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许维华
相对于人世间的心灰意冷，阴郁潮湿的冬天旷日持久，无边无沿。
因为历史原因，百根市边缘散落的村子横七竖八，从不同方向进百根市，村庄看起来特别落后，低洼处的房子断壁残垣，稍高处一点的房子乱七八糟。
建筑没有节制地乱盖，街不成街，道不像道，自然形成的贸易场所假货成堆。
这些年，拆迁风吹到这里，头脑精明、有的人家开始扩张地盘，所谓寸土寸金，人们闻风而动。
上午八点，百根市顾市长稍作休息，又接待了一批建筑方面的青年企业家，着重与维华房地产公司许维华总经理深入交流。
许维华，三十一岁，受过良好的商业教育，曾用短短两年，整合了百根市混乱的生活商店，创建了百根市最大的生活卖场。旗下雇员五百人，高级智囊团五十人。投资注册的维华房地产公司也水到渠成，受到顾市长的关注。
从根儿上说，许维华算半个百根人。他母亲王华少年刻苦，从百根市考入省城，毕业后留在省城就读的学院工作，与丧偶多年、带着一个女孩儿过日子的父亲许维结为连理。
后来生下许维华。老夫少妻，有儿有女，在外人眼中，这是幸福家庭的模式，但许维华时常感到一种、来自两个女人之间的客气，很细微，惊不起一丝波澜。
这两个女人，一个是妈妈，一个是同父异母的姐姐。
许维华大学毕业后，向父母提出去百根市发展，王华极力反对。不过在人生的选择面前，父母永远要向子女让步，王华也不例外。
当她自知眼泪无法留住儿子坚定的脚步时，她提出一个条件。许维华答应了。
事隔多年，许维华终于迎来他在百根市发展的春天。
他情绪高涨，脸上流露出来的表情与他的身份气质很不般配，像个不稳重的毛头青年。
他一直稳妥地经营着几家生活卖场，处理日常事务，但他需要远远超过这些，他渴望一种变化，找到他当年冲动地来百根市的凭据。
现在机会来了！
七年前，二十四岁的许维华身边有过一个平凡可靠的女孩，他们同念一所大学，她主修心理学。他们都喜欢自身专业，别无其他爱好，商业与心理不在一个频道，很难产生喜好上的共鸣。
她会做几道简单的小菜，但大多时间她都在国外或南方发达城市，跟她的导师四处求学。
他一个人吃学校餐，一个人在操场跑步，一个人长时间呆在图书室。他们聚少离多，彼此习惯一个人生活。
他本性活泼，喜欢交朋友，为了她收敛了性格。她生来恬静，永远不会犯傻，是个理智的女孩。
有一年暑假，他们和同学一起去乐山。在心情大好的乐山脚下，他说：施桐，乐山行程结束你跟我一起回家，父母希望见见你。
施桐沉默良久，她知道许维华是家中独子，父母在不远游，他迟早要回去。虽然他有不错的家庭，父亲在广播学院执教，母亲主管后勤工作，许维华本人又很上进，但她还是如困兽般心中不安。
她个性独立，这些年走南闯北积累学术经验，希望在业界树立良好口碑，受到社会尊重。
她不确定许维华的家庭能否接受她的不安分，并且，许维华也有远大抱负要实现，两个人中，必须得有一个做出妥协让步。
最终不管个性再怎么独立的两个人，还是要面对现实的烦扰与分歧，所以她没答应许维华的请求。
他们仍然一起游玩，将乐山的大街小巷、商业场所、餐馆、地下购物超市、写字楼，所有角落逛了个遍。他们在人潮汹涌的街上，无比珍惜地抓着对方的手，五指相扣，互传温度。
在现实面前，自以为成熟的他们，各自在心中做出决定。爱情说到底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在某个阶段它的功能是强大的，合乎生活逻辑的，一旦触犯亲情的质地与属性，与精神家园背离，就变得微不足道。
从乐山下来，他们仓促拥抱，各自返回，从此失去联系。
此后许多年，许维华只关注事业。他没遇到心中等待的那个人，他情愿孤独。茫茫人世，许维华成为一个貌似不需要爱的男人。
Wo爱家生活卖场，长租在百根市的主街上，二层建筑。
门面装饰天然大理石，巨型窗框套用深绿色石材。门口喷泉下，一对石塑小人撅起屁股玩耍，饶有兴致。
喷泉四季开放，发出美妙的流水声。卖场位置临街，门口地形开阔，适合停放各种车辆。
每天各种声响此起彼伏，不同语言，人呼，狗吠，还有道路上钢铁交通工具的轰鸣，伴随着四季变化在这里上演。
卖场内光线充足，空调温度适宜，廊道宽敞有序，货物新鲜地让人不忍离去。
理货员清一色女士，收银员清一色男生，防损员清一色大妈，送货工清一色大叔。
卖场后院是另一副景观：货物堆积如山，师傅对讲机随身佩戴，店内需要什么物品，信息随之而来。
上岁数的派货师傅立即指挥调度，货物由平板车直入货道，与理货员接洽，签字，返回。这里像一个战场，战争交替进行，你冲我突，回单快速。
没有人敢偷懒，派货师傅由店长亲自授命，掌管生杀大权，一个环节延误，就可能被开除。
办公室隐于货场后角。许维华有许多工作会在办公室完成，比如安排卖场工作，思考房地产公司的人事关系。桌子上有笔记本，卖场工作与房地产事宜混杂在一起，只有他自己看得懂。
他有时会在书架后面的小床上睡去，眠长而困顿，突然惊醒，坐在黑暗里发呆。天早就黑了，卖场打烊，一片寂静。
作为市里首屈一指的商业场所，许多大品牌纷纷入驻Wo爱家生活卖场。许维华本人，也因Wo爱家生活卖场而在行业内有好声名，成为本市的诚信企业带头人。
他深知商海无情，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总是很低调，没有轻率的决定，无谓的承诺，急切的表白。大多时候会轻盈一笑，与什么人真诚对视。
三年里，他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的果实，修改营销策略，对付复杂多变的商业环境。
卖场店长齐珏，三十岁，与他共事三年。她从不敢刻意靠近他，与他谈一些私人问题，或聊聊家常。他们坐在一起，通常是齐珏汇报，许维华听，没有高谈阔论。
这些年，他们是事业上的搭档，生活中从无交集，齐珏甚至不知道他的老板是哪里人？家中有谁？
他们各自享受着彼此的存在，像一对中性朋友，感觉恣意洒脱，无拘无束。
今天，许维华却说：工程要开，给我安排个人，要求干净安静。
齐珏问：具体做什么工作？
许维华：我得长住那边。雇的人负责做饭和清洁。
他们的谈话干净利落。
他们相识在混乱时期。卖场大量招人，分配不同岗位，还没招到店长，许维华亲自出马。人在虚弱和压抑时，容易暴露臭脾气，不愿与人长时间沟通。如同困兽，生活极不正常。
齐珏此时出现，用女性的阴柔掩盖了他男性的暴怒。他们通力合作，共同使卖场按期开张。
开张之后更混乱，接货送货理货，都是刚培训出来的新手，一个环节出了错，后面就得跟着加班。员工怨言倍出，有的甩手不干。
齐珏耐心做工作，不惜拿出第一个月工资请大伙吃饭，才渐渐树立起威信。
面对一个貌似不需要爱的男人，齐珏心无障碍。她有时心里有些惧怕这个人，但更多的时候，他们的相处是愉快和谐的。
许维华天天来卖场，每周听齐珏汇报两次工作，次数并不频繁。有时他们约在外面，卖场对面的陈旧茶楼，视野开阔，能将卖场外部一览无遗。
半小时谈完工作，他们听茶楼的折子戏，一出结束，齐珏离开。许维华看她进入卖场，她的肩膀清瘦细致，发梢卷曲，略显枯黄。
有时他回老家数日，不会超过一周。出发前会把她约到茶楼，看着她的眼睛说：我又得离开几天。
齐珏始终保持客气，说：放心有我。
齐珏确实能做到让人不必牵挂卖场的事，她从不给许维华打电话，再难的事自己解决，等他回来时，事情已经过去。许维华有时觉得齐珏有私心，巴不得自己出门，但是账面从来显示不出问题。
许维华喜欢盯着齐珏的眼睛看，他想从中读出一些什么，但是这个女人让她无法捉摸。
交代完给工地安排勤杂工的事情，齐珏轻声离开。许维华由不住又这么想。
因为历史原因，百根市边缘散落的村子横七竖八，从不同方向进百根市，村庄看起来特别落后，低洼处的房子断壁残垣，稍高处一点的房子乱七八糟。
建筑没有节制地乱盖，街不成街，道不像道，自然形成的贸易场所假货成堆。
这些年，拆迁风吹到这里，头脑精明、有的人家开始扩张地盘，所谓寸土寸金，人们闻风而动。
上午八点，百根市顾市长稍作休息，又接待了一批建筑方面的青年企业家，着重与维华房地产公司许维华总经理深入交流。
许维华，三十一岁，受过良好的商业教育，曾用短短两年，整合了百根市混乱的生活商店，创建了百根市最大的生活卖场。旗下雇员五百人，高级智囊团五十人。投资注册的维华房地产公司也水到渠成，受到顾市长的关注。
从根儿上说，许维华算半个百根人。他母亲王华少年刻苦，从百根市考入省城，毕业后留在省城就读的学院工作，与丧偶多年、带着一个女孩儿过日子的父亲许维结为连理。
后来生下许维华。老夫少妻，有儿有女，在外人眼中，这是幸福家庭的模式，但许维华时常感到一种、来自两个女人之间的客气，很细微，惊不起一丝波澜。
这两个女人，一个是妈妈，一个是同父异母的姐姐。
许维华大学毕业后，向父母提出去百根市发展，王华极力反对。不过在人生的选择面前，父母永远要向子女让步，王华也不例外。
当她自知眼泪无法留住儿子坚定的脚步时，她提出一个条件。许维华答应了。
事隔多年，许维华终于迎来他在百根市发展的春天。
他情绪高涨，脸上流露出来的表情与他的身份气质很不般配，像个不稳重的毛头青年。
他一直稳妥地经营着几家生活卖场，处理日常事务，但他需要远远超过这些，他渴望一种变化，找到他当年冲动地来百根市的凭据。
现在机会来了！
七年前，二十四岁的许维华身边有过一个平凡可靠的女孩，他们同念一所大学，她主修心理学。他们都喜欢自身专业，别无其他爱好，商业与心理不在一个频道，很难产生喜好上的共鸣。
她会做几道简单的小菜，但大多时间她都在国外或南方发达城市，跟她的导师四处求学。
他一个人吃学校餐，一个人在操场跑步，一个人长时间呆在图书室。他们聚少离多，彼此习惯一个人生活。
他本性活泼，喜欢交朋友，为了她收敛了性格。她生来恬静，永远不会犯傻，是个理智的女孩。
有一年暑假，他们和同学一起去乐山。在心情大好的乐山脚下，他说：施桐，乐山行程结束你跟我一起回家，父母希望见见你。
施桐沉默良久，她知道许维华是家中独子，父母在不远游，他迟早要回去。虽然他有不错的家庭，父亲在广播学院执教，母亲主管后勤工作，许维华本人又很上进，但她还是如困兽般心中不安。
她个性独立，这些年走南闯北积累学术经验，希望在业界树立良好口碑，受到社会尊重。
她不确定许维华的家庭能否接受她的不安分，并且，许维华也有远大抱负要实现，两个人中，必须得有一个做出妥协让步。
最终不管个性再怎么独立的两个人，还是要面对现实的烦扰与分歧，所以她没答应许维华的请求。
他们仍然一起游玩，将乐山的大街小巷、商业场所、餐馆、地下购物超市、写字楼，所有角落逛了个遍。他们在人潮汹涌的街上，无比珍惜地抓着对方的手，五指相扣，互传温度。
在现实面前，自以为成熟的他们，各自在心中做出决定。爱情说到底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在某个阶段它的功能是强大的，合乎生活逻辑的，一旦触犯亲情的质地与属性，与精神家园背离，就变得微不足道。
从乐山下来，他们仓促拥抱，各自返回，从此失去联系。
此后许多年，许维华只关注事业。他没遇到心中等待的那个人，他情愿孤独。茫茫人世，许维华成为一个貌似不需要爱的男人。
Wo爱家生活卖场，长租在百根市的主街上，二层建筑。
门面装饰天然大理石，巨型窗框套用深绿色石材。门口喷泉下，一对石塑小人撅起屁股玩耍，饶有兴致。
喷泉四季开放，发出美妙的流水声。卖场位置临街，门口地形开阔，适合停放各种车辆。
每天各种声响此起彼伏，不同语言，人呼，狗吠，还有道路上钢铁交通工具的轰鸣，伴随着四季变化在这里上演。
卖场内光线充足，空调温度适宜，廊道宽敞有序，货物新鲜地让人不忍离去。
理货员清一色女士，收银员清一色男生，防损员清一色大妈，送货工清一色大叔。
卖场后院是另一副景观：货物堆积如山，师傅对讲机随身佩戴，店内需要什么物品，信息随之而来。
上岁数的派货师傅立即指挥调度，货物由平板车直入货道，与理货员接洽，签字，返回。这里像一个战场，战争交替进行，你冲我突，回单快速。
没有人敢偷懒，派货师傅由店长亲自授命，掌管生杀大权，一个环节延误，就可能被开除。
办公室隐于货场后角。许维华有许多工作会在办公室完成，比如安排卖场工作，思考房地产公司的人事关系。桌子上有笔记本，卖场工作与房地产事宜混杂在一起，只有他自己看得懂。
他有时会在书架后面的小床上睡去，眠长而困顿，突然惊醒，坐在黑暗里发呆。天早就黑了，卖场打烊，一片寂静。
作为市里首屈一指的商业场所，许多大品牌纷纷入驻Wo爱家生活卖场。许维华本人，也因Wo爱家生活卖场而在行业内有好声名，成为本市的诚信企业带头人。
他深知商海无情，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总是很低调，没有轻率的决定，无谓的承诺，急切的表白。大多时候会轻盈一笑，与什么人真诚对视。
三年里，他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的果实，修改营销策略，对付复杂多变的商业环境。
卖场店长齐珏，三十岁，与他共事三年。她从不敢刻意靠近他，与他谈一些私人问题，或聊聊家常。他们坐在一起，通常是齐珏汇报，许维华听，没有高谈阔论。
这些年，他们是事业上的搭档，生活中从无交集，齐珏甚至不知道他的老板是哪里人？家中有谁？
他们各自享受着彼此的存在，像一对中性朋友，感觉恣意洒脱，无拘无束。
今天，许维华却说：工程要开，给我安排个人，要求干净安静。
齐珏问：具体做什么工作？
许维华：我得长住那边。雇的人负责做饭和清洁。
他们的谈话干净利落。
他们相识在混乱时期。卖场大量招人，分配不同岗位，还没招到店长，许维华亲自出马。人在虚弱和压抑时，容易暴露臭脾气，不愿与人长时间沟通。如同困兽，生活极不正常。
齐珏此时出现，用女性的阴柔掩盖了他男性的暴怒。他们通力合作，共同使卖场按期开张。
开张之后更混乱，接货送货理货，都是刚培训出来的新手，一个环节出了错，后面就得跟着加班。员工怨言倍出，有的甩手不干。
齐珏耐心做工作，不惜拿出第一个月工资请大伙吃饭，才渐渐树立起威信。
面对一个貌似不需要爱的男人，齐珏心无障碍。她有时心里有些惧怕这个人，但更多的时候，他们的相处是愉快和谐的。
许维华天天来卖场，每周听齐珏汇报两次工作，次数并不频繁。有时他们约在外面，卖场对面的陈旧茶楼，视野开阔，能将卖场外部一览无遗。
半小时谈完工作，他们听茶楼的折子戏，一出结束，齐珏离开。许维华看她进入卖场，她的肩膀清瘦细致，发梢卷曲，略显枯黄。
有时他回老家数日，不会超过一周。出发前会把她约到茶楼，看着她的眼睛说：我又得离开几天。
齐珏始终保持客气，说：放心有我。
齐珏确实能做到让人不必牵挂卖场的事，她从不给许维华打电话，再难的事自己解决，等他回来时，事情已经过去。许维华有时觉得齐珏有私心，巴不得自己出门，但是账面从来显示不出问题。
许维华喜欢盯着齐珏的眼睛看，他想从中读出一些什么，但是这个女人让她无法捉摸。
交代完给工地安排勤杂工的事情，齐珏轻声离开。许维华由不住又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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