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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阴阳有隔

    壁画上的飞天神女仍在向前飞舞蔓延,五步一盏的明亮琉璃灯就像是供神女们暂歇的宫殿,看上去就像是一波神女扑上去绕着一盏灯盘旋另一波神女又飞身向下一盏琉璃灯。

    约莫二十步长的甬道里壁画都是如此,与先前金狐女人所在小室里的壁画连成一体。如同是神女们自初进处的阎罗殿大门进来,在小室徘徊片刻后找到正途稳步飞升,直至最后甬道尽头的那扇木门。门外天君神将层层站立威严、仙工元君演舞奏乐迎新,甚至于木门两侧最近处甚至还能隐约见到些琼楼玉宇的场景,如此这寻常木门倒真有些升仙证道的天门意味。

    踩着柔软的地毯袁泠一马当先走在最前,步伐越来越快俨然就是如她自己所言急不可耐的模样。这地毯绝非一体织就,而是由出自同一组人手中的一系列地毯拼接而成,高明匠人在接缝处做了装饰点缀叫人完全看不出痕迹。地毯上的莲花自小室那边的花苞起往木门处渐渐绽放,到木门前已是彻底盛开。

    袁泠走得快倒也不是真的那般急。享乐如饮烈酒似是一口吞火入腹只贪图一时间舌上食道中的刺激,为了不断体会就只能一碗接一碗地豪饮,看似豪迈却实则是最上不了台面的玩法。真正懂得享受的须得如同袁泠的二叔,即便是遍体鳞伤也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地接近荆棘丛下的鲜花,一面浑身浴血一面陶醉于雅色芳香,最后再取下花瓣留下花蕊辅以甜蜜制成点心细细品尝。如此余韵余声余味萦绕不绝方方面面都有所体会。此外一应行动都应符合礼数,依礼而进依礼而止依礼而退,竭尽全力却又顺应自然不强求缘法,这才是袁家二爷口中鉴赏的最高境界。

    袁泠自衬比不上二叔那个一辈子浸淫此道纨绔子弟,可也绝不是那种寻了家暗娼破猴急地去撕扯人家衣物的下流胚子。等待群芳过后再看西湖好的这点耐心她袁泠还是有的,否则她在山上端剑两年不做一刺的功夫岂不就是白练了。

    袁泠真正跑起来如落荒而逃的原因是身后在小室里嘴角带笑盈盈施礼目送他们礼节周全挑不出丁点错处的那个金狐女人。

    就在不久前,在确认了一切交代清楚后女人起身带着他们三人绕过屏风打开小室后门侧身恭送他们三人离开。彼时凌牧云与她错身而过时心血来潮多嘴问了一句,“怎么?你不跟着陪同一段?我家少爷初次造访没有人随同侍奉熟悉熟悉?”

    “这位公子知礼,我处又是没什么条条框框的欢乐场,想必公子很快就能适应。若是几位真有疑问,里面自有人来侍奉……当然,若是公子执意要奴侍奉也无不可。”金狐女人说着皓腕一翻,一张梅卡滑入手中,巧笑嫣然,“就是不知道奴有无这个福分了?”

    袁泠瞥了一眼就快步跑了。娘咧,她带着小丫鬟离家出走身上带的银票加起来都没这么些。袁泠下暗自腹诽,这女人怕不是带错了面具梳错了妆吧。她就该戴个狮子面具才对啊,再按照胡人女儿家出猎穿衣打扮……啧啧,照着那女人的身材这么打扮想必也不差吧,塞外的男人有着如此喜好的定是也不少……

    耳朵微动,茗儿和凌牧云的急促脚步声就在身侧,很明显他们也被那女人的大开口吓着了。袁泠不由得更快了些,她能想象身后那狐狸女人站在小时候门口眼里带笑看着他们的模样。

    “呼——”踩在盛开的莲花上袁泠长出一口气,总算是到了,袁泠能感受到这道对开木门上的轻微震动和门缝间隐约透过来的声音和热气。可想而知,门后又是怎样一个热烈的世界。

    “怎的不开门?”凌牧云和茗儿赶上来问。

    “等你们来给我开门。”袁泠撑开扇子轻摇,扬起下巴轻哼,“难不成要我这个公子哥给你开门?这像什么话。”

    “是是是,这就给您开开。”凌牧云和茗儿上前一左一右沿着滑轨拉开木门,所谓极乐世界的一角阵容展现在几人面前。

    入眼处人流涌动,都是些身披绫罗绸缎穿金戴银的豪奢贵客。他们中绝大多数都在走动只有少部分驻足在一座高台前隔着节奏明快的一排火树银花看着台上衣着轻薄的舞姬们在热烈的奏乐中跳着火辣的西域胡舞。舞姬们腰肢扭摆踩着细密的步伐转圈,一张张或是妩媚或是明媚的笑脸在在身形转动摆动的轻纱下时隐时现,不知是什么细密闪亮纤薄的事物经由一只只素手抛向台下的看客,如同高速旋转的花朵被甩出的花瓣的一般,真是好一出天女散花的奇景。

    柔弱无骨戴狸猫面具的女子依偎在豪客身上,罩着白腻躯体的纱衣摇摆。她们一个个身段纤细仿佛撑不起自己的重量伏在身侧男人怀里,可脚上的步伐仍旧是轻柔婀娜。

    零星几个身披黑色布衣武士服戴恶鬼面具的壮硕男人混在人流边缘游弋。他们腰间都挂着弯刀,手按刀柄似是随时都有可能拔刀伤人。但贵客们从他们身旁走过对他们完全视而不见,有几个熟客甚至还露出笑脸对他们点头致意,一个个自在得不行丝毫不见不安。大家都知道这些家伙只会在清理掉那些不守规矩的恶客时才会化身恶鬼,对于那些循规蹈矩来寻求刺激消遣的人来说他们就是最安全不过的家丁护院。

    袁泠带着小丫鬟迈进大门,穹顶上一丛丛下垂的鎏金树形大灯把这里照耀得如同白昼。袁泠仰头,钢青色面具上染上一抹金黄。江南来的大小姐有些咂舌,且不算那些镶嵌宝石的精美大灯,光是这地方每日耗费的灯油火烛银子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我说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么打从进了那扇鬼门以后你就成了畏首畏尾的胆小鬼了?连进门都不敢了。”袁泠收拾好心情神色一边看着周边的环境一边说,她身后的凌牧云还站在甬道里没出来。

    “都到这种地方来了总得小心谨慎一些。”凌牧云迈步出来转身把门关上,长吁短叹,“此地主人估计也不会同意……”

    “不同意?你是指咱们伪造铜钱信物?怕甚?那老铁匠和那狐狸女人都没认出来。”袁泠觉着凌牧云纯粹就是杞人忧天,这死掉钱眼里的下来以后还真就是越来越胆小了。

    “你说此间主人究竟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造出这样一座地宫的?”袁泠看着堂皇的四周赞叹,“想来便是帝皇陵寝也不见得有如此规模,再加上这些奢靡装饰,所需劳力工匠都不在少数。如此大的工程我们在中原竟然闻所未闻……”

    “也不是闻所未闻。”凌牧云小声道,“就是时间太久,这地方建造成型比咱们出生早了个几百上千年……”

    “你什么意思?”袁泠僵硬地扭头看着凌牧云,她一手揽过茗儿说话声音越来越小,“莫非你猜到了这里是哪了……”

    “《后乾书》说破虏侯死后葬于归化城郊野处月华集中之所在……”凌牧云一边看看周围一边掰着手指头计算,乍一看上去和街边摆摊算命踏方位寻吉凶的瞎眼术士老道做派倒是有几分相似,“再好好想想上边揽月集的地貌……”

    “你是说此处是破虏侯墓葬?”袁泠一只手捂住茗儿惊惧张开的小嘴,丹凤眼和怀里小丫鬟的杏眼瞪得一样大,稍显嘶哑的嗓音从她嗓子眼里挤出,“他们怎么敢……”

    按史书所载,破虏侯一起于罪累发配边关五年立大小战功数十因而进封将军。破虏侯深谙善攻者藏于九天之上,行军飙发电举刃发风上又似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常常深入草原大漠绕行数千里袭击大部,无有不中,胡虏以为天神避之唯恐不及。

    这位将军年过七旬时在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役中单骑出阵摘盔向敌军示意,胡虏二十万大军竟望风而逃,仅自相践踏而致死伤者便不计其数。传闻破虏侯生前死后都为塞外异族所崇敬,老将军死后三十年不敢南下归化城牧马,便是东乾末年南下入寇中原也是刻意远远避开此地绕行九原,现在渝国人居然敢做这等事?别的不说,近在咫尺的那些南院汉官们也不决不应不发一言。

    “有何不敢?虎死威由在不假,可这都多少年过去了。若是生前威名真就这般管用历朝历代哪还那般多干掘墓盗坟营生的,便是我朝《律例疏议》以‘诸发冢者,加役流;已开棺椁者,罪死;发而未彻者,徒三千里。’之重罪也是屡禁不绝。”凌牧云看着面前这对主仆笑出了声,“渝国先皇帝亲政后可是连生前摄政号称‘皇父’的自家叔父都没放过硬是给给开棺鞭尸……渝国连年征战又地处贫瘠朝堂财用不足天下皆知,破虏侯墓中金银器具想来不在少数,要他们视若无睹又怎么可能?”

    袁泠环顾四周,眼下这个厅室似乎只是进门的玄关,按照人流涌动的方向来看此处有好几道门扉连通向其他的区域,如此推测这片地宫大得吓人放在历朝历代都是绝对的僭越。而且仅以袁泠在这方面不多的知识贮备都知道眼下这个场景完全不符合中原的墓葬格局,再想想金狐女人所在的那间小室和从铁匠铺下来的地下隧道这种强烈的不协调感瞬间在袁泠心间上涌。

    “破虏侯葬于士卒墓葬之间,后边军将士多随葬与侯穴旁。”袁泠松开怀里的茗儿小声喃喃自语,那点又是读书积累的童子功总还是发挥了泄作用,“那个屋子是意味随葬官军的墓穴?”

    “估计是的,咱们下来的那条隧道很可能是根据盗墓的墓道改的。”凌牧云点头,“看来这座地宫是以破虏侯墓穴为主辅以周边的众多小陵寝改造而来,虽然说这样工程量相较于直接开挖一座地宫要小上许多,但仍旧是极大的工程。”

    “这还真是极乐世界呀……”茗儿低着头喃喃自语。

    不知为何凌牧云看着眼前明亮富丽的宫殿有一种心酸。破虏侯生前何等英雄,生前一人可退百万师死后也能青史留名万古流芳,谁能这样的人死后居然会是这个下场,终日不得安宁。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帝王将相几抔土。

    这一丝念头刚刚升起一个泡泡从凌牧云脑子里摸个不知名的黯淡角落浮起、炸开,一个声音说“名不正则言不顺,若欲要成就其人其事则首要之事必是争名……”

    成就其人其事?何人何事……

    “这人好手气,连赢了六十多朵梅……”

    “当真是走了狗屎运啊,不晓得此人会提出什么要求……”

    “不知哪位识得此人……”

    嘈杂议论声从一道门扉后炸开,声音如同大浪盖过小浪渐渐淹没了高台上的演乐声。听到议论的客人们都不约而同第一时间转头看向声音来源,面具上露出的眼里都透出浓烈的惊诧与羡慕,跟着像是被驱赶的群羊走向那道门。

    凌牧云和袁泠对视一眼也随大流跟上去,极乐之旅就此开始。

    “嘎吱——”

    木门推开,金狐女人正端坐在大理石条案后主位低头翻阅一本中原的《随园食录》,听见开门声女人慢条斯理取出一张纸条夹进书里把书合好收到一旁,动作慵懒而诱人。

    “多少年都没有夜间来的客人了,今夜居然来了两批……”女人抬头看见一个左手持着长条的紫衣婀娜身影迈进大门,立刻站起低头屈膝施万福,“不知是姑娘来到,失礼处还请恕罪……不知王爷有何指示?”

    紫菀摘下兜帽平举右臂,袖口滑落凝脂皓腕上红绳系着的那一串墨玉葡萄玉坠坠落,“带我去无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