远征中东路军都是走大境门出征。小境门的作用则是限制在加急军情的传递这一项。到了今天,如果大渝方面没有什么重大消息小境门是绝不会开的,换句话说,小境门一开就是说明在草原上发生了能波及大景的大事。

    可是现在居然有商队要趁夜走小境门出关?!这可是足够杀头灭族的大罪,传到洛阳去,别管是枢密院还是兵部可都是能调兵提着刀来北口城杀人的。

    老张一眼就知道这俩人在想什么,他指了指车队道:“这批货的东家说这批货必须要尽快送达,给的银子又高的离谱,而且路程还不远到永清城就行。刚好,北口校尉跟我有那么点关系,我就请他给我行了个方便……不过这事也只能在半夜干。”

    “哎,你们准备一下,我们要出城了。”老张说着看见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卒走向小境门,赶忙去招呼商队里的镖师和伙计,“行了,都打起精神来了,要出发了,都别打瞌睡了……”

    袁泠和郑赫对视一眼,就沉默着各自离开去找各自的人去了。

    “小姐……”茗儿刚开口就瞧见袁泠的危险眼神,赶忙捂着脑袋改口,“少爷,少爷……”

    茗儿透过手指缝看到袁泠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才小心翼翼的放下手臂,小声问:“少爷,咱们这是就要出关了吗?”

    “是啊,等会出了城门你就一直跟着我,跟紧了。我之前让你准备的东西都要带好,可千万不能丢了……”袁泠说着说着就伸出一根青葱般的修长食指点了几下茗儿的小脑袋瓜,“最重要的是,你呀,给我记住了,我是你家少爷,不是什么小姐!”

    “呜呜……知道了,知道了,少爷……”茗儿又捂着头闷声道。

    郑赫那边找到郑和,凑到他身边小声询问:“看出什么名堂来没?”

    “总共二十七辆车,其中七辆是携带本次押镖所需衣物补给。”郑和同样是小声说话,只是这个动静属实不像是个男人,软软糯糯的听着像是江南的秀丽小娘,“那七辆车没问题,按那个老张的说法这趟活不远,带这些东西足够了……关键是那些个装货的马车,车里装的货物只怕是不太寻常……”

    “不太寻常……”郑赫沉吟了一会问道,“怎么个不寻常法?”

    郑和没有回话,看一眼周边各司其职的镖师伙计,又与郑赫对视一眼,两人便如那些镖师一般忙活去了。

    老张迎着那一队士兵走过去,和他们领队的军官小声攀谈了几句。那队士兵走到小境门前站好,领头的军官走进了城门洞,一盏茶的功夫也走了出来,然后朝着老张的方向招了招手。

    老张向着那边抱拳示意,然后转身朝着身后一挥胳膊,领着车队缓缓朝小境门走过去。整个车队人衔枚马去铃,就连马蹄子都事先用布匹给包起来了。车队行进寂静无声,好似阴兵过境。守在小境门前的那一队士兵全程目不斜视,就像是这群人不存在似的。等到车队离开以后,领队的军官再次走进城门洞关门落钥。等到他出来之后一挥手,所有士兵整队集合离开。今夜所发生的一切就在这夜空下被阵阵寒风所湮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