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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破甲

    跪倒在地身披残破冷锻甲的身体以一手前伸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是徒劳的姿势缓缓倒地。无头尸体旁站立的男人一身破败红杉,从头到脚写满了平平无奇四个大字。他收刀入鞘,一点寒光在那炳品相极差的横刀内弧的刀刃上缓缓移动,最后“咔”的一声横刀收起,那点寒光在最闪耀的一刻后被潮水般的夜淹没。

    “噗。”那人拿出一个麻布口袋撑开口子,那颗飞起的还戴着青铜面甲和兜鍪的脑袋正好坠落其中,然后他熟练拧好袋口抽出一根草绳扎紧别在麻布腰带上,那里还有一个差不多的袋子正随着这人的动作一摇一晃。

    走在最后背书箱的茗儿见着这一幕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后退一步踏空走了一个踉跄。她微微挪动两步挡在那人的袁泠正中间。她脸色煞白、小嘴抿紧、大眼睛里聚起水雾,她整个人就像冬日利刃般的寒风中守着北方国境的站岗老兵一样,虽然很想着能瑟缩成一团取暖,可心底里的某些东西还是让她双腿僵直、挺直腰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袁泠走上前来把茗儿拦在身后,她这才仔细打量起了眼前这个男人。

    “普通,实在是太普通了。”袁泠在心里暗暗念叨。这男人和她印象中那些高来飞去极富特点的大侠豪客不同,相貌体型属实是寻常到了极点。需知就连郑赫那张脸也是虽然不好看可是老农般黝黑的脸上带着书卷气的温和眸子以及偶尔显露出的正气总还是能让人印象深刻的类型,可是面前这个家伙除了身长八尺站在人群中可能鹤立鸡群外真就是没有一点特色。他就像是原野戈壁上的一株草一样,只是长得高了一些。

    但就是这么个人居然从他们不曾察觉的地方窜出来,简单干脆利落就杀了那个渝国的兵。别的不说,这一手潜行隐匿和轻功身法着实是了得得很。

    郑和上前:“多谢兄台援手。”

    袁泠看看一目了然,应该是那个戴青铜面甲的不甘心,把弯刀当作暗器掷出被眼前这人拦下,看看茗儿身前比周围要矮上些许的草地,眼前这人定然是在此地挥刀救了小丫头一命时一并斩断。看看这柔软摇摆草叶上齐齐断掉的缺口,好快的一刀啊。

    “高手,绝对是高手!”袁泠回想这人方才收起的那柄低劣的横刀,心中笃定。

    “敢问兄台高姓大名?从何处来?往何处去?有何贵干?”袁泠秉承圣道可分且圣事有剖判厚薄,不懂就问,学着那些话本故事里的人物拱手道,“多谢援手救了我这小书童一命。”

    “小书童?”这人歪着脑袋视线绕过袁泠看了茗儿几眼淡淡开口,“那不是个姑娘么?”

    袁泠听着如玉面上的淡淡微笑僵住了,“这位兄台说笑了,这是我家的书童,哪有什么姑娘?”

    “你不就是?还有你后面那个。”那人伸手指指,然后看着郑和咂咂嘴,“倒是这位……啧啧,可惜了可惜了,这幅好容貌居然不是个小娘?反倒是漂亮姑娘穿起了男装……”

    袁泠看着一旁郑和忍笑转过身去背着她肩膀抖动的身影深吸两口气以平复内力。景国自先帝朝起本朝即以海乃百川有容乃大为宗旨,国内国外行事具是开明广阔,因此才能利通四方万国来朝。此背景下,官府世俗对女子的约束也都不多,荡秋千打马球、踏青郊游、宴游结社、骑马射箭甚至是穿男装有灯会样样皆可。本朝晋阳长公主当年还扬言“非崔广兼不嫁”当今圣上不也一笑置之还想着撮合一二,只是可惜因崔博崔广兼回京不久成婚无疾而终。但是相较于以上这些,私自离家千里浪迹江湖逃婚仍旧是和私奔一样的大忌。

    这人是怎么回事啊?江湖规矩不懂吗?不应该是你回答问题报上姓名来路我再称赞你几句然后你有样学样照着对我们也问一遍然后大家互相恭维几句各自分道扬镳后会有期吗?哪有这么上来就单刀直入揭人短捅人秘密的?

    “穿男装不说,手段还挺犀利。”那人踢了一脚让尸体翻过来露出被袁泠一剑刺穿的腹部,“剑气?没用剑?华而不实看上去挺像是初出茅庐的新人耍的把式。”这人喋喋不休地还在评论,“不过也是……女扮男装出来闯荡江湖的大家闺秀,可不就是初出茅庐的雏吗?倒是这一下挺有意……”

    “够了!”袁泠怒喝一声,脸上涨红,手中折扇顶端又是一朵青白气缠绕的花骨朵。这家伙犯癔症了吧?不就是占着偷袭的便宜了吗?杀的还是个之前就被她们之前就打残的人,有什么好神气的啊?非把她女扮男装的事拿出来说了一遍又说二遍……不识好歹呀!袁泠也知道自己装扮得可能不太好,老张郑赫几人应该都知道,可被这素不相识的人拿出来翻来覆去地讲可真是太讨厌了。

    “我是个雏?手段嫩?”袁泠看着那人眸子里喷出火来,“那你就来试试!”

    “袁兄且慢!”不远处地平线下声音响起,郑赫沿着他们来时的路翻过一个小坡一手按剑一手高举跑来,夜晚不仔细看只能看见一对黑漆漆亮晶晶的珠子飘在一件破旧儒衫上向他们飘过来,这场面真就和死在塞外不得升天只得游荡的孤魂野鬼差不多了。

    茗儿看了好几眼才确定来人是那个人很好的郑大哥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这一晚上可太刺激,她这样涉世不深的小丫鬟可再也经不起见鬼这样能让人失魂落魄的事了。

    郑和走上前去迎了一下,看见郑赫虽然身上狼狈了些可没有伤口、郑赫也温和笑笑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就送了口气。

    “郑兄回来了?咱们闲话稍后再叙,待我先收拾了这个贼人。”袁泠没有转身,仍旧是盯紧面前这个平平无奇却口出狂言的家伙,手中折扇顶端青白气团鼓荡愈发激烈。

    “袁兄莫要动气,有事好好说,何必动手呀?”郑赫喘着气脸上带笑凑上想要做这个和事老。

    “这厮出言不逊,正待我教教他怎么说话。”袁泠星眸斜了郑赫一眼,眼中怒火稍歇,手上青白气运转渐渐平和。

    “实话实说而已。”那人毫不领情双臂叠在脑后仰头懒散得很,“你就是个私自离家女扮男装游戏江湖的雏。”

    “袁兄冷静,袁兄冷静……您大人有大量莫要和他一般见识。”郑赫看见袁泠面上铁青色涌起额角青筋跳动赶紧挡在袁泠身前,转身对着那个仰头看星星的说,“兄台您也少说两句。”

    那人斜了他一眼接着看星星。

    郑赫见状赶紧返深劝道:“刚才这位兄台从老张手下救了我一命,还请袁兄看在在下面上平息雷霆之怒暂时收手……”

    一刻前。

    郑赫被打落马车擦着草地滑出去好一段距离,后背火辣辣的疼。

    老张这一拳捣出来可真是要了他的命了,他在近乎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受了这一记重拳打得他全身气血翻涌五脏极度不适,四肢酸麻疼痛想要再爬起来都难。郑赫能停下来还是因为他死命抓着长剑插在地里,可纵使这样他也滑出去了近一丈远。

    “郑兄弟何必呢?还是跟我走吧。你们读书人啊,就是矫情,非要受这个苦干嘛。”老张飞身追上,就像是块抛出去的石头在地上弹了好几下,但他确实准确落在郑赫身边,“你说你啊,留在这有啥不好?都说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辛辛苦苦考举业考进士还不是为了当官?咱们景国读书人那般多郑兄弟你寒门出身既没背景又没银子,几时才轮得到你们兄弟?在渝国就不同,郑兄弟你这二十岁出头就中举的天才到这就能做官,而且官阶不低,不比回景国考进士就算中了还要等缺强得多?何况还不一定中呢。”

    “富贵吾所欲,不以其道得之不处。”郑赫冷冷一笑,瞥了老张一眼极尽蔑视,“贫贱吾所恶,不以其道得之不去。”

    “你们读书人尽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老张厚着脸皮嘿嘿一笑,完全无视郑赫满是正气的透亮眼神,居然在他边上坐下来,完全没有要去帮那个渝国士兵去追郑和他们的意思。

    “天下公理昭昭,圣上果决明断,当真不怕朝廷来剿了你们?”郑赫看着老张的背影尝试挪动一下,但酸麻还未散去,一切无济于事,“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怕啊,当然怕。我郡兵禁军都呆过,我可知道他们的厉害了。”老张畅快大笑,“当年东南海疆万余里,奸商走私倭寇劫掠何等猖獗,不也是说剿就给剿了?三王叛乱兵强马壮,说平不也就给平了……朝廷真要剿灭剿灭我们不也就是抬抬手的事?”

    老张笑过后转头眯着眼意味深长看着郑赫,“可是谁会把这事告诉他们呢?哪个又会来剿我们呢?”

    郑赫闻言窒息了一瞬后彻底松弛下来,看着漆黑的穹顶压下,他任由风吹着自己浑身冰凉却无计可施。贩卖人口、走小境门、一年数次几万甚是十万两白银的进项……这还只是老张这一家小地方镖局的事情,放眼整个幽州、整个国朝北境东线,又该有多少类似的利益?又该牵扯出多少人……

    风吹动草叶摇摆,一会南一会北;狼嚎声在草原上此起彼伏,时不时就打破夜的宁静;夜里群星明月是那么闪烁明亮,洒下的光柔和铺满整片草原,没有遗留。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陌生声音突兀响起近在耳边,“我还当是哪路劫道的匪徒流民路子野到了这个地步,居然敢和官兵勾结一块来抢汉人了呢。”

    老张侧身看着三尺内凭空出现的高大的红衣身影瞳孔紧缩,本来不太爱想事的脑子短暂空白后疯狂运转。

    这人何时来的?刚才那些话他听去了多少?杀他灭口!

    老张尚没有动作就见着那人右手一挥,一道光弧闪现擦过他的脖子。老张觉得脖颈一凉,跟着就被温热覆盖。他伸手触摸到那一片湿热看到一手的鲜红。他想说话,但是张大嘴巴却只是喝着粗气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片刻后,冰凉与黑暗席卷而来,老张再次感觉到当年在战场上让人砍成重伤晕倒的场景。

    “你是汉人,又不是逃犯,官府不要你的人头,就留你一具全尸。”那人推倒老张目眦欲裂满脸惊恐的尸体,向躺倒在地的郑赫伸手,“这位公子请吧,回头我回景国报官的时候你可得给我作证,这么重要的消息想必官府应当不介意赏个几百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