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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一重天地

    回往景国的小路上齐圣一直紧跟着郑赫一行,他们走的是一条兵部暗房子给自己预留的特殊退路,草泽荒滩交错,只有很窄很险的几段不连续小路勉强能够通行,人迹罕至。沿途避开所有城池集镇草场,只闻得渗人的鸟语虫鸣。按照道理来说这样的退路即使是兵部的自己人也知道的不多,外人更不该一起跟着行走。

    “以齐先生的能力大摇大摆往来两国境内应该也很少有人能拦得住您吧,何苦跟我们走上这一趟。”郑赫拄着带鞘长剑当作拐杖,撸袖子挽腰衱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泥泞里的模样还真的很符合这人饱尝世间苦楚历经人生艰辛的形象。

    “郑大人您都走这条路了,我这种江湖草莽屡受国恩自然是得沿途守着您呐。”齐圣扛着棍子大步流星,周身明明没有气机流转可一身华服却没有沾染任何秽物连褶皱都没有,“咱们在贡王爷的地盘上得罪了他,还没有出漠南州之前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有我在想必即使是亲王要动手也得掂量掂量。”

    “呵。”郑赫笑笑继续跋涉,他伸手拍拍身侧郑和的肩膀,温言道,“齐先生所言不虚,消息灵通到堪称耳目通天。本官奉旨北上连洛阳都少有人知,便是知道朝廷派人下来也都盯着正大光明北上的李大人,你居然能注意到我这六品的御史……是因为我能混在这暗房子的队伍里一起返回?”

    “一半一半吧。”齐圣看了眼郑和,“寻常高官便是六部堂官出行身旁也不会有有中贵人随侍,您必定是天子近臣……由是观之,想必那位已经去往辽西的李大人是给您打掩护的幌子?”

    郑赫不做理会伸了下腰继续往前走,齐圣也不勉强跟着前行。

    “为何要救这些姑娘?”走了一阵郑赫喝了口水突然询问。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找着那位袁家小姐确保她安全回去才是我的目的,这些姑娘不过是捎带着顺手。”齐圣说,“当然,不成想遇见大人还顺手帮了个小忙,倒真是个意外之喜。”

    “你当知本官所言非是此意。”郑赫转身看着齐圣,漆黑眸子炯炯有神,“以你之能杀了我们所有人灭口轻而易举,最不济无声息中取我姓名也应不难,莫说这事里没有你的一份。”

    “那又有什么办法?你们都是朝里头有人的,历来江湖人卷进你们的是非漩涡里有几个能够全身而退?”齐圣说话间挺直的背脊佝偻了几分,星光月色照在他仰起的面上写满了落寞,“北赵剑圣裴旻于井陉关口只身飞剑阻拦铁骑,力战至死尸骨无存;南汉襄阳公主于南天门大战中为一枪三剑箭所伤坠崖,估计也是香消玉殒;便是那位为高祖太宗两朝君王谋万世的棋王又得了什么好下场?画着他画像的海捕文书现在天南海北地到处贴着,刑部的赏格已经开到五万两白银了吧。”

    “八万两,今年年中陛下自私库中又取了三万两银子算是给这个无底洞盖了盖。”郑赫说,“按陛下所言:‘夜横空若是尚在人世也不过一垂垂老朽不足为虑,若是五年中以八万两银之重赏尚寻之不得,就当此人早已身死道消为天地神明挫骨扬灰。’”

    “挫骨扬灰?”齐圣咂舌,“官家人才是真不好招惹呀。”

    “周老有先帝御赐的‘宗师’名号,当今圣上更是加以二品武勋上护军秩比六部主官枢密院诸位大将军,你拜在他门下也好意思说自己朝中无人?”郑赫笑呵呵地揶揄,“相较之下我才是真的朝中无人。”

    “不不不……你才是真的背景深厚,北平城里那些大大小小的老爷们谁都比不上你!”齐圣定定看着郑赫,“至于我师父,些许虚名而已并无实权,不过是朝廷供起来的菩萨罢了。”

    郑赫看看郑和,明白齐圣是什么意思松了口气,“抓紧时间再多走一段,眼看着天色将明我等片刻耽误不得,争取明日此时我等能站在我景国的土地上喝馄饨。”

    “哦?大人喜好这一口?不如明晨入境我请如何?”齐圣说,“北平的焦圈儿豆汁也很不错。”

    “那还是算了。”郑赫笑道,“非是本官不给齐先生这个面子,实在是本官从小生长在南方是真受不了那豆汁儿的滋味儿。”

    “那就只要碗馄饨?”齐圣笑着询问。

    “最多再加几个馒头烧饼。”郑赫说。

    两人相视,片刻后哈哈大笑,周围人等视若不见一片寂静。

    “在下有一问想要请教齐先生。”郑和突然插入两人的谈话,“您为何觉得凌牧云一定能赢下归化城比武?凌牧云的武学造诣似乎还没有高到足以应付一切局面的程度。”

    齐圣看着郑和清秀可人却很严肃的小脸说:“我就是那么一说堵上他的嘴而已,他要是再问些有的没的我实在是懒得答。”

    “就只是如此?”郑和看着齐圣爽朗坦然的笑脸皱眉。

    “只是如此。”齐圣说,“若非我欠了中贵人一次答疑您这个问题我也懒得回答。”

    星辰渐淡旭日东升。永清城去往西北归化城道路上一间草棚子前炊烟袅袅升起,锅盖掀起水雾弥漫。斜矗在草棚子一旁灰扑扑的酒旗在风中没精打采地耷拉着,不时抖动两下。

    “几位的烧麦。”身上衣服不辨胡汉的妇人端着托盘自草棚前灶上返身到棚子里仅有的那张桌边,几个小小笼屉放在桌上打开分别放到三人面前,几个莹润的烧麦在茗儿闪亮亮的眼中于蒸汽里浮现。

    “几位的奶茶。”妇人又放下三碗奶茶,“几位客官慢用。”

    袁泠看着茗儿睁着大眼睛看着自己咽口水一阵好笑,伸手捏了捏小姑娘颇有些肉感的脸蛋,“饿了就吃,不必等我。”

    “嗯。”小姑娘面上一红,杵着筷子小脸几乎埋在碗里。

    “在你家是不是都不给吃的,瞧给饿的。”凌牧云看着不一会少了一半烧麦的笼屉摇头,“还说我死要钱,你们家连下人的伙食银子都克扣,这个名头明显应该按在你们家头上。”

    “才唔有。”茗儿揪着口奶茶咽下嘴里的东西出了口气,替自家小姐打抱不平,“是这两天我自己没怎么吃东西……”

    袁泠看着越说越小声的丫鬟抬手招呼,“老板娘,再来三两。”

    “好嘞!”老板娘笑着回应,大清早就这么好生意叫人欣喜。

    不一会儿老板娘有端着几个摞在一起笼屉来到桌边,“几位客官,我们草原上买烧麦都是按皮子重量卖,说三两便是三两皮子包出来的……诸位还是少要些?吃不完就糟蹋了。”

    “不妨事,吃不完我们打包带走。”凌牧云笑道,“老板娘汉话说得真好,我听不出一点口音,如今汉话在渝国这般普及了?”

    “来做生意的汉人多,久而久之大家或多或少都会一点,不过像我说得这么好的还真不多见。”老板娘笑笑,“我家往上数三代也是中原人,听我父亲说我爷爷以前在冀州还有不小的田产称得上诗书传家哩,就是北迁时基本上都遗失了。到我这一辈只能做些这样的小买卖过活,不过小时候父亲还是教导我们汉话。”

    袁泠看着这个鼻梁高挺头发黑硬只有皮肤还算细腻能勉强看出汉人特征的女人,大概是和胡人混血了吧。很难想象这个满手皲裂皱纹老茧的女人曾经还有那样不错的家世。庆朝覆灭四朝并立九国同起,一场持续了上百年的风云变局又让多少这样的家族这样的女人成为史书长河里惊鸿一现的水花。

    “那位呢?”袁泠瞥见角落里守着一张棋盘举棋不定琢磨半天都没动静的老者,老人头发花白梳得整齐衣衫陈旧发白却很洁净眼神专注如同中原那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夫子,“您父亲?”

    “我公公,我家那口子几年前死在并州了,自此我公公由我独力照看。”老板娘眼神黯淡,“我公公也是汉人,就我丈夫一个儿子,惊闻噩耗……这些年托皇帝老爷的福不打仗,做生意的人多,我和我公公还有我儿子一家三口守着这么个酒摊日子也还过得去,过两年我那个儿子再长大些家里日子就好过得多了……”

    “老板娘,您这离归化城还有多远?”凌牧云放下盛奶茶的碗询问打断了老板娘的叙述。她说的东西基本上都是些人所共知的东西,景渝两国边界的寻常人家因为元圣三四年的那场大战基本上都是这个情形没什么稀奇,要是放任这个憋闷了许久的女人打开话匣子指不定里面的东西要向他们倾倒多久。

    “一百二十里。”嘶哑老声从角落里传出,凌牧云袁泠回头看看,阴影里老人似乎是终于有了想法,不过老人仍旧犹豫,拈着枚棋子在棋盘上比划了半天却始终没有听见“啪”的那一声响。

    “没错,是一百二十里。”老板娘接话,“我公公年轻时在官府做事,对这种事清楚得很,只是这几年愈发不爱说话了。”

    “有人没有?”门外有人吆喝,人数不少,“来买买咯!”

    “哎,有人有人!几位稍等!”老板娘冲着几人歉意笑笑,“几位慢用,我这还有生意就先失陪了,有需要几位招呼我。”

    “您生意要紧。”凌牧云袁泠笑笑送走了老板娘。

    “一百二十里,咱们的脚程一天也就到了。”原顺着老板娘的背影看着西北方向,那里的地平线下有归化城,“现在里九月廿八霜降还有小半个月,咱们这会去是不是有些早了?”

    “早?听说好些人可是半年前就到了。”凌牧云似笑非笑看着袁泠,筷子夹起一个烧麦放进嘴里缓缓咀嚼,表情耐人寻味。

    茗儿感觉到气氛有些怪异,小脑袋往笼屉埋得更深了些,这几天的相处告诉小丫鬟这个时候把自己藏好才是最明智的。

    “好吧好吧……你聪明!我知道你猜出来啦!”袁泠也忍受不了凌牧云异样目光地注视,摆摆手小声道,“这么早到归化城万一碰上我哥怎么办?已我哥的性格这么大的怎么可能不去?再说了我哥他那么了解我……”

    凌牧云看着这个女孩直想笑,这个不惜和“擎天柱”齐圣动手抗拒回家的女侠到头来居然会害怕被自家兄长发现然后给揪回家里去,看来从内心深处来说这还是个小姑娘娇小姐。

    “去比武的?”嘶哑老声响起,在这样一个小空间里像是深夜小木屋里点燃的明烛不容忽视,不轻不重传入三人耳中却异常清晰。凌牧云何元玲转身看见老人家举棋仍在思考,眼睛盯着棋盘庄重到像是在进行某种盛大的祭礼,“不像。”

    袁泠愣了好一会才明白这老者是在说自己,这个世界里只有棋盘和自己的人居然是在跟他们说话?她问道:“那您觉得我们是去归化城做什么的?做生意的?我们和那些商人可不像吧。”

    “去送死的。”老人嘶哑着说,那双眼睛还在棋盘上寸寸搜索,有附加了一句,“带着那个吃东西的小姑娘。”

    “噗。”凌牧云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然后再袁泠面无表情的注视中趴在桌上把脸埋好,浑身颤抖入筛糠。

    袁泠深呼吸两口气,心里念叨着不跟老人家计较平复心情。

    “要想找乐子凑热闹就不要去归化城那个是非之地。”老人家自顾自地说,“要是真想找乐子还是去揽月集。”

    “公公您也吃点早餐吧。”门口灶上招待完客人的老板娘端着奶茶饼子放到老人身边,老人还是我行我素不予理睬。老板娘走到他们这一桌边上小声说,“几位客官见谅,我公公这几年来一直都是胡言乱语……”

    袁泠冲着老板娘笑笑示意没事,老板娘回了一个尴尬笑容又去忙活去了。

    “去吗?”凌牧云终于抬起头来。

    “去,当然去,为什么不去。”袁泠赌气夹起一个烧麦塞进嘴里,脸色涨红连连吸气,“呼呼……烫烫……”

    半个时辰后三人打包了一些吃食离开,转道北上前往揽月集。

    老人终于抬头,阴影中熠熠生辉的双眼中映着几人的背影。老人再次把视线落回棋盘终于落子,喃喃自语:“困龙升天……”

    在老板娘近乎谄媚的眼神中老人扔掉皮袄,抖了抖身上的破旧儒衫,然后大袖中滑落出一个发出“霹雳哐当”的金属碰撞声的袋子落在女人面前后径直离去。老板娘匍匐在地上看着袋子坠落在面前的袋子里散落出黄白闪闪大声欢呼后又高声哭泣,撕心裂肺的声音里情绪几度变幻交织,若颠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