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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各人自有各人难

    秋风萧瑟,草木枯萎,天气肃杀,落日的红霞正在西天燃烧着最后的火烬,大片云彩如同承受着烧得破败的天宫残骸缓缓下坠,火红色在坠落中渐渐分割、消散。正下方永清城至归化城的道路上一处两丘夹道前的大片平缓地势上映着天际火红的光,北风慢慢增强。此用兵之地用兵之时,两边互相试探的人马正在交锋,双方的大部队各自占着沿着道路西北东南走向的两处坡上互相观望。

    “是哪路货色?”石逾站在东南山坡望向西北咬着后槽牙问道。他觉着自己最近是不是犯了太岁,刚刚喝了点凉水都塞牙。石逾暗暗打算着是不是等这一趟跑完归化城回来后自己翻翻易经、紫微斗数什么的,或者照着渝国这边的民间习俗请两位萨满巫师,再者干脆直接在归化城弘慈寺拜会一下密宗黄教的高僧。

    “回大人,人很多也很杂,看不清楚。”亲卫踩在马镫上稍稍站直,双手拢在额前远远眺望,尘土飞扬背后的西北坡上人马散乱不成阵势乱哄哄得像是赶大集,“不管是哪里来的,大人您都放心,这帮乌合之众咱们只要一个冲锋就能拿下。”

    “嗯。”石逾看着亲卫露出一嘴牙齿的大笑脸阴沉着脸点头,敢在漠南州地面上劫漠南总督贡王爷的东西,要么就是“邪帝”应天休那样艺高人胆大谁都不在乎的,要么就是求生无路做最后一搏的,眼前这伙姑且能说是马匪的两千多人明显是后者,“别玩了,速战速决做干净些,今天才走了不到一百里,明天未时前我们必须赶到归化城觐见王爷,别在这浪费时间。”

    “是,大人!跟我走!”亲卫抱拳咧嘴,挥手招呼身后骑兵跟上,他很清楚自家大人不过是想捏软柿子泄泄火。作为大人的心腹他必须得把这个柿子捏漂亮了,大人说这个柿子是什么德性它就得是什么德性,刚刚大人说得给弄干净了……

    “一面倒的屠杀。”凌牧云坐在一处山坡上隔着两里地看着正西方向上那场只能说得上是虐杀的战斗一手搓着下巴砸吧着嘴,“无趣,毫无悬念。”

    “切,没意思你还看。”袁泠站在凌牧云身边翻了个白眼,“那要不凌大高手您亲自下场露几手给我们几个瞧瞧?”

    “不急不急,还得再等等,现在还不到时候。”凌牧云在袁泠注视下抬手拒绝,“反正也就是这么一会儿功夫的事,等下让你瞧个够。”

    “拭目以待。”袁泠撇撇嘴,转头接着盯着战场看。

    “军无众寡,士无勇怯,以治则胜,以乱则负。还真是涨见识了。”郑赫又从包袱里把小册子和炭笔拿出来对着山口前的小战场画画写写,“不愧是能在元圣三年和我朝禁中六军一较高低的精锐之师。看看那只官军骑兵的动作,打头的五十名轻骑兵交叉游射、左右穿插、前后包抄,群体战术娴熟而有效,单个士兵的捉对厮杀也明显强过那些个马匪强人……”

    他们昨日出城守了一夜蹲到石逾带队出城,一路尾随伺机动手,可是这群马匪居然先动了手。说起来这些马匪也不差,胡人悍勇举世皆闻,前佚人假卧龙先生之名所著兵书《将苑·北狄》有言:“汉卒且耕且战,故疲且怯;虏但牧猎,故逸而勇。以疲敌逸,以怯敌勇,不相当也。”,同样是马匪,这些胡人就比郑赫在汉地见到的响马要弓马娴熟得多,虽然武器堪比斩木为兵揭竿为旗那破弓箭能不能射出二十步都悬,可这帮人在捉对厮杀时真得不比那些士卒差。

    “今日方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是有道理的,君相提倡文教十余年忽视武功,今日已经在中原已经很少见到文人习武了。”郑赫一边画一边感叹着摇头,“难怪元圣三年那勇烈王爷不过一两万人就敢横行河北诸州。”

    “可是……”茗儿睁大眼睛看着郑家兄弟小声说,“可是,郑家两位公子不就很会打架吗,好厉害嘞……”

    郑赫闻言整个人都一滞,在所有人忍耐的低笑声中停顿了一刻,就像是世界这台大机器中卡住了一个小零件,周围的风景还在流动他却停顿下来。很快,巨大的惯性克服了这个小小的障碍,郑赫望着战场上的厮杀下笔更加用力也更快。

    凌牧云看了郑赫那张漆黑的脸,很可惜不见红色。目光一转就看到他身后的弟弟郑和,这小子也被茗儿的拆台逗得一手捂嘴微微转身,眼里洋溢着笑意,妖娆与青涩在他身上交织,凌牧云赶紧转过头接着看向西边,小声念叨:“这小子不去唱戏可惜了,这绝对是一代名角的料……”

    西北边的马匪们看着东南边坡上又涌下一批士卒,在短暂的沸腾躁乱后安静下来,他们要发挥自己最大的优势去搏一把——他们人多。这支粗粗一看得有小两千人的队伍是他们要抢劫目标的四倍,人多势众带来的优势不论在心理上还是在现实中都鼓舞着他们前进冲锋。

    “衣食足而后知荣辱,为了活命就顾不得别的了。”郑赫说。

    “抱定必死之心一瞬易,一时难,看看他们能撑多久吧,他们也不是没退路。水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就怕一见血这伙人作鸟兽散,那就真是覆水难收咯。”凌牧云说着咂咂嘴,“看来是没机会了,就看鱼和网谁先完蛋了。”

    东南上坡上,石逾亲卫带着两百骑小跑下坡前往支援和匪寇厮斗在一起的五十骑先锋。山坡后,烟尘乍起,马蹄声滚雷般骇人,片刻功夫两列骑兵从山坡两侧探出了头。

    这两百名原本在队伍最后的骑兵排成整齐的两列在塞外空旷原野上画出了两道极大极美的圆弧,这两条滚滚尘埃中的巨蟒以弧线飞速向前延伸,刚好避过了两千匪徒一拥而上即将奔赴的百余名骑士混站在一起缓缓向东南方移动的混乱漩涡。他们要以这种方式迂回到这些马匪的后方,以一种“蛇吞象”的姿态一口吃掉这两千人,这是属于他们行伍精锐的自信。

    在东南方向,亲卫带着的骑兵不急不缓排成严整阵列整齐向前,像是一道慢慢迎向湍流的铁壁,他们即将相撞。

    “准备吧。”凌牧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拍拍身上的泥土和草叶,一手按住手边的横刀刀柄,把目光由正西向南方转动,“这个时候他们混战脱不了身,使我们最佳的动手时机。”

    石逾站在车队里看着前边那不应称为战场的所在,一种不安在他内心深处某个不曾注意到的空洞角落里隐隐跳动。他高作马背摇头抛掉这些杂念,应该没有什么没注意到了。

    “一人必死,百人莫挡;万人必死,横行天下。”自是兵法至理。所以远有九国中齐国敢以千余人海上奇袭覆亡吴侯括地千里,景国提千骑效死之卒开蜀灭国;近代景国现任枢密副使两千精兵即能驱赶数万倭寇下海,前骠骑大将军崔广兼凭三千圣武营自断后路平定叛乱,时任骁骑将军易震敢绕行万里攻克西夏国都更是如此,渝国也曾以奇兵孤军深入灭亡金国……这些乌合之众真能做到吗?勇怯在乎法成败在乎智,这群贼寇里能有这样的名将之姿?

    石逾深呼吸两口气,凝视着那道沉默前进的壁垒。

    两千名马匪冲成的滔天浊浪推动着那个只剩下不到百人混战的小漩涡不断向前。小漩涡里的士兵在撤退的时候不断松散,这让马匪们很兴奋,他们觉得这群士兵是被身后己方的汹涌援军吓破了胆,连阵型都保持不了。哈!官军老爷又怎么样?渝国才有官军这种东西多少年?说到底还不是从牧民里选拔出的勇士。可是在凶悍的勇士被驯养久了也就和汉人栽种的花和草原上喂养的狼一样没了野性,提不起刀杀不了人了。他们兴奋地吼叫着追杀这群落荒而逃的士兵。

    突然这些士兵不再回击了,在某一个像是个官的家伙吹了一声短促的哨子后他们所有人都掉头就跑。马匪们苦战后还没来得及兴奋就看到从坡上缓慢移动下来不断加速的整齐列队。

    惊愕和恐惧还没来得及浮现,胯下的战马本能地想要掉头逃跑,可身后同伙掀起的浊浪已经近在咫尺,在铁壁与浊浪之间这个短暂静下来的小水洼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就消失了。

    浊浪怒吼着撞向铁壁,简单直接。没有什么提前的徘徊游击,只是最简单的冲刺,他们来自四面八方没有过复杂的队列训练,过于复杂的战术只会造成自相踩踏的惨剧,何况他们的人数是对方的近十倍,也不需要什么弯弯绕的,直接冲上去就行了。

    石逾亲卫在队伍中压低身形端起骑枪,他身旁的士卒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枪矛狼牙棒以近乎一样的角度整齐排列,映射着夕阳下火烧云的红光。紧密的队形散开成了一个方形阵列,沉默而无畏地和最先头的那几个浪尖碰撞。

    “杀!”马匪中的几个头目激动地挥刀,在喊杀声震天中扑向东南,那里有着官老爷们才能享受的珍宝,有了它们,他们这些人听过今年寒冬的机会就会大上很多。

    “怎么回事?”头前的几名马匪还没来得及喊就感觉到巨力的撞击一个个摔落马下,回头再看时四周不是同伴的尸体就是和他一样带伤落马的同伙。

    石逾看着稍微放心了些,果然,一切都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发生了。在正面冲撞中,久经沙场的官军展现出绝对的优势。仅仅一个冲锋,马匪先头的两三百人就已经不再具备战斗力成为尸体或是待缚的伤员。海浪拍打礁石没有效果,滚落的石块砸进海浪里掀起水花,亲卫带着两百骑兵整齐散开追逐着一千多恐慌的匪徒向西北方向狂奔,像是牧民驱逐待宰的羔羊,那里两线士兵汇聚合围已经完成。至于那些四散逃逸的水花则被之前两列散开骑兵组成三三两两的队伍逐一点名找上,确保没有漏网之鱼。

    石逾看着渐渐沉下去的天色,感觉西北边追来的风似乎大了些,压下心头的不安他吩咐道:“看准时机你带几个人也下去助阵,尽快通过,不留活口。”

    “唰。”石逾没有等到士兵的应诺,他一声尖锐的破风声直奔他而来,然后是噗的一声类似于利器陷入泥泞,最后是一阵类似蜂鸣的震颤。石逾转头看去,一支弩矢自右侧近卫的肋下洞穿,跳动着的箭镞正对着石逾,那名士兵直挺挺地摔落下来。

    “敌袭!”石逾心脏提到嗓子眼大喊一声,周围仅剩的几十名骑兵和照顾马车的二十几名步卒借呗防御。

    石逾见状心里石头落地松下一口起来。已知的危险都叫不上危险,凶威源于未知。他大喝一声:“何人胆敢袭击朝廷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