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猪圈
村路从大公路下来，七扭八拐入了村，大约有5公里。
农村的路苦重，七个月的农忙时节，村民出出入入，拉种子化肥农药，春种秋收，全指望这条小路。路是百根村的命根子，村里的祖辈多年前舍地出钱，为后人铺就，后人却只知乘凉疏于维护，每年秋收一过，人们思想松懈，淌老秋水时不好好看管，水冲破路堤漫上路面，小路便成一片泽国。水退却后，惨相暴露无遗。
前几年，淹了就淹了，人们趟着泥泞出进，路被车和人踩成搓板。到了冬天农闲时节，村里各家上门的亲戚多了，乡里下来视察的领导也多了，进趟村相当费事。
乡长气得骂村长：你是个死人，不知道形象工程？你们这种形象还想引来订单？做你的死人梦去吧！
后来，乡里把冬天修村路当成一项指标，拿来考核各村村长。与经济利益挂了钩，村长一下子情绪高涨，一年四季不间断在大喇叭上宣传村路的重要性，让村民自觉爱护村路，提出谁淹路谁修路的措施。只可惜，路总是在后半夜被淹，抓不住人头，无奈只好全村人受牵连，全体出动维修路面。
农村人有的是苦，最基层直接领导村长一声吆喝，大家一哄而上，齐心协力，每年只用一天时间就修好了。
于鲜跟在几个女人后头，铲路上隆起的土包，女人们不愿与她一起劳动，边干边往一边撤。
于鲜只好调转身子，向另一边铲。另一边是几个男人，正用镐头铲一个高坡。女人们见于鲜往男人们那边去了，嗤之以鼻地议论：又去勾搭男人去了！于鲜左右为难，噙着眼泪，立在原地。
从戈壁滩出来后，于鲜再没做过苦力活儿，每天的任务就是收拾家，给吉生做饭，然后就是翻来覆去地想她的男人张在。
张在上门的时候，她把心事告诉他，他会表现得非常兴奋，心理得到最大的满足。男人的原始心态中，希望女人崇拜和等待，他只要像一只狼在外面打拼就可以了，家里痴痴等候的羊才是勇气所在。
于鲜抓住了男人的心，在家里做女王，指挥男人为她打天下，自己活得安逸且自在。
眼下这点活儿，对常年在地里受苦的其他女人来说，简直不算什么，于鲜却力不从心了。吸气的时候，她觉得有一股气流往外窜。呼气的时候，有两股气流往里钻。气倒腾不过来的时候，嗓子眼像被人攥住，发出“嗞嗞”的声响。汗水湿透毛衣，头发梢上的水珠颗颗滴落，被寒风一吹，冰冷便侵入身体。
终于歇晌了。她强挺着回到家，烧了点开水，吃了一粒索密痛，躺在炕上歇了一会儿。
碗柜有早上吃剩下的饼，她懒得炒菜，勉强吃了一小块，头一挨枕头竟睡着了……
晌午刚过，村长在大喇叭上吼喊，让人们快点出去干活。经过一个夏季和秋季的卖力劳作，村民都把劲儿用在了田里，冬天一闲困乏的要命。
男人女人一边往路上走，一边张着大嘴哈欠连天。凉风吹过，哈欠戛然而止，只剩下两眼窝泪水。
孩子们过了新鲜，扯开腿跑到野滩里疯耍去了。后生和姑娘经过一上午的劳动，拉呱的有了感情，愿意在一起劳动了，他们甚至希望每天在一起劳动才好哩。
平时，姑娘们由大人看管着，不敢胡跑乱窜，更别说和半大后生一搭说笑了，况且姑娘家里都给下过死命令：不能在本村找对象，要嫁嫁在城半半，当半个城里人。
可笑的是，后生们家里也给下过死命令：不能找本村女子，亲家守在一个门上不好。
于是这个村的媳妇大部分是外来的，这个村的姑娘大都外嫁了。这也是李紫不能和张吉生相好的原因之一。
上午活儿干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收尾工作。村长又吼喊着让各家把院墙外的炉灰渣集中，拉过来撒在刚整修好的路面上。
农村人家家用柴烧火炕，冬天用煤少，没积攒下多少炉灰渣，铺了半天，还不到1公里。村长失望地顺着路暸了暸，遗憾地摇摇头，背抄着手回家了。
百根村今年的修路工作结束了。接下来，生机勃勃的村落会进入休眠状态——串亲的，访友的，打麻将的，打坐腔的，纳鞋底的，谁也见不上谁。
不管以哪种状态过冬，都是农村人特有的生活方式，大消耗之后的大补充，大压抑之后的大放松。全员放松季。
于鲜等了李紫好几个月。女子有情有义，替她给了张满冠4000元钱，这等于是她自己给自己钱。
于鲜这几个月从张在那里抠索，偷偷攒够这笔钱，只等李紫回娘家时还给她。她很少出门，村里信息知道的少，玉蝶大包大揽，说李紫一来就告诉她。
村路修罢第二日，晌午时分，于鲜拖着酸痛的身子喂猪吃食，一个纤弱的身影站在面前。
小紫？于鲜不由上前，拉住姑娘的手。
李紫，姨，玉蝶姨说你叫我。
是呀是呀，一直盼你呢，给你还钱。
李紫其实以为吉生回来了，过来看看他:吉生……回来了？
没有，这个死小子，也不知跑哪儿去了？
噢，没事姨，过年他准回来。李紫安慰这位差点成她婆婆的老人。
嗯，盼过年的。说罢，于鲜把钱硬生生塞进李紫的口袋，按着不动，不容李紫有任何推诿反抗。
李紫笑笑，收下。
两个生命中已经没有交集的女人，似乎没有富余话讲，站在猪圈旁说了一会儿猪，李紫便告辞。她绕道上了大路，拐上村路，假意从镇上回来的样子，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在路上，李紫还是遇上了几个多舌妇，她们嗤嗤地笑，指指点点。李紫没理她们，兀自往回走，走到家门口，觉得应该把钱藏起来，兜里鼓鼓囊囊，容易被人发现。
她跳进猪圈，把猪赶出猪窝，自己低头进去。猪觉得奇怪，吱吱地叫，一边叫，一边用嘴拱她。
她把钱塞进墙缝，做了个记号，假装小解完提裤子，站着看看四周，跳出猪圈。
农村的路苦重，七个月的农忙时节，村民出出入入，拉种子化肥农药，春种秋收，全指望这条小路。路是百根村的命根子，村里的祖辈多年前舍地出钱，为后人铺就，后人却只知乘凉疏于维护，每年秋收一过，人们思想松懈，淌老秋水时不好好看管，水冲破路堤漫上路面，小路便成一片泽国。水退却后，惨相暴露无遗。
前几年，淹了就淹了，人们趟着泥泞出进，路被车和人踩成搓板。到了冬天农闲时节，村里各家上门的亲戚多了，乡里下来视察的领导也多了，进趟村相当费事。
乡长气得骂村长：你是个死人，不知道形象工程？你们这种形象还想引来订单？做你的死人梦去吧！
后来，乡里把冬天修村路当成一项指标，拿来考核各村村长。与经济利益挂了钩，村长一下子情绪高涨，一年四季不间断在大喇叭上宣传村路的重要性，让村民自觉爱护村路，提出谁淹路谁修路的措施。只可惜，路总是在后半夜被淹，抓不住人头，无奈只好全村人受牵连，全体出动维修路面。
农村人有的是苦，最基层直接领导村长一声吆喝，大家一哄而上，齐心协力，每年只用一天时间就修好了。
于鲜跟在几个女人后头，铲路上隆起的土包，女人们不愿与她一起劳动，边干边往一边撤。
于鲜只好调转身子，向另一边铲。另一边是几个男人，正用镐头铲一个高坡。女人们见于鲜往男人们那边去了，嗤之以鼻地议论：又去勾搭男人去了！于鲜左右为难，噙着眼泪，立在原地。
从戈壁滩出来后，于鲜再没做过苦力活儿，每天的任务就是收拾家，给吉生做饭，然后就是翻来覆去地想她的男人张在。
张在上门的时候，她把心事告诉他，他会表现得非常兴奋，心理得到最大的满足。男人的原始心态中，希望女人崇拜和等待，他只要像一只狼在外面打拼就可以了，家里痴痴等候的羊才是勇气所在。
于鲜抓住了男人的心，在家里做女王，指挥男人为她打天下，自己活得安逸且自在。
眼下这点活儿，对常年在地里受苦的其他女人来说，简直不算什么，于鲜却力不从心了。吸气的时候，她觉得有一股气流往外窜。呼气的时候，有两股气流往里钻。气倒腾不过来的时候，嗓子眼像被人攥住，发出“嗞嗞”的声响。汗水湿透毛衣，头发梢上的水珠颗颗滴落，被寒风一吹，冰冷便侵入身体。
终于歇晌了。她强挺着回到家，烧了点开水，吃了一粒索密痛，躺在炕上歇了一会儿。
碗柜有早上吃剩下的饼，她懒得炒菜，勉强吃了一小块，头一挨枕头竟睡着了……
晌午刚过，村长在大喇叭上吼喊，让人们快点出去干活。经过一个夏季和秋季的卖力劳作，村民都把劲儿用在了田里，冬天一闲困乏的要命。
男人女人一边往路上走，一边张着大嘴哈欠连天。凉风吹过，哈欠戛然而止，只剩下两眼窝泪水。
孩子们过了新鲜，扯开腿跑到野滩里疯耍去了。后生和姑娘经过一上午的劳动，拉呱的有了感情，愿意在一起劳动了，他们甚至希望每天在一起劳动才好哩。
平时，姑娘们由大人看管着，不敢胡跑乱窜，更别说和半大后生一搭说笑了，况且姑娘家里都给下过死命令：不能在本村找对象，要嫁嫁在城半半，当半个城里人。
可笑的是，后生们家里也给下过死命令：不能找本村女子，亲家守在一个门上不好。
于是这个村的媳妇大部分是外来的，这个村的姑娘大都外嫁了。这也是李紫不能和张吉生相好的原因之一。
上午活儿干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收尾工作。村长又吼喊着让各家把院墙外的炉灰渣集中，拉过来撒在刚整修好的路面上。
农村人家家用柴烧火炕，冬天用煤少，没积攒下多少炉灰渣，铺了半天，还不到1公里。村长失望地顺着路暸了暸，遗憾地摇摇头，背抄着手回家了。
百根村今年的修路工作结束了。接下来，生机勃勃的村落会进入休眠状态——串亲的，访友的，打麻将的，打坐腔的，纳鞋底的，谁也见不上谁。
不管以哪种状态过冬，都是农村人特有的生活方式，大消耗之后的大补充，大压抑之后的大放松。全员放松季。
于鲜等了李紫好几个月。女子有情有义，替她给了张满冠4000元钱，这等于是她自己给自己钱。
于鲜这几个月从张在那里抠索，偷偷攒够这笔钱，只等李紫回娘家时还给她。她很少出门，村里信息知道的少，玉蝶大包大揽，说李紫一来就告诉她。
村路修罢第二日，晌午时分，于鲜拖着酸痛的身子喂猪吃食，一个纤弱的身影站在面前。
小紫？于鲜不由上前，拉住姑娘的手。
李紫，姨，玉蝶姨说你叫我。
是呀是呀，一直盼你呢，给你还钱。
李紫其实以为吉生回来了，过来看看他:吉生……回来了？
没有，这个死小子，也不知跑哪儿去了？
噢，没事姨，过年他准回来。李紫安慰这位差点成她婆婆的老人。
嗯，盼过年的。说罢，于鲜把钱硬生生塞进李紫的口袋，按着不动，不容李紫有任何推诿反抗。
李紫笑笑，收下。
两个生命中已经没有交集的女人，似乎没有富余话讲，站在猪圈旁说了一会儿猪，李紫便告辞。她绕道上了大路，拐上村路，假意从镇上回来的样子，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在路上，李紫还是遇上了几个多舌妇，她们嗤嗤地笑，指指点点。李紫没理她们，兀自往回走，走到家门口，觉得应该把钱藏起来，兜里鼓鼓囊囊，容易被人发现。
她跳进猪圈，把猪赶出猪窝，自己低头进去。猪觉得奇怪，吱吱地叫，一边叫，一边用嘴拱她。
她把钱塞进墙缝，做了个记号，假装小解完提裤子，站着看看四周，跳出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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