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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戈壁滩

    张在平生第一次见戈壁滩。浩瀚无垠、粗犷豪迈的荒芜之地,给他的感受不是比高山大海要深刻,而是害怕,莫名其妙地害怕。

    那些一望无际的冰冷石头组成的山,山与山之间布满的粗砂、砾石,人走在上面沙沙作响。

    一条条干沟毫无生气地横卧着,不知沉睡了几千年。

    除了苁蓉、沙枣树等耐旱植物,戈壁很少有植物生长,动物也远走高飞,四下静得令人窒息。

    偶尔一股旋风,卷起一股黄沙升上天空,更增添了莫名的死寂气氛。

    有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那气势仿佛要把整个自然界消灭在它的淫威之下,令人畏惧又无奈。

    走进戈壁,就走进了原始荒野,满目苍凉,毫无生气。

    戈壁滩有羊和骆驼,是另一个角度的富庶。张在在茫茫戈壁行走,想到羊,心里便如推了一支葡萄糖般激动畅快。

    然而不久,有一种强烈的奢求,对水的渴望,毫无征兆地突袭而来。

    出发前,他再三吩咐棋生和其他人多带水,上了戈壁执行严格的分水制度,一些人的嘴唇,还是因强光照射和空气过度干燥而开裂出血。缺水让人感到焦躁不安、头脑发涨,眼睛迷蒙。

    有彩霞的傍晚,他们开着敞篷车,即将接近一座山下的土房时,听到了急骤地、如潮水般的声音。

    越来越近。拐过一道山弯,眼前出现一大片白云——羊群,就在几步之外。

    它们在一只威风凛凛的头羊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向土房子前面的巨大水槽奔去。

    山道夹成的入口,被这些横冲直撞的羊填满了,它们肆无忌惮地从他们的敞篷车旁边走过。在这种情形下,人在羊眼里无异于石头。

    土房子里走出一个年轻姑娘,头缠红色纱巾,纱巾的一角被风吹成弧线。她手脚麻利,将饮水槽用石头固定住,羊太多,水槽经常被扑翻。

    骑骆驼放羊的牧民冲姑娘喊一句:鲜儿,来客人了!

    等羊喝饱水的过程很漫长。张在绕过山梁,撒了两回尿,他想不通,缺水还这么能尿。

    姑娘饮完羊招呼他们进偏房喝水。骑骆驼的牧民给大家介绍:我叫苏方,她叫于鲜,我们是兄妹,还有阿爸,我们一家是从里面的老戈壁搬到这个山口子的,里面太苦,人活不成,别说羊了。

    张在说明来意。

    他们听说客人是上来收皮毛的,兴奋异常,客套地留他们住下,宰了一只成年羊。

    厨房里,于鲜一个人煮手扒肉。张在一行被苏方招呼着喝酒,酒是他们自带的,上戈壁不能没酒,酒可以壮胆,消除孤独,还可以御寒。此时,外面狂风大作。

    酒席很热闹,苏方用传统的牧家习俗给大家敬酒、唱歌。大家谈天论地,互通有无。

    正宗的手扒肉上桌后,于鲜也过来坐下,手扒肉煮得咸淡适宜。

    苏方说,戈壁的羊喝的是泉水,吃的是中药,肉质鲜美,加上于鲜的独门手艺,什么调料都不放,一把盐,几根葱,就煮出了这绝世美味。

    于鲜在这个家有绝对权威,老父和哥哥都听她指挥,家里存放的上等皮毛卖或不卖,得她点头。

    于鲜豪气地端起酒碗,指派苏方下地拿几头大蒜,随之将酒一口气饮下。仰起的脖颈,露出一处耀眼的白,不过很快被衣服遮住了。

    借着微弱不定的灯光,张在看清了于鲜的长相:瘦削的脸颊,皮肤白皙,手上略有茧,细长柔软。胸部大小适度,腰线明显。

    张在觉得自己醉了。朦胧中,他听见于鲜套棋生的话,问他皮毛的价格,收售的差价,以及最好的收购额度。

    棋生这小子喝多了,语无伦次,东拉西扯,就不往点儿上说。

    戈壁信息不灵通,皮毛价水得不能再水,任皮毛贩子说了算。牧民把皮毛贩子捧上天,好吃好喝好招待,皮毛贩子还是无情地盘剥他们。为了生存,他们明知上当,还是把皮毛卖给他们。

    19岁之前,于鲜是骄傲和自豪的,她们一家守着这个好地盘生活,山口子里有一股泉水,经年不止。

    屋后是一座石草山,可以供羊儿吃草。在戈壁,有水就有福。

    兄长家里主要劳动力,日子过得还算瓷实。因为有水,羊养的好,但总卖不上好价钱。

    这天夜里,狂风怒号,所有人喝得酩酊大醉。

    感情潦倒的张在,在牧区姑娘于鲜的眼神交流中,找到了对抗压力的方式。他像一只游走于闷罐中的娃娃鱼,没有隐藏之地,只能迎头而上。

    第二天,他们打包好历史,笑着谈好皮毛价格。棋生惊愕地张不开嘴。

    后来,张在爱上了戈壁的这处山口,爱来这里歇脚。

    于鲜生活在连荒草也不稀罕长几根的戈壁,整日受生活熬苦,风沙侵蚀,但脸始终如一的展和白。

    张在干的营生不一样,经年累月在外头跑,落下一脸褶子,脸部一放松,褶子里全是灰和沙子。

    灾难发生在一次春寒瘟疫。倒春寒天气带来一场暴风雪,戈壁瘟疫四起,传完牲口传人。

    年轻力壮的苏方突然倒下,病了两个月就去了。年迈的老人伤心过度,不久也去了。只剩下于鲜和一群羊尸体。

    从此,那股山泉水,再也没流过一滴水。河道干涸,鱼虾枯死,戈壁龟裂得令人恐怖。

    瘟疫把张在拦在山外,上头下来的卫生队在山外设了关卡,不允许牧民和商人出入,防止瘟疫扩大到城市。

    于鲜失去信息,张在每隔几天去一趟山口,看看是否放行,试图打听于鲜的消息。一些不好的念头在他脑中萦绕,他甚至在梦中看见于鲜的尸身。

    警报解除那天,张在第一个骑马踏入戈壁。红纱巾在远处摇曳,于鲜远远向他招手,眼中含着泪。

    他接受她的哭诉摔打,无声地给予她安慰,抱她回家,让她长久地坐在自己膝头哭泣。

    于鲜很多年后还为这一幕感动,这种行为并不是所有男人都能做到的,冒着生命危险,扮演另外一个女人的勇士。

    于鲜失去亲人,也失去赖以生存的羊,未来一片迷茫。

    张在想了很多办法,转着问了其他牧民瘟疫之后的打算,但都不适合于鲜,说到底她只是个女人,一个人住在戈壁不现实,安全没有保障,生活没有着落。

    这种麻烦让张在愁肠百结,却是他心甘情愿为之承担的女人。这场考验生死的瘟疫,考验了张在对于鲜的真情,这个野性女子开始对张在死心踏地。

    不久,于鲜怀孕了,张在更不能丢下她。

    他偷偷回了一趟上合旗,和棋生一起去棋生老娘舅住的百根村看了看。他们来这里收过皮毛,每次来都住在棋生老娘舅家。

    张在为人实诚,每次来不空手,酒、烟、茶,甚至下酒菜,一律备好捎来。

    依靠这层关系,他让棋生老娘舅踅摸了一处院子,悄悄买下来,选了个吉日,把于鲜从戈壁接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