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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小门出城

    永清城离北口城不远,也就是二百里的路程。头一日三更天车队从北口城离开,两天加紧赶路不作停歇,食宿都在马车上轮流进行,到了第二天深夜戌时永清城的城墙已然在望。

    永清城不是什么大城,渝国对它的定位和景国的北口城差不太多,两者都兼具防御要塞和贸易枢纽两大属性,不过渝国明显更看重前者,驻扎兵卒的堡寨最远去城数十里远,这些之前都已经废弃不用了几十年知道近两三年才重新启用。永清城头新筑的大量高耸箭塔林立,隔着老远他们就望见了。这样的城池人口决不会多,大景这边的北口城还有几万人口,永清城这边就不好说了,过重的军事重镇属性和相较于中原明显落后杂乱的整体布局设计乃至于渝国自身的人口数量都限制了这座边关城池的进一步发展。

    所以景渝两国的行商基本上都不会在此久作停留,除了迫不得已和当地的军头城牧做些生意大家更多地还是把永清城当作时继续前进路上的一个补给站。

    老张带着车队没有进城,在城外找了一处空地停下,在夜色里老张四处张望了好一会,向后边的车队挥舞胳膊,扯着嗓子大喊:“行了,就是这了,今晚上就在这宿营。”

    袁泠和茗儿此时坐在同一辆携带物资的马车上,两个人裹紧了衣服相互依偎着睡着了。先是一宿没睡又是两天一夜的赶路疾行,第一次出关如火的热情早就让这塞外的寒风给吹熄了。主仆两人这一路上基本没怎么吃东西,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颠簸的马车上听着外面寒风呼啸迷迷糊糊地睡着。路途中被几波剪径劫道的小蟊贼惊醒过几次,不过看着领头的老张要么随便给了几两买路银子就大摇大摆往前走要么就招呼镖师并肩子冲上去跟打自家儿子似的做派,袁泠也就放心闭眼接着睡了。

    倒是郑赫郑和这两兄弟一路上都精神得很。弟弟郑虽然相貌清秀婉约如同烟索秦楼终日凝眸的未出阁闺秀,有人跟他打招呼都会羞涩浅笑低头全然不似男儿,镖师们很难想象他是怎么穿越了几乎整个经过国土从番禺来到关外的,按照他们私下里调笑的说法“这般上了青楼还得让姑娘们倒找银子的俊秀儿郎早该让哪路女强人抢了去当压寨相公才对”,直到郑和拔剑刺伤了一个把他当作软柿子的贼人动作干脆利落大家才明白了人家出行的底气——这是个扮猪吃老虎的狠角色呀。

    相较之下大家更喜欢和哥哥郑赫打交道,不仅仅是因为人家身为举人谈吐不凡却乐意帮这一块干活,更重要的是大家都觉得郑赫和他们更像。世俗之人,皆喜人之同乎己而恶人之异于己也。黑脸犹如老农的郑赫给他们的感觉更像是出类拔萃混出了名堂又没什么架子的自己人,没用多久他就跟镖师伙计们打成一片了。

    “郑赫兄弟,郑赫兄弟……先别忙了,吃点东西。”老张提着一袋子干粮和腌肉还有一个水囊走向帮忙固定马车的郑赫,“别忙活了兄弟,这些都有人干,你先和郑和兄弟吃点东西……先将就将就凑合吃点,这在外边不比家里,条件有限,等明天进了永清城的,我做东,请兄弟吃顿好的。”

    “嗨,要请也是我请,此次借了您的风出关给您添了不少麻烦。两位郑兄多少还帮了些忙,我们就净是添乱了,等进了城我向诸位敬酒赔罪。”袁泠凑到两人的谈话中,如玉面容上带着不伦不类的豪侠气,“等明日进了城您和兄弟们只管挑好的挑贵的点,我请客。”

    老张没有拒绝,爽朗笑了两声应承下来,“你们都是付了银子的东家,我们这些收银子办事的可不敢驳了东家的面子,我们明天可就等着明天进城了。”

    边上几个干活的表示伙计听了也都笑着起哄说些“东家大气”之类的话,黑夜中的临时营地热闹了几分,可冷风和远处城墙上巡逻士兵手持的火把还是告诉着他们此刻身处人类世界之外。

    “少爷,好暗呐,咱们这边不生火吗?”茗儿抱着干粮袋和水囊凑到袁泠身边小声问道。

    “别介别介,可千万别生火。”老张赶忙提醒,“咱们现在还没进城,说起来咱们还是处于景渝两国边境上的两不管地界,这种地方匪类众多,可别远远见着火光给引了来。”

    “咱们离着永清城这般近也有贼人敢来?”袁泠想不明白,永清城是驻军众多的边防重镇,寻常匪寇见着了都得绕着走才对,得是活了多久嫌命长的强人才敢到这来。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人真活不下去了搏一搏赌一把都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郑赫脸色平静地说着,好像对这一切都习以为常,让人难以想象他是个身份尊崇的举人,“北口城里就听说山察州有一伙叛逆反贼裹挟流民流窜到漠南州来。流民所行之处如同蝗虫过境、人民疾疫、道路不通、负老提幼、散流他方,有的吃有的抢他们可就顾忌不得许多了……”

    “郑赫兄弟说的不错,过了长城那可就是两个世界。咱们那边说不上家家户户富裕,可到底混口吃食不难,谁会做那等提着脑袋的营生?再者我景国军力强盛,总是有人占山为王也大多成不了气候。渝国不同,地广人稀难以管控不说,好些部族原本就是一边放牧一边抢别的部族为生,彪悍的很,堪称是天生的强盗。他们在这草原大漠上来去自如,连大渝皇帝都管不了,更别提这永清城里的驻军了。”老张说着有再次指向了永清城,“而且这一片规模最大的强盗就在那边——永清城。”

    袁泠听着一脸震惊,中原历代王朝后期武备废弛、边军糜乱,打不过流民起义军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杀良冒功她袁泠也不是没听说过,可怎么渝国也这样,这建国才几年呀。

    “永清城驻军其实不缺钱,这里毕竟是渝国最富庶的漠南州,只是没人管得到他们而已。”老张看着远方模糊的城池轮廓接着说,“上一任的老皇帝却是堪称英明神武,有他约束自然没人敢乱来。现在的小皇帝太小了,用咱们这边的话来说叫主少国疑,什么牛鬼蛇神都窜出来了……白日里他们还是顾忌一些,到了晚上这些渝国官兵和马匪没什么区别,听说这些年好几桩景国商队失踪的案子都是他们干的……”

    袁泠还在震惊着,大景文武分治,枢密院的禁军和兵部的郡兵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平时做点小动作只要不太过分朝堂各方都能接受,但是向大渝永清城驻军这样的放在大景朝堂上是绝对不能容忍。纵兵强抢商队、平民,这可是罪同谋反,垂拱殿上的衮衮诸公红紫公卿们搞不好可是会调禁中六军去平叛的。

    郑赫的神色中倒是没有多少惊诧,只有淡淡的思索。

    “忍忍吧,左右不过是一个晚上,待到明早天一亮就好了。周遭的那些匪类都是些乌合之众,没胆量在白天正面挑战永清城驻军。永清城的驻军也是要些脸面的。到了白天万一遇上他们巡逻的队伍出些钱怎么着都能给打发了。也正因此,虽说北上的商队少了,但还是没有断绝。”老张说着招来一个伙计让他多去拿些毯子,然后指着边上的马车,“今夜你们就在这辆马车歇吧,周围会有人守夜,要方便的话也别走太远。早些休息,咱们明早进城。”

    两人看着老张离去,各自招呼人上了马车。

    “唔——是酒啊。”袁泠拔出水囊的塞子,一股浓烈的酒味就顺着鼻孔直冲天灵盖。

    “酒在塞外可是个好东西,有了这个今天晚上我们就能好受多了。”郑赫同样拔出塞子,他给自己灌了一口。感受着胃里的火热,他又拿出一张冷硬的面饼咬下一大口就着酒水咽下去,“范相说浊酒一杯家万里,咱们这也算应景了。”

    “郑兄志存高远,勒马燕然这种事离着我可太远了,逍遥自在策马江湖才是我心中所求。”袁泠翻了白眼,用两块干面饼夹了块肉干,咬上一口,她只觉得又冷又硬怎么嚼都嚼不动。

    “都要策马江湖了,就别在乎这些了。‘有酒不肯饮,但顾世间名’可不是江湖人江湖人的做派。我游学是遇着的那些武林人士可都是‘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郑赫说着又咽下去一口,“试试吧,味道其实还不错,暖暖和和的挺舒服。”

    袁泠看着郑家兄弟大口吃喝,特别是连看着特别秀气的郑和都大口咀嚼不拘小节,袁泠还是灌了一口,混着面饼肉干咽了下去。

    郑赫郑和两兄弟看着袁泠飞上脸颊的红霞都笑了出来。

    笑过之后郑赫吃下手里最后一块饼,摸了摸肚子,饱腹和烈酒入腹带来的灼热感在这又黑又冷天地近乎糊成一块的时候很让人心安。随即他趁着酒意扯过两块毯子分别盖在自己和郑和身上,他推着郑和一起缩在靠近车门的位置,打了个哈欠:“袁兄,我和我家兄弟都有起夜的毛病,就劳烦您两位在里边了……”

    看着郑赫郑和两个人斜靠着两侧车壁的模板睡着了,袁泠也赶忙咽下了嘴里的东西。能在马车紧里边休息自然是最好的,外面风那么大,这马车又四处漏风,只有在最里面才觉着暖和一些。而且那两个男人守在门口,她们两个姑娘家的也觉着安心了不少。

    这几天接触下来,袁泠觉着郑赫郑和这两兄弟还都是很方正的读书人。与郑和交流的少袁泠说不太清楚,但是那副秀丽不输小家碧玉、羞涩不下于闺阁女子的模样着实是可人得很,而且他才十五六岁,谁会相信这样的小伙子会有坏心?至于郑赫郑明伊,那就是个世人口中标准的读书人待人谦逊、进退有理、内修德行,堪称是谦谦君子的典范。

    “就是这副相貌有些不大匹配……”袁泠嗫嚅两句,和茗儿抱在一起,把两层毯子叠在一起盖在两人身上。温暖和说不清是睡意还是醉意的感觉上涌,袁泠抱着自家小丫鬟睡了过去。

    夜幕再次安静下来,冰冷、黑暗、寂静再次登上舞台。狼群潜伏着无人可见,只待靠近猎物后再睁开绿色渗人的眼睛;老鼠在草叶的掩护下频繁且快速地移动,见不着一点痕迹;只有虫子在在草丛间跳跃才能看见叶尖上的一点颤动。

    守夜的镖师在冷风中看看天上的月亮,他敲了敲老张的马车,小声呼喊:“张爷,张爷,时辰差不多了……”

    老张钻出马车看看四周,压低声音吩咐:“把人都喊醒,该干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