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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修路

    百根村。

    冬天的百根村满目荒凉,地里的庄稼收割完毕,最后一场秋水浇灌得晚,一入地,就被冷空气凝结成冰淩碴,似一柄柄尖刀,插在凸起的冰包上,千军万马,冰包后面还有冰包,一望无际。

    在广袤的土地上,描绘出一幅农村独有的冬日风景。大地其实一派萧肃,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已经到了最寒冷的三九节气。

    每年入冬前,百根村的男女老少都要做一件大事:把主干道支出的、连接百根村的支路,进行了一番大修整,以便来年出行和下地。

    关系到村里家家户户的生活,义务劳动,不成文的规矩,任何人不得缺席。除了出嫁的姑娘,今年唯独少了张吉生。

    吉生的妈于鲜进凉房拿铁锹,准备代儿出工时,看到并排立着的两把铁锹,猛然想起儿子,鼻头立时酸了,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这个死小子,惹下的灾祸早就平息了,还跑得不见人影”。

    几个月来,于鲜一直在念叨这句话,心里很不安。

    她一方面盼过年,又怕年来到。过年吉生一定会回家,而张在一定不在家。这个家永远是不完整的,她作的孽,只能用一生的等待来偿还。

    于鲜走出院落,反手将院门锁了,走出去几步,发现手上忘了拿工具,复又开门去取,心里骂自己:老的不中用了!

    每年修村路,谁家不出工,会被村里人骂半年。吉生在家时年年都去,今年吉生跑路不在家,他家若不出个劳力,村民会把吉生骂得体无完肤。

    这孩子摊上她这样的妈,从小受尽别人的指戳,已经够可怜了,她不能让别人背后唾骂吉生,那样的话,他在外头耳朵根子也会发烧。

    于鲜住在百根村最北头,除了东边的玉蝶家,房前的李紫家,西北两边都是大片的野生红柳和农田。除非上房或上墙,扯着嗓子和于鲜说话,否则玉蝶想见于鲜一面,还得出了自家大门,踩荒经过田埂,迈过一条小渠,穿过红柳地,像转迷宫一样,来到于鲜门上。

    张在买这处院落时,看上的就是这里的僻静。夏天,四面树木拔高,红柳红色的枝干茁壮成长,细碎的叶子拥挤繁盛,房子隐逸其中,若不是每日炊烟袅袅,很难想到这里还会有人家。

    只有到了冬天,植物叶落归土,才能从远处看到一小部分房顶。

    这样一处好所在,真可谓“金屋藏娇”了。张在有张在的考虑,一个没有名分的女人,本身见不得光,住得稍微偏远一些,生活自由随意,不会太引人注意。

    还有,于鲜长得俏,村里光棍多,老盯着于鲜看,他怕于鲜经受不住光棍们的诱惑。

    院落四四方方,有凉房,有春灶,有粮仓,有牲口棚,农村居家的陈设一应俱全,唯独缺少常年主事的男人。

    张在早年间,为了心上人的这处住所,花了不少心思。他怕村里的光棍爬墙偷看,多年前削平了西北两边的土包,采回来一些不知名的种子,栽种下去长成带刺的植物。

    这种植物夏天绿油油,结一种红色的果子,秋天掉光叶子以后,果蒂和叶尾变成了刺,尖锐的很,没人敢轻易靠近。

    于鲜年轻时,以为那些红果子是枸杞,但村里上了年纪的人否定了这种说法,他们回忆,这是一种枸杞与其他植物的混长植物,果子不能吃,有毒,过去曾有人中毒而亡。

    村里的孩子从小就被教育,绝对不能靠近这种树!许多年过去了,这种植物在其他地方已经绝种,唯有于鲜门上的经久不绝,成了她家的特殊标志。

    村里的男人议论:只有水灵的于鲜才能养活绝种的植物。

    村里的女人议论:毒人养毒花,不奇怪。

    于鲜在百根村居住多年,第一次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逼不得已,为了吉生。

    先前她听张在的话,没给张满冠钱,害得吉生有家不能回。现在她不能怕听闲话,躲着不见人,彻底毁了吉生的前程。

    吉生属于百根村,以后还要在这里娶妻生子过日子,他暂时躲出去了,但不会躲一辈子,她得为他保留好名声。

    于鲜拐上村路,大人娃娃男男女女已经聚集了一大片,人人手里提着工具,叽哩呱啦扯着闲话。

    男人们凑在一起抽烟,娃娃们追逐打闹。年轻姑娘规矩地挽手站立,后生们挤眉弄眼,挑逗情窦初开的姑娘,姑娘的脸立刻变成红苹果。对他们而言,劳动也是快乐的。

    一个多嘴女人眼尖,远远看见于鲜走来,努嘴向大家示意:稀罕啊,她也出马了,咱们村长真有号召力。

    抽烟的男人手举在半空中,扯闲话的老婆突然住嘴,抛媚眼的后生抛了个空,姑娘早就扭过头去……所有人的眼睛“唰”一下,全部投向于鲜。

    于鲜知道这种结果,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今天不管别人怎么看西洋景、说三道四,她都不会退缩,她会硬着头皮把分配给吉生的活儿干完。

    村长见人来得差不多了,站在一个树墩子上吼喊:大家听着啊!这条路年年淌秋水淹一次,今年又淹了。给你们说过多少次,淌水的时候看着看着,你们就是不听,又淹了哇?淹了就得修!

    人群中一个婆娘喊:村长,快干哇,干完不误打麻将。

    就记得打麻将!56岁的村长吆喝:冬闲没做的,学学别的村子的女人,刺刺十字绣,挣点外块。

    又有一个女人接和:快行了,我们辛苦一年,冬天闲一闲,你还让我们刺十字绣?有的女人一年四季啥也不做,男人还把人家当宝贝养呢,我们咋就这么命苦。

    于鲜知道这是在说她,她不用看也知道,所有人都在看她,把她当成焦点。看就看吧,年轻时不怕,老了怕啥哩。再说这么多年,她的心理她的心理承受力早就变得十分强大。

    一个老女人说:刺十字,十字有啥好刺的?不做不做!

    有人接话解释:不是让你刺十字这个字,是一种刺绣的方法,相当于用彩线绣图案。

    爱做不做,现代农村谁能管住谁呢!有人不屑。

    村长恼了:不刺算逑!不过,女人管好你们自己的男人啊,不能聚众赌博,抓住让村长去领人我可不去啊!

    行了行了,修路呀还是开灌风大会呀?一些男人不耐烦了,用铁锹敲打着硬梆梆的地面。

    好,还是老规矩,男人往平铲,女人往平垫。村长布置了任务,大家开始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